深色的咖啡液顺着量杯口倒入外带的纸杯中,苦涩的香味和白雾氤氲开来。
“您的三杯拿铁。”
扎着马尾、穿着围裙的女孩将咖啡递给了扎着小辫子的俊朗青年,他轻抬起眼皮,声线柔和,“谢谢。”
萩原研二拿着三杯咖啡,走到了靠窗的桌边坐下。
时钟指向18点39分。
“和他正式约会,好像是第一回。”他的眼角轻弯,略长的发丝垂在脸颊上,随手将西服放在身后沙发椅背上,坐下时,将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了线条利落的手臂,“你说,他是准时赴约的性格吗?”
“请不要说的这么暧昧,三个人的事能叫约会吗?”松田阵平懒懒的靠在沙发椅上,长腿摊在两侧,翻了个白眼,“听说他在那个组织里,就是从来迟到的性子。”
萩原研二握着咖啡杯的动作顿了顿。
很多事情,已经不需要明说,巢母来到这个世界后的过往,每一个细节早已被各大势力翻来覆去的查过无数遍,早已不是秘密。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他后靠一些,靠在椅背上,望着玻璃外人来人往的街道。
萩原研二其实没亲眼见过几次莫时鱼做任务的模样,但那少数的几次,也并不是美好的回忆,而是被阴暗和欲望点缀的人和夜晚。
大概是那次任务里小时鱼的潜入方式带着暧昧的色彩,他们曾有过错误方向的猜测,以至于萩原研二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和小阵平是两个二傻子的程度——但那时的小时鱼是怎么想的呢?
他将错就错的演了下去。
莫时鱼曾竭力试图的推开他,和他说,他和他们的所有对话、情感都是伪装的,是一场戏。
是啊,一场戏罢了,萩原研二只得承认,他和莫时鱼的相遇是充满了谎言的。
嘴里没有一句真话的小杀手。
可你明明身陷泥沼,面对警察却没有一点暗示,一个字也没有。
那么,你一开始接近警察是为了什么?
你满身谎言,我只字不信,追查你的过去和真相。
他们和小时鱼的相遇,他们之间从头到尾的羁绊,带着欺瞒的雾,却也是长久黑暗的湖水里长出来的奇妙的、七彩的玲珑花,和三颗互相触碰的真心。
他们是这样坚信着。
窗外,路边柱子上缠绕的灯穗将近在咫尺的窗帘染成了暖金色的模样。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在窗外的人群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微微一愣,“那不是……”
人群里那个身材高大的金发人影这时也看到了他们,在咖啡店的窗边,朝他们挑起爽朗的笑容,“这不是萩原和松田吗?”
“店长!”萩原研二站起来,惊喜的睁大眼,“你怎么也在这里?”
店长从咖啡店外走了进来,走到了他们的桌边,“今天这里有咖啡师交流会,所以我来看看,刚参加完出来。”
他看起来和两三年前没什么区别,还是一头灿烂的金毛,五官说不上帅气,但很有沉稳的气质,双开门身材,不太像糕点师,像个运动员。
他看着桌上的三杯咖啡,“你们在等人吗?”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一瞬间,他忽然抬眼望着金发褐眼的店长,眼里似乎亮起了星点的光,“店长……你今晚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没有啊。”店长歪了歪头,“咋了?”
“是这样。”松田阵平心有灵犀的接过了话茬,“我们有个朋友,最近(被绑)在我们家住,他遇到了不太好的事,我们想让他忘掉那些烦人的东西。所以今晚和他约在这里吃饭散散心。”
“店长,你知道我向来说不出什么好话,萩这家伙还在和他闹别扭。但你就不一样了。”
松田阵平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往下拉了一下墨镜,露出了墨镜下一双清亮的黑眸,“愿不愿意留下来和我们多坐一会儿?”
“那必须没问题啊。”店长一口答应坐了下来,胸有成竹的拍胸脯,“不就是安慰人吗,带他吃遍新宿,保准忘掉一切烦恼。”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对视了一眼。
萩原研二笑了起来,从肩膀一侧垂落的小辫子让他看起来像个杂志上俊秀时尚的模特。
惊喜……吗。他心想。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来,推开了咖啡店大门的小时鱼,在风铃的脆响里和回过头的店长对视的一幕。
你一个人独行太久了,在临行之前,是不是该举起酒杯,和朋友、家人一起喝一次酒吗?
你会说什么?
好久不见。还是别来无恙?
风中响起了风铃声。萩原研二带着几分期盼回过头,看向了那闪烁着暖金色灯光的窗外,却看到只是一个陌生人,他心里带了少许失望的回头,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黑夜里一个小小的黑影越来越近。
下一秒,一只黑色的乌鸦“砰”的一声撞在了他近在咫尺的玻璃上。
重重的一声。玻璃呈蜘蛛网形状裂开。
鲜血四溅。
几人被吓了一跳,立刻往旁边看过去。在惊吓中猛烈收缩的瞳孔里映照着窗外的一幕。
沾着鲜血的黑色羽毛在空中飞舞。
窗外的行人惊叫着四散开来。
时钟显示,18点47分。
“……”
“不好意思,客人!”这家咖啡店的咖啡师呆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跑过来,慌张和他们道歉,“没有吓到吧!”
她看起来也吓坏了,六神无主的望着四裂的玻璃,“怎么回事?今晚怎么总是碰到这样的事?”
“喂。”松田阵平低低的叫了一声。
“没关系。”萩原研二当机立断站起来,扶住了腿发抖的咖啡师小姑娘,“不用怕,我们来。”
“谢谢,谢谢……”
小姑娘不断地道谢,她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喉咙里忽然冒出了一阵血腥味。
一瞬间,她唇瓣后洁白的齿缝被喉咙里溢出的血染成了红色,她没有发现,只一个劲捂着嘴咳嗽,觉得最近感冒越来越难受,像学生时代刚跑完800米的感觉一样。
她通了通鼻子,用力咽了几口血色唾沫,成功将充斥了满嘴的血腥味压了下去。
帮助咖啡师小姑娘打扫了店,协助商场的清洁人员将那只鸟葬在了不远处的土地里。他们重新回到了新宿街上,用消毒液洗了几遍手,却还是有点失去胃口。
萩原研二摸了摸鼻子,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松田阵平立刻侧头看他,“着凉了?”
“不知为什么,从刚才起就感觉喉咙有点毛毛的。”萩原研二郁闷的摆手,眼底却是有些忧虑,“刚才那一幕……你觉得正常吗?”
松田阵平没有立刻回答。
店长靠在一旁的墙上,金棕色的眼睛不断望着周围的人群,“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天的人……好像太多了?”
的确。
虽说新宿堪称东京最繁华的地区之一,但今晚既不是重大节日,又不是周末,人竟然像源源不断一样,不断地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宽敞的街道甚至挤到看不清一两米外的景象。
已经是可能出现踩踏事件的拥挤程度了。
“搞什么……”松田阵平站起来,利用身高优势迅速查探四周,墨镜后的眼睛冷静沉着,他观察了几秒,断然道,“不对劲。”
萩原研二拨了几次电话,都没有打出去,他放下手机,“人太多了,信号不好。电话打不通。”
他们的背后其实就是地铁的出口,走几步路就能离开这里。
但两个警官和一个乐于助人的糕点师,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迅速判断着人群的流势,尽自己所能来到了人群的上流疏导人群。
耳边咳嗽声不绝于耳。
人群里不时的传来抱怨声。“我喉咙好痛啊。”
“刚才那个章鱼小丸子是不是吃坏了,我好难受想吐!”
“宝宝,宝宝你去哪儿了?”
“别挤啦,我动不了了,我被挤的不能呼吸了!!”
纷乱嘈杂的环境,拥挤的人群,烦躁的交流声,将这片繁华的区域的上空形成了桡乱而不详的交响曲。
18点58分。
第一个人忽然跪下去,用手扣着喉咙,呕出了大股鲜红的血。在水泥地上印下了可怖的深色粘稠痕迹。
喧哗声陡然尖利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松田阵平望着这一幕,心里极为不安的预感越来越重。
同一时刻,某一个二次元手办店内,一只娃娃从某个没拆封的盲盒手办里扒开了包装,翻滚到了无人在意的货架角落里。
几秒后,一个灰色长发的少年从货架底部爬出来,走出了角落,他甚至来不及整理头发,将那头显眼的灰发藏起来,只随手摘了一个鸭舌帽戴上,就快步走入人群里。
眼前到处都是人。莫时鱼咬紧牙根,目光急切的在人群中一个个搜寻过去。
他们人呢?为什么看不到他们?
该死的,这条街怎么这么多人?!
哪里都是咳嗽声。莫时鱼先是挤到了他们约定的咖啡店,他推开了大门,风铃在身后轻响。
咖啡师站在店的中央,背对着他。
莫时鱼看了一圈,没有看到他们的人影,店里空荡荡的,只有那个背对他的咖啡师。他想转身离开,却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一步步走到了咖啡师的身后。
“你好……”莫时鱼低低的叫了一声,用极其警惕的、阴冷的视线望着这纤弱的背影,“请问,你有见过两个青年,一个戴着墨镜,一个是半长的头发?”
咖啡师慢慢的转头。
“那两个帅哥啊。”她一边转头,一边缓缓的说,“我记得呢,他们人真好啊,还帮我打扫了店。可惜我没有来得及好好感谢他们,我感冒太严重了,咳得好厉害,连我特意化好的妆都弄花了。”
莫时鱼望着她转过来的脸,慢慢的眯起了眼睛。
咖啡师的背影是一个黑长直的小姑娘。几乎看背影就能猜出来,她的正面一定是个秀气文静的女孩。
可现在,她的五官、指甲缝、毛孔里不断地长出鸟的毛绒羽毛,鲜艳的血色不断地从她的齿缝里涌出来,像一个太过溢满的道具,她张开嘴,溢出鲜血的同时,发出了一阵空洞的咳嗽声。
“你看,我的妆都花了。”她不断地扯着从五官长出的羽毛,羽毛黏连着血肉的黏膜,她一边发出难以忍耐的痛呼,一边厌恶的说,“怎么拔不干净啊?我最怕鸟了。”
莫时鱼一声不吭,默然望着这一奇诡的一幕。
“你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她睁着黑洞洞的眼睛,依稀能看清精心画过的眼线,和血一起顺着眼角往下流,她朝着莫时鱼的方向歪歪扭扭的走过来,“你认识他们的话,帮我谢谢他们吧。”
“你好好闻啊。”她说。
她说话颠三倒四,已经不讲逻辑了。
走到莫时鱼跟前的最后一步,她张开了嘴巴,羽毛哗啦啦的从她的喉咙里挤出来。莫时鱼反应迅速的避开,伸出手按在她裸露出来的肩膀上。
污染,的确是污染。
可是……
黑长直的女孩忽然抓住他的手,一只纤细的手背冒出了青筋,“咖啡豆?要几成——熟?”
污染迅速从她身上褪去,顺着他们接触的部位,吸进了莫时鱼的身体里,可那些鸟类的羽毛竟然还在。那女孩的五官依然是黑洞洞的流血的模样,羽毛不停地挤出来,往莫时鱼的五官处飞过来,试图钻进去。
莫时鱼只能后退。
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露出的手腕上赫然是刚才被女孩抓出来的、清晰的血色手印。
是污染,但不止是污染。他吸收了污染,但依然没办法救她。
这是能够传染的污染。
加上另一种病毒。
“啊——”小姑娘忽然发出了尖利的尖叫声,死死盯着莫时鱼,眼神陡然变了,“有鸟,别过来——”
“杀了鸟!”
她猛地扑过来。
莫时鱼从旁边的吧台抽出一把水果刀,食指和拇指握住刀尖,一刀投掷直中女孩的头颅,女孩瞳孔放大,直勾勾的盯着他,慢慢仰倒在了地板上。
“咖啡店……妈……”
莫时鱼从地板爬起来,抓着门框,捂住喉咙,发出了一阵咳嗽声。
“萩原警官,松田警官……”他死死盯着骚乱的人群,站起来,往外走去。
第132章
“有,有东西在往我身体里钻!”
西餐厅内,一个正在切割蜗牛的客人忽然满脸痛苦的站起来,桌子上的餐碟被撞在地上帅的粉碎,他卡着喉咙,眼睛瞪得几乎要从眼眶肿脱落而出。
旁边的侍从惊慌失措的试图扶住他,大声道。
“有医生吗?请问这里有医生吗?”
在场的客人里,有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将手中的白色餐布扔在桌上,大步走到了那个客人的身边,他扶住客人,简单检查后冷静的说,“没关系,你应该是呛住了,我现在用海姆立——”
他的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眼前的客人喉管里肉眼可见有个凸起的物体,似乎是软骨动物的模样,能清晰看到其在蠕动的痕迹。
这是什么东西?!
寄生物?有这么大的寄生物吗?
倒在地上的客人眼白里满是因恐惧而蹦裂的血丝,他死死抓住了医生的手臂,忽然张开嘴,呕出来的殷红粘稠的鲜血喷了医生满头满脸。
仔细看,能发现鲜血里混着蜗牛□□一般的粘稠液体,里面竟然有一些小的白色虫子在缓缓蠕动。
医生顶着满脸的血,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下一秒,他忽然捂住嘴,难掩惊恐的爬着后退,“有什么,有什么东西钻进我嘴巴里了!”
他张开嘴,猛地吐出了一大口血,抓住了离他最近的侍从的裤脚。
侍从被抓着裤腿摔在了地上,他眼睁睁看着医生的脸发生异变,属于人类的黑色眼珠,慢慢从里面伸出了蜗牛的触角,往餐厅外的某一个方向倾斜,他呆呆的说,“那里是什么味道,好香啊。”
侍从惊叫起来,他惊慌失措的一脚踢开了医生的手,手脚并用的往外爬,“救命,救救我啊啊啊!”
四散在大厅里的人疯狂的往外涌去,而街道上也满是惊惶拥挤的人群。
松田阵平随手拦住了一个客人,“怎么了?里面发生了什么?”
被恐惧笼罩的客人一句话不说只想走,直到看到他展示的警徽,才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他说,“是寄生虫!”
“这家无良店的食物里有寄生虫,好几个客人被蜗牛寄生了——”
“警官先生,你赶紧进去看看啊!”
“蜗牛?”一旁的店长满脸问号,“这里不是伊藤润二的漫画吧?”
松田阵平安抚了客人几句,立刻试图和警局联系,但依然是一阵忙音。
手机还是没有信号,是这里人太多,还是别的原因?
心里有一丝不详的预感,这时他望见了店内摇摇晃晃走出来的人。
他们的眼睛里钻出了蜗牛的触角,触角在空气中胡乱的搅动,带动他们的身体摇摇晃晃。
“……”松田阵平短暂的失语了一秒。
“我靠,真是啊。”店长呆呆的说。
萩原研二捂着嘴咳嗽几声,他的发丝有些散了,凌乱贴在被汗水沾湿的面颊上,他望着这一幕,喃喃道,“不,不是一般的寄生,是污染。”
“蜗牛根本没有寄生到人体的能力。是污染凭依了蜗牛上,而使它有了寄生的特性。”
原来这就是小时鱼竭力阻止的污染研究。
这种研究继续下去,人类就是在自掘坟墓。
萩原研二脸色难看的望着周围,“小时鱼人呢?”
一夜之间出现的如此大规模的污染投放事件,地点还是和小时鱼行踪重合的东京,幕后黑手的目标很可能就是他。
莫时鱼绝不能来这里。
必须赶紧通知他。
就在这时,身侧的一个美甲店忽然被推开了门,一个戴着口罩的长发女郎,穿着鲜艳的绿裙,挂着流苏的高跟鞋,跌跌撞撞的走进了人群里。萩原研二下意识的望向那里。
“唔,黏住了……”
她茫然地撕扯着脸上的口罩,可偏偏口罩像黏在面颊上一般,哪怕她用力到口罩边缘将脸皮扯起,也依旧无法取下来。
萩原研二下意识扶住了绿裙的女士,透紫色的眸子望着她被恶意黏住的口罩,瞳孔收缩,“女士,冷静下来,这不是可以扯得动的,不要伤害自己!”
可女人根本不听他人的话,她一把推开了萩原研二,后者竟然被她推的踉跄了一下。
只这么一瞬,他们就被拥挤的人群分开了。
女人的力气比受过训练的成年男人还要大得多,和她的体型完全不符,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力气大了。
女人在人群里垂着头,一动不动,任由人群拥挤推搡,只有手中撕扯的力气越厉害,随着口罩被撕开,她脸上的伤口越来越大,血色汹涌的涌出来,将上半身碧绿裙子的布料染成了湿润的红色。
萩原研二满手都是女士的血,他竭力的朝女人的方向挤过去。
“不要——”他失声道。
隐约间,他似乎透过吵闹的人群,听到了女郎含糊的低语,“怎么回事,好黏啊……”
她在不解中愈发用力的扯口罩,直到下一秒,口罩被“撕拉”一声清脆的撕裂声中扯了下来,变成了上下两块,她的脸也变成了上下两个泾渭分明的部分。
头顶暖色的灯光照在地上。半长发的警官愣愣的望着这一幕。
女士捂着嘴,低下头,呆呆的看着手里剩下一半的滴着血、黏着半张脸皮的口罩,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口罩一直摘不下来?
因为已经和她的脸长在一起了。
她终于明白了身上出现的诡异,可已经晚了。
她的眼睛变得惊惶和恐惧,尖叫声卡在了喉咙里,她竭力的挣扎,尖叫,仿佛是一场静默剧,外人甚至听不到一点声音。
渐渐地,她的眼里慢慢变得浑浊,阴冷,不是人类该有的温度,侧过头,望着某一个方向。
好香啊。
她调转了方向,手里握着口罩,歪歪扭扭的往那个方向走去。
到处都在发生不可名状的诡异事件,大规模的、可传染的污染。
人多的不可思议,层层叠叠,望不到尽头,因为异变发生,被污染的人数越来越多,人群变得更加惊惧,甚至某些角落里已经形成了踩踏事故。
人类脆弱的宛如易碎的瓷器,他们的□□无法承受如此高浓度的污染,变成怪物、失去理智,“横滨大坑洞”类似的惨剧也许要再次发生。
这样的可怖的闹剧持续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幸存的人类终于意识到,人越多的地方污染蔓延的越快,他们找到了无人的角落里躲藏起来,街道安静了下来。
一声惊雷之后,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头顶是雾沉沉的天空,细密的雨幕笼罩了整个新宿。
下雨了。
喉咙痒的好像有什么要钻出来。
莫时鱼一只手撑着玻璃,侧过头望着玻璃里的自己。
灰发,似乎长长了一些。灰色的瞳孔像兽类一样收缩成一根针,又似乎爬出了树状的血丝。非人感越来越强了。
这是当然的,整个新宿到处都是高浓度的污染。对人类是生命禁区,但对以污染为食的巢母来说,就是自助餐现场。
可莫时鱼却连一点污染都不敢吃。
因为这些污染里似乎夹杂着一些别的东西。
刚才,莫时鱼吸收了咖啡师身上的污染,发现污染中存在异类的未知物质,无法被他吸收,反而会成为累积在身体里的毒素。
简单来说,饭里有毒。
这也是新宿污染恶化的如此快的原因,本来有巢母在这里,污染根本不会蔓延到这种地步。
莫时鱼撑着玻璃的手一寸寸发紧,脸色白的发青,眼神冷的可怕。
他无法救那些被感染、死去的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这里的污染比昨天在并盛看到的更加可怕。
如果说并盛投放的污染只是初级的传染性较强的实验品,这里投放的就是成熟的生化武器。
“这就是组织药厂的产物……?”
这种科技的延伸程度,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造物,只有组织有能力造出来。
等等,这里可不是没有政府管辖的混乱地带,这样毫无顾忌,根本不顾普通人死活的投放生化武器,做出这样屠杀性质的恐怖袭击,得罪的不仅是他,乌丸莲耶应该是更小心谨慎的风格,他做得出出这种事吗?
饮料罐里看到的纸条里的语气,更像是白兰那个小疯子。
莫时鱼心里一直觉得白兰和乌丸莲耶的联盟里,乌鸦的主动权是更高,小疯子次之。
可如今,他似乎要更换一下想法了。
白兰和乌丸莲耶合作,哪边占据的话语权更多?假如是前者,他的手里握着什么牌?
和刚才恐慌热闹的景象比起来,此时的街道安静到了死寂的程度。没有警笛声,没有外来人,新宿就像被隔离出来的一片单独时空一般。
繁华的街道空落落的,地上洒落了许多行人慌乱间落下的东西。钥匙,包包,小熊,透明的玻璃上残留着几个血手印。一具尸体都没有,血腥味却浓郁的像化作实体。
莫时鱼的手里攥着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他低头打开手机屏幕,是一条短信,仅仅只有一个字,“你。”
紧接着,下一封短信也发了过来。
“在。”
“哪里?”
语气呆板,诡异。
手机壳散发出了极为磨人的凉意,好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一样。
莫时鱼冷冷的看着屏幕。半晌,他直接将手机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闭上眼。
无数白色娃娃在阴影里爬过,像羽毛划过空气,它们将每一个角落翻过,钻进柜子,桌子底下,打开茶壶盖,钻进水管道,每一个房间,藏匿的人和数量,都清晰的映在莫时鱼的脑海里。
雨淅淅沥沥的下,打在地上,形成了一圈圈荡起的涟漪。
灰色的发丝黏在面颊上,他眼里的树状血丝往皮肤上蔓延了一些。
没有,到处都没有。和他约在这里见面的两位警官像凭空蒸发了一样。心里不祥的预感让他愈发烦躁。
手机没法用了,代表着即便等会儿有信号,萩原研二他们也无法联系上他。
他的脚步顿了顿。
前方的街边蹲着一个长发女人,暖色的灯光照在她铺散了一背的棕色长卷发,铺上了一层暖绒绒的光。
她似乎在小声说着什么话。上衣的衣裙破破烂烂的,凄惨可怜的样子。
“喂……”旁边的楼梯间传来了压低的声音,“别过去!那个女人是怪物!”
莫时鱼往他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了一个露出了一个脑袋的少年,那少年在朝他招手,“快过来!外面很危险!”
莫时鱼目不斜视的绕过那个女人,走到了离楼梯口不远不近的距离的地方,站定望着那个少年。
他问,“请问,你有见过两个青年,一个戴着墨镜,一个是半长的头发?”
少年歪了歪头。“没有。从诡异出现的时候,我就已经找了个角落躲起来了,没有见过他们。”
“是吗?”莫时鱼说,“谢谢。”
“喂,你还准备往前走吗?”那少年见他准备离开,连忙叫住了他,“前面的怪物更多!这里还稍微好一点。你来我这里吧,我已经报警了,你来我这里,我们一起等警察来救我们。”
莫时鱼无声的侧头看向他,少年有一双亮如星星的眼睛,漂亮的琥珀瞳,一眨不眨的望着他,一看就是极为开朗的少年。
安静了半晌后,莫时鱼说,“你为什么……只露一个头出来?”
少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那是因为……”
他迟疑的说,“我好像卡住了。”
“这里的电线垂下来了,还挺长的,我躲在这里的时候,不小心被缠住了。”
“你能帮我解开吗?”
莫时鱼长长的、艰涩的呼出了一口气。
“你不是被卡住了。”他轻声说,“你是被电线勒死了。”
“啊咧?”那少年呆呆地歪了歪头。
他艰难地回头,似乎想看看自己的模样。
可脖子以下的身体已经很久都不听他使唤了,他花了好大的力气,终于将脑袋扭到了身后,这才看到——
他脑袋之外的身体被拉的长长的、细细的,和落下的黑色电线缠绕在一起,像一团无法解开的黑白线团。书包落在地上,书本撒了一地。
怪不得不能动啊。
他恍惚间回忆起了一些事。
他是一个在附近读书的中学生,诡异发生的时候,他刚巧从补习班放学,本想找一个拉面店解决晚饭的,可周围奇怪的人越来越多,像传染病一样蔓延开,他慌不择路的逃进了这个楼梯间。
这是一个还没有建设好的建筑区域,用了一半的油漆桶放在角落里,地上有很多垃圾,头顶的电线很乱,有几根垂落在窗前,好像有生命一样微微晃动。
他躲在角落里,不断地打报警电话和家人的电话,可一个也没有打通。
像陷入了一个异空间。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脑袋是什么时候被缠进电线里的。他越挣扎,被缠绕进去的部分就越多。到最后,他再也无法动弹,安静的楼梯间里,只剩下一个憋得青紫的脑袋低低的垂下去。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好奇的问,“我明明只露出了一个头在外面。”
莫时鱼没有说话,那少年也不在意,继续说道。
“你过来一点呀,再过来一点,我就能缠住你了。”
“你好香啊。”他亮闪闪的眸子因为长时间不眨,被他青紫色的脸颊一衬显得愈发诡异起来,“我好远就闻到了。”
“我一直祈祷你走这边,结果你真的来了。”
莫时鱼垂着眼。
“抱歉。”他沙哑的说了一句。
“没关系。”那少年说。
莫时鱼步履缓慢的一步步后退着远去。那少年就安静的看着他。
“我今天做的模拟卷,一道题都没错,拿了满分。”他喃喃着说,“可惜还没来得及和妈妈说。”
莫时鱼视线艰涩的凝在半空中,半晌,他低低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说,“你过来一些,我告诉你。”
莫时鱼没有再说话。
还有胆子出现在街上的人,不是有本事,就是被污染弄坏的人类。
晚上八点整。
头顶高楼的大荧幕忽然亮了起来。
莫时鱼捂着嘴咳嗽着抬起头,望着那从黑暗里渐渐亮起了屏幕。
一个打着伞的小丑在雨中孤独的跳着舞,他将伞作为跳舞的工具,舞步滑稽又高超,像一场静默的高级哑剧。
跳完一曲后,他将雨伞撑起,染成猩红的嘴唇高高扬起,画着泪珠和星星的眼睛垂着,有些温柔的看着屏幕,白发在身后松松系了一个麻花辫。
“莫桑~”
他开口,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扭曲的痛苦,“可怜的、没有自由的莫桑。”
“为什么美丽的东西总是被关在笼子里?”
有些耳熟的声音,有些眼熟的面孔,但一时记不起来是谁。
莫时鱼盯着屏幕,没有任何犹豫,瞳孔猛地变幻,发动了「巢母」的能力。
对视即污染。
下一秒,小丑捂住嘴,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的溢了出来,明明一瞬间被重创,他的眼睛却更加亮了,像染上了狂热和幸福的味道,“啊……原来被莫桑污染是这种感觉,真是奇怪而幸福的感觉。”
“真是有恃无恐,你不怕我直接杀了你?”
小丑嘻嘻轻笑,“当然,请便。”
“你知道我有能力确定你的位置在哪里。”莫时鱼冷冷的盯着他,“你现在出现在我的面前,是在吸引我到你那边去吗?”
“莫桑……”小丑不置可否的弯起唇,“你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吗?”
他夸张张开了手臂,语气抑扬顿挫,“盛大的宴会即将开始,你在意的人,就在这里,那么提问,你要来吗?”
屏幕到这里就再一次黑屏了。
莫时鱼咬着牙关,怪不得娃娃们找不到萩原研二他们,这些人能在这么大的商圈投放这种程度的污染,把几个人圈在一个地方太简单了。
目标是他,他该怎么办?
哪怕他束手就擒,也根本救不了萩原研二他们。
新宿的现状不是他一个人可以解决的,可如今这里似乎呈了一个独立异空间,外面的人根本进不来。也许是变异的玛雷戒指造成的——他知道玛雷戒指的属性是空间系。
萩原研二告诉过他,不要总想着自己一个人,莫时鱼想听他的话,可如今这样的情况,他已经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了。
“对了,我想起来他是谁了……”莫时鱼的目光划过一个娃娃店时,忽然从记忆的犄角疙瘩里回忆了起来。
“是那个明星,叫什么来着……”
快三年前遇到的白发明星,之前还是少年的模样,如今却长得很高很成熟了。加上那么浓的妆,他第一眼竟没有认出来。
莫时鱼没料到和他还有再一次见面的一天——他怎么和这些恐怖分子混在一起了?
不,也许他一开始就不是好人。
看那张漂亮的面孔,是哪部动漫的人物吗?文野?家教?
不,不是家教,莫时鱼遇到的第一个家教人物是小骸,这是被系统认证过的,绝没有错,遇到这个白发小丑是在他遇到小骸之前。
也就是说,他是文野的异能者。
看来掺和进组织药厂的人不仅是白兰和乌丸莲耶,三家动漫的反派都聚齐了。
脑海里闪过这些杂乱的念头,莫时鱼忽然感到一阵难忍的恶心感传来,他捂着嘴,发出了一阵低哑的咳嗽。
哪怕他已经竭力将这些异类的物质从污染中过滤掉再‘吃’下去,但仍然有一部分东西和污染一起进入了他的身体。
灰发是力量的象征,他的头发变长了,明明代表他的力量在不断地增长。
可身体却在反常的虚弱。
估计是被声音吸引,周围靠近的‘人’多了起来。他们大多死死盯着莫时鱼,好像在看一个黑夜里最闪的星星,“好香啊……”
一个眼睛里长着蜗牛触角的西装男人猛地向下弯折腰,发出了骨头折断的声音,下一秒,一个长长的触须从他的后颈里穿了出来,朝莫时鱼的方向闪电一般袭来。
触须的尖端是管状口器,看尖锐的长度能轻易穿透头骨,刺进人的头骨里吸食脑浆。
刀光一闪。莫时鱼干脆利落的将口器斩成了两段。
他没有表现出对这些异形的人类的厌恶,隔着一层雨和空气,他的眼神雾蒙蒙的,似乎在探究什么,他轻轻的问,“你们不喜欢我吗?”
那些人恍惚的看着他,“香……好喜欢,喜欢的。”
莫时鱼摇头,“攻击方式是致命的,你们分明是想杀了我。”
痴迷于他的人,哪怕是施虐欲也很少混杂着如此浓烈的杀意,毕竟一次性杀死了,以后就没有机会再遇到这样的猎物了。
在离开这里,往小丑所在的中心走之前,莫时鱼准备多了解一下这样奇异的污染方式,周围来的变异人越来越多,莫时鱼一步步慢慢后退靠在墙边,低头说道,“告诉我吧。”
“不是死掉,是要吃下去。”有一个头上套了一层麻袋的男人梦呓一般的说,“要吃掉。”
食欲吗?莫时鱼的眼皮动了一下,原来是这样。
搞明白了这一点以后,他脚步一转,走近了街边的娃娃店里。
他的脚步快了起来,一只手撑着桌边,灵巧的整个身体越过长长的桌子,他随手拉倒了货架,将娃娃们推落在地上,阻碍那些变异人靠近的脚步,身影灵动的像猫一样,他顺着楼梯跑上了二楼,又越过窗户,落回到了下着雨的街上,在地上翻滚卸力。
几个呼吸间,身后的变异者被他甩个七七八八,剩余的几个速度较快的,被莫时鱼一个一个抹了脖子。
莫时鱼转头,望向了隔了两条街的最中央的商场。
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体上,莫时鱼拧了宁头发的水,低垂着眼,手里甩着刚才从一家刀具店里摸来的小刀。
底牌并不算少,莫时鱼用余光望着玻璃里自己少年的倒影,白发的娃娃在阴影里蛰伏。
而且,他还有其他后手。
所以不要急,他告诉自己,纲吉君说的只是那个未来。不是现在。
一切还没发生。一切都可以挽回。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将汹涌狂躁的情绪压了回去。
雨似乎小了一些,从豆大的雨滴转为细密的针一般的样子。
没有任何声音,任何动静,但某种不详的预感却让他像即将被咬住咽喉的鹿,浑身肌肉发出了激烈的颤抖。
“锃——”
猛然间寒光一闪,莫时鱼猛地抽出短匕,回身反手刺去,两把匕首在空中相遇角力,发出金属相碰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他飞快的矮身从身下抽出另一把刀,却被极为精准的料到了出手动作,被来人一把扼住腕骨,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骨头捏碎,发出了咔咔的声响。
他吃痛的皱眉,刀掉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来人欺身而上,把他压在地上,雨水猛地溅开,对方一枪托重重的砸在他的太阳穴,溅开的雨滴在空中划过七彩的光。
莫时鱼被这下撞的眼前猛地一黑。
紧接着一抹黑色的布料就覆了上来,牢牢地遮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猛地黑了下去,什么都看不清,只有触感变得越来越敏感。
“……”莫时鱼低低的闷哼了一声。
“能为几个人的死活而忘记周围的人,你的愚蠢还是一如既往。”压低在耳廓旁的声音。
狭窄的小道里只剩下莫时鱼断断续续地喘息声,半晌,他发出了一声笑,“你怎么不干脆弄瞎我的眼睛?”
他勾起的唇还带了一丝嘲讽的味道,就这么毫无停滞的唤了一声,“嗯?Gin?”
“……”没有人说话。
“哈哈……”莫时鱼扯着沙哑的嗓子笑起来,笑完以后,他冷冷的道,“滚开。别烦我。”
“还是说,你有这片污染内蕴含毒药的解药?”
空气沉默了半晌,响起了琴酒略显嘲弄的声音。
“这就是你最后的遗言?”
“真是抱歉啊,瓦伦汀,打扰到了你和你心爱的警官们的约会。”
第133章
有时候,莫时鱼搞不懂琴酒到底在想什么。
比如对方显然已经搞明白他的能力发动的弱点,偷袭的第一步就是剥夺他的视力,很明智的判断。
——但仅仅如此,还不足以让他失去战斗能力。
莫时鱼能让自己身体的任何部位生出第三颗眼睛,只要稍稍控制一下他身体里的污染浓度就能简单达到目的。
毕竟巢母的能力特点之一就是“异化”。
相信银发杀手也能预测到这一点。
虽然他用得是最熟悉的对待老鼠的阴冷语气,但琴酒选择用“蒙眼”这种相对柔和的方式,却没有用更狠的手段制住他的行动……用上组织针对巢母的手段。
他能感觉到杀手鲜明的杀意,所以他感到疑惑,琴酒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乌丸莲耶的授意?不让手下伤害自己?莫时鱼刚冒出这个念头,就立刻否认了这一点。
对那个老变态来说,只要莫时鱼留着一口气就够了。最好他浑身骨头断光,理智崩溃,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才是那个他理想中的好“猫儿”。
既然不是组织的命令,那就是琴酒本人的意思了?
刚才的所有思绪在脑海中晃过,也只是一瞬间罢了。
莫时鱼被琴酒一把按到粗糙的地面上,后背被磨得生疼,他毫不示弱的反攥住对方的银发,这一下他用了死劲,他能明显感觉到身上的人被他扯的不得不往下压低了一些身体。
这家伙可真能忍,一声不吭。
莫时鱼的上半张脸被黑布罩着,灰发散在地上,只有露出的唇勾起了一些弧度,他听着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低缓的说,“你说什么话?Gin,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和警察的关系好。”
琴酒发出了一声冷笑。
莫时鱼顶着这副少年的身体说,“我的真身不在这里,你再怎么也伤不到我。不妨直说,你来这里是干什么?”
“你说呢?老鼠的结局一向只有一个。”琴酒的声音比前两年沙哑了一些,吐息间莫时鱼闻到了雪茄燃烧过的杉木味道,“瓦伦汀。”
倒是没想过,他也有被叫老鼠的一天。
“真伤人,难道我这样的,在你的眼里也只是老鼠吗?”
莫时鱼弯着眼睛,露出了一点殷红的舌尖,下一刻从舌尖裂开了一只细长的眼睛。
指甲盖大小的烟灰色眼球陷在红肉里,转了几圈,直直的对上了银发杀手。
琴酒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叫母亲。”莫时鱼歪了歪头,力气放松了一些,手指轻柔的穿过杀手的银发。
他站了起来,一把扯掉眼睛上的黑布,本想把舌头上的眼睛收回去,但一时没成功。
果然身体有点不对劲。
莫时鱼抿抿唇,还好他把第三颗眼睛安在了舌头这种隐蔽的位置上,只要不张嘴就看不到。不然等会儿他可不敢见萩原研二他们。
他转头看了一眼琴酒,后者脸色极其恐怖的望过来,根本看不出刚才被他狠狠来了一下。
莫时鱼扯了扯嘴角,“看你这毫不在意我攻击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把你自己弄瞎了呢。原来不是。”
他已经有了离开的意思。
他看出来琴酒来这里别有目的,但对方这种迟迟不肯表达本意、仿佛在拖延时间的态度也让他不耐烦了,萩原研二他们生死未卜,莫时鱼没有心情干耗下去。
琴酒的眼神阴沉到恐怖的看着他,像一只藏在黑暗里的沉默野兽,酝酿着什么让人胆寒的东西。自从莫时鱼表现出了异化的能力,他就有些不对劲了。
“看来,你那个畸形的能力,不只是让你变成这副少年模样,还有更多其他的惊喜。”
莫时鱼准备离开的动作顿了顿。
他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些,回过头,眯了眯眼,“畸形?”
琴酒很少用这么主观的用词,他就这么厌恶他?
琴酒说,“你已经习惯用这个能力改造身体了吗?”
“这是我的能力。”莫时鱼说,“我怎么用和你无关。”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看过去,转身离开。
鲜红的内脏被挖出来,摆在广场上,鲜血涂成了奇异的图案。
满面红光的人在广场上载歌载舞,开膛破腹的尸体被堆在角落里。
被污染的人们调试着音响,循环播放着欢快的歌曲。轻快的歌词一遍遍重复着,染上了阴森的氛围。
莫时鱼在角落里举着望远镜望着那片广场,他知道,他已经很接近中心阶段了。
除了广场上的人之外,还有陆陆续续被污染的人在往这里来。
事态在恶化。
“大部分的污染者都集中在这里。这里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他心想。
这时,又是一个走路摇摇晃晃的女人从远处走过来,她穿着碧绿的长裙,戴着口罩,口罩从中间裂开,黏连着血肉,让她的面部被分成了泾渭分明、鲜血淋漓的两部分。
她行径的路线正好路过莫时鱼的藏身之地。
注意到这点的莫时鱼慢慢压低身形,紧紧盯着那个绿裙女人。
走近了,他听到了女人含糊的低语,“好香,好香啊……”
在走过莫时鱼的时候,她的身体忽然顿住了。
女人歪了歪头,似乎有些疑惑似的,她先往广场的方向看了看,又将被撕裂的恐怖面孔往莫时鱼处慢慢靠近了一些,原先属于鼻子的部位轻轻动了动,“唔……”
“怎么这里也香?”
和其他方向过来的污染者们不一样,她看起来疑惑的都要找不到北了。
整整过了好几分钟,她才最终选择转过身,往广场的方向走去。
莫时鱼看着女人摇晃着远去的背影,眉头慢慢皱起。
他确实对这些被污染者存在某种吸引力,这是已经确定的结果,但污染者并没有往他这里聚集。
广场上有比莫时鱼更吸引污染者的东西。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这些污染者身上的污染虽然存在变异,但归根究底依然是污染,他从未见过有东西比巢母更受污染喜欢。
他们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莫时鱼能明显感觉到。那只出现在屏幕上挑衅他的小丑就在这附近。可距离忽远忽近,诡异得紧。
广场那边似乎有一些动静,污染者们围成了一个圈,举高手,场面像什么邪教祭祀现场。
起风了。
地面和空气中渐渐吹起了黄色的沙尘。
莫时鱼望着这一幕,眉头越皱越紧。
【小鱼……】
脑海里忽然响起一道模糊遥远的声音,莫时鱼一愣,是小莫?
不知为什么,小莫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接触不好的收音机。
莫时鱼的眼前骤然出现了一些模糊的、断续的画面。里面的内容极为模糊,但人物让他极为熟悉。
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还有一个人……
下一秒,小莫的声音骤然清晰。
【一定要记得……】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忽然出现了一只手,那只手从黑暗里伸出来,虚虚的搭在他的脚踝,猛地一扯。
莫时鱼陡然一惊,在失去平衡的一瞬间他迅速单手撑地,在空中扭转身体,带着杀意的目光锁定身后,烟灰色的眼睛里血丝弥漫。
身后没人。
身后的空气仿佛被撕开了一个空间,他的右脚被扯进了空间的内部,从他这里看,他的右腿至小腿的部分好像被空间吞噬了一般。
“异能者?”
一道带着滑稽笑意的声音从空间那头传过来。
“莫桑,你竟然不愿用真身来这里,真让我伤心。”他有些委屈似的说,“难道警官们的性命不值得你亲身进来涉险吗?”
莫时鱼认出了这道声音,是那只小丑,他冷笑着说,“小果桑,连面都不愿来见我,你也很让我伤心。”
小丑,或者说果戈里,顿时发出了尖利的笑声。
莫时鱼眉头皱紧。
他的内向异瞳小明星呢?这让人发麻的笑声录下来给他粉丝听绝对会天塌了的吧?
“莫桑,我很喜欢你,你知道为什么嘛?”
果戈里止住笑声说,“不是因为你美丽的样貌,也不是因为你身上怪异的吸引力。而是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和我最难以接受的悲剧一模一样。”
“莫桑,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不想。”莫时鱼冷漠的说。
“不,你想。只要你想再看到你心爱的警官,你就必须听下去。”果戈里疯笑着说。
“……”
“哦?”莫时鱼缓缓地说。
他毫不在意莫时鱼满是杀意的眼神,空间那头的身体似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轻柔的抚摸着莫时鱼陷入空间的右腿。
莫时鱼一动不动,盯着那处吞掉他小腿的空间,眸色压深成了深灰色。
有些温凉的指腹划过皮肤,尖利的指甲在小腿打转,像刀叉划过餐盘,让人发痒、又让人不安。
果戈里声音发颤的喃喃,“从前,有一只小丑,看到了一条鱼,那条鱼可真美,可他被困在鱼缸里,一直越不出去。”
“小丑感到了心碎,于是在最后帮了他一把,但可惜的是,他跳出来了鱼缸,却发现,他永远也逃不出去,世界是他更大的牢笼。”
“最后他,绝望的自杀了。”
“莫桑,那是上辈子的你。”
“这辈子,我忍耐了很久,很久很久,我等待着你挣扎跳出鱼缸,等到你发现你永远也无法获得自由、陷入绝望的那一刻——”
“来见你。”他咏叹着道,像一个浪漫主义的诗人。
莫时鱼:“……”
他觉得在和一个神经病对话,你们文野的反派能说点人话吗?
“你说我得不到自由,我就得不到?”
莫时鱼的眼底弥漫着蛛网一般的血丝,“你是什么东西?”
仿佛应和他的话,大约30米外的阴影里一个身影被一脚踢飞了出来。
果戈里在地上灵巧的翻滚了一圈,站稳身形。
他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心,又抬起眼看向不远处已经挣脱了空间,重新站起来的莫时鱼,难得疑惑的歪了下头。
他的异能是空间转移,能将30米内的任何东西转移到自己身边。
他可以困住莫时鱼,但这也代表着他本人必须待在这里。
可莫时鱼是怎么发现自己的?
他意识到有什么东西趴在自己背上。
猛地回过头,才发现那是一只白色的娃娃,黑窟窿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手中凝聚着慢慢成形的断头绳。
又一只白色人偶落在莫时鱼的肩膀上。化作了白发少年。
果戈里死死盯着莫时鱼和舍雨,那略有些相似的容貌,毫不在意脖子上越来越紧的断头绳。
巢母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孤苦伶仃的面对整个世界的恶意,无论在哪个时间线,哪个平行世界。
他最渴望自由,他永不得自由。
“是你发现了我啊。白发术士。”果戈里说道。
这个时间线,有什么区别?
脖子的绳索猛地收紧,他大笑起来,笑声愈发发狂,“莫桑,祭祀已成,继续往前走吧,你能不能破开阻碍你的网,答案就在前面,进去吧!”
身后广场的污染者们根本没有被他们这里的骚乱打扰,他们依然围在一起跳着诡异的舞蹈,风越来越大,黄沙越刮越高,不详的氛围越来越明显。
一舞完毕,污染者们发出难听的惨声欢呼,一部分污染者跑上了旁边的大楼,然后一个个像落入锅的饺子一样跳下来。
广场上绽开了一个个可怖的血花。
莫时鱼望着这一幕,只觉得毛骨悚然。污染者用生命祭祀,他们在祭祀谁?
巨大的树根从广场上破土而出。这些树根吸食地上的尸体和鲜血,越长越粗,往四周张牙舞爪的侵袭而来。
“这是……”舍雨的瞳孔收缩了一瞬间,他猛地看向了莫时鱼。
莫时鱼握着舍雨的手,脸色难看,“玛雷戒指。”
这些人是在祭祀和「书」一样为世界基石的玛雷戒指,那就说得通了。
周围的环境开始发生变化,像坠入了另一个次元,时间、空间都开始扭曲。
他按着头,痛苦的跪倒在地上,脑海里的记忆仿佛如潮水褪去。
刚才听到的属于小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小鱼……】
【你一定要记得你叫什么名字,你是谁!】
原来如此……
莫时鱼在最后拿出手机,迅速打了一个电话,低语几句后,挂断。
“舍雨。”他低声道,“走吧,进去吧。”
“你一定可以找到我,然后唤醒我。”
“愚昧的呼唤换来神性。”
白玉一般的手指抚过琴键,钢琴轻缓流淌的声音,黑发的青年垂着纤长的睫毛,他拢了拢白色毛线帽,望着歪倒在街上的白发小丑,“但求无悔。”
第134章
莫时鱼惊醒过来。
他望向周围。
他正躺在一个狭小卫生间的地板上,周围潮湿,闷热。
离他不远的门紧紧闭着。身旁是一个简易洗手池,靠墙是一个洁白的马桶,不知哪里的水管漏了,把地面弄得很湿。从地上起身的他衣服也湿透了,贴在身上。
他想撑起身体,手腕却是一沉。
叮铃——
他转过头,就看到了让他震惊的一幕。
他的一只手被铐在洗手池下方的水管上,银制的手铐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手铐……莫时鱼愣在原地。
他像个犯人,被拷在这个狭小的洗手间里。
他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他竟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他好像忘了许多东西。
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这个逼仄阴暗的洗手间里。
周围安静到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艰难的直起身,把手铐的链条拉到极致,扬起一点下巴,才终于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烟灰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凌乱如烟雾。
同色的眼瞳里布满血丝,脸色苍白,露出来的脖子上有大片的泛紫的指痕和淤痕,七八分憔悴的模样。
奇怪的发色。
他被脖子上的伤口吓的后退了半步,扯到手铐,跌坐在地上,手指摸到了地板,热呼呼的,像某种动物的皮。
要想办法逃出去。莫时鱼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他先试图勾不远处的门把手,能勉强摸到,但是没能开门。
门上锁了。
他泄气的收回手,这回他选择在四周搜寻可用的工具。
他注意到角落的地上堆着一些衣物,有学生的制服,滑顺的风衣,甚至还有长长的红色裙子,他将这些衣服都翻了一遍,竟然在其中一件风衣的口袋里翻到了一个小巧的钥匙。
这会是离开房间的钥匙吗?
手铐的锁孔太小,这把钥匙显然不是开手铐的钥匙,他努力伸长手,试着开卫生间的门锁。
钥匙插在锁扣。但没能插进去。
这不是开门的钥匙。
莫时鱼够钥匙孔的手一抖,钥匙掉在地上。
让人没想到的是,钥匙沾染到地上的水渍,竟迅速变了颜色,从古朴的铜色变成了鲜艳的红色。好像沾了血。
正惊异于这神奇的现象,忽然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呯的一声,门被打开。
他受惊的往外看,只看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来人眉长眼窄,面容深刻。
是一张好看、年轻的眉眼。
但垂眼时,那过于锋利的鹰钩鼻像明暗交替的肖像画,弱化了眉眼的颜色,让人的印象深刻只剩下这格外尖锐的一笔。
他一步步逼近,身形高大,嘴角擒着笑,但奇怪的是,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莫时鱼被看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往墙角里缩了一些,藏在凌乱发丝后面的眼睛睁大了看他。
“今天有乖乖的吗?”
他低下头,手抚顺他的头发,带着一股诡异的温柔。
是谁?莫时鱼盯着他黝黑的眼睛。
无论怎么搜索回忆,记忆里也没有这个人的影子,身体却在自发的抵触来人的触碰。
这个人看到他手上的手铐,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看来就是他把自己囚禁在这里。
男人随即看到了地上的钥匙,弯下腰捡起来。
“你用钥匙了?”他说。
莫时鱼看着他手里变色的钥匙,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好像预感到了某种不祥的征兆,身体像皮筋一样绷紧了。
男人等了几秒,没有等到莫时鱼的回答,朝他伸过来。
下一秒,莫时鱼只觉得头皮一阵剧痛。
那只手如铁钳一般揪住他的头发,往墙上掼了好几下,耳朵里是晕眩的嗡嗡声。
他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不回答,就是有了。”男人看着趴在地上的他,这样柔和的说,“你不忠。”
“你对我不忠,宝贝。”
莫时鱼咬牙撑起身体,死死盯着他,“你这样是违法的!”
男人笑了一声,蹲下来,“明明乖乖等我回家,就不会挨打了,为什么还想着逃跑?还要惹我生气?”
他往他这里伸手,似乎想摸摸他的头发。
“……”莫时鱼抓住机会,凶恶的抓住男人的手,用力咬下去!
没有咬到肉的感觉。他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他用的力道能生生把那块肉咬下来,可身上的人一点肌肉收缩都没有,声音也平静无波。
“错了。”
莫时鱼在地板上蜷缩起来,喉咙涌着一阵血腥,忍不住抵着地板剧烈咳嗽。
男人的每一下都带着要碾碎人的力道,而莫时鱼的行动被限制在水管周围。
躲不开。
“这时候,该低下头道歉,认错。”男人抹去他嘴角的血。
莫时鱼无法理解现在的现状,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他只知道,再这样下去,他要被打死了。
道歉……凭什么?
莫名其妙打他,关他,还要他道歉?
某种极为愤怒和怨恨的情绪从身体深处涌出来,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他的五指摸索到了地上的镜子碎片,划破了男人的小腿,在他吃痛倒下时,他跨坐在那人身上,将碎片用力插入了他的眼睛里,一下,两下……
鲜血溅到他的脸上、身上、眼里,不是温热的,而是冰冷的,带着一种奇怪的刺鼻味道。
他剧烈的喘着气,呆呆的望着身下一动不动的尸体。
他杀人了。
他慢慢地意识到了这件事。
一阵仓皇和绝望涌了上来,镜子的碎片从发抖的手指间掉下去。
周围的一切变得暗了下去,浓重的黑暗包裹上来,他感到害怕,一脚踢开了尸体,将身体蜷缩起来,护住头和腹部,直到光亮重新照在他阖起的眼皮上。
他睁开眼,眼前的景色从模糊到清晰。
他往周围看,发现他浮在一个装满营养液的治疗仓中,口鼻处戴着一个氧气罩,身体在水中无所凭依,他挣扎着摸索,胡乱的拍打着仓壁。
治疗仓的仓壁收缩起来,他跌在了地上,一把扯掉了脸上的氧气罩,呛了几口苦涩的药水。
他剧烈的喘息,仰头却看到身边走近几个白大卦的医生。他本能的往后退,一个医生将一件白大褂披在他的身上,残余的温暖体温让他微微冷静了一些。
“治疗结束了,莫先生。很遗憾。”另一个医生这样说道,“治疗失败了。”
莫时鱼看着对方,神情从惊惶,到麻木的冷淡下来。
他站起来,手指抠了抠手腕垂下的束缚带,沉默的往外走。
门外是医院的装造,有几个病人聚在拐角处聊天,看到了他,纷纷发出了几声难听的嘲笑,“杀人犯出来了。”
“杀了人,还能逃过判刑,真是有手段。”
“我要是他,杀了自己的爱人,早就愧疚死了,怎么还会在这里逍遥自在。没准患了精神病也是编的,就是为了不坐牢。”
莫时鱼面无表情的走过他们。
从这家医院醒来,他被告知他是一个杀人犯,杀了自己的爱人。但因为他患有精神病,他没有坐牢,而是被送来医院治疗。
莫时鱼低头,他只隐约记得自己穿越了,但之后怎么样,每次回忆时头都痛得不得了。
穿越,杀人,坐牢,患病,这些事一股脑的冲击过来,说不让人震惊是假的。
可是……
手里忽然被塞了一颗巧克力,他反应有些慢的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糖,抬头看了看身后的来人。
是那个给他披衣服的医生。
他很年轻,有一头浅淡的金发,暗色的皮肤,透蓝色的眼睛,神色沉静,五官俊秀,像某个神话里的精灵。
莫时鱼盯着他看了几秒,张了张口,“谢谢。”
他的嗓子里总是有一股血腥味,连带着哑,不是难听的那种哑,而是让人心里被砂纸划过的那种很痒的病态的感觉。
他身上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身形很瘦,神态憔悴,但还算冷静,眼里透着些亮光。
“不用谢。”
医生朝他友善的笑了一下,“我送你回去吧。”
他笑起来很好看,又很克制,莫时鱼看着他,心里轻轻一动。
他点了点头。
“杀人场景是虚拟的,下一次会不一样。”
“嗯。”莫时鱼垂下眼。
医生看着他,“你没事吗?”
莫时鱼摇头,“我不知道。”
“你们说的,我都大概明白了,我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失忆呢?”他望着虚空,喃喃道,“我杀了他,还忘记了他。我真是个混蛋。”
据医生所说,情景模拟里再现的每一个场景,每一句话都反应了他的潜意识。
在莫时鱼的潜意识里,他的配偶是个多疑的虐待狂,囚禁他,伤害他,他杀了对方是出于反击,是自卫。
然而在已有的记录里,他的配偶是一个极佳的伴侣,对他很好。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他潜意识里的任何经历。
他之所以残忍杀了对方,是因为他患有严重的‘被害妄想症’。
他幻想他的配偶想害他,才因此杀了对方。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看到的只有潜意识里的假象。而那个人凶恶,暴力,毫无魅力,怎么可能是我的配偶。”
金发医生默默的偏头,避开了头顶的监控摄像头,嘴角在艰难的控制下只上移了1个度,勉强宽慰了一句。
“这里是医院,你只要专注治病就好了,至于之前的人和事,忘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拐了个弯,就来到了病房门口。
“下一次治疗在明天下午2点。”医生说,“在此之前,好好休息。”
“好。”
莫时鱼进了自己的病房,上了病床,回头看了一眼医生。
浅金发医生的手撑着门,看着他。
他一个字都没说,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安静的看着他,这双眼睛真是清透又漂亮,和这里的其他病人和医生都不一样。
这也许是莫时鱼愿意和他交流的原因。
而此刻,这双眼睛似乎在无声的对他说——
坚持下去。
第135章
病房很大,病床有1米2宽,床垫软软的,躺在上面很舒服,配了液晶电视机,但打开只有播动画片的频道,床的旁边是床头柜,上面放了一个水壶,侧面是窗户,窗外围着栏杆,但采光很足。
作为一个杀人犯,他住的未免也太好了。
莫时鱼有一种他外面的家人给医院塞了钱的感觉。
但他穿越过,在这里应该没有家人才对。
至于他配偶那方的家人……对方不塞钱弄死他不错了。
“现在是下午2点整,请所有病人前往活动室活动,不要在病房逗留。”广播响起。
莫时鱼其实有点累了,但他还是站了起来。
说是活动,其实是劳动改造,比如跑步打篮球,踩踩缝纫机什么的。
他是特殊犯人,为了其他犯人的安全考虑,每次出门都有一名护工全程随行。
一路上,莫时鱼再次感觉到了周围隐蔽的注视。
视线有的来自医生,有的来自病人,大多浸润着窥探的恶意。
“就是他,那个杀人犯……”
“长成这样,以后有眼福了。”
“不会是偷腥的时候被他配偶看到了才杀了他吧,哈哈……”
“别闹,人家那是正经的‘精神病’,就等发病了才杀人的,连牢都不用蹲,厉害吧?”
莫时鱼走过时,他们中有一个人伸出脚绊他,被莫时鱼躲了过去。他冷冷的看过去,那个伸脚的人晒笑,故意朝他靠近了一些,说得暧昧,“怎么了小甜心?看我不顺眼,要找我麻烦?”
莫时鱼盯着他,笑了一声,“我没有那么无聊。”
“倒是你们对我的态度,让我搞不清楚,我是不是一个被关在医院服刑的,患有严重精神病的杀人犯。”莫时鱼说,“是因为我长得太好看了,还是因为你们笃定我不会因为神智不清杀人呢?”
那些病人的话止住了一霎那。
他竟一时没有作出那副嘲讽凝视的姿态,眼里闪过一丝隐蔽的不自然,和隐隐的恐惧。
莫时鱼道,“如果你们是我配偶的家属雇佣来折磨我的,大可直接来对付我,毕竟我确实做了无法原谅的错事,如果能让他们解气,我不会反抗。”
病人竟然在他逼近的注视下后退了半步,莫时鱼拍了拍他的侧脸,笑了起来,“前提是,在我弄清了前因后果之后。”
莫时鱼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继续昨天的工作——他拿起一个半成品小熊,专心的制作起来。
塞入棉花,缝上胸口的扣子,针脚一点点细密,小熊被皙白修长的手指轻轻笼着。
似乎是太过沉浸,他竟看到小熊搭在他的手上的两只尖尖,轻轻动了动。
莫时鱼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
是眼花了吧。
“怎么了?”身后的护工道。
“没什么。”莫时鱼回过神,摇了摇头。
护工靠近了一些,他没有看那只娃娃,只是看着莫时鱼似乎失眠很久而发红的眼睛,苍白憔悴的侧脸,“小莫先生,你的头发乱了。”
他抬起手,为莫时鱼梳发。
他的动作很轻柔,像在抚弄一只猫。
莫时鱼总觉得护工先生很喜欢照顾自己。
他是个年轻男性,头发微长,戴着黑框眼镜,长相很普通,只有声音很好听,是那种沙哑的烟嗓,很迷人。
他为莫时鱼理顺了打结,很自然的梳成了一个低马尾,“你的头发颜色好看,但总是不顺呢。”他低笑着说。
莫时鱼后背略有些僵,护工的声音总有种让人脸红肉跳的感觉,“因为太长了吧。”
护工嘴唇轻弯,“以后有我在,一定不让你的头发受委屈。”
“还有。”他低头,低笑了一声,“刚才很帅哦。”
“……”莫时鱼偏了偏头,“他们演的太假了,正常的病人哪里会当着杀人犯的面议论对方。”
护工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后退了一些,“所以你觉得他们是你配偶的家属派来对付你的?”
“和我有矛盾的只有他们了,我现在也只能想到这些。”莫时鱼敲了敲脑袋,“毕竟我失忆了。”
护工安静的看着他。是啊,你失忆了,你所想的只能局限在目前认知的框架里。
这就是组织的研究成果。
那是一个新型病毒,可以融化进污染里,对其他人来说,这和在毒药里混点另一种毒药一样,没有区别,反正都是触之必死的剧毒,但对“免疫污染”的巢母来说,这种混合后的新型污染,无法对他产生□□的伤害,但产生了一种奇特的作用。
那就是将人的记忆封印。
这就是专门针对巢母的毒药,哪怕靠巢母的力量,也难以挣脱。
组织没有试图做出杀死巢母、或让他失去能力的毒药,因为那几乎已经不可能。
耗尽人力和物力,也只做到这个地步。
护工低眉笑起来。
借那几个条子把巢母引导到新宿,是为了让他吸收这里被感染者的污染,进而无声无息的让毒药侵入他的精神,失去记忆,回到精神脆弱的时候。
再通过张罗密网的诡计,诱导他的精神一步步走向崩溃。
至于广场上的活人祭祀,那是污染后的玛雷戒指起效的前提。
于是,他们来到了这个空间。
所有人,为他演一场大戏。
在这种情景下,你会有反击的底牌吗,瓦伦汀?
我拭目以待。
时间变得安静而漫长,阳光照在脸上,带着不真实的暖意。
莫时鱼望着窗外的绿枝,不知不觉伏在桌上,抱着玩偶慢慢地睡过去。
梦里,他还是坐在病床上,但他听到了声音。
“笃,笃,笃。”
他下了床,在房间里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在卫生间里。
又是卫生间。
想起了今天在模拟里遇到的经历,他有些隐约的抗拒,在门口深呼吸了几次,才推开门,探了一些身进去。
里面没有人。
他走进去,耳边又响起了“笃笃”的声响。
他侧过头,发现声音的来源竟然是镜子。
梦里的镜子是磨砂的,里面隐约有一个人,他看不清镜子里的人,只看得到五官模模糊糊的隐藏在后面,融入了一团黑暗里。
对方修长的指节扣着镜子的那一边。
“笃,笃,笃。”
莫时鱼走到镜子前,看着那个模糊的人影,他看了一会儿,朝镜子哈了一口白雾,在白雾上写了几个字:
「你是谁?」
敲镜子的声音停了。
过了一会儿,他的字旁边多了一团白雾,外面的人一笔一画的写,“&@#()”。
对方画的很认真,莫时鱼一个字都没有看懂。好像穿过了镜子的空间,文字就转化成了比鬼画符更难以理解的东西。
他看着镜子后面的人很久,终于试着问道,「你是我的配偶吗?」
那边顿住了。
很久,那边的人影轻轻点了点头。
莫时鱼怔了一下,他仔细看着那模糊的人影,心里倏地闪过几分酸涩。
「对不起,我杀了你。」
镜子那边的人影立刻摇了摇头。
莫时鱼愣了一下,“你,不怪我吗?”
对方再次摇了摇头,并在镜子上画了许多古怪的符号。
“我不明白。”莫时鱼迷茫了。
空气安静了下来,莫时鱼有些气馁,隔着一面镜子,他无法和对方交流,他们不在一个频道上。
他靠着墙坐在地上,看着那面模糊的镜子。神色带着一些彷徨和伤感。
“谢谢你,还愿意来我的梦里看我。”
镜子里的人靠近了一些,似乎在仔细看他的眉眼。
莫时鱼说着说着,垂下眼,声音慢慢低下来。
“他们说我杀了人,明明没有记忆,但我没有质疑,很快就接受了。”
“因为,我确实能感觉出来,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对生命的敬畏,好像找不到了。”
顿了一会儿,莫时鱼听到了自己干涩的声音,“……模拟里,血溅到脸上的感觉,好熟悉。”
一觉醒来,他长大了,他的脸变得很美,但心里却好像崩坏了,他看着镜子里那个长大的他,美中夹着烂,烂中夹着美,冷血的让他自己毛骨悚然。
他没有期待回应,但这时,镜子的一部分暗了下去,莫时鱼愣了一下。
镜子那边的人轻吻了一下镜面。
那个位置,正好是他的额头。
额头好像烫了一下,一瞬间仿佛有某种湿漉漉的温热气息将他包裹进蓬松的云团里,告诉他,你不讨厌,你不可怕,你也不恶心。
他身不由己,想更靠近一些,汲取镜子里的爱意和温暖。
可那是谁?镜子里的是谁?
好熟悉,却怎么也看不清。
他摸着自己的额头,那里好像比别的地方要烫一些。
真奇怪。
白天的梦,和现在的梦,完全不一样。
白天的梦里,他怨恨、易怒,轻易的杀人。
此刻的梦里,周围是甜甜的蜂蜜海。
他坐在地上,靠着墙。
身前的镜子里倒映着他模糊的影子。
莫时鱼确定了,他有一个爱人。他很爱很爱他。
可是,他杀了他。
他杀了他吗?
莫时鱼是被隐约的低语声惊醒的。
他看向门口,看到护工在和一个身影争吵着什么,他没有听清,
看到他醒了,护工关上了门。
随即喇叭声适时响了起来。
“活动结束。请所有病人回到病房。”
莫时鱼左等右等没有等到护工,只好一个人回了病房。
此时已经是晚上了。
门被打开,一个长相清丽的护士走了进来,她长了张柔弱美丽的脸,眸色漆黑,唇色嫣红,唯独脸色过于惨白,她走到莫时鱼身边,升起升降桌,将饭盒耐心的摆开。
“该吃饭了,莫先生。”
饭菜意外的丰盛。煎得金黄焦脆的吐司,被切成了小小的正方体,中间夹着炙烤过的和牛肉,海胆寿司,海鲜味增汤,一小碗剥好的葡萄。
吃饭前,护士将每日要吃的药放在他面前,莫时鱼配着水将胶囊吃了下去。
“护工呢?”莫时鱼问。
“他有些事,被院长叫去了。”护士说。
莫时鱼哦了一声。
这家医院的厨师水平,真的不是盖的。
和牛油脂丰富,海胆要鲜掉眉毛,莫时鱼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日料,但他一口都没有享受到。
因为漂亮的护士,竟然想一口一口喂他。
他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连忙拒绝。
“我可以自己吃。”他小声道,“之前护工也是这么做的。”
“那怎么行呢。这种事让我来就行。”护士温柔的说。
“莫先生不需要做这些事,只需要躺在床塌上就行了。”
莫时鱼从这句话里品出了一些古怪的意味,有些疑惑的抬眼看她。
护士小姐姐像没看到他拒绝的表情一样,把勺子放到了他的嘴边,表情温柔,像在看柔弱无法自理的爱人,“乖……”
莫时鱼依然摇头,刚想说什么,下一秒他就被护士抓着头发,按在床上,后脑重重的撞在床板上,疼的他眼冒金星。
“……”
他惊诧的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被强迫着塞了一口饭。
护士带着一次性手套的手死死按着他的嘴,他本能的窒息挣扎起来,可越是抗拒,护士似乎越是兴奋。
她看他的眼神贪婪无比,犹如饿急的婴孩在盯着香甜的母乳。
“小莫先生,你总是学不会乖顺,但这样更好,不听话有不听话的办法。”
她的力气诡异的大,不顾他的挣扎,一直到莫时鱼喉咙上下滚动,她才放开手,莫时鱼把身体伸到床外剧烈咳嗽,满心的惊惧快要溢出来……为什么这么对他……
海胆鲜甜的味道传递到神经,变成了惊惧的枷锁。
在狼狈不堪的呛咳声里,护士俯下身,眼神森亮,鼻翼轻动。
“小莫先生,我们玩个游戏吧,你自己解开一颗上衣的扣子,就能自己好好吃一口饭,怎么样?”
莫时鱼浑身都在抖,大脑好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浑身的血液直冲上大脑,他的心里升起了熟悉的痛苦和怨恨,和杀意。
都一样……全都是该死的……
他掀翻了饭盒,精心摆盘的食物“叮铃哐啷”倒了一地。
护士愣了一下,尖叫声响彻整个病房。
门被呼的推开,医生和保安呼啦啦的冲了进来。
“怎么了?”
“病人发病了!”
“快,快把他们分开——”
理智缓缓回笼,莫时鱼发现他正把护士压制在地上,手里攥着一根银制筷子,细细的尖端微微颤抖着,抵着护士的一只眼睛,只差一点就能刺穿她的眼球,把她整个头钉在地上。
清丽的女人满脸的泪水,可怜而恐惧的看着他。
莫时鱼像被烫到了一般松开了手,不锈钢筷子掉在地上,发出了清泠的一声。
“我,不是……”他喃喃。
保安抓住机会,把护士从他的身下救了出来,然后把他压在地上,双手扣在身后,束缚环“咯搭”一声合在一起。
莫时鱼的手都被拧的快脱臼了,他没有叫疼,只从地上仰着头,愣愣的看着那满脸惊惶的护士,“……”
护士满脸泪水,她控诉道,“我只是在好好的照顾病人,病人忽然就把饭桌掀了,还要杀我!”
莫时鱼想解释什么,“不是的,刚才你威胁我,让我……”
“莫先生,你发病了。”陌生的医生打断他。
“我没有!”
“您是特殊病人,所以病房里有监控。”医生道,他拿出手机,调出了监控,放在了莫时鱼的眼前,“您自己看吧。”
监控里赫然是几分钟前的画面,只有护士和他两个人。
清丽的黑发护士在安静的喂他,表情温婉,他们的对话从一开始是一样的,但从莫时鱼拒绝了她热情的投喂那里开始,和他的记忆出现了差别。
护士只是正常的告诉他,让她来就行。
这之后莫时鱼的神情忽然变了,他低头默然半晌,然后猛地掀翻了桌子,拿着筷子就往护士的眼睛里捅,眼神狠辣,带着把人之置于死地的凛然杀意。
“……”
莫时鱼愕然的怔住了,他盯着屏幕,嘴唇都在发抖。
他的脸色浮现出了茫然,还有惊悸,仿佛是无法接受现实,又不得不直面的样子。
“我发病了?”他喃喃。
“是的。”医生冷漠的说。
“您产生了幻觉,误以为护士要伤害您。您差点杀了她,就像您杀了您最爱的爱人一样。”
莫时鱼低声重复,“杀了她……”
他完全不记得,他到底什么时候陷入被害的妄想的。
他被保安压在地上,被扣在背后的双手无助的攥紧,手背上黛青色的青筋用力的崩现出来。
他的病,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了这一点。
手臂被向后弯到了让人想尖叫的程度。他听到了骨头咯吱作响的让人牙酸的声音,医生护士和警卫,这里除了他的所有人,在用语言和疼痛无声的逼迫着什么。
逼迫他承认,逼迫他道歉。
神经在剧烈的耳鸣中抽搐,他慢慢卸了力道,垂下头,凌乱的长发遮住了眉眼,好像接受了现实。
在警卫放松开的一瞬间,他猛地一把抽出了被拧住的双手,狠狠地撞了一下身前的医生。
医生被他的力道撞得倒在地上,他咬死牙关,声音也仿佛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你们都在骗我。”
他跑了出去。
医生站起来,咬牙切齿的揉肩膀,“真他妈疼。”
一个护士望着空荡荡的大门,有些担忧的说,“他这么说,是看清我们的真面目了吗?”
沉默了几秒后,耳朵里的传音器里传来了一声低柔、带着些许饶舌口音的日语,“不会的。”
温柔的声音,像凛冬后的初梅。
第136章
作为一个分不清现实和幻觉的高危病人,如果他有理智,就应该让自己一辈子绑死在医院里,不去社会上祸害人。
可是莫时鱼如今并不是完全理智的状态,不如说他此刻压抑很久的愤怒和恐惧,在此刻彻底爆发出来。
他真的是精神病。
心里的一点点怀疑和猜想宛如融化的冰块一般消弭。
他跑出了住院楼,跑进了花园,跑了很久。
这里是深山老林的医院,花园很大很大,大的宛如森林,遮天蔽日的大树,和新鲜的泥土味,高高在上的月亮。
很久都看不到尽头,不禁让人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没有尽头。
他的双手还被束缚环背在身后,跑的踉踉跄跄,竟然一头撞进了一个暖烘烘的毛茸茸里。
他剧烈喘息着抬头,然后看到了一只巨大的,金毛的熊。
熊坐在医院的森林里,格格不入,像个误入现实世界的童话角色。
脚步猛然顿住。
幻觉?他几乎完全不需要思考的得出了结论。
现实里怎么会有金色的熊。他脸色难看,自欺欺人的想无视它,然而熊摇摇晃晃的走近,低着头看他,灿烂的金毛像涂了一层蜂蜜芝士。
金毛的熊低头看着他,黑亮的眼睛里映出了他憔悴的瞳孔,没有半点血色的面容。
莫时鱼僵硬着没动。
还没反应过来,它忽然用力的拍打了一下地,地面登时发出低沉的嗡鸣声,表现凶狠的好像要跳起来咬死他。
莫时鱼吓了一跳。
太真实了。
他闻到了香甜的芝士香,熊身上传来的,他感到了热烘烘的温度,熊身上发散出来的。
“你是谁?”莫时鱼仰头,极近的盯着它,竟然下意识的问出了一个问题。
熊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地面被拍的更狠了。
每拍一下,就有美丽虚幻的五色气泡从他和栏杆接触的地方升起来,从他和莫时鱼之间慢慢升到天空。
这奇诡而美丽的场景,宛如童话。
一个泡泡在他的鼻尖碎裂开,他闻到了芝士蛋糕的香味,刚出炉的,甜甜的,眼前酸涩的仿佛流下泪来。
熊低头用湿润的鼻子拱了一下他。
他的基重太大了,轻轻一拱,莫时鱼就没站稳倒在地上,差点被顶的滚一圈,蒙蒙的。
他仰头看着熊,眼圈不知怎么的红了。
“你顶我干什么?”他在莫名其妙的委屈里说。
莫时鱼也用头顶了一下熊。
熊也不攻击,就让他这么对自己。
它伸出了熊掌,擦了擦他的眼角,带去了一点湿润,然后呼呼的叫了两声,似乎是某种语言,但莫时鱼无法理解。
它紧接着拉着莫时鱼站了起来,为他分开了双手的束缚环。
“……”
它又指了指莫时鱼憔悴的神色,单薄的衣服,似乎很生气的带着指责的拍了拍莫时鱼的头,似乎在说他怎么没好好照顾自己。
莫时鱼将身上的叶子捋下来,忍不住弯起眼笑了。
“你也是我潜意识里的幻觉吗?我真的脑子有问题。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好像在童话里一样。”
若隐若现的泡泡里,他看到了熊的眼睛,暖暖的,湿润的。
它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来得及。
莫时鱼看到金毛熊的身后出现了一排戴着高高帽子的卫兵,他们整齐的排做一排,举起长枪,对准了金毛熊。
莫时鱼的瞳孔猛地收缩,他下意识的冲上去。
时间仿佛被凝固静止,无限拉长——
“砰!”
浓浓的血腥味荡漾开来。
金色的熊像一块僵硬的雕塑,动作顿住,然后慢慢倒下,它挣扎着往前护住他,血从金色的毛发里流下来,顺着莫时鱼的额角往下流,又化作七彩的泡沫往上飞。
莫时鱼脑子空白了几瞬,半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原来人在过度惊惧的那一刻是叫不出来的。
这一刻,他真真实实的感到了彻骨的寒冷,冷的骨头都在发颤。
他用力按着熊头上汩汩流血的窟窿,语无伦次,“不,不是,我,不要……”
没过十几秒,金色的熊化作了五彩的泡泡,飞向了深黑的夜空中。莫时鱼就攥着地上的泥土,
那些戴着高帽子的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围住了莫时鱼,将长枪的枪口指着他。
“抓住了逃跑的犯人。”
午夜的钟声缓缓响起,好像梦将醒来。
……
“没有人,更没有熊。莫先生。”医生站在树林里一脸困顿,夹杂着不耐烦的表情。
“你不休息,别人也要休息。请你克制自己,不要再打扰别人的休息时间!”
莫时鱼怔怔的看着对方,他的嘴唇在发抖,似乎在竭力克制住咬紧牙关的冲动。
没有戴着高帽子的卫兵,没有倒在他身上的金色熊。
医生冷冰冰的说,“因为一些无中生有的幻觉,逃离医院,打扰我们休息,你不仅不感到愧疚,甚至连一点反省都没有。”
“幻觉……”他小声道。
只有承认是幻觉,刚才的绝望才不会那么鲜明和深刻,是的,他总是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那都是被扭曲的幻觉。
是假的,是他有病。
莫时鱼很少露出这副表情,像一个在崖顶摇摇欲坠的孩子,迟钝,惊颤,好像真的成了一个没有自主的,脆弱的精神病人。
“我不想看到这一幕了。”
医生放缓了语气,他低柔的说,“小莫先生,这家医院是绝对安全的,你受到的伤害,疼痛,都是幻觉,都是假的,不要反抗,承受它们。”
“你的反抗,你的逃离,只会伤害到无辜的人,就像今天晚饭的护士,还有你的配偶。”
翌日早上。
医生推开门的时候,发现里面的病人没有睡觉,而是坐在床上,藏在头发后面的眼睛直直望过来,竟真的有几分精神病人的感觉。
“昨晚一晚没睡吗?”医生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整整安静了五六秒,他才听到了病人的声音,“只是醒的有些早。”
撒谎。医生在唇齿间无声的说。
这一回的医生是没见过的新面孔,一个黑发绿眼睛的帅哥,冷白皮,颇有些颓废清冷的美感,他没有拆穿病人的谎言,只是说,“走吧。”
莫时鱼下床的动作有些迟缓,“去哪里?”
“治疗室。”医生说。
莫时鱼道,“哦。”
一路上,黑发医生注意到,他的病人在刻意回避与他人眼神的相碰,可能怕自己无意伤害到他人。
他没有携带任何尖锐的东西,之前几天一直被他小心藏在袖口里的小刀也不见了。
他依然和过去一样在意他人的性命——和这个组织格格不入。
该怎么做?
赤井秀一沉着幽绿的眸子,一声不吭的推开了治疗室的门。
“请进。”
莫时鱼睁开眼,这一回,他陷在柔软的沙发里。
好热,好闷。他扯开了衣领,才舒了一口气。
周围散落着许多钻石,在黑暗里闪着细碎的光,美丽的让人心醉。
长长的灰发散落着,发梢垂在地上,挡着钻石若隐若现的光。
他看了一会儿,试着从沙发里直起身,走到地上,但下一秒被疼的收回脚。
鲜血顺着脚滴落,滴在白色沙发上。
满地的钻石美丽而危险,像白色婚纱上的点缀,尖锐到像尖刀。
莫时鱼没能找到能落脚的地方,只试着脱下身上的衣服包裹住地上的钻石,再伸出手试着施力,但钻石轻易的钻破了衣服,再次刺破他的皮肤。
他缩回手,又试着用在沙发旁茶几上找到的叉子撬走钻石,但满地的钻石细碎如砂砾,牢牢地粘在地上,光靠人力没办法移动。
一系列尝试失败后,他只能抱着腿蜷在沙发里,呆呆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大门。
他不知道门后是什么,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被困在这里,但是……
我要出去。他心想。
我一定要出去。
他用叉子撕开了身下沙发外套,把里面的海绵抽出来铺在地上,再用沙发套和衣服裹住了脚,再一次踏在地上。
第一步……他的眉毛抽动了一下,但没有退缩,而是快速的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
一直到他越过钻石地,扭动门把手,来到门外。
门外是幽闭的走廊。
不过几步路,他的脚底已经满是湿滑的血,莫时鱼却很高兴。
不知缘由的,他非常厌恶身后这个幽闭美丽的房间,连一秒都不想多呆。
看起来,这里是一座巨大的别墅。
因为脚受伤了,他走不快,只能扶着墙一点点往外走,每一步都像刀割一样,但这些都不重要,他出来了……他……
一双冰冷的手忽然制住了他的胳膊,莫时鱼惊吓的转过头,正对上男人阴沉的面颊。
他仿佛厉鬼索命一般,“你要去哪里?”
莫时鱼被吓的甩开他,转身往外跑,但被拽了一把,摔在地上,受伤的脚疼的一缩,他回头看抓着他脚踝的男人,悚然道,“你是谁?!”
“你不喜欢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吗?”男人垂着眼,语气还柔和,但显然不是心情绝佳的样子,“宝贝?”
礼物?
莫时鱼再次看了一眼那个幽暗的房间。
让他呆在无法落脚的房间里,只能困在沙发里,被钻石包围、被房间外的人观赏,这竟然是礼物?
愤怒和怨恨陡然升腾起来,像无法熄灭的火焰。他用力攥紧了手里的刀叉,恨不得插进男人看过来的眼睛里。
可下一秒,脑子忽地混沌了一下。
犹如实质的怨恨变得模糊和隐约,变成了远处山谷的回响。
“礼物?”他低低呢喃,有几分恍惚的模样,“我……”
“收到礼物,你该开心不是吗?”男人低着头,尖锐的鹰钩鼻让他还算英俊的面容变得阴郁,“小鱼。为什么诋毁他人的心意呢?”
莫时鱼的神情恍惚了一瞬,眼前倏地划过一些画面。
蛋糕被抹在脸上,「小鱼,妈妈祝你生日快乐!」
「小时鱼,把手举起来。」
「被逮着就要进局子过年了,放我一马吧警官先生……」
「你就在前台站着,我看谁敢来骚扰你!」
「小鱼,暑假去旅行吧。你想去哪里?」
「本体……」
「你开心吗?」
“开心……”莫时鱼低语。
眼前的人的面孔边缘变得模糊,好像和许多人重合起来。
他顿住了,有些眷恋的靠近了一些,望着他。
“记住这份感觉,你喜欢吗?开心的话,就笑一下。”
莫时鱼慢慢弯起了唇。
“乖孩子。”
男人笑了,温柔的摸着他的头发,“没错,靠近我,呆在我身边,你就能再一次有这让你无比怀念的感觉。”
下一秒,怀里的人猛推了他一把。
男人骤然失去平衡,仰倒在地上,正好摔进了房间,后脑勺着地。
鲜血从后脑处的碎钻里蔓延开来,男人眼珠移动,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竟移动到了房间的门口。
是莫时鱼在他怀里时,推着他往后走的那几步。
莫时鱼站在门口,看着地上逐渐失温的身体。
他往前了一步,走进房间里,然后半跪在尸体前。
男人快要死去,反而看着他缓缓笑了,“小鱼,你怎么不走呢?”
莫时鱼捂住了他的嘴,手指瞬间沾染到了粘稠苦涩的血,他低头喃喃自语,“吵死了。我才不需要有人来爱我。”
这一回,乌丸莲耶彻底咧开嘴笑了。”小鱼啊……”他在唇齿间呢喃着,“小鱼。”
第137章
治疗仓升起,莫时鱼随着重力跌坐在地上。
他睁开眼,茫然的环顾四周。
白色的治疗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角落的柜子,还有……逐渐回想起的记忆。
他猛地挥开了医生伸过来的手,缩在角落里望着他们,不停的摇头,“不是……不要……我不是……爱他……?”
“冷静一点,小莫先生。”医生反而比他过去冷静的时候态度好多了,甚至难得拿了一块毛巾给他擦头发。
他将两颗药喂给了呆呆的莫时鱼。
莫时鱼的喉咙上下滑动了一下,他眼睫颤动了好几下,忽然睁大了眼睛,仿佛从漫长的噩梦里惊醒。
他随便抓了一个女医生的衣摆,仰头急促道,“我不太舒服,明天可以不来吗?”
“不可以。”医生毫不犹豫的说。
莫时鱼怔怔的看着她,脸色异乎寻常的苍白,“为什么?劳改犯也有休息日不是吗?”
“莫先生,这并不是工作,而是治疗,没有听说过病人接受治疗还有放假的说法。”
“而且,”医生弯下腰直视他,“你必须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获得新生。”
新生……
莫时鱼重复了一遍,他的眼前模糊,大脑强烈的,自我保护式的强烈抽搐让他眼角抽动,“这样的新生,是你们想要的吧。”
“……”被他抓着衣摆的医生看着他,眼底说不清是恶意多还是兴奋多一些。
他伸出手,似乎想拭去身前灰发青年湿润的眼眶,却在下一秒被一把钳住。
他如梦初醒,刚抬头就看到赤井秀一冷冷的眼神。
“你在做什么?”赤井秀一轻缓的说,“你越界了。”
医生收回手,他望着面无表情的赤井秀一,恐慌的低声道。
“等等,没必要这么上纲上线……”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赤井秀一已经带着莫时鱼离开了。
赤井秀一没有问他梦里发生了什么,只是说道,“如果无聊的话,医院有很多休闲用的设施,比如花园,图书室。”
莫时鱼没有回答他,而是站在走廊里,望着他,“医生……”
“这样的治疗方案,是谁想的?”
“……”赤井秀一沉静的绿眸看着他。
莫时鱼看着他,“我的主治医师,是谁?”
赤井秀一说,“大部分是一个俄罗斯人的主意。”
“俄罗斯人……”
莫时鱼低头呢喃。
他说,“他一定很恨我。”
赤井秀一偏了偏头,望着走廊里的摄像头,无波的绿眸似乎在和摄像头后的一双紫眸对视。
他垂下眼,“也不一定。”
医生送他回到病房里就离开了,莫时鱼躺在本该最放松的床上,怎么也无法放松下来,他的精神时刻如绷紧的弓弦,好像随时都可能彻底彻底崩开。
他坐立不安了一会儿,捂着头,撑着墙跪坐下去。
他似乎看到了更加森白的一扇门,一个又一个奇特的符号,鲜血在符号内流淌。
像在坐过山车,灵魂时而在这一头,时而在那一头,他感到了极致的痛苦,一瞬间遭受了巨大的压力,在濒死感里窒息。
他感到一只冰冷的属于少年的手轻揉的抚摸着他的面颊,耳边传来森凉带着笑意的呼唤声,像要把他啮进骨髓里,“妈妈——”
“你果然潜力无限~”
肩膀被猛地推到墙上。
他猛然回神,抓住了可贵的实物感,难耐痛苦的剧烈喘息。
眼前闪过了银色发丝,他望进了一双幽冷的绿眸里。
一个穿着黑风衣的银发男人。
他的装扮和这里格格不入,像个意外闯进片场的变数。
“荷荷……咳……”莫时鱼不知道自己刚才都久没呼吸了,缺氧到极致反而吸不进氧气,只能捂着嘴发出嘶哑的抽气声。
世界变得寂静,沉寂到听不到声音。
直到他听到男人冷淡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像世纪末的一声钟响。
“瓦伦汀,呼吸。”
他本能的照做,终于找回了呼吸节奏,剧烈心跳慢慢回归正常。
他依然沉浸在刚才那一幕里,精神一阵阵的失常,捂着嘴喘息。
有许多情绪填满了他的心脏,又像漏了阀的水缸一样迅速消逝,他徒劳的伸手,但只够到几个模糊的影子。
“我要出去……”灰发的病人低着头呢喃,“我要出去,我不能在这里,还有人在等我……”
琴酒嘴角勾起了一丝冷意的笑,“你把他们当救命的稻草,你真的以为,会有人付出一切来救你?”
莫时鱼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他凑近了一些,带着血丝的眼睛与对方对视。
莫时鱼盯着他的眼里透着狠戾,声音沙哑的厉害,带着一种病态的凶狠和执着,“闭嘴!”
琴酒深深的看着他,那双幽绿眸子,说不清是为什么的起伏了一瞬间。有一瞬间,莫时鱼觉得对方似乎是高兴的。
他的声音很轻,“你也不确定吧。”
“不如赌一把,看那几个不长眼的警察,是否会不惜牺牲自己的光明前途,来救你?”
莫时鱼恶狠狠的盯着他,手指抽搐着收紧,想把这张该死的、烦人的嘴撕了。
他冷笑着说,“我们的思想从一开始就不一样,我不需要别人为我付出什么。”
“只要还有人在等我回家就够了。”
“所以,我和你们不一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张口说出这些刻薄的话,有些话就是这么顺着说出来了。
银发男人锢着他的力道太大,他的肩胛骨隐隐作痛,也是在这时,银发男人紧贴着他的耳边说道,“去图书馆。”
他的声音很轻,隐藏在嘲讽的语气之下,宛如空气里陡然升起的泡沫。
莫时鱼微微睁大了双眼。
护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跟在他的身边。
“你回来了?”莫时鱼慢半拍的反应过来。
护工轻哼。
“你去哪里了?”莫时鱼问。
“被院长叫去谈了谈,”护工为他推开门,“真是的,我明明工作那么努力,真让我伤心。”
他故意做出了一副痛心的样子,很有作秀的嫌疑。
莫时鱼走出房门的时候忽然说,“今天可以去图书室吗?”
护工短暂的愣了一下后答应了,“可以。”
反正去哪里都是一样的。他心想。
图书室里有零星的几个人。
“我随便看看。”他和护工说。
护工随手拿了本时尚杂志,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莫时鱼越走越深。
这里的书几乎都是日语,他看得懂,但很陌生。
不止名著的名字没有听过,那些熟悉的日本作家的书也不在其中,一本都没有。
毕竟,这里不是他原来的世界,文化有所差异是正常的。
等一下,那岂不代表着靠文抄公赚钱的可能性很大?
穿越后的他怎么没有想到这点呢?难道他不缺钱?不不不,他这贫穷惯了的性格一看就是没富过。
莫时鱼心里在开着玩笑,但唇角拉成了平而僵硬的直线。
他没有发现哪里不正常的地方,直到走过某个书架时,他忽然顿了一下。
他的眼珠慢慢往下。
这座书架的最下面那层没放书,可以透过那一层看到另一面。
他看到了一双苍白消瘦的脚,在书架的对面。
再往上,就被一层层的书挡住了。
那双脚没有动,脚尖是歪斜的,朝着他的方向,死死地卡进书架下的缝隙里。
莫时鱼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幻觉?
对,又是幻觉。
莫时鱼僵着身体一步步后退,慌乱间后背撞到了身后的书架,闷闷的一声。
沉寂被这一声打破了。
下一秒,他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一把拖到了角落里,卡在书架和墙面的角落里,紧接着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莫时鱼睁大眼睛,几乎是一下子抬起手,胡乱按住了对方的肩膀,挣扎着往后仰,于是对方也被他带到了地上。
他的身上趴着一个怪物。一个浑身漆黑的怪物。
体表吸光般泛着黑沉暗淡的关泽,像穿着一层性感的黑色胶衣。
他的另一只手卡在莫时鱼嘴上,另一只手松开,手指轻柔摸了摸眼前青年冰冷潮湿的面颊,似乎在丈量如何下手。
莫时鱼惊骇的想翻身起来,动作却被怪物锁死,他下意识握拳用力砸了怪物好几下,可并没有用处,慌乱间他的手摸到了怪物也许是鼻子的地方,没有感到一丝气息。
死人……死了……?
莫时鱼呼吸急促,出了一身虚汗,眼睛睁的大大的。
抚摸着他的手指颀长有力,曲起时甚至能看到上面分明的骨节。莫时鱼感到嘴唇有些痛和麻。
怪物似乎在说些什么,莫时鱼一个字也听不清,他慌乱间摸到了书架上的一本书,尖锐的一角正对着怪物的后脑。
不,不能反抗……他的手指僵在半空中。
也许……眼前的怪物和那天的护士一样,是一个无辜、惊恐的人。
想到这里,莫时鱼挣扎的力度也减弱了。
都是幻觉……
他遭受的痛苦,都是幻觉。他的抵抗,逃跑,只会害到无辜的人。那只金色的熊,勾起了心底最可怕的恐惧和伤痛。但不反抗,只有□□的疼,就不会再感受到这样的痛苦。
他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怪物凑过来时,没有再攻击,而是仰起头,作出了忍受的模样。
“忍受疼痛,是一种救赎。”耳边响起了昨天在治疗室内听到的某个医生的话。
他被扣着手指,怔怔的望着天花板。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怪物捧起了他的脸,靠近他,很小心的蹭了蹭他的下巴,他什么都没做,只印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耳边响起了和他的声音极其相似,却更低的声音,“本体,不需要救赎。”
“看身后。”
莫时鱼猛地睁开眼。
身边似乎多出了些什么,他的眼角转动,一双苍白赤裸的脚赫然就在他的旁边,极近的地方,有些眼熟,缠着绷带,带着陈旧的伤痕。
他的眼睛登时睁大,还没来得及躲,就看见一只惨白的手,将一个什么东西放在了他的手边。
莫时鱼的动作顿住了。他望着这一幕,嘴唇轻轻的发抖。
那是一小块芝士蛋糕,放在一张揉皱了的白纸上。
轻柔的甜香萦绕在鼻尖,像一个虚妄,安宁的梦。
第138章
护工听到了动静,一路找到了书架那边。
他转了一大圈,才在角落里找到了莫时鱼。“怎么了……”
他的声音顿在了这里。
他看到莫时鱼悄然坐在地上,周围空无一人,他靠着书架,拿着一本书望过来。眼角神色勾魂摄魄。
一瞬间熟悉的感觉,就像风从指缝间吹过,再也找不到痕迹。
护工怔怔的看着他半晌,试探道,“瓦伦汀?”
“你在叫谁?”莫时鱼问他,“说起来,今天有个银发的男人也对我叫过一个名字。”
护工低头笑了,他靠在墙上,抽出了一根细长的烟,夹在手指间,侧着头,望着另一边的书架,“是在叫一个小傻瓜。”
“可以给我一根吗?”莫时鱼说。
护工抽了根烟扔过去。
他们之间是昏黄的灯光,和书本照在地上的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书架的角落的时间像静止了一样。
莫时鱼站了起来,把书放回了书架里。
护工安静的靠在那里,“看好了?”
“嗯,是讲夫妻关系的书。”莫时鱼说,“我对配偶有了更深的理解。”
配偶啊……护工在心里默念了这个词,勾起了一丝冷笑。
莫时鱼话口一转,“你是一个好人。”
“能被你这么认为,我真是高兴。不过你还是注意一些为好。”护工朝他勾了勾唇,“生命中会发生什么是难以预测的。”
“比如?”
“比如,也许我是个杀了人也不在意的,恶贯满盈的杀人犯,也说不定呢。”
莫时鱼笑了,“那我们可真投缘。”
这似乎是他今天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是啊。”
护工说。
这一回,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笼子里。
身上裹着一件长长的红衣,玫瑰一样糜烂的颜色,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衣物。
他抓着栏杆。透过栏杆的缝隙,望着这个木屋一样的房间。
火焰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他看到了离笼子很近的地毯上,掉了一串钥匙,很可能是打开笼子的钥匙。
是努力伸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
哪怕不是开笼子的钥匙,也有试探的价值。
如果是正常人,早就在竭力勾钥匙了,但莫时鱼只是看了钥匙一会儿,就慢慢趴伏下身体,枕着脑袋发呆。
笼子不大,他的头枕在手臂上,灯光勾勒出单薄衣料下起伏的背线。
莫时鱼听着火焰噼啪声,几乎昏昏欲睡。
忽然,门外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他惊醒了,撑起身体,看到一个男人推开门,风雪顺着门扉呼呼的吹进来,莫时鱼抓着栏杆看着他,在吹进来的冷冽风雪里打了个颤。
“雪越来越大,越来越难打到猎物了。”男人放下猎枪,走到了关着莫时鱼的笼子前,把手伸进去,带着冰雪的手钳着他的下巴,“再空着手回来,只能把储备粮吃掉了。”
莫时鱼被迫仰头和他直视,几秒的安静后,他意识到了,男人说的是自己。
身后的红帽子被一把扣在他的头上。男人往木屋的另一边正在火堆上燃烧的锅走去。打开锅盖,用勺子在锅里搅动。
莫时鱼垂着头,看着自己从红帽里流泻下来的长长的、烟灰色头发。
真不搭。他心想。
过了一会儿,一碗血淋淋的牛骨头放在他面前。
莫时鱼低头看了看骨头,再抬头看向男人。
“吃啊。”等了几秒没动作,男人按着他的头,手缓缓施力,莫时鱼不得不离地上的骨头越来越近。
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逐渐升起的、无法抽离的痛恨。
男人的脖子理他很近,地上的骨头非常尖锐,
他有能力,也有足够的自信,在这么近的距离把尖锐的骨头插进男人的喉管,等待温热的鲜血将把他的身体淋的湿透。
但他没有这么做。
莫时鱼伸出手,将碗里的骨头拿起来,安静的咬了一口肉。
嘴角渗着3分熟牛肉的血丝,他抬起头,忽然缓缓地笑了一下。
“那个,我该叫你什么?”
他摸着嘴角的血丝,歪着头,“主人?”
男人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莫时鱼的眼里闪烁着奇特的光。
莫时鱼伸出手,拉了一下站在笼子外的人的衣摆,他没用多少力气,那人就已经朝他弯下了腰,莫时鱼朝他说,“别吃我,主人。”
说完,他一把扯住对方的衣领,把他拉到自己的跟前,然后张嘴咬进了对方的脖子里。
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他死死的咬着,像要嵌进骨子里。
“你为什么……”男人的声音慢慢弱下去。
“我不出去。”莫时鱼松开嘴,低着头自言自语一般,“我讨厌外面,我就在这里呆着。”
又是一次治疗结束。
治疗仓升起,莫时鱼随着重力跌坐在地上。
他仰起苍白的脸,直勾勾的望着周围的人。
一波一波的药水漫过脚踝,他猛地一把掀翻了桌上的医疗器械,霎时丁零当啷摔了一地,他坐在一片狼籍里,又难以自抑的低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医生立刻拨打了对讲机,推门进来的保安迅速靠近他。
他被按在地上,两只手腕背在身后,束缚环“咯搭”一声扣上。
嘴被掰开,塞了两颗药,就着水吃了下去。
他低咳着伏在地上,单薄的病号服下映出了起伏的肩胛骨。
医生冷酷的宣告,“莫先生,很遗憾的告诉您,您再次失败了。”
“……”莫时鱼低喘着,断断续续的低笑,“我知道,不用你说。”
黑发碧眼的医生将保安赶走,将白色外套披在他的身上。
“回去吧。”他说。
“……”莫时鱼低着头,没有说话,垂落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神情。
他挣开了黑发医生的手,站了起来。
黑发医生看着他,绿眸逐渐幽深。
回到病房里。
黑发医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病房里看了一圈。他的目光在床底停留了一下。
和昨天相比,床的位置平移了一点点。
他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依然没有选择开口。
莫时鱼绕过了床,坐在窗台边的摇椅上,脑袋歪在玻璃上,眼睛看着玻璃里自己的倒影。
“医生,我又杀人了。”他说。
赤井秀一“嗯”了一声,倒了一杯放了柠檬片的红茶放在他的手边。
“比起想这些,你该好好睡一觉了。”他说。
“我不困。”莫时鱼摇头。
“我有一个爱人。”莫时鱼看着玻璃里的倒影,重复了一遍,“我想,我确实有一个爱人。”
“我好爱他,我真的好爱他。”
“可是,他为什么不来陪我?”他疑惑的问,“你说,是他不喜欢我了吗?”
“也许因为他不在这里。”赤井秀一说道。
莫时鱼摇头,“不,他在的,他就在这里。”
赤井秀一没有说话。
莫时鱼歪着头,用脸颊贴着冰凉的玻璃,看着近在咫尺的倒影,语气喃喃道。
“你不喜欢我了吗?你不准不喜欢我。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不喜欢我,只有你不可以。”
赤井秀一望着他盯着空气自言自语的样子。
他的声音很轻,配着那种不正常的迷蒙眼睛。
赤井秀一看着他,本能的皱眉。
谁都很清楚,这个所谓的配偶是不存在的。只是上面做精神控制的一个手段而已。
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一个具体的配偶存在。
在监控下,他只能说出一句试探性的话,“我想,你应该对你的配偶没有什么印象才对……你喜欢他吗?”
莫时鱼回头看了他一眼,笑起来。
“我喜欢,”他说,“我好喜欢他。”
他转过头,额头抵着玻璃里的人影,“他只是坐在这里,我就想掐死他,想把他剁成块咽下去,想亲亲他的眼睛。”
……明明是不存在的爱人。
奇怪的是,赤井秀一确实从这不清醒的,偏执的言论里,感受到了自淤泥生长出的沉重爱意。
赤井秀一没有再接话。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些。
不间断的药物,精神刺激,监禁,幻觉,足以摧毁和重新塑造一个人的神志。
救下眼前人的几率是多少?为此冒险的风险有多大?
他无法得到本国的帮助,本国甚至可能默许着这一切发生。
被抹灭意识的巢母,变成了一个好用的道具,多得是人乐见其成。
赤井秀一对巢母没有什么感情,他们曾经短暂的相处也不过是利用关系。
只是觉得,差一点意思,结局不应该是这样。
那应该是什么样?
他为什么要不断找机会回来这里?
隐晦的痛心缓慢消弭。
“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甜美却阴冷的声音。
赤井秀一的眼珠微微往后转动了一下。
不知什么时候,门外探进来一张脸,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是值班的护士。
“非值班医师,不得在病房区长期逗留。”
“我知道了。”赤井秀一冷淡的说道,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身后传来了声音。
赤井秀一顿了一下,他回过头,看到莫时鱼的视线从玻璃处移开,凝在他的身上。
“能帮我解开吗?”莫时鱼看着他,动了动背在身后的双手,露出了衣袖底下黑色的束缚环,和垂落下去的黑色带子。
赤井秀一默不作声的走过去,解开了束缚环。
黑色束缚环从苍白的手腕上分开,留下被扼住留下的痕迹,莫时鱼抽出手,放在阳光底下看了又看。
他收回手,轻柔的吻了一下那道深红的淤痕。
第139章
莫时鱼的状态在之后似乎急转直下。
他开始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安室透再次找机会进来这里时,看到他坐在病床上用钩针摆弄着一个玩偶,垂着眼,安室透望过去的时候,看到他恍惚的,难以凝聚在一起的视线。
注意到有人来了,他抱着玩偶蜷缩到了床的深处,后背紧紧抵着墙,抱着折到胸前的双腿,面孔埋在膝盖间。
床上都是他在缝制用的白色丝线,堆成了一团,混着烟灰色的长发,发丝一直从白色床单蜿蜒下来。
偶尔医生或护士对他作出粗鲁的举动,但哪怕把他弄疼了,他也不会反抗。
他似乎把疼痛和伤害当成了幻觉,无论多么疼,都不会对施加伤害的人产生敌意。
这已经很接近上面的人想要的结果。
安室透知道,以上面的人的警惕,至少还要试探一段时间。
“莫先生,该去治疗了。”他说。
等了几分钟,没有等到病床上的人反应,安室透走近了一些。
病床上的人动了动,从膝盖里抬起了一些眼睛。
“医生。”莫时鱼弯起眼睛,“你来了。”
“嗯。”
他看着莫时鱼安静的下床。
安室透推开门,和门外看过来的护工视线交错了一瞬间。两人的瞳孔深处都闪过一些东西。
护工没有说话,只朝安室透勾唇笑了一下,他靠在墙上,手里夹着细长的烟。
安室透移开视线,带着莫时鱼离开。
治疗仓的仓壁升起。
莫时鱼跌在地上,拉下呼吸罩,低咳着用毛毯裹着自己。
“恭喜你。”医生朝他虚伪的鼓掌,“莫先生,这一次你没有杀害你的配偶,治疗有了极大的进步。”
莫时鱼垂着眼,一个字都没有说。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你就能彻底痊愈了。”
医生不在意他的沉默,甚至可以说乐见其成,一脸兴奋的宣布道。
莫时鱼仰起头,迎着刺眼的光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似乎被他的语气感染,他也终于慢慢的笑起来。
医生看着他的笑容,心砰砰直跳,无法控制的靠近了一些。
还好他勉强记得找个借口,“该吃药了。”
莫时鱼点点头,“好啊。”
医生没有等他做反应,就硬掰着病人的下巴,喂了三颗药进去,他收回手时,莫时鱼的下巴上留下了一道重重的红痕。
明明疼的皱起眉,但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看着医生弯着唇笑。
好像做什么都可以。
“谢谢医生。”他乖乖说。
“……”
摧毁欲和怜惜感同时充溢在医生的心口,哪怕他是一名受过专业训练的演员,这一刻仍然被交织的复杂情感弄的心口发烫。
他不敢多看,狼狈的收回了手。
“……”安室透可以说是咬着牙根把莫时鱼带出去的。
任何一名警察看到刚才那一幕,恐怕都会火大的连夜爬上崆峒山,再把眼前这些碍眼的B们一脚踢飞去玩不拴绳蹦极。
他早已注意到了莫时鱼身上除了刚才下巴上的红痕以外,其他大大小小的淤青,甚至还有烧伤。
这是上面默认允许的试探,仅限这几日。
可以说,这群扮作医护人员的杀手已经疯了。
好在终于快要结束了。
安室透心想。
他当然希望瓦伦汀是在做戏,但这种可能性大吗?
哪怕是再坚强的人,承受能力是有极限的。
更不要提一个失去记忆的人。
没有依靠,没有伙伴,什么都没有,他能跳出这个为他精心搭出的框架,保持独立的人格对抗一切吗?
安室透心知现实没有奇迹。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身边的莫时鱼。
哪怕他们的计划顺利,能把瓦伦汀救出去,恐怕也要通过长期治疗来治愈这接近一个月的精神创伤。
莫时鱼回房间后,就在床上抱起他的玩偶,安静的缝它掉落的眼睛。
安室透看了一会儿,轻轻关上门,转头看向了门口的护工。
“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这个空间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上面的意思是,明天就把他接出去。但Boss还有些顾虑,所以……”
“所以什么?”安室透挑眉。
护工轻叹气,扯了扯身上的白大褂,“我们还得做这副打扮。”
安室透,“……”真是不做人啊,出去了还要cos医生,上面就没一点羞耻心吗?
莫时鱼睁开眼时,发现他的娃娃不见了。
他焦急的坐起来,这才发现周围的环境都变了。
房间很大,巨大的落地窗,厚实的地毯,正在燃烧的火炉,可以躺下四五个人的大床。
奢华无比。
他低下头,发现两只手的手腕依然被缠了束缚环,长长的黑带子垂荡下来,脖子套了一个奇怪的黑色颈环,似乎藏着什么高科技。
他看了一眼床对面的镜子,他的蓝白条病号服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宽大的白色睡袍。
他将整个房间里链子够得着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没找到玩偶,只能回到床上,怔怔的改成抱枕头。
门被无声的打开,熟悉的护工走进来,推着一个餐车。
“吃饭了,小莫先生。”他温和的笑。
莫时鱼扑到了护工面前,焦急而神经质的抓着他的衣摆,“我的娃娃呢?”
护工说,“什么娃娃?没有看到呢。”
莫时鱼重复了一遍,“我的娃娃呢?谁把我的娃娃藏起来了?”
寻觅的视线不断乱飘,墙壁上插座的空洞,地毯交接的空隙,床底的幽暗影子。
几秒后,他慢慢冷静下来。
他这回问问题时的语气和语调正常了许多,“为什么换病房了?”
护工疑惑的说,“没有变,您还是在原来的病房呢。”
“怎么了?您觉得环境有变化吗?”
莫时鱼看着他半晌,低下头说,“没有变化,是我看错了。”
护工把小桌架在床上,打开餐盘盖,香气扑鼻而来。
清晨刚从澳洲空运来的顶级牛上脑被煎成外焦里嫩的诱人模样,周围点缀着芦笋和口蘑,莫时鱼喜欢吃蘑菇,所以口蘑放得比芦笋多。
配汤是用波士顿龙虾熬制的法式龙虾浓汤。
在吃食用度上,Boss从来没有亏待过瓦伦汀。
可惜,这对瓦伦汀来说,向来不是一个加分项。
莫时鱼没吃几口就放下了,恹恹的缩在床上。
护工问,“不吃了吗?”
莫时鱼摇头,“不想吃。”
“有酒吗?”他问道。
护工摸了摸下巴,回忆了半晌说,“有。”
Boss珍藏的阿玛菲柠檬利口酒,想必拿给瓦伦汀喝,他一定不会介意吧。
“……”
护工把酒从酒窖里拿出来,贴心的将酒瓶放在装满冰块的容器里,就款款离开了。
莫时鱼喝到了此生难以复刻的至高美酒,整个人都圆满了。
“真不错啊。”
他抱着酒瓶,打了一个酒嗝。
他摇摇晃晃的倒在床上,睡袍里一双白皙匀称的双腿压在黑色的被子上,他侧头看向大门口,大门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开了。
“医生?是医生吗?”他眯着眼看着门口的两人说。
乌丸莲耶走进了房间,身后跟着银色长发的杀手。
乌丸莲耶先是看了眼桌上的酒,微不可查的顿了顿,眼角抽搐了一下,但他很快掩饰住这个反应,看向莫时鱼,低柔的说,“小鱼,喝酒了?”
莫时鱼睁大眼睛看他,他的目光扫过他英俊的眉眼,锐利的鹰钩鼻,眼神变得怔怔的,“你是……”
乌丸莲耶看着瓦伦汀下了床,一步步朝他走近,抬起一只手,慢慢靠近他的侧脸。
这双手修长苍白,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指腹有薄薄的茧,是一双无论握着枪还是抓着床单,都很美的手。
“你是……”
他已经到了警戒的范围,这个距离很危险。如果他是装的,很有可能在一瞬间扭断他的脖子。
乌丸莲耶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手轻轻的搭在他的侧脸。像树叶落于湖面。
什么都没有发生。
“小鱼,坐到床上去。”乌丸莲耶嘴角微微上扬。
莫时鱼后退了一步,坐在床上。
他抬起的眼神说不上喜爱,也说不上恨,像躁动的蛇,咬着酒杯看他。
乌丸莲耶掰过莫时鱼的脸,像凝视猎物一般看着他几秒,然后狠狠地在对方脸颊上抽了一巴掌。
烟灰发的青年跌坐在地上,价值倾城的酒液泼洒在地上,一地的酒香。
莫时鱼慢慢仰起头,发丝遮挡住的侧脸上骤然多了几道红印。他的眼里有几分茫然,似乎不敢置信,手指收紧又慢慢松开,一瞬间升起的杀意很快消弭。
“幻觉,是幻觉……?”他捂着脸喃喃自语。
“当然是,小鱼。”乌丸莲耶黑沉沉的眼睛凝视着他,“我是你的配偶,我们的感情是那么专一和忠贞,我怎么可能会伤害你?”
“你感受到的伤害、疼痛,全都是幻觉。”
莫时鱼瞳孔是散的,好似沉在梦里,看向某个虚空。
“疼吗?”乌丸莲耶从地上拿起酒杯,在桌角“啪”一声摔碎,然后蹲下来,将这片尖利的碎片在他的脚腕韧带处划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莫时鱼疼的抓紧了地毯的软毛,浑身都在发颤。
血在地毯上蔓延开来。
乌丸莲耶低柔的说,“小鱼,你疼吗?”
莫时鱼抓着地毯的手青筋浮现,他的眼底盛着酒水琉璃色彩,看着他,好似含了尖锐的泪,却是笑了起来,“不疼。”
他盯着乌丸莲耶,一字一句的说。
“一点也不疼。”
第140章
“你说,他是装的吗?”
乌丸莲耶看着监控里的人影轻声道。
屏幕里的人扶着桌子,一只脚明显的使不上力,缠着厚厚的绷带,每走一步,身影都是歪斜的。
站在他旁边的黑发紫眸的青年穿着厚实,白色的毛大衣披在身上,他看着屏幕,轻柔道,“如果是装的,他能眼睁看着自己一只脚跟腱被这么简单的切断,忍受每走一步走在钢针上的痛苦,那他的意志力和耐心,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乌丸莲耶说,“他的意志如果不强,我就不会费尽周折的让他失忆,再请你导演出这番大戏出来了。”
青年微笑,眼睛低垂着,手指抚在屏幕上。
乌丸莲耶:“上一世摧毁巢母神智靠的是药剂,但如今他有特别对药剂做过针对性的防范,同样的药剂已经失去了作用。”
白衣黑发的青年不置可否,“嗯。”
乌丸莲耶低笑了一声,“所以啊,费奥多尔君,我现在看他,就像在看一条等着咬断我咽喉的,装死的蛇。”
不过真美啊。他看了一眼屏幕,转身大步离开。
小鱼,你被折磨的样子。
莫时鱼再一次因站立不稳摔在地上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他抬起头,看到乌丸莲耶走进来,他一只手撑着漆黑的手杖,步伐优雅,“怎么了?”
莫时鱼坐在地上,慢慢伸出了一只手,等着他把自己扶起来。
“我想出去走走。”他轻轻的笑,嘴角弯起弧度。
乌丸莲耶一向是愿意满足瓦伦汀无伤大雅的要求,但他没有推来轮椅,而是就这样带着他往外走,就像对待一个正常可以走路的人一样,表现得无知无觉,不知道他受伤了一般。
莫时鱼也不在乎,扶着墙一点点往外挪,摔了几次,被乌丸莲耶扶起来,老东西作出了疑惑的表情。
“怎么了?连路都走不稳了。”
莫时鱼坐在地上,仰起头,“我的脚有点软。”
乌丸莲耶说,“那就回床上躺着。”
莫时鱼摇头,坚持要出去。
乌丸莲耶便也随他,嘴角带着笑意,欣赏他这副不得不依靠他人的柔弱姿态。
不过,他老是看床底干什么?
床底还能钻出只鬼不成?
乌丸莲耶看了眼空荡荡的床底,不甚在意的收回了视线。
他没有注意到,他合上门的一瞬间,床底慢慢探出了一只白玉一般的手,手指扒着地毯,指尖微微透明。
他们似乎在海边,莫时鱼走到外面时,闻到了海风的味道,他隐约听到了什么喧哗急切的呼唤声,就在耳边,但循声望去时,只看到了晶莹闪烁着光芒的海平线。
和他印象里的医院完全不一样。
他似乎陷入了更深的幻觉。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无论看到什么都不会惊讶了。反正,都当作假的就好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莫时鱼没有开口,只是用脚踩在了台阶的边缘,试探了一下,然后神色不变的踩了下去。
乌丸莲耶把他带到了海边,莫时鱼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柔软的沙滩上,疼的满脸冷汗。
每走一步,都好像走在尖锐的钢针上,他的所有精力都在和疼痛作斗争,以至于看到了海边白鸥落到他身侧时,也没有及时注意到。
海鸥靠近了他,然后将鸟喙啄了一下他,张开雪白的翅膀,扇了扇。
莫时鱼歪了下头,试探的伸手,摸了摸海鸥的羽毛,海鸥也不跑,歪着脑袋看他,他回头看了看乌丸莲耶。
“怎么了?”组织的黑乌鸦Boss问。
莫时鱼看他,“有鸟的食物吗?”
乌丸莲耶笑了,“你当我是万能屋吗?”
莫时鱼深灰色的瞳孔凝视着他的笑容,长长的眼睫盖住了眼里的光。
他对乌丸莲耶伸出手,语气执拗的重复了一遍,“有鸟的食物吗?”
“……”
莫时鱼最终收到了一些面包碎,在他低头喂鸟时,肩背才微微放松了一些。
似乎从刚才那偏执的状态里缓缓回复了过来。
乌丸莲耶微微皱着眉,站在他的身后,凝视着他的背影。
状态不稳定是好的,说明他的外表存在易掌控的弱点,但他不喜欢这种被忽视的感觉。
于是他又近了一步。
“小鱼。”他呼换了一句。
莫时鱼慢慢的侧过头,正对上了乌丸莲耶阴郁英俊的面颊,他似乎比一开始年轻了一些。
于是莫时鱼伸出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他露出了一个漂亮的虚幻的笑容,“你也要吃吗?小鸟。”
乌丸莲耶顿了一下,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怎么?我也是小鸟?”
“嗯。”莫时鱼指了指天空,“海鸥。”接着又指了指乌丸莲耶,“乌鸦。”
“我看到了羽毛,”莫时鱼伸手,摸他的头发,到眼睛,“眼睛。还有翅膀。”
乌丸莲耶顿了一下,他的眼里都陡然升起了两朵火苗,这股火烧的他周身发烫,他停顿了几秒,竟然真的低下头捡了一块面包碎。
他低头看了一会儿,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失笑的扔在地上。
莫时鱼安安分分的看着他,眼里灰蒙蒙,聚焦在一起,映着他的身影,仿佛真的在看珍贵的东西。
他们坐在沙滩上,那只海鸥早就飞走了。
时间在海风的吹拂下流逝。
乌丸莲耶问,“我是鸟,你是什么?你是鱼吗?”
莫时鱼弯起眼,他撑起身体,单衣后两条修长的腿交叠在一起,饶有兴趣的玩着头发,“我是人啊。”
“我不会飞,也不会游走,我站在陆地上,我是人。”
乌丸莲耶说,“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罗弗敦群岛,那里有世界上最美的雪,和最绚丽的极光。”
“在那里,就成了世界上最自由的人。”
安静了半晌,他身旁的人摇了摇头。
乌丸莲耶侧过头,“小鱼,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爱你。”
“我不想伤害你,我永远都希望你活在幸福里。”
莫时鱼探过身,看着他,“他们说,我杀了我的配偶,是你吗?”
“不是我,能是谁?”
莫时鱼低下眼,“那你这次不要再被我杀了,带我去罗弗敦群岛,看极光。”
“好。”
他笑了笑,“如果能看到,就好了。”
当天晚上,莫时鱼在海边吃了一顿晚餐。
他喝了很多酒,反而没能睡着,乌丸莲耶有事离开了,留他一个人在沙滩上望着天空。
莫时鱼望着海面,他看到了一本巨大的书籍,高高的悬于天空中,书籍是摊开的模样,书页间护着一个小小的灰色的光点。
那光点与书籍相比很小,像宇宙里的一粒星辰,但仔细看似乎是一座石像,周围透着星光。莫时鱼无法形容石像的样子,只能看见石像垂下的长发,莫时鱼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他有些疑惑,大概能感觉到自己在做梦,但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做这样一个毫无逻辑的梦。
书籍护着石像的那一页,隐隐有一些纹路,乍一看像流星划过的痕迹,但仔细看更像是鱼纹,或者说鱼鳞。
莫时鱼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朝天空努力的伸出手,竟然真的摸到了什么,他收回手。
手心躺着一片鱼鳞,泛着淡淡的烟雾的朦胧灰色。
他下意识抬起眼,再次看向石像,这一回,他看的更清楚了一些,似乎拨开了迷雾。
就在他看清石像长相的一瞬间,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种无边惊诧和心悸。
“——”
他睁开眼,惊异未定,后背除了一身冷汗,捂着发晕的头缓了一会儿才放下手。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房间里,而身边站了一个人。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焦急的紫眸,低而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时鱼,快跟我走!”
莫时鱼还没反应过来,怔怔的看着对方,来人衣着微微狼狈,甚至浑身湿漉漉的,肩膀上有伤,好像经历了很多事情。
“你是……”
那人清俊的眉眼登时变得凌厉了一瞬间,“你不认识我了?那群人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他没有等莫时鱼回答,立刻介绍自己,“我是萩原研二。是一名警察,也是你的朋友。”
萩原……研二?
莫时鱼登时睁大了眼睛,“这里是柯……??”
他穿越了,穿到了柯南世界?
等等,他还被抓了……
所以人家穿越是加入主角团,他穿了是成为单元剧里的杀人犯??
萩原研二默默看着莫时鱼听了他的名字后,就开始莫名其妙的原地抱头,一副不肯接受现实的样子。
“你干嘛呢?”萩原研二不轻不重的拍了一把他的脑壳,“好不容易找到你,快跟我走!”
他跟着萩原研二站起来,有些茫然的看他,“为什么来救我?”
“我犯了罪,杀了人,就该赎罪。在监狱里,在精神病医院里。”
“你是警察……为什么来救我?”
萩原研二回头看他,“这里不是你赎罪的地方。”
他语气很生硬,“你也不是精神病。”
“说这些话的人,都是坏家伙。”
莫时鱼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站了起来,刚走一步,就踉跄了一下,差点歪到地上,萩原研二注意到了他脚踝上的纱布,“你的脚……”
“没事。”莫时鱼摇头,“我没事,这些都是……”
他低下眼,“假的。”
“我背你。”萩原研二动作迅速的把莫时鱼背起来,“我们准备了一艘船,就在破晓的时候,离开这里。”
莫时鱼转头,看着幽深的走廊,“我的配偶还在这里……我要和他说一声……”
“你根本没有配偶!”萩原研二打断了他的话,回头厉声道。
他很快注意到了莫时鱼看着他呆住的、隐隐透着害怕的神色,带着血丝的紫眸眨了眨,缓和了语气,“抱歉,我有些着急。”
“听好了,小时鱼。”他正色道,“外面没人放弃你,只要挺过这一关,就没人能再阻拦你,伤害你。你一定能把这里深藏的罪恶送上审判庭,因为你是一个勇敢的人,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勇敢的人!”
“你吃了他们专门为你准备的药,所以才会这么不清醒,相信我们,等你出去了,我们会治好你的。”
莫时鱼抬起了头,不知过了多久,他小声说,“你们,指的是谁?”
萩原研二温声说,“同伴们。”
莫时鱼看着他,“所以,我不是杀人犯,我其实是你们的同伴?”
“当然了。”萩原研二说,“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会放弃你。”
一路走到了海边,停靠着一艘小船。
莫时鱼赤着脚,踩过海边微凉的细沙,海边的风很大,但奇异的是,莫时鱼没有感觉到冷。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星空闪耀,没有漂浮于空中的巨大书籍。
萩原研二拉着莫时鱼坐进了小船,手里握着一根船桨。
他忽然松开了握着萩原研二手腕的手,后退了一步,然后突兀说了一句同当下场景毫不相干的话,“有一个金发深肤的医生曾经给过我一颗巧克力。”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巧克力,低头看了一会儿,放回进口袋里。
萩原研二笑了一下,“还有这回事?”
“不过小时鱼,不要浪费时间了,我们必须在破晓前离开这里……”
他的话没有说完,莫时鱼忽然摇头,“你走吧,我不离开,我就呆在这里。”
萩原研二的动作顿住了,良久,他缓缓回过头,眼珠定在了莫时鱼的身上,“为什么?”他神色带着疑惑,“组织对你的看守紧密,今晚是我们好不容易造成的漏洞,错过了今天,你很难再逃出去了。”
莫时鱼松开了船桨,任由船桨掉进海里。
“这是最好的结局了。”莫时鱼说,“带我出去,被发现的话你会死。”
“我逃不出去的,谁来救我,谁就会死。”
“我不想再出去了,就呆在这里。哪里也不去。这对大家都是最好的。”
黑发紫眸的俊美青年动作顿住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抿紧唇,看着莫时鱼的眼神忧伤而痛苦,“那我们呢?”
“你们都会没事的。”莫时鱼轻声说,他推了一把船,看着船游入海中,他抱着腿坐在那里,看着青年,“我没力气了,我太累了,走路好疼啊。”
他抬起眼,看着星空闪耀的瑰丽夜空。
“哪怕明天破晓就会化作泡沫,我也走不动了。”
萩原研二站在船里,沉默的看着他。
“对了,萩原警官,”莫时鱼歪着头看他,“你什么时候会戴这种白色的毛线帽子了?”
这一回,黑发紫眸的警官没有回答他。
他的眼神变得冷了一些,嘴角则是勾起了更温和的笑意,“谁知道呢?”
他站起来,跨出了小船。
“一切都会好的,小鱼,到了明天,你会得到永恒的幸福。”
“不过,这一次,你依然没有选择我,和我离开。”
“真是可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