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览奇决定参加今年高考时, 心情出奇地轻松。
打小他就是天才,小学初中一路的年级第一,毫无悬念地从乡镇考入莲池高中, 逢年过节只要穿着高中校服就是最好的炫耀。然而,自打进了莲高, 江览奇很快意识到自己也不是什么天纵奇才——只要听听班主任随口一提的“那个少年班的裴春之”, 这群莲高的天才少年就陡然失去了全部傲气。
偏偏, 裴春之的存在感一直很高。江览奇的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刚毕业就来莲高工作的小姑娘, 因为年龄相仿, 她和2017级莲少班的班主任宁希漾成了朋友。
自此以后,江览奇班上每天回荡着可怕小孩姐裴春之的恐怖传说。
13岁华赛特等奖地区第一名入学, 入学后开始学习物理竞赛, 没几个月,呲溜一下,拿了全国铜奖回来了;又没多久,当上学生会主席了;再过几个月, 水灵灵地中考状元了。
就是转基因的春笋它也不该这么长啊!
江览奇也见过她好几次,全校几乎就没人不认识她,早在她还没靠成绩出名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偷拍她去校园墙上寻人了。知道她是少年班的学生时, 一大片人痛苦哀嚎——少年班其实是莲高内有点受到无视的群体, 毕竟高中校园里寥寥几十个的初中生……高中生很难和初中生玩得起来。
今年决定提前参加高考并不是江览奇一拍脑袋决定的。莲池高中理科强化班有个传统, 那就是在高二提前参加高考试水。能考上强化班的,提前学完高中知识都是探囊取物, 江览奇已经算学得慢的了。不过,囫囵吞枣地学完毕竟效果不佳,一般来说, 高二这次高考是真的考着玩,用来感受考场氛围的。
今年疫情,高考延后一月,学校为了学生安全考虑,除了高三年级都没有太早复学。江览奇所在的高二,一直到六月初才发出复课通知。
一到学校,班级里就像炸锅似的热闹,大家几个月没见,愈发热情。好兄弟跑过来和江览奇打招呼,顺便告诉了他一个大新闻:
“裴春之要参加高考?!”
江览奇吃惊得差点把嘴里的泡泡糖吐出来,他跳起来,又喊了一遍:“她要参加高考?”
“保真。”好兄弟信誓旦旦,“我会拿这种事情骗你?都在说呢——你猜,你能不能考过裴神?”
“这你也太小瞧我了吧?”江览奇不以为意,“再怎么说,我都上了两年高中。裴春之去年还在中考吧?中考状元的新闻还没散干净,立刻就来高考……我看悬乎。”
“可是人家是裴春之。”好兄弟忧伤地说,“我太为你感到悲哀了。”
“何出此言?”
“因为你百分百考不过人家。她参加了一月份的一模,当时的成绩是428分。”
“……卧槽。”
江览奇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深深的冲击,他匪夷所思道:“这是人吗?”
“你就高兴吧,人家物理保送,不跟大伙占报志愿名额,高考估计就是来玩的。”
两人无言相对一阵,江览奇缓缓道:
“我还是想问,这是人吗?”
被怀疑不是人的裴春之正在收拾东西。
明天就要高考,崔印月把她接到了沈星映家里去住,反正沈星映在七月一号滚去数学集训了,沈协风最近在做实验,基本凌晨才到家。崔印月陪着她去文具店采购,恨不得把裴春之笔袋里每根笔芯都给换一遍。
考前不再紧迫地复习,崔印月带裴春之去了寺庙。裴春之有些局促,她像模像样地跟着边上的人许愿,心里闪过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愿望。等走出寺庙的时候她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哪怕经历了重生这样逆天的事情,她还是不大相信玄学。
她宁愿相信是什么虫洞、什么平行世界、什么宇宙缝隙把她带到了小时候。
这算是一个物理学生的坚守吗?裴春之心想。
崔印月在旁边捣鼓了一阵,突然从包里掏出一根红绳,她走到裴春之身后,给她细细地系上。
“小孩子,脖子上还是得有点东西好看。”
裴春之低下头捏了捏,是一块儿玉,雕成了竹子的形状,上面镶了金,两头用红绳系着,晶莹剔透。
裴春之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高考不允许戴饰品,她握紧了玉竹子,轻声道:“谢谢阿姨。”
崔印月摸摸她的脑袋,说:“你不相信神佛?”
她显然是看出来刚刚裴春之不大热衷的态度,裴春之一哽,不知该不该承认。
崔印月微笑,“不信也没关系,祈祷,归根结底是对自己说话,求个安心。”
她弯下腰,降低声音,在裴春之耳边问:“小春,你还和之前一样决定的吗?”
“是的。”
裴春之答道。
*
考试的日子乏善可陈。
裴春之已经考试考出了“耐药性”,再有什么大风大雨她都无波无澜。
不过,要说意料之外的事情,那也是有的。
她语文考试一出校门就意外地因为和旁边人聊天,发现选择错了一道——按照计划来说,她一道题都不能错。
崔印月接她去吃中饭,裴春之告诉崔印月这件事,崔印月知道她是要考状元的,立刻意识到这道选择意义非凡。
“别焦虑,说不定是别人错了呢?”
裴春之摇头,“是我错了,她一解释我就知道了。”
崔印月给她点了一堆吃的,忧愁地说:“要不,我们稍稍降低一点目标……”
裴春之再次摇头,她说:“还是有机会的。”
她拿手指蘸着水在桌上算分数,语文的扣分不应该,她重新算了一遍其他门课的分数,低声道:“其他课,没有任何容错。”
“人都有失手的时候,星星去年国赛就是计算失误。”崔印月说。
“如果失败了,我才允许自己用这句话安慰自己。”裴春之道。
午休后,她再次向考场走去,崔印月在之后的饭桌上不再问她考得怎么样,裴春之知道她是怕自己焦虑。不过,崔印月太小瞧她了,无论如何,无论怎样,她都不会让自己被情绪折磨。
如果成功,那最好;如果失败,明年、后年,她还有很多次机会。
*
考试结束的当天,裴春之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彻底抛下一切去疯玩。
她窝在房间里,下载了网上所有能找到的高考真题及答案,一道一道认真地对了一遍,加在一起算分数。
因为语文和英语作文的原因,她无法确定自己的具体分数,但可以肯定,分数应该是在438-442区间内。
如果语文作文发挥超常,如果数学附加题给分宽松……也许她可以到达445。
但这已经是接近于不可能的幻想,裴春之更倾向于自己的分数在440分上下。
江海省高考卷总分只有480分,裴春之只扣了三十几分,这已经是逆天中的逆天。裴春之没和任何人讲,实际上,现在几乎没有人相信她真的能拿到状元。
宁希漾在裴春之的一模成绩后对她寄予厚望,但一模毕竟只是四市统考,裴春之又只考了第四名。按照这个数据等比推算,裴春之在全省大概也就是十名左右的成绩。
这个成绩也够在宁希漾的教学生涯上画上重重的一笔了,至于状元不状元的……人家裴春之才十五岁,考状元的话,全国都得轰动了吧?
毕竟,高考又不是只有物理,语文英语总得学吧?裴春之又是跳级又是搞竞赛,还拿状元,和她同届高考的学生未免要破防。
宁希漾自己也是中央大学毕业的,她最知道高考难度。裴春之一模后就去中央大学上了预科,并没有全身心地投入到高考复习,这样的情况下,高考比一模发挥还好更是难上加难。
宁希漾问了一下裴春之,得到她“挺好的”答复,便没有多想地去忙莲少班的事了。
此时此刻,宁希漾还没有想到去确定一下裴春之的“挺好的”究竟有多好。
*
顾榕他们的期末考试顺延到了七月底才能结束。
朋友们又都在上学,裴春之只好歇了几天,又坐飞机回了北京。因为她年纪太小,教务处的老师和她谈过后建议她还是继续再上一年预科。
裴春之没意见,其实在预科期间努力刷学分的话,和正式上大学也没什么区别。
暑假,裴春之觉得还是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恰好物理系的教授找人去实验室当苦力,裴春之报名参加。教授姓乔,是个青年教授,还需要卷职称、卷科研,实验要从早上八九点做到晚上十一二点。裴春之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实验,过程很枯燥,实验室里的研究生吐槽:等一个好数据比等老婆生孩子还难。
裴春之有耐心跟它耗。难怪这个教授要招本科生做实验,研究生小声告诉她:这个实验剩下的就是批量对比试验,极其基础,研究生大牛马不够用,只好去找点小牛马来。
原来如此,裴春之冲他笑了笑,研究生心花怒放,刚要再跟她聊两句,实验要重新操作,他灰头土脸地走了。
裴春之继续摆弄手上的仪器,还没几天,之前报名过来的本科生跑了个七七八八——没有工资,死命压榨,得不偿失,这种科研经历写上去还要看乔教授能不能熬过非升即走。只有读预科的裴春之不太在乎这些功利的东西。
“应用物理要数据再正常不过,乔教授很不容易。”裴春之说,“两位学长也辛苦了。”
之前跟她聊天的研究生学长戴着护目镜,还有点人气;另一个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裴春之怀疑他要死在实验室了。
又做了七八天无意义重复性赌概率实验,裴春之手上的活结束了。她收拾干净实验台,把手上缠了好几天的防护手套拿掉,去找乔教授。
“教授,”她说,“还有什么老师那里需要做实验吗?我可以去帮忙。”
乔教授看看她,对她有点印象,“你是本科生?”
“嗯嗯。”
“光学学了吗?”
“竞赛学过。”
“那差不多够了——你是竞赛集训队保送吗?”
“是的。”
“行,李老师那里做光学实验,你要不要去看看?估计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你很细致,适合科研……”乔教授给她联系老师,不一会儿她就有了新去处。裴春之很高兴,跑回实验室里拿包。
研究生学长见她收拾东西,赶紧问:“你走啦?”
“走了,这批都做完了,记录我发给乔教授了。”
“啊……”学长难过地看着她,裴春之感觉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她走到门口,又回过来瞄一眼学长,发现学长还在痴痴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哦……他喜欢我。
裴春之醒悟了,裴春之理解了,裴春之觉得自己进步了。
顺理成章地,裴春之掏出手机,很高兴地在和顾榕、张钟子航、沈星映的四人小群里分享:
“我终于能看出来别人喜欢我了。”
顾榕:“……”
张钟子航:“……”
沈星映:“谁?”
裴春之:没什么。重要的是我的判断力提升了【小猫鼓掌】。
顾榕:你来给我说说你能判断出我们班哪几个人喜欢你,来,你来。
张钟子航:我凭直觉觉得是你今天发现的那个人演得太烂了。
沈星映:谁?到底是谁?
裴春之:没有人要恭喜我一下吗?
顾榕:【熊猫头无语表情包】
张钟子航:你看有人理你吗?
沈星映:到底是谁啊?长得好看吗?——
作者有话说:*哦喝喝我真的来讲上一章作者的话里提到的朋友的故事了!
Z是我的高中舍友,她很聪明,中产家庭,高考考上了985但临时决定出国留学。她的性格很有意思,一开始认识会觉得冷淡疏离,回应的话都是冷笑话和黄色笑话,但就是这样对上脑回路的人就会觉得她很幽默(咋这样!)反正我就是因为欣赏她的幽默和她渐渐熟起来的。Z的第二个特点是对朋友非常非常非常好(着重强调),或者说,她对她看重的人都很好,读者应该都知道我是因为经济困难开始写原创的,之前Z经常有事没事给我打钱,还说过"因为觉得小江是很有生命力的人,钱在你那里更有价值,所以会一直支持你"之类的话。
Z的第三个特点是,她喜欢观察人类,有点像猫(对不起但猫塑太萌了),她很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喜欢搞一些人格理论(真的很理论我看不懂的程度)。
这样的Z润到国外后过了快两年的快乐日子,我一直觉得她不会谈恋爱,因为她很有主见且不会被主流的一些看法带跑。今年五月我跟她打电话时发现她身边有一个男生的声音,然而太信任Z寡王程度的主播丝毫没有怀疑,还以为那是她的给子朋友。
一周后,Z告诉我她谈恋爱了。把我吓一大跳,她还笑嘻嘻地说特意一点都没有透露给我就是想吓小江一大跳。
这位男嘉宾我们称为S。S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来了Z留学的国家,会四国语言长得也不错,反正我看到照片的时候大呼小叫了半天"真给你吃上好的了"。他很注重外貌,会研究化妆、穿搭、发型,偶尔也买奢侈品。
一开始Z只说,S应该比她家境好。但S高中毕业后回家逐渐接触家里的人脉和家业,在和Z聊天过程中无意透露的内容让Z也大为震惊。
于是Z开始难受了。因为Z家只是小康,她本来是个比较理想主义的人,觉得自己养活自己没什么问题,但S有意无意透露的家庭情况让她开始了解相关信息,也逐渐觉得S应该找更门当户对的人。并且S毕业回国休假期间非常现充,没有太多的精力维持和Z的异国感情,这也是他的一贯作风。Z又是一只小猫型人格的人(她可以若即若离但她想要陪伴的时候人必须出现),于是Z开始思考这段感情是否应该继续。
Z一开始很犹豫,因为S之前说自己是绝不会吃回头草的那种人,已经经历的错误不会再犯第二次。但Z觉得如果不主动结束,在明知道不合适的情况下(因为S说自己不会为他人改变,也不希望改变Z),这样的折磨只会一直下去。
但由于两人还有感情,约定两月后见面再断联分开。其间S仍然会偶尔向Z倾诉家庭或现实社交中的问题,S利益导向的价值观也让Z感到很痛苦,Z很不理解,因为S嘴上说着Z的感情观念太天真,也说过自己已经学会面对失去,没有人可以永远信赖之类的话,但似乎仍然滞留在这段感情中挣扎。
事情的转折在Z和S见面后。
S恰好有门很重要的考试,Z最擅长的就是陪伴,于是陪他一起凌晨起床复习帮他整理课件,Z觉得自己没干什么但S大为感动,Z说,想起来S说之前喜欢一个人学习,可能是因为陪S复习的人不对吧。
但Z已经准备好分开,所以每次S以为聊得很融洽的时候,Z总会带着一点报复心理刺他,说这个就没必要讨论了吧,反正我们回去就不联系了。S就总是陷入一阵沉默,然后带点难过地说为什么这些话是你对我说,不能是我对你说。
Z说可能因为你之前让我难过太多次了吧。
然后Z准备走了。凌晨的飞机,原本约好S送到机场,但S为了考试两天都没好好睡觉,Z就说,我自己去,你把闹钟关了好好睡觉好吗。
S:那你保证这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们回去还会联系,我就不送你了。
Z其实当时已经下定决心要断联了,但为了让S好好休息还是答应了他。
Z给S写了手写信但没带过去,问S什么时候给他。S在那次见面之后和Z打电话说,等下次见面吧,下次见完面应该很难再分开了。
Z说,不应该这样,痛苦总要有结尾。
Z回国后来找我玩,我问她:真的不聊天了吗?
Z说那倒也没有,因为答应了他还可以见面,微信偶尔还在聊,就当陪他戒断吧。
前几天我住Z家里,S给Z打视频电话,拿吉他弹琴,Z一边夸他,一边给我发消息:好难听。我问Z现在你们怎么样了,Z说S好像想继续谈下去,开始相信爱情了又,我说那你呢,Z说能聊到哪算哪,可能哪天想想就算了吧。
*感谢名单:Celia·Ftura、48400430的地雷;欢乐颂中秋的30瓶营养液、大大我超爱你的28瓶营养液、蓝的20瓶营养液(节选)
第62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62 营养液2w8……
7月24日早上, 裴春之向实验室的李教授告假,教授很好说话,只问她:“怎么突然要请假?身体有什么不好吗?”
“没有, 是事假。”裴春之道,“我要回去查高考成绩, 今晚八点出成绩。”
李教授原本在喝茶, 听到“高考成绩”四个字他抖了抖眉毛, 转过身。
“高考成绩?”
“对。”
“……你不是本科生?”
裴春之觉得长得太高也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她身高一米七几, 周围人都压根没发现她是提前过来读预科的学生。
李教授惊讶了一下,又拉着她问了具体情况。裴春之向他解释一番, 确认她不管高考考得好坏都能继续上中央大学后, 李教授爽快地批了假期。
裴春之坐上回莲池的飞机。上飞机前,她又处理了一些事情——她在北京找到了合适的房子,等高考的事情结束,她就打算正式签租房合同, 把外婆接到身边居住。黑大夫知道她在找房子很热心,还想帮她找北京房子买下来,吓得裴春之连连摆手。
房价2020年就是顶点,她疯了才会买。
另外一件事就是横波渡。裴春之把黑大夫告诉她的“横波渡爱吃野宴”的事情转告给了那些联合起来状告横波渡的小作者, 他们高兴坏了, 裴春之收到了一大波“谢谢上学哥”的感谢。
裴春之没纠正他们的人称错误, 如无必要,她不会让自己掉马, 天才总是遭到非议,如果她被人发现她十二岁就开始写作,还挣了这么多钱……裴春之不敢想会有多麻烦。
就在几天前, 十四位小作者们联合发布公告,整理了横波渡的十条罪行。裴春之在飞机起飞前匆匆浏览了一遍内容,不禁感慨:都是写文的,笔杆子就是厉害。这篇文章言辞犀利,条理清晰,详略得当,图文并茂,简直可以直接印成杂志宣传的程度。
为表示支持,裴春之登录微博“不是自愿上学”的账号,发布了第一条微博:
“不回应,只是懒得和狗说话。”
*
从飞机上下来,打车到家,差不多也就下午三四点钟。
几个小时,足以让网络天翻地覆。裴春之打开手机的时候被无数消息轰炸了一通,她只好群发一遍“刚刚在飞机上,没网络”。
裴春之优先点开微博。
顿时,事情明了多了。裴春之看看自己微博评论区的最热,就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横波渡在她的微博底下评论:“你在狗叫什么?”
裴春之笑了,她翻了翻其他网友的评论,一大半人站在她这边,支持反抗横波渡的老作者霸权主义;还有一小部分人觉得她戾气太重,指责她说话难听。裴春之把微博关掉,心想:横波渡用一个小时的视频来网罗罪名,还不允许她回嘴一句不带脏字的冷嘲热讽——其实网友只是会站在他们想站的地方。
这件事正在迅速发酵,在网文圈里立即掀起轩然大波。好几个作者宣布停更抗议横波渡,也有作者在正文外的部分站队,还有受过横波渡帮助的人支持横波渡。目前来看,总体趋势以十四位小作家占优,只能说详细的瓜条毕竟有其存在的意义,网友们看完后纷纷认可十四位作家的卧薪尝胆。
“不是自愿上学”的参与只是火上浇油的一笔。裴春之和群里的“无事小神仙”聊天,他是她最大的盟主之一,看见裴春之这次激烈反击,他甚是欣慰。
无事小神仙:有种孩子终于长大了,会回嘴了的感动。
裴春之:我只是之前很忙,再加上知道他迟早会翻车,所以才没处理他。
无事小神仙:哎!上学哥,我们灾粉真是苦尽甘来……我建议,你马上今天晚上再开一次直播,好好和读者谈谈横波渡对《大灾变》的不正当污蔑——你别小瞧直播!大家都疫情着,闲出屁来了都!
裴春之:我今天晚上有事,可能不大方便。
无事小神仙:能有什么事?我跟你说,我就是做公关营销的,这种事情我最熟了——黄金营销时间,必须把握住,整个舆论大势就把握住了!
裴春之看到这里,终于坐直身子,她赶紧发消息。
裴春之:你是做公关营销的?
无事小神仙:对啊,我们群里都知道,你没看到过消息吗?
裴春之:……我不怎么看。
这倒是意外之喜,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裴春之思考片刻,觉得必须提前准备好相关的人脉,她还是不能打包票自己一定会拿到状元——但如果真是呢?
裴春之:我可以问你点相关的事情吗?
无事小神仙:你问,你是我最喜欢的作者,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春之:如果我最近有一次接受媒体采访的机会,同时我有一件与采访毫无关系的、重要的社会新闻希望得到社会关注,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无事小神仙:我先问一句,如果你自己安排,你会怎么做?
裴春之思索一阵,大致讲了一遍她的安排。老实说,她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她是打算直接硬碰硬,状元采访的时候就说出许元冀的事情,如果此事不成,她就再去政府投诉,再去网上曝光。
无事小神仙:不对不对。
裴春之:大师请指正。
无事小神仙:这个事情,我有上中下三策,你来听听呢。
“所谓下策,就是你直接在采访中举报,如你所言的‘硬碰硬’,这个策略问题很大,因为你相当于是直接把底牌全交了,把主动权交到了别人手里——营销的精髓是什么你知道吗?”
裴春之打字:不知道。
“营销的精髓就是放消息!先放一点消息,看看大家反应,再放一点消息,再看看大家反应……如此反复。有些明星给他们做公关,那就是补消息。传出来他们耍大牌拉黑脸了,那就补点当天品牌方给他们脸色看的消息,把人品问题改成突发状况……总之,事情的内容一定是要慢慢来的。”
裴春之若有所思。
“那么,所谓中策,就是你在采访时尽可能用其他方式营销自己。”
“营销自己?”
无事小神仙先发了个摸头的表情包,继续说:“就是包装自己。如果你想要别人听你的话,把主动权抓到自己手里,那是不是应该让自己成为流量的核心?如果按照你的下策行事,最开始的采访一旦被压下,你所有的努力都根本走不到台面上。”
裴春之道:“我明白了,我得在采访的时候先把焦点引到我本人身上,这样我后面说的话才有分量……是这个意思吗?”
“对。这还没完,如果你一开始的包装足够成功,很快就会有更多的流量吸上你,你需要注意把这些关注聚拢到一个池子里。”
“池子?”裴春之发问。
“指的是平台或者账号。你可以选择微博经营,也可以选择其他平台,总之选择一个,这样的话,你到时候可以直接在自己的平台上控诉你说的那个社会问题。”
裴春之觉得自己简直就好像峨眉山上的猴子一样,一夜之间得到了方丈的点化。她连连点头,继续问道:“你建议我在什么平台呢?”
“我建议是微博。”无事小神仙诚恳地说,“这地方好买水军,我还能给你介绍几个公司。”
裴春之:……
顿时,无事小神仙看起来不像方丈了,有点像披着袈裟的黑熊精。裴春之对他过于现实化的指点又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她转而问道:“那么上策呢?”
“上策就是长线布局了,但是我得告诉你,这也是对你最有利的。”
“最有利?”裴春之重复一遍,“什么意思?把我营销得最好吗?”
“恰恰相反,上策就是把你自己从里面摘得干干净净。普通人和网络舆论的关系最好是一点都不要有——当个普通人是最幸福的。”无事小神仙叹气道,“我认识的明星,很少能有完全不被网上言论搞心态的。”
裴春之道:“具体怎么把自己摘掉?”
无事小神仙道:“采访你就正常接受,和中策一样,把焦点放在自己身上。然后想办法引出你的那个朋友——他不是自己之前的采访被压下来了吗?你看看能不能把焦点搞到他身上,然后还是让他去发文控诉。这样,和你就没什么关系了。”
裴春之感觉,现在自己有点像刚刚化为人形的孙悟空,而这个无事小神仙有点像如来佛祖,在他的口中,整个营销,乃至整个网络,似乎都被玩弄于他的股掌之间。
裴春之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个上策不太可能。”
无事小神仙道:“好吧!不过,我倒是真的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你这么想引起社会关注——上学哥,你太神秘了。”
裴春之的手指停留在键盘上一阵。
她在纠结告诉无事小神仙自身信息的尺度。
她应该可以绝对信任他,无事小神仙是她《大灾变》打赏榜的第一名,总计给她打赏了四千多块钱,将近四年的书粉,百分之一千不可能做出不利于她的事。
从另一个角度想,如果需要他更详细地帮她出谋划策,似乎也确实得透露部分信息。
裴春之打字:先不跟你聊了。
无事小神仙:哦哦好的,你是有事对吧。
过了一会儿,手机叮铃一声轻响。
无事小神仙:真的不能告诉我什么事吗?上什么采访?是不是你当上优秀基层干部?我也是快五年的老粉了,保证不说出去!
都猜到哪里去了?裴春之大吃一惊,深深地怀疑起来:原来上学哥是中年基层干部这个传闻已经这么深入人心了吗?
裴春之:不是。
裴春之:是去查高考成绩。
无事小神仙:哦哦哦,你家孩子这么大了?祝孩子金榜题名啊!
裴春之:是我的成绩。
……
无事小神仙:?
*
七点半多的时候,群里已经炸开锅了,说什么的都有,裴春之在家里等着,刷着高三年级的水群。
这是她偷偷混进去的群,她毕竟是少年班提前考试,周围很少有人和她一起高考,在高三的水群里可以获得更多讯息。七点二十几分,有人在群里说,他父母在教育局里有关系,问到了几个重要信息。
其一,莲池高中今年成绩很好;其二,四百分以上达到了惊人的数字;其三,省前一百名里,莲高人数突破新高。
全是利好消息。高三年级格外振奋,每个人都在暗暗祈祷。裴春之扒拉出演算纸,又算了一遍自己的高考成绩。438-442,还是这个区间。一切只看语文作文。
一时间,各种思绪涌现,她忍不住地想要是那道语文选择题没错,她就不必如此不安——加上那几分,她可以稳稳地过440分。
后悔是焦虑的衍生品。裴春之深吸一口气,她决定给自己找点其他事情做,转移一下过分焦灼的情绪。她把无事小神仙给她提供的上中下三策再次列出,认真思考起来。
她明白无事小神仙的意思,他是在试图保护她,最聪明的选择无疑是营销郭一鸣,让他自己来再次为许元冀发声。平心而论,裴春之并非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她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思考着。
她完全可以营销《楼上那个一直哭的孩子》,然后顺理成章地引出郭一鸣,再给郭一鸣发声的机会,她自己功成身退。
可是,郭一鸣只有十二岁。
她放下笔,已经成形的“上策”被涂掉了,她不会采用这个方案。如果非要有人被攻击,她选择那个人是自己。
19:45.
群里迎来第二次高潮,或者说,这是一次全校范围的隐约躁动。宁希漾也打电话给裴春之,严肃地说:“教育局那边有消息,状元在我们学校。”
裴春之一怔,她忍不住看了看纸上自己的估分,438-442.这几个数字在耳边一遍又一遍环绕,她咽了咽口水,道:“嗯。”
“会不会是你?一模你是莲高第一。”宁希漾显然也很期待,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克制不住地重复已经说过的话。
裴春之说:“我的估分大概在438左右。”
“高三年级第一估分在445左右。”宁希漾道,“莲高领导已经在庆功了,他们只要确定状元在莲高就行。”
到底是谁?裴春之垂下眼,道:“也许是他,我说不好。”
“人都会把分数往高里估。”宁希漾也有些泄气,她调整呼吸,道,“裴春之,就算你不是状元也没关系,不要难过,不要焦虑,反正你只是考着玩的,这是个名誉而已,对不对?”
裴春之侧过脸,看了看纸上自己已经列好的上中下三策,有些走神地说:
“嗯。”
19:52.
距离八点查分还有几分钟。
宁希漾又想到一个办法确认她是不是状元,她问:“你有收到菁华中央的电话吗?”
裴春之一愣。
“没有。”她说。
“没有?”宁希漾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还是说他们知道你是已经保送的学生,根本不打电话了?”
裴春之觉得这种生死时速的时刻,他们应该顾不上确认这个。她想了想道,“大概是因为我没有留监护人电话,留的是自己的手机号,但那个卡前不久不用了。”
宁希漾沉默一阵,道:“据说,他们抢学生的时候会透露一些你是不是状元的信息。”
裴春之道:“那么,问问那个估分445的年级第一,不也可以倒推出来了吗?”
宁希漾大喊一声:“对啊!”
裴春之好笑地发现宁希漾激动地把她电话挂了,估计是去问人了。不过,距离能查到分数,也就不过八九分钟,已经不差那么一会儿了。裴春之静坐着,外婆在客厅擀着饺子皮,稳稳地传来木棍与桌面敲打的声音。
三五分钟,客厅里冒出肉的香味,含混着香料的香气。裴春之把桌上的纸撕成一条一条,干干净净地收到垃圾桶里。
电脑界面已经打开到查分的页面,一切静默如迷,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渐渐加快,时间摆动着,一时间,她几乎分不清这是前世,还是今生。
手机响起来。
19:59.
宁希漾的声音。
20:00.
声音比视线更快,裴春之点击查询,耳边传来宁希漾的哭喊。
“状元——状元——”
屏幕上,“总分:443”。
“你是状元!是你!是你啊!”
她闻到肉的香气,饺子好了,外婆敲门。
“之之,吃饺子。”
裴春之捂住脸,眼泪抚摸着她的脸颊,嘴唇,宛如冰凉指尖的碰触。
她用手掌轻轻地抹过泪,把泪一直抹到头发里,然后转过身,走到外婆面前,她把外婆手上的饺子放到桌上,外婆抬起头看她。
裴春之放柔声音。
“外婆,高考出分了。”
“我是高考状元,第一名。”
*
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裴春之抱住外婆,源源不断的泪滚下来,她哭个不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外婆一开始还笑着,很快便手足无措起来,她给裴春之找热毛巾敷脸,说哭了就不好看了,吓唬她,裴春之一点也没被吓到。
她还想哭。握着外婆的手,打起嗝。
“外婆,我是状元。”她说。
“哎,知道,我知道。之之不容易。”外婆给她擦脸。
“你知道了。”裴春之说,“你终于能知道我是状元了。”
外婆听不清她讲话,裴春之咳嗽起来,庆幸外婆听不清楚。宁希漾又打电话过来,告诉她马上采访的记者就到,因为她身份特殊,这次记者来得格外的多。
裴春之问:“特殊在哪?”
“不特殊在哪?”宁希漾气道,“开天辟地头一个竞赛生保送还来高考的——别人没你这样给自己找罪受!”
裴春之只笑。她挂了电话,各个平台的消息都爆炸了。她眼花缭乱地翻看着企鹅消息,群里全都和炸锅似的,一分钟999+。光是“裴神牛逼”四个字,裴春之都看了不下几百次。时间紧迫,她挑了几个熟的人回复了谢谢。
外婆还想给她擦脸,她知道要有记者来,顿时容光焕发,饺子全都下了,还说要给记者们多分点。裴春之哭笑不得。
很快门就被敲响了,动静大得很,楼上楼下都跑过来看,之前的邻居阿姨是知道裴春之要高考的,看见有人来就第一个跑下来。裴春之不好意思说,外婆先嚷嚷起来:“我们家裴春之是高考状元!”
“高考状元!”
中国人骨子里对状元游街的向往熊熊燃烧起来了,裴春之只是站在门口探出脑袋,就感觉自己仿佛被一万盏聚光灯笼罩了。外婆把记者们都迎到家里,大门没关,放着让邻居们旁观。十几个人乌压压地走进来,带着各种拍摄设备,裴春之眨眨眼睛,发现打头的记者居然还是一年中考状元采访她的那一个。
“你好。”裴春之冲她笑。
“你好!”记者非常兴奋,眼睛扑闪扑闪,高兴地说,“小裴同学,我们又见面了!时隔一年,就拿到高考状元……闻所未闻,绝无仅有,这在古代,是要连中三元!”
裴春之抿着嘴笑。
这还没完,闻声而动的人显然不止这一波,只是这波离得最近而已。门外的邻居很快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一团团地,全被新赶来的记者和摄影师挤兑到了楼梯上。声势越来越大,邻居阿姨骄傲地在楼梯上说这里就是状元之家——裴春之忍不住捂住脸。
“你好,裴同学,我们知道,你已经保送了中央大学物理系,你还是去年全国物理竞赛的决赛第一和集训队第一,甚至就在去年七月,你刚刚获得中考状元……能说说你是怎么学习的吗?”
“裴同学!你知道你是二十年来最年轻的高考状元吗?”
“裴同学,看到成绩有什么感受?”
外婆也被团团包围,众声喧哗中,裴春之束手而坐,有条不紊地回答问题。摄影打起灯,她克制、简洁、温和地发言。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这是不眠之夜。 ——
作者有话说:*好想吃tunamaki……好想吃海底捞……好想吃豆库的抹茶千层……好想吃滨寿司的焦糖鹅肝寿司……好想吃大闸蟹……
*感谢名单:皇帝你儿子是给、48400430、Celia·Ftura的地雷;舟遥的30瓶营养液、林与的25瓶营养液、溪水西流的20瓶营养液、轻飘飘的羽毛啊的20瓶营养液、朝思梦想的20瓶营养液(节选)
第63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63 她一直在等待……
采访的时候, 一个记者提出疑问:“裴同学,你的父母呢?”
裴春之抬起头对他笑,温和地说:“断绝关系了。”
去年采访她中考状元的那个记者小姐吓了一大跳, 裴春之几乎能读懂她脸上表情的含义——断绝关系?不是说父母双亡了吗?
对她来说,没有差别。
崔印月紧张地看着她, 在场所有人都轻微地为之一静。
裴春之平和地坐着, 手放在膝盖上, 好学生的坐姿, 乖女孩的长相。
下一秒, 略带尖锐的声音已经跳出来:“——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你的父母, 哪有孩子断绝关系的道理。”
裴春之看了他一眼, 说话的是个戴着医用口罩的摄影师,记者们倒是都很有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分寸,极其默契、不约而同地跳过了这个问题。
但是她不可能指望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官方记者的职业素养。
一直到将近十一点,记者们才渐次散去。
几个热心的邻居阿姨留下来, 帮他们收拾东西。整个客厅乱得一塌糊涂,外面在下小雨,地板被踩脏了,裴春之倚着拖把发呆。
热心的记者们问了一万个问题, 一点也没夸张, 从八点到十一点, 她的嘴巴没停下来过。
崔印月昨天从铜州过来,在莲池住着酒店, 就是为了她查分的时候能快点赶过来。九点不到,她得到裴春之是状元的确定消息,和崔成光一起, 风驰电掣地赶到了现场。
裴春之觉得,崔印月大概也有为以防万一,在现场看着她接受采访的意思在。
——崔印月可以放心了。
今天晚上,裴春之没跟记者提许元冀的事。
无事小神仙说的是对的,她得先让关注走到她身上来,然后再发声。
至于这个过程,她觉得不会很久。
7月25日清晨,热搜更新。
第四条热搜:【爆】江海省理科女状元自爆已与父母断绝关系。
【踊跃新闻】据报道,今年以总分443分夺得江海省理科状元的16岁女学生裴春之,来自莲池高中少年班,在采访中,裴同学告诉了我们一个关键信息:早在多年前,她已经和自己的亲生父母断绝亲子关系。这一事件迅速引发了各方热议……
裴春之躺在床上,翻了翻评论区。
【静待花开】:白眼狼,未经父母事,不知父母苦,血脉不是想断就断的东西!振奋中华不需要这样的新生代!
【我担绝世荣光】:卧槽,好美的姐姐。
【人生灰暗好凉快】:评论区骂得好难听哦,都在代入什么?人家有自己的人生,咱也不知道人家情况好不好?
【赤诚之心】:00后已经完了!(抱拳)(抱拳)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浪全是白眼狼。什么最年轻女状元,明明是最畜生的女儿!
【我只路过】:这就是当代小仙女(捂嘴笑)(捂嘴笑)
【下辈子再也不学历史学】:断绝关系太夸张了,而且还这么炫耀地说出来,是觉得这是很得意的事情吗……受不了。学习好也不代表人品好,反正我接受不了。
裴春之看完一圈,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
——那就是评论区骂的骂,夸的夸,其实都只是在借题发挥,没有人关心她的具体生活,也没有人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一辈的人在痛骂年轻人不孝,把裴春之想象成白眼狼的典型代表;一些年轻人在为她说话,举出一些极端案例,认为断绝关系一定有难言之隐;也不乏有年轻人觉得她脑子有病,拿自己家庭举例,试图论证再怎么样也不应该走到断绝关系这一步;更搞笑的是,还有一大群人在性别议题上打得不可开交,不知天地为何物。
这个媒体还歪曲了部分事实。
采访视频中,他们只截取了裴春之回答“断绝关系了”的一部分,前后询问的常规问答统统没有放上去。更恶心的是,他们在最后用旁白说:
“直言断绝关系的高考女状元已经被中央大学录取,请问中国的高等学府,难道没有对学生的私德进行调查吗?”
好一招移花接木。昨天采访中,裴春之明确解释了自己是物理集训队特招进入的中央大学,在这里却变成了中央大学忽视学生品德,顶着她不孝的社会谴责还要招她。不明就里的网友看了,自然会觉得是中央大学为了高考抢人不择手段。
裴春之打开手机,切换到了“不是自愿上学”的账号,消息列表里排在第一个的就是无事小神仙,自从昨天裴春之告诉他“要查的高考成绩是她自己的”以后,裴春之就没工夫回复他了。急得宛如热锅上蚂蚁的无事小神仙,活生生给她发了两百多条消息。
最新的几条是刚刚发过来的,还不到十几分钟,热乎着。
无事小神仙:“卧槽啊!上学哥,你给我解释解释呢?”
无事小神仙:“不能吧?你不能真的是热搜上的裴春之吧?”
裴春之正在喝水,她差点喷出来,赶紧划拉了一遍未浏览消息。
这两百多条消息里,前三分之二是在抓狂地感慨“不是自愿上学”怎么可能会是今年高考的学生——他甚至宁愿相信她是复读n年的中年人也不肯相信她是高中生。
后面几十条消息,则都是在早上热搜更新后发出来的。
无事小神仙多年的敏感嗅觉替他察觉了不对,结合前因后果,还有“不是自愿上学”的ip地址,他万分惊恐地发了三十几条消息刷屏,内容都是一样的:“你不能真的是裴春之吧?”
裴春之笑得咳嗽起来,她给他打字:
“怎么不能。”
无事小神仙:“。”
无事小神仙:“你这事儿闹得有点大了吧?!也没告诉我是这么大的采访啊!”
无事小神仙:“你要举报的人不会是你爸妈吧?那这个公关营销真有点难了哈。”
热搜还在发酵,裴春之在间歇的功夫去刷了一下榜单,发现几分钟的功夫,她的新闻再次前进两名,窜上了热搜第二。
总体来说,骂她的占了绝大多数。裴春之重新打开企鹅,给无事小神仙发消息:“方便打电话吗?”
电话一接通,无事小神仙就大喊道:“你疯了吗?你真的疯了吧?你真的真的疯了吧?!”
裴春之惊讶了一下,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原本裴春之也以为他是个中年男人。
“你为什么要说断绝关系?活生生给媒体制造骂你的机会吧——大众只会看到他们想点评的部分,你懂吗?”
裴春之道:“我懂。”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而问道:“那么,请问现在我可以开通自己的微博认证账号了吗?”
无事小神仙停顿了一下,不可思议地说:“……反向营销?”
裴春之轻笑起来,“对的。”
“你怎么敢的?”无事小神仙匪夷所思,“全网的网暴你能扛得住吗?你是不是太小瞧网暴这个东西了?只是为了引流?为了发声能被听见?”
裴春之很平静,她等无事小神仙说完才慢吞吞地开口:“有些事情是逃不掉的。”
“什么意思?”无事小神仙有些抓狂。
“我不说,我的父母也会让媒体知道我是个不孝女。”裴春之平和地说,“我再了解他们不过了。我的父亲会希望能借此威胁我,以此获利;我的母亲则根本不在乎能不能获利……她只想要毁了我。”
“你在开玩笑吧?”无事小神仙大声道,“你最好是在开玩笑……毁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只要我过得不好,她就觉得开心;只要我过得好,她就恼怒。”
在陆林花说出陆春红的事情之前,裴春之常常无法理解她。她不能理解一个人时而温柔似水,时而暴烈得如同疯子;时而撕心裂肺,时而死水般平静。她最不能理解陆林花偶尔给她一星半点的温柔,然后又在所有重要的时刻毫不犹豫地放弃她——乃至于折磨她。
她现在能理解一点了,但也只是一点。嫉妒和憎恨让人扭曲,她将永远以最坏的结果揣测自己的母亲,就如同陆林花对她一样。
至死方休。
无事小神仙道:“话说回来。你想为之发声的又是谁呢?”
“一个因父亲家暴成为智力障碍的孩子。”
“原来如此,那我可以理解你一下了。他是你什么人?”
“什么也不是,不熟的小学同学。”
“……”
“你有病吗上学哥?”无事小神仙简直要跳起来了,“你真的有病吧?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裴春之笑眯眯地转移话题,对自己被骂了一点也不生气,“还喊我上学哥呀?”
“妹妹,我真拿你没办法了,你是当代贺明冰吗?你写的贺明冰是你本人吗?”
《大灾变》的女主贺明冰有过一些傻乎乎的理想主义行为,虽然远远没到圣母的程度,但也老是被一些黑子诟病圣母。裴春之捂住脑袋,一时不知道无事小神仙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
裴春之想了想,试图换一个角度同他解释。
“你知道法律上会有指导性案例吗?”裴春之低声道,“一些代表性的案件由最高法院审理,至此后,相似情节的案件都有参考对象。”
无事小神仙没说话,裴春之继续说下去。
“你觉得我是为了一个不熟的小学同学,所以不值得。”
“但是我觉得,永远会有孩子困在不孝的社会道德要求下,连呼救的第一步都做不到——最先发声的几个人,注定会遭遇层层递减的网暴。”
“在我之后的人,再接受大众审判的时候,大家大概会想起我这个‘指导性案例’。我在断绝亲子关系后走得越高,活得越好,后来的人就越有自信活下去;下一次这种事情的评论区,就更有耐心等待事情的全貌——而不是一味地孝与不孝。”
她说话速度一直不快,无事小神仙是个说话急冲冲的人,可是她说刚刚那一大段话的时候,无事小神仙一点也没有打断她。
无事小神仙终于开口:“我得说,我不喜欢圣人,我也不喜欢我的朋友是你这样的性格——我压根没想到‘不是自愿上学’会是你这样一个人。”
他又道:
“但是你这个忙,我帮了。”
*
7月25日下午两点,裴春之注册了真名认证的微博账号。
微博账号一经认证入驻,在短短三个小时内,涌入了数以万计的热心网友。
裴春之没有打开微博,而是把账号交给了无事小神仙。她大概浏览了一下网上的风向,整个评论区乃至私信全都乱成了一锅粥,说是第三次世界大战也丝毫不夸张。
吴忧游——也就是无事小神仙——同时联系了大量的水军进行营销。
裴春之问:“你要营销什么?”
“脸。”
“脸?”
吴忧游道:“人们对长得不好看的人没有兴趣,你争议满满的那段视频戴着N95口罩,现在该营销号下场提供正向信息点了。”
吴忧游仍然很焦虑,他一开始在发愁请水军的花销怎么办,裴春之让他不要担心,并直接转账了一笔可观的数字给他;拿到钱后,吴忧游又不断地担心裴春之接受不了舆论战失败的后果。
“最可怕的后果是什么样的?”
“身败名裂,一辈子被骂,比你能想象的还要可怕一万倍。”吴忧游焦躁不安地说。
“那也没关系。”裴春之说,“真的没关系。”
“没关系个屁!”吴忧游大骂,“你没经历过网暴,你想象不到——身上的每个点都被攻击,一切都是错的,只要呼吸就是错的……”
裴春之摇摇头,她说:“你还是觉得,我可以避开这一次网暴,但是不是的。”
“裴永明和陆林花,我的这对父母,他们一定会向我发难,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如果我会越来越好,我就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她捏着手机,打开网页,平静地注视着时时刻刻刷新变动的评论数据、粉丝数据,低声地吐出最后一句话:
“——你猜,他们什么时候会找上我?”
*
外婆毫不知情地在批发大量的喜糖,她去菜场买了好多菜,走在路上都笑眯眯的。早上外婆买完菜回来,裴春之便不再让她出门。
出于保护她的心理,她拜托崔印月把外婆带去了附近的酒店,哄骗她:马上要去北京,莲池的房子急着收拾,不好住人。
晚上,裴春之和沈星映、顾榕等几个莲少班的同学一起吃了饭,大家都是在互联网上长大的孩子,没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好的庆功宴吃得死气沉沉,大家都抓着手机看评论区,替裴春之生气。
裴春之反而成了最冷静的人,安安心心地吃菜吃饭。
顾榕摔了筷子,噼里啪啦地在手机上打字,不用想,一定是在跟人骂架。
沈星映担心地问:“你还好吧?”
“不好!”顾榕气得脸都红了,“看这群神经病气死我了。”
“这只是刚刚开始。”裴春之一边夹菜一边道,“我那对好父母还没下场呢。”
顾榕没好气地说道:“如今看来,你还不如不拿状元。”
裴春之只摇头,她给顾榕夹红烧肉,顾榕叹口气,“明明你是成绩上最省心的人,我却觉得一直在给你操心。”
顾榕说着说着又要哭了,她看看手机,忽然大哭起来。
“谁给他们这样说小春的勇气——谁允许他们这样说你——”
沈星映吓得站了起来,他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看见别人哭就只知道找纸巾。
裴春之立即弯下腰搂住她,另一只手拿走她的手机。
裴春之柔声道:“别看啦,他们都不认识我,你跟他们较劲有什么意思呢?”
“有意思!我要让他们知道——”
“心我领了。”裴春之微笑,“但你开心就是最重要的。”
五点的夏天天还很亮。六点,太阳缓缓西沉,在黄昏消散的余光里,“【爆】江海省16岁高考女状元 扬言已断绝关系”的热搜爬到了第一名。
漩涡之中,安有完卵。
莲池的湿气闷得人喘不过气来,记者把整个裴春之所在的楼都团团围住。裴春之的手机源源不断收到熟人的电话、陌生人的辱骂电话、骚扰短信……
吴忧游的营销初有成效,大V下场、营销号搅混水,大批量的短视频被制作出来,进一步把整个网络绕得风起云涌。13岁物竞国赛铜奖、去年物竞全国第一、保送北大后回来高考还拿到了状元,竞赛和课内双修……这些网上就能查得到的信息,以插上翅膀般的速度一起飞出去。
大量的莲池高中学生下场替裴春之说话,然而,裴春之究竟为什么要断绝亲子关系,众说纷纭,始终没有一个准话。
或者说,不是没有人来解释,而是冒出来的解释太多、太乱七八糟了,什么谣言都有。短短的大半天里,说法就变了七八种。
偏偏这时,还有人要来掺和一脚。
7月25日当晚七点,横波渡发布微博:“该道歉的另有其人。”
七点半,《大灾变》粉丝群天翻地覆。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量小道消息称,“不是自愿上学”的真实身份不是中年基层干部男,而是正在网上卷起千层风浪的高考状元裴春之。
没有人相信,灾粉们把消息当笑话,群主无事小神仙迟迟没有发声。声势越来越大,终于灾粉坐不住了,一个人不安,连带着一群人不安。就在网文圈的小幅震荡之际,八点出头,横波渡于微博发表万字长文。
从ip地址、注册时间、部分请假信息、早期发言等诸多蛛丝马迹,确认隐姓埋名数年的“不是自愿上学”就是正在微博上挨骂的裴春之。
其中,最言之凿凿的证据竟然是:不知多久以前,一个匿名账号在知乎回答问题下声称“不是自愿上学是初中女生”,在评论区被骂的时候,该匿名账号一怒之下发了一张网吧女生背影照片。
经对比确认,该照片系铜州新安某某网吧;经画质修复后,可确认照片中,女孩电脑上的页面,确实是“不是自愿上学”的作者后台界面。
第二个铁证则是版权签约时的作者签名,在高斯模糊的遮盖下,依稀能看出字形与“裴春之”三个字吻合。
另有重要人物,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传媒公司员工给出内部消息侧面佐证:签版权合同的时候,“不是自愿上学”还没有成年,因此签合同费了一些周折——当时这个事情震惊了一小圈知情人。
重重证据,环环相扣,一石惊起千层浪。
“不是自愿上学 高考状元 裴春之”,热搜冲上全站热搜第一。
吴忧游快给裴春之跪下了,热搜刚出来,他就给裴春之打了电话。
电话里他反复发誓,裴春之的马甲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如有虚言,他五雷轰顶,天打雷劈。
裴春之反而很轻松,她说:“没事,我知道不是你。”
她切换软件,截屏,发给吴忧游——那是一封邮件内容。
这是横波渡在发文前的宣战书。
很短,和他最开始与裴春之结梁子的那条邮件一样短。
“把我逼急了,我们一起死。”
原来是狗急跳墙。裴春之恍然大悟,她坐在旋转椅上,单脚蹬地,慢悠悠地转了两圈。
横波渡的万字长文估计费了他不少功夫,恐怕自从小作家联名上书开始,他就去浩大中文网内部找她的私人信息了——她把马甲藏得再怎么好,当初签约的时候也是有痕迹的。
她告诉吴忧游自己身份还没有一天,如果是吴忧游告诉的横波渡,时间上怎么说也不够,这万字长文一看就是有备而来。裴春之猜测,横波渡早就准备好了,只是在等合适的时机,谁知道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
至于说后面万字长文的扒马甲内容,那只能说是带着答案找问题,真是辛苦横波渡满互联网的找了这么多“证据”。
那要回应吗?暂时不。
25号晚上九点半。
【踊跃新闻】“裴春之父亲发声:早已心寒。”
她一直在等待的事情,终于到来——
作者有话说:*哦不我又看到了一些恶评……朋友哄我哄了一下午。我现在完全理解我之前看小说,作者老是破防生病什么的了……我现在每天就是哄着自己写文。
*感谢名单:48400430、Celia·Ftura的地雷;容远的77瓶营养液、翼&落~莫上邪的66瓶营养液、茶萘的55瓶营养液、乌鱼岩的20瓶营养液、嘟嘟可大魔王的20瓶营养液、我要发疯的20瓶营养液(节选)
第64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64 风……
裴春之裹着空调被, 窝在床上看裴永明的采访视频。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裴永明理了发型,穿着略微不合身的廉价西装,戴着颜色奇怪的领带, 脸上则是人人标配的N95口罩。
他在家里的客厅接受采访,裴春之暂停视频, 从他背后的室内装潢判断出他的经济水平不佳。
裴永明的声音隔着口罩厚重地冒出来:
“……我对她早就没有指望了, 她不认我们, 我们肯定也有做错的地方, 但是她不能做得那么绝, 我和她妈的心都被伤透了!”
“我们家也不富裕,没什么钱, 大家都是普通人, 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容易,挣的都是辛苦钱,她年纪小不理解我们,等她大了会明白我们苦心的。”
记者被深深地感动了, “您作为一位父亲,在您的印象中,裴春之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
裴永明摘下半边口罩带子,假惺惺地抹起眼泪。
“她从小就有主见, 她外婆把她惯坏了, 当时一转到镇上小学, 就闹了不少事情,和她母亲也斗嘴, 不服管教,十二岁的时候还扬言要跳楼。”
记者问,“您能再详细说说情况吗?”
“当初生了双胞胎, 我和她妈妈都是很高兴的,他们四岁的时候,她外婆一个人在乡下孤单,我们创业辛苦,就商量着让裴春之去外婆那儿陪伴她。可这么多年,该给她的我们从来没少过她的那份,逢年过节,我们都是一起过的。小时候我还带她去钓鱼……裴春之一直觉得我们偏心她哥,那是她被网上那些言论荼毒了,要是真偏心,当年我们会把她接到身边吗?干嘛还要管她?”
说到激动处,裴永明手舞足蹈,唾沫直飞,周围的摄影师和记者都纷纷点头,他继续道:“她成绩好,我一直知道的。可她是今年高考状元的消息,我还是从网上看到的!你们根本就不懂为人父母,孩子切割关系,我心里这个痛苦……”
说到最后,他单手捂着脸,用袖子擦着上半张脸,露出一双满是血丝的眼。弹幕迎来了高潮,几十条“同情这个父亲”、“反思我国教育!”、“严惩裴春之”之类的弹幕从视频上分缓缓飘过。
风向陡然逆转。
25号晚十点二十分,多家媒体发文称:
“高考分数不是衡量品德的标准,不孝子何以配其位?”
“反思!中国高考状元竟然断绝亲子关系,令人胆寒的冷血年轻女孩……”
声势浩大宛如暴雨席卷,现实生活的极度宁静与网络世界的千夫所指形成令人感到荒谬的反差。伴随着裴永明的接受采访,裴春之所剩无几的名声再次跌落谷底。
裴永明自然也不仅仅是接受采访,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他说了好几个可以验证的真事:比如裴春之自己不要回家,每天钻到网吧玩到很晚,他不得不托付网吧的朋友看着她;再比如她小小年纪,心思不放在学习上,一门心思想着赚同学的钱……
“我们不差她吃的,也不差她喝的,为什么她会为金钱鬼迷心窍,我们也不能理解。”裴永明声泪俱下。
记者提问道:“请问您有再尝试联系过她吗?”
“她断绝关系后,就再也没有和我们联系过,我们也不知道她电话和住址……她这次上新闻,我才知道她成了高考状元。”裴永明解释道。
裴春之挑了挑眉。
裴永明当然来联系过她,只是被她拒绝了。
*
昨天晚上,高考状元结果刚出,裴载之就给她发来消息,告诉她裴永明千载难逢地找到了他,向他讨要裴春之的联系方式。
裴载之还没蠢到直接给他,于是过来问裴春之的意见。
裴春之让他先糊弄过去,同时,她找裴载之要来了裴永明的电话。晚上,她和沈星映几个吃饭的时候想起这件事,当即用沈星映的手机拨了过去。
电话一接通,裴春之道:“裴永明?”
“……裴春之?”裴永明惊疑不定,“你喊我什么?”
“裴永明。”裴春之又念了一遍,“你找裴载之要我的联系方式,怎么了吗?”
“我是你爸!”
裴春之依然淡淡地问:“怎么了吗?”
“你过得好了,从来没想到过我和你妈,现在连爸都不喊了?”
裴春之如鲠在喉,她怀疑裴永明有什么自动创造不存在记忆的功能,所以可以幻想出他们曾经和和睦睦一家人的记忆——她这辈子真的实实在在地喊过几次爸?有没有超过三次?
裴春之不说话,裴永明只好自己说下去:“……家里那点事,你拿出来说干什么?”
什么事?裴春之迷茫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裴春之告诉记者断绝关系的事情。
“难道我们没有断绝关系吗?”
“你是我孩子,你能否认吗?”裴永明勃然大怒,“裴春之你给脸不要脸了——我去政府举报你!”
“举报我?”裴春之低声道,“那么,怎么样您才能不举报我呢?”
“这……”裴永明想了想,放柔嗓音道:“不用你怎么样,我们回头吃顿饭,聊聊天,怎么样?你妈妈当年确实做得不好,但我也不敢刺激她呀!小春,当年你被你妈搞进医院,只有我来看你,你要去网吧玩,我不也让你去了吗?”
“……”
“我们好好聊聊,我这边给你找了个新妈妈,肯定对你好,你回头来见见,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怎么样?”
裴春之闭上眼睛,她深吸一口气,三秒后,她勉强把胸口起伏的恨意压下去。
“滚。”
她挂掉了电话,把裴永明的号码拉黑。她以为裴永明只是想要钱,却没想到他比想要钱还要恶心。
——她最恨的就是,裴永明对他们的关系没有一点认知。
他似乎觉得,当初的事情都只是开玩笑,迟早有一天,裴春之还是会乖乖地给他养老的。
裴春之翻了翻热搜,更多真真假假的消息在网上以超乎寻常的速度传播。
热搜第二十三名,“裴春之跳楼视频”。
裴春之点进去,居然是多年前的视频,拍摄视角从底楼往上,能模糊地看见一个女生坐在天台边缘的身影。
视频的镜头不断摇晃,雨滴砸下来,镜头中,楼上的女孩一直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热搜第十八:“裴春之 物理全国第一采访视频”。
这是前不久的视频,那段时间裴春之忙着集训,自己都没关注到这些采访视频什么时候被发了出来。画面清晰,稳定,女孩扎着高马尾,戴着蓝色头箍,穿着一身干净的校服,脸很小,头微微歪着,专注地听着记者讲话,嘴角露出梨涡。
这条热搜下的评论区歪楼了,一大半的评论都在惊叹这姑娘长得漂亮,还有一部分好像纪律委员一样,在其他评论下面勤勤恳恳地回复:“她就是那个断亲状元,别被她的脸骗了!”
热搜第七:“裴春之父亲称,断亲状元疑似有精神疾病。”
这又是哪门子移花接木?裴春之怀着疑问点进去,带着无语走出来——裴永明找到了多年前裴春之的抑郁症诊断记录,一副大义凛然,饱受委屈但隐忍的中国好父亲形象。视频里,裴永明面露悲伤地说道:“大家也不要谴责裴春之了,是我没有教好她,她有抑郁症,性格也比较任性,现在闹成这样,占用公共资源,她不认我也不要紧,我替她向关注此事的所有人道歉……”
裴春之一时失声。
人居然可以不要脸成这样,裴永明可以直接去开茶艺培训班了。
7月26日上午,谭长松给裴春之打来了电话。
事情闹得这么大,几乎所有认识裴春之的人都看到了新闻,谭长松自然也不能免俗。电话里,谭长松什么也没问,只反复关心着裴春之的身心健康。
“日子是自己的,闲话是别人的。”谭长松道,“最近不要上网了,知道吗?”
裴春之心里一暖,她低声道:“谢谢老师。”
“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总会有办法的。”
谭长松低低地说。
7月26日中午十二点,热搜第二:“断亲状元抑郁揭秘:小学时师生恋。”
视频里,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脸冒出来,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上半张脸,新闻采访里对他的介绍是“李先生”。
“我是裴春之的小学语文老师,我可以作证,裴春之小学时就是班里的刺头,班上人都不愿意跟她玩,我作为老师,了解情况后得知……后面的不能说了,真不能说了,你们自己去挖吧,有的是东西能挖。”
“而且,我建议各位严查一下裴春之的关系网……大家有没有想过?小镇考到莲池高中,她在小镇子上怎么提前学的各科内容?我言尽于此,因为她的事,我已经被一些外力要求离开体制内,这里的水很深哈……”
是李明铭。
裴春之哑然失笑,李明铭明显过得不好,四年不到,他看上去老了十几岁。之前李瑶和她聊天的时候提到过,她的父亲后来有尝试过创业,但亏得很彻底,现在去了教培机构,工作强度极大,还很讲究绩效。据说,李明铭离婚后还进行了几次相亲,至今仍单身。
至于李明铭在采访中故意不断地含糊其辞、用“水很深”来代替给出实际的信息点,那也很好理解了。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于是故意抛出一些钩子,诱使大众前去了解,自己隐身,就可以避免被追责“造谣”。
而网友们真的关心到底发生什么了吗?那可不会。裴春之当年师生恋的谣言满镇风雨,不难找到,证人一找一大片。造谣一张嘴,澄清跑断腿,不管裴春之到时候拿出什么证据自证清白,网友们只要拿出李明铭的一句“背后有关系”,就可以让他们的澄清化为乌有。
局势相当不利。甚至这种围剿的氛围还在层层加码。
横波渡发出长文后,最震惊的是灾粉和整个网文圈。倘若实锤裴春之就是“不是自愿上学”,不难推出——裴春之在十二岁就开始写作《大灾变》。
《大灾变》这本书再怎么有争议,那也在网文榜单上占据了极高的地位,数据很好,一些了解网文收入的人出来解释:按照《大灾变》书本数据来看,裴春之至少盈利了一百万。
横波渡在一天内连发十二条微博,裴春之身上,断亲、师生恋、关系户等标签以外,悄无声息地又增加了一条新的罪名。
“12岁写出百万长篇著作的高考状元,疑似代笔?”
浩大中文网论坛一夜之间叠起千层高楼。
“【理性讨论】大家觉得某位P姓女子究竟是不是代笔?”——
作者有话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把文写完的。第一本书我一定要完结(哄自己中)很感谢大家的鼓励和支持,我远远没有要到弃坑的程度,只是情绪有一定的波动。
*感谢名单:婉怡的手榴弹、茶萘的地雷、48400430的地雷、Celia·Ftura的两个地雷;古月雪影的50瓶营养液、小宝平安健康的40瓶营养液、扶苏的30瓶营养液、我的都行的20瓶营养液、轻飘飘的羽毛啊的30瓶营养液、婉怡的15瓶营养液(可能会有15瓶以上但漏的,今天没带电脑,看不了全部名单)
第65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65 风波(下)【……
“【理性讨论】大家觉得某位P姓女子究竟是不是代笔?”
1L:十二岁就写大灾变……不知道什么概念的人可以去看看大灾变的内容, 这个文笔,就说是几十年的老写手我也会信的。现在吹裴春之16岁天才的那批人都建议国家严查一下哈,我是不相信有人能逆天成这样的。
2L:不是已经有人出来说是师生恋的小太妹了吗?抑郁、跳楼、声称被校园霸凌, 典型得不能再典型了。
3L:我只想知道,P姓女子到底有什么强悍的关系能让她一路无敌成这样?也不像她爸妈的关系啊?
4L:我中央大学的朋友告诉我他们学校树洞最近都吵翻天了, 不过那边主要在研究P姓女子的竞赛含金量。
5L:楼上还有中央大学的人脉?佩服佩服。
6L:所以竞赛成绩是真的吗?谁来给个准数。
7L:怎么可能是真的。她采访里说高考就复习了二三十天, 就是爱因斯坦再世也不可能。我老张在这里把话撂这儿了——她那些成绩百分之一万有水分, 没水分我就把我治疗痔疮的视频发到霹雳霹雳视频网。
8L:楼上优先, 我跟跳。
9L:在跟跳什么, 中央大学内部都倾向于相信是真的。
10L:9楼拿出证据来啊,你真当中央大学学生如狗遍地走啊。
11L:没有证据说话全当放屁, 浩大论坛里说话如放屁的人还少吗?
12L:我是九楼。【学信网截图】【中央大学树洞截图】【中国物理学网截图】【中央大学□□截图】
13L:卧槽!
14L:卧槽!
15L:这事儿是真闹大了, 我勒个豆,九楼牛逼啊!
16L:我是九楼,我负责任地告诉大家,不管裴春之的《大灾变》有没有代笔, 她16岁全国物理第一的成绩还有高考状元的成绩,统统都是一点水分没有的。我参加过2018届全国物理竞赛,没进集训队,后来高考综评进的中央大学。全国物竞生都指着这个比赛保送呢, 她没点水准, 就不可能毫无质疑地顶着全国第一名头活到现在!至于高考查得有多严, 参加过高考的人心里都有数。因为这两个事情都肯定是真的,所以, 我倾向于她十二岁写《大灾变》也是真的——有的天才就是不能拿常理来理解,OK?
17L:顺带一说,七楼八楼说得这么绝, 希望等事情尘埃落定,我真能在霹雳霹雳视频网上看到二位的痔疮!
应忍冬怒气冲冲地打完一大段字,抱着电脑从宿舍床上跳下来。
下铺的舍友被惊动,揉着眼睛看她:“咋了小忍冬,今天你不是没课吗?”
“没课,但有人要骂——你知道裴春之的事吗?”
舍友立即精神起来,坐直身体:“知道!太知道了。我们物院新生,人才辈出啊!”
应忍冬道:“我几个月前,作为学生会干事去接应预科班新生,正好接待了她!她还请我吃了烤鱼——她绝对绝对不是那种人!”
舍友大吃一惊,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她:“你和她见面,感觉怎么样?”
“特别好,线下看,真人比视频照片里都漂亮。”应忍冬一边回忆一边道,“说话很礼貌,慢吞吞的,前后鼻音不分,南方口音,皮肤很白,手臂上有肌肉,有点像网上追捧的高智感长发姐。”
舍友正拿着手机翻裴春之的照片,这几天,她各种各样的照片像雨后春笋一样被翻了出来——等车的时候路人忍不住偷拍的侧脸、去物竞的大巴上自下而上的视角、饭店外等位子时低头玩手机的样子……舍友大声道:“这个小女孩真的有点美啊!”
“很美!”应忍冬说,“不过,我也不是因为脸才喜欢她的……我觉得她很有主见,很自律,她父亲采访的视频我也看了,他们甚至根本不太像父女。”
舍友又翻了翻微博,猛地站起来,把手机递到应忍冬面前一起看:
“裴春之的妈妈发声了。”
*
视频标题:“生下她没有丝毫的骄傲,只有无穷的后悔。”
陆林花侧坐着,她的头发染着焦黄色,劣质的烫发使其卷曲,发质干枯枯燥,身形瘦削,侧面几乎没有凹凸的曲线,胸部干瘪。旁边摆着一株绿色盆栽,挡住摄像头的一半。这是一个标准的采访视角,看不见陆林花的正脸,很好地保护了她的隐私,只有左下角的介绍上写着:“裴春之母亲”。
一个陌生的称呼。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记者问:“您认为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呢?”
“她很倔强固执,不在乎名声,不知道爱惜自己。”陆林花激动地说,“都是在乡下学坏了。”
“她在写小说的事您有了解吗?”
“不太清楚,她一直觉得我和她爸给她丢脸,从小赚同学的钱,在网上这样乱搞我也一点都不意外。”
记者眼角细微地抖动了一下,接着问道:
“现在,借着我们的采访,你有什么想对裴春之说的吗?”
一阵久久的沉默。
陆林花的身影动了动。
“我知道你恨我,我生下你也没有丝毫的骄傲,只感到后悔。既然你不知悔改,那么就让所有人来评判吧。”
于是,审判开始了。
裴春之的认证微博涌入了超乎想象的人,这件事发酵得太快、太庞大了,疫情期间躁动的、压抑的、不可抒发的焦虑和紧张似乎找到了一个出口,有一批人发了疯似的在裴春之有关的任何地方狂吠不止。莲池高中的主页被冲陷,就连莲池高中内部使用的校园墙也不知如何被发到了外面,巨量的辱骂裴春之的投稿淹没了匿名墙账号。7月26日晚上八点多,莲池高中校园墙宣布停接一切“裴春之相关”投稿。
吴悠游联系裴春之:“现在的风声很不对,非常不对。”
“怎么说?”裴春之问。
“横波渡绝对买了大批的水军,也许还不止他,总之,不少恶意带节奏的话是被刷出来的——再加上你这个话题度实在太高,状元、16岁、不孝女、写小说、长得漂亮、关系户……buff叠满了!”
吴悠游告诉裴春之,他已经在不断联系过去合作过的水军和营销号下场,努力扭转风向,但于事无补,这场营销大战已经接近失败。
吴悠游还劝裴春之,如果可以的话,结束学业就考虑出国读书——否则这种网络暴力很有可能会延续她的一生。
“你觉得我输在哪儿了呢?”裴春之很有学习精神的请教。
“孝顺啊!”吴悠游惨叫道,“我说实话,你就算把裴永明和陆林花做过的事情全说一遍,中国网友还是会说:‘那也不该断绝关系’,他们就是这样的!网上有什么新闻就喊着要死刑枪毙,如果新闻里谁谁谁真杀人了,他们又要说再怎么也不至于杀人。”
裴春之保持安静,吴悠游说话说得急了,抓起水杯猛灌一口,继续道:
“我说白了,你这个事儿在中国就很难成!不可能成!谁能保你?有谁能保得了你?你自己说话会有人愿意听吗?”
“这个社会,不喜欢大团圆以外的结局!”
夏日的夜晚依然湿热,裴春之打开窗户,疑心是空调开得太冷,她居然觉得浑身发冷。
她抓着阳台边的铁质栏杆往外望去,白天里围在楼下的记者已经散去,前几天热烈前来祝贺的邻居也都纷纷闭门不出。她闭上眼睛,吴悠游的话在心里回荡:这个社会,不喜欢大团圆以外的结局。
裴永明让网友们感动落泪,因为他扮演了一个饱受子女辜负却依然渴望团圆的角色;陆林花这一次的攻击反而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只是引起了部分网友的怀疑:怎么会有母亲公开发表后悔生下孩子的言论?
这么一看,陆林花还没有裴永明聪明。
然而裴永明也很笨。
手机屏幕明明灭灭,裴载之的聊天框里发来新消息:
——“裴永明刚刚联系我。”
——“给他一百万,他就改口。他知道你有这个钱。”
裴春之拿出手机,就着阳台边的夏风,慢吞吞地打字,背后的空调冷气一丝丝冒出来,她没有关好窗户,肩膀上的内衣在风里披挂到身上,散发着洗发水的淡香。
裴春之:“一分钱也没有。”
她放下手机,隔着很远看见对面电线杆上的麻雀被路上车子的鸣笛惊起,红灯的颜色均匀地铺洒在地面上,又由路上的积水为周围的事物刷上淡红的漆釉。
现实生活一片宁静,她在网络上身败名裂。
她打电话给横波渡,他的手机号不难要到,裴春之之前稍一打听,就拿到了。
手机嘟嘟嘟地响了几次,对面很快接起电话。
“喂?”
“我是裴春之。”
“裴春之,哈哈,不是自愿上学?”横波渡笑起来,他声音很爽朗,笑得很健康,语调起伏,显露出一种傲人的快活,“你来晚了,现在道歉也晚啦!”
“你觉得我输了吗?”裴春之道,“不会再有任何办法了……你是这样觉得的吗?”
“这是宣战吗?小妹妹,我也不知道你年纪这么小,不然我会温柔一点的。你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中国几千年都讲究孝敬,你怎么可能让人们站在你那儿呢?”
“也许。”裴春之道。
她倚着栏杆,轻松地说,“明天晚上八点,直播擂台,你来吗?”
“什么?”
横波渡匪夷所思地问了两遍,“直播……擂台?你干嘛?跟我比嘴皮子吗?小妹妹,你看上去可不大擅长言辞啊。”
“你来吗?”裴春之只问,“如果你来,我现在就发微博公告。”
“你还在垂死挣扎什么?”横波渡哈哈一笑,讥讽道,“怎么不敢来?我现在就发公告,省的大家等急了!裴春之,你父母都出来锤死你了——这可不是我害的你!”
裴春之对他的挑衅闻若未闻,只微笑道:
“那么,我们明天见分晓。”
第66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66 裴永明瞪大了……
“裴春之 直播擂台”的词条只用了三十分钟就登顶了热搜第一。
高考状元的受关注程度超乎全国想象, 裴春之以一己之力养活了大半疫情期间只能报道正能量的媒体营销号,就连打开微/信公众号之类的地方,都能看见各种账号利用她的名头吸引流量。微博大V纷纷下场, 在“断亲状元”一事上借题发挥,上价值上高度, 大谈特谈中国国民性等老生常谈的话题。
如果用喇叭播放裴春之收到的辱骂, 大约可以二十四小时循环一整年。顾榕已经被她父母强制要求退网, 因为这几天她和网上的人骂到一整天都捧着手机打字。沈星映比她好一些, 他更关注裴春之自己的状态, 只是裴春之太忙,拒绝了好几次沈星映发出的话疗邀请。
一些许久不联系的人也打来电话。小学时的朋友陈佳怡、林如蘅, 乃至网吧老板张芳霞都辗转地找到她;莲池高中匿名墙不接受裴春之相关投稿后, 大量的无指向投稿出现,内容大多只有“加油”、“我相信你”等词句;集训期间认识的莫知娴、童翰哲……甚至一些裴春之并不熟悉的人,例如浩大中文网的编辑,集训队的老师, 中央大学只有一面之缘的学姐,全都向她发来长而又长的鼓励。
这些鼓励并不是空泛的,裴春之能感到,他们发自内心地觉得一定不是她的问题。其中很多人为她想办法, 试图为她奔走。林如蘅给她推荐律师, 建议裴春之发起诉讼。裴春之笑着说她会考虑的——但是舆论和法律是两码事。
“如果我在舆论输了, 哪怕我让他们败诉,我依然会被骂很多年, 这不是我想要的。”裴春之平静地说。
林如蘅说话和过去一样淡淡的,有些沙哑,但很让人安心。她说:“我目前想到的办法是解决你父母方面的, 你可以去找一些官方机构验伤,然后给出你母亲家暴的证据。当年你母亲闹事的档案我也可以为你找出来,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林如蘅顿一顿,又道:“如果你找不到官方为你背书……我可以。”
裴春之微微一愣。
四五年过去,林如蘅已经调任到铜州区警察局,女警察升迁一向缓慢,极易受婚姻影响,林如蘅前途远大,一片光明灿烂。她一向说话克制保守,理性冷静,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她真的准备去这么做了。
裴春之在微博宣布晚上要和所有质疑她的人打擂台的事情,已经登顶热搜,林如蘅这句话的意思是——她愿意和她一起直播打擂台,以一个警察的身份。
简直是拿着公职在赌博。
裴春之没想到她会愿意做到这一步,她忍不住问:“为什么?姐姐,为什么你愿意为我做这么多?”
林如蘅避开这个问题,她转而说起其他事情。裴春之头一次听到她聊起自己的生活:三年前,当初与她一起问询裴春之的男警察秦彦和她谈恋爱了,两个人已经走到订婚那一步,但最后因为一些原因分手,无疾而终。她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不再打算结婚生子,警察局的工作很充实。
最后,她说:“为你承担的这部分风险,我认为在我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所以你不需要愧疚。”
这句话崔成光也说过。
裴春之说:“谢谢你,姐姐,我需要你所说的档案和执法记录,但我不需要你亲自出镜为我辩护,这样风险太大了,前者已经足够。也许,你们该对我的直播更有信心一点。”
“更有信心。”林如蘅默念道,“舆论不是你三言两语可以扭转的,大家不喜欢你的时候,你说什么都是错的。”
裴春之轻笑。
“但总有东西能扭转它。”
*
下午四点。
直播平台给足了这场社会新闻的最终对决脸面,从早上开始,铺天盖地的广告、弹窗、横幅在软件各处无孔不入。微博的头条挂了一整天,就连裴春之评论区里,恶意评论也暂时消停了不少,大家纷纷放狠话:晚上见。
也有不少冷嘲热讽的网友。留下例如“没见过小丑的可以今天晚上来看看直播”之类的评论。不过,评论区另外一个重要风向是,许多人发现自己发的评论会自己消失,于是大家更加确凿了裴春之背后有人——不然谁给她删的评论?
评论区出现越来越多的:“删评?这就破防了?”
就连吴悠游也给裴春之打电话,问她是不是花大钱请了水军。微博经历多年的娱乐圈混战,几乎什么服务都可以买到,只是他没想到裴春之居然如此舍得花钱。裴春之沉默一阵,道:“你可以这么理解。”
“我去,这个水军效果真的好,我干了这么多年营销,从没见过删评这么快的水军兄弟,联系方式有吗?能不能内推一下?”
裴春之说:“不太方便,他们不接单了。”
“不接单了?”吴悠游遗憾道,“咋这样?有钱不赚大傻叉……”
水军的事情上没能得到裴春之的解释,吴悠游又想起晚上的直播,他虽然一直在帮裴春之控场和洗地,但毕竟人手不够,资金匮乏,效果相当有限。
“你真的得做好出国的准备。”吴悠游忧伤道,“我怕你被骂得想不开。”
裴春之笑了,她捂着嘴,笑声轻盈。她语气轻快地说:“好的,好的,谢谢你,小神仙老师。”
*
晚上七点五十。
直播即将开始,裴春之没买面灯,也没买直播必备的什么支架,只用手机开了摄像头。她没买过什么化妆品,干脆也没有化妆。晚上这场直播,她唯一的花销是重金去楼下小卖部买了个六十八块钱的有线耳机。
七点五十五,裴春之进入直播间,她操作很不熟练,一开始摄像头都开反了,直播间黑漆漆的一片,评论区已经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了起来,弹幕刷得飞快。裴春之看不清他们的字,她捣鼓了一阵,终于让摄像头对准了自己。
顿时,弹幕的风向变成了满屏的:哈哈哈哈。
裴春之看了眼镜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直播平台自动给她的脸套上了一定程度的美颜,偏偏不知为什么,她的脸加了美颜反而变成了蛇精脸,美颜极其明显。
裴春之慢吞吞地说:“对不起,我研究一下怎么关。”
她把手机摆在一个拍鼻孔的角度,打开侧面的各个按钮,终于找到了美颜的关闭键,小脸、大眼、美白……她把所有数值拉到零,弹幕消停了一会儿,裴春之一直没看具体内容,然而弹幕已经出现了不少左右脑互搏的声音,部分颜控的网友小声发言:
“这是素颜吧?”
“抛开人品不谈,裴春之真的长得可以直接进娱乐圈了。”
“卧槽,美我一大跳。”
颜控的不和谐声音立即被骂声刷了下去。调整好方向和美颜,裴春之把手机靠在旁边的杯子上,当作简易的手机支架,就这么在饭桌上开始了直播。
裴春之翻看了一下弹幕,发现居然也没有什么太难听的骂声,她略微疑惑,弹幕刷屏速度也明显下降,部分弹幕一闪而过:“我去,弹幕也在被控评吗?”
吴悠游也在看直播,他敏锐地发现了直播弹幕的迅速减少,不禁心中一声卧槽,差点掀翻了电脑。
他感到自己心在流血:裴春之手上一定有一个极其专业的水军团队!连直播弹幕都有人脉……此团队威力不容小觑!
等直播结束了,他不管说什么,也要找裴春之要到水军头子的联系方式。
八点,直播正式开始,裴春之的直播间达到了惊人的七万人,且人数还在不断上涨,有望突破十万。
裴春之采用的是连线制,由她发出邀请,受到邀请的账号可以加入一起连线,这也是常见的直播联动方式。
裴春之第一个拉进来的人是李明铭。
自李明铭26日晚发布含糊其辞的暗示性视频后,他也立刻抓住了这次东风,就势开起了账号,他很谨慎,没有实质性发表虚假言论,只是不断旁敲侧击,网友一好奇,他就像说到什么危险话题一样神秘莫测地摇头,配以:“不敢说了,不能说了。”等经典台词。
受到邀请,李明铭戴着大口罩和墨镜出现在了屏幕另一侧,裴春之冲他微笑。
“老师好,”她很放松地说,“好久不见,被开除编制后过得还好吗?”
一时间,弹幕激增,“开除编制”四个字让所有吃瓜群众嗅到了开战的味道。
李明铭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闷闷的,有些模糊:“我可不敢当你的老师,我不能多说,感兴趣的人可以去查查裴春之和她小学老师做过什么。”
“还在进行这种诱导吗?”裴春之歪歪脑袋,“干嘛不敢说明白?不就是说我师生恋,和老师上.
床,夜不归宿上网吧当小混混之类的事情吗?”
一片哗然,弹幕宛如白色的海洋压境,裴春之并不给人反应时间,发送第一条早已编辑好的微博,同时把手上准备好的文件对着镜头,一个字一个字指着,念道:“‘我作为在职教师,不仅未能及时制止学生造谣生事,反而为了维护儿子参与其中,致使如今的严重后果……’李老师,你当初写好的道歉信,这么快就忘了吗?听说你当时在全校面前读了一遍才被辞退的呀?我虽然没去现场听,新安镇也都有所耳闻,怎么?记忆只有前半截,没有后半截吗?”
李明铭不慌不忙,忽然哈哈笑道:“威武不能屈,这是我的人生信条——裴春之,当天你闹跳楼的时候,市教育局来人了,你在这儿跟我装什么呢?”
哦,原来在这儿等着我。裴春之恍然大悟,她无视再次飙升的弹幕数量,只说了一句话:
“你儿子背的‘造谣霸凌’处分消掉了吗?”
李明铭的脸色被口罩挡得严实,不过想来也不会太好看。裴春之摇摇头,继续道:“你在这里煽动情绪,无非仰仗两件事:一,我要处理的人和事太多,赌我顾不上你;二,四年过去,你赌我证据链缺失,无法自证清白,落入自证陷阱。”
“是不是太天真了?”裴春之轻笑,她说话内容刻薄,语气却仍然柔和。她低下头看看刚刚发布的微博,短短几分钟,已经点赞转发过万。
她举起手机,晃了晃,“证据链很完整,你要失望了。我的小学同学有存你当初道歉的视频,警察喊你过去做过笔录,当时你可对造谣一事供认不讳——怎么现在又改口了?今天我要扇的人有点多,麻烦你先让一让。”
说完,裴春之把李明铭的连线掐断,裴永明和陆林花的脸一起冒出来,他们也吓了一跳,似乎没想到裴春之敢同时与两个人对线。
裴春之往后靠去,她看着这对父母的脸,不知怎么,她隐约有种预感。
这也许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们。
裴永明张开嘴,他戴着之前那个N95口罩,说话声音闷闷的,和李明铭如出一辙,裴春之感到厌烦,她皱了皱眉,这让他的声音显得失真,飘渺,难以听清——而她现在连好好分辨他们讲话内容的耐心都没有。
裴永明还在说那老一套的观点。极端、精神病、不孝、他的痛心疾首、他的一片好心被辜负。观众爱看这个戏码,裴春之厌倦地等他讲到喝水,把脸转向陆林花,果然又是一套熟悉的说辞。
陆林花甚至不如裴永明善于演戏,因为她偶尔流露出的尖锐与狰狞,弹幕也觉得这个母亲看起来有点太过强势,裴永明的完美受害者形象看起来更加可信。
裴春之则在发呆。
弹幕跳动着,白色的字,黑色的屏幕,隐约倒映着的她自己的脸。十万加的人数攀升着,裴春之坐直身子,她一直觉得,家事是需要观众的——从新安那个出租屋的邻居们,到新安小学的大半学生与老师,再到十万、百万的网民……就是这个时刻。
一切迎来它尘埃落定的结局。
裴永明露出微笑,舆论站在他这里,弹幕如鼓,跳而渐急,屏幕散发的热气使他头脑昏沉,他仔细打量着裴春之的脸,一瞬间他同时在那张脸上看见陆林花的唇形、他的年轻时白皙的皮肤、遗传自他母亲的开扇和梨涡、陆林花父母那纤细的身子……还有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
旁边,陆林花老去的脸紧紧贴着屏幕,她紧绷着,裴永明感到她在忍耐着不当着几万人面骂人,裴春之已经很久没说话了——那些东西是无法辩驳的。孝顺,感受,父母的厌恶……从出生起,她的全部都被否定了。
裴春之似乎在点戳着屏幕,即使觉得希望渺茫,裴永明也忍不住期待起来。
也许那是他期待已久的一百万,也许那是道歉声明,也许她准备破防下播……
【裴春之】邀请【江海省慈善总会】加入连线。
【裴春之】邀请【中央大学唐宁先】加入连线。
【裴春之】邀请【中国物理学会】加入连线。
【裴春之】邀请【中国网警宣传部】加入连线。
…………
连线界面,人山人海。
裴永明瞪大了眼睛。
吴悠游站了起来,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脑袋里飞快地划走了——他努力抓住那个念头——然后他知道了。
他完全知道了。
裴春之的“水军”确实好用,确实牛逼,确实不接单。
确实有人能最后扭转一切局势,确实有人能保住她。
——因为国家站在了天才这边——
作者有话说:*感谢名单过会儿补,卧槽迟到了我先把新章发出来。
第67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67 营养液3w1……
直播界面, 一溜的官方账号和裴永明、陆林花大眼瞪小眼,唐宁先教授一边冲镜头打招呼,一边往后找助理, 问他这样有没有打开声音。
“教授好。”裴春之道。
“小裴,晚上好。”教授笑眯眯的, 其他几个官号都没开声音, 唐教授坐在轮椅上, 他最近身体一直不好, 很少出席活动, 更别提上什么直播——他都快九十几岁了,出现在教科书上, 都是会被学生发问“他还活着吗”的年纪。
弹幕一泻千里。
应忍冬也在看直播, 中央大学不少人都在吃瓜,物理系的学生们大多不爱凑热闹,唐宁先一露面,最先炸锅的是物理系水群。唐宁先是整个中央大学物理系核物理方面的元老级别人物, 00后的学生们好好算起来,都是他第三四代的学生。顿时,水群里人仰马翻,一大堆原本对新闻毫无兴趣, 冷漠无情的理科人, 以快马加鞭的速度赶到了现场。
直播人数窜到了史无前例的十五万。裴春之不禁为之咂舌, 唐教授的助理在旁边为他调整摄像头角度,其他连线的人员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一时间,场面居然分外和谐。
陆林花还开着声音,她的耐心大约耗尽了, 急躁地问:“这是谁?裴春之,这也是你的老师吗?”
裴春之道:“唐教授是全中国,乃至全世界核物理、理论物理的老师。”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陆林花尖声道,“你成绩好,学习好,考上中央大学,就可以不讲孝道了?”
她眼睛斜斜地一扫,瞟到唐宁先教授身上,冷笑道:“你是找上好靠山了?这是我们的家事,你闹得这么难看,全国人民看你胡闹——”
“哎,胡闹什么?”唐宁先动了动,对着镜头很认真地说,“小裴是要好好的、认真的来给大家解释家庭的问题,这位女同志,你不要一个大帽子先扣上来,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陆林花急色道:“我怎么不负责任?是谁要断绝亲子关系?我生你养你,你不但不感恩,还在全国面前得瑟,炫耀,你这是表演型人格!”
裴春之瞄了一眼屏幕上各个官号,果不其然,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精彩,就连裴永明也感到陆林花话说得不对,坐立难安。
弹幕横飞,不少人察觉陆林花的咄咄逼人,网友们一向有啥说啥,弹幕直言不讳:
“这个妈妈说话真难听。”
“有母亲会对女儿这么说话吗?”
“客观的说,当时跑出来闹事的不是这对父母本人吗?也不是pcz要闹大事情的吧?”
裴永明赶紧开麦,客客气气,唯唯诺诺:“唐教授,裴春之妈妈这话说得不对,我们前不久也已经离婚了,她的个人行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唐宁先道:“客气了。女同志,我们慢慢来,你们逼得这么急,不让人说话,这不太公平。”
唐宁先身上的老辈文人气质非常浓厚,说话中气十足,裴春之第一次见到崔成光的时候,有与之类似的感受。
唐宁先道:“我觉得,我们得先让小裴自己来说说,到底为什么要断亲。我们特意和小裴商量,要进行这样一次官方性质的报告,目的就是互相理解,大家不要带着成见来看问题,对吧!”
说话有水平就是不一样,弹幕里几乎全是唐宁先的小粉丝,整个直播环境荡然清新。
陆林花不说话了,裴春之还以为她转了性,定睛一看,哭笑不得地发现原来是被房管闭麦了。
唐宁先道:“我看到有人质疑中央大学的此次特殊招生,认为我校招收裴同学是唯分数论之举,我不赞同这个观点。”他伸伸手,助理给他递上水杯,他润润嗓子,和颜悦色地继续说:“孝有孝道,但也有愚孝,二十世纪鲁迅就批判了二十四孝,只要有理有据,合乎情理,那也应该被大众理解。”
裴永明点头如捣蒜,裴春之看出他的心虚,不禁笑了一下。
“小裴,你讲吧。”
裴春之点头,打开麦克风,她准备好了很长的稿子,原本以为开口会很难,唐宁先为她铺垫好后,似乎变得简单了。她展开纸张,清亮地朗读道: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在开始之前,我愿意向你们承诺,这里没有任何谎言和夸大,我极力保持客观和克制,抽离地、以第三方视角来简述我十六年以来的人生。”
“在我四岁时,我的父母把我和孪生哥哥送去了乡下的外婆家,然而,我的哥哥并不适应乡下的环境,外婆也似乎更愿意抚养我一个孩子,于是他们把哥哥接回了身边……”
“……在转学后,作为转折点的、也被陆女士、裴先生隐瞒的一件事情是,陆女士当时冲进我的小学,先在教室办公室宣称,‘一定有人包养我’等语句,并砸、摔桌椅,险些殴打老师;随后进入我的教室,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力按着我的脑袋往墙上砸,并脱下高跟鞋殴打,我被送往急救后,诊断为脑震荡,伤口缝了十七针。”
她翻到下一页。
“……在我宣称跳楼之时,我的母亲说出了这样的话:‘你爱死不死’……”
“从我出生起,一直到十六岁,我的父母总计为我花费约七千元,其中不少费用已无收据,仅作估计,我也已尽可能地把各项费用往大里估计,表格也会在后续上传微博。”裴春之念得口干舌燥,她放下纸张,把之前编辑好的稿子内容加上一系列文字、声音、采访证据同步上传了微博。
“最后,请容许我对陆女士、裴先生的指控作一次全面的总结:”
“两位指责我的最大罪名:生我养我,何无供养——从钱财上量化来看,客观上有,但及其微少;从主观唯心的养恩来看,我的外婆才是实际上养大我的人;
罪名其二:抑郁跳楼,性情极端——我很好奇,是得抑郁症的孩子极端,还是会跑去学校造孩子黄谣的母亲极端?陆女士从出面试图锤死我不孝至今,从未提及把我打进医院一事,也不提在天台上您当时的说辞,请问是否算作一种粉饰太平?
罪名其三:孤僻难处,私生混乱——无论是刚刚的李老师,还是现在的处分记录、证人证词、各项视频、录音、档案,都可证明此项系污蔑造谣,中伤生事;
罪名其四:公开指责,败坏风气——我并不认为我在鼓励全国人民当不孝子,家家有家家事,记者采访我,问询亲子关系,我简单回答已经断亲,是记者及好奇群众自己挖掘因果,又有您二位主动指责我,并非是我发难。败坏风气这一罪名,我非但不认,还要反问:真正败坏风气,把家事闹开的,不正是您二位吗?又何必推卸责任,甩锅责难?”
裴春之站起身来,向着镜头深深鞠躬。
“唐教授愿意帮我,是我没想到的。”裴春之低着头,向镜头谦卑地感谢,“不过,即使唐教授下场,也只是让各位能够冷静下来,听一听、看一看我说的话,暂时遏制过于疯狂的围剿情绪。孝有愚孝,我不愿做愚人,至于观戏的诸位,平心而论,处于我的位置上,是否愿意继续做这种二十四孝的把戏……也请各位自己问问自己的真心了。”
她再次鞠躬。
唐教授为她鼓起掌,稀稀拉拉的,渐渐整齐起来,和唐教授一起拉进来的几个官号,纷纷鼓掌。
江海省慈善总会的工作人员是一个面目慈祥、短发利索的阿姨,她声音是标准的播音腔,一开口就把目光都拿了过去:“感谢裴同学的发言,能够有幸和几位中央大学学者、网警宣传部主持人、物理学会主持一起参加这次连线,我非常自豪,非常乐意。早在两天前,我们就注意到了关于‘裴春之断亲状元’的相关新闻报道,当时,这一新闻引起我们部门同事的密切关注,因为裴春之是一个我们熟悉的名字。”
这位阿姨是脱稿演讲的,说话铿锵有力,循序渐进。
她稍一卖关子,微笑着继续道:“——裴春之同学,自从2017年下半年开始,陆续资助福利院累计十余万元衣物、零食;2017年至2018年,参与义工活动七十余次,整个新安镇区域,基本全部走访、慰问;今年年初,她参与莲池高中的援驰武汉捐赠活动,捐赠一百箱口罩;六月中旬,再次捐赠口罩四百余箱。”
“7月25日晚,因网络风声指责倾向、情绪化愈发严重,我们出面联系了裴春之同学,作为官方和政府,了解了部分情况。我们希望裴春之同学进行法律上的起诉,但网上的舆论难以用起诉迅速扭转,因此,裴春之同学提议,我们进行一次公开的直播‘听证会’。”
阿姨微笑着收尾道:“事实证明,裴同学的决定非常正确。相信大家也都听说了裴春之同学在课业之余,用笔名“不是自愿上学”兼职写小说的事情。网上先前对她的批评集中在:《大灾变》一书订阅收入过百万,却不愿意赡养父母。对此,大家听完前面我和裴同学的叙述,应该会有所改观。同时,我也要为裴同学严肃正名:裴陆二位夫妻的抚养义务是否落实有待法律审判,但裴同学,绝非毫无孝义之人!”
裴春之被夸得不好意思,刚刚唐宁先出现的时候弹幕太密密麻麻,她把弹幕关掉了,这会儿她再次打开,本想看点恶评冷静一下,谁知弹幕已经换了一个风向:
“给我干哪儿来了。”
“卧槽,怎么跟新闻联播似的。”
“捐了夺少钱?夺少?”
“【赞】【赞】弃愚孝而尽爱人!点赞!这样的父母真的有问题!”
“这个阿姨说话的艺术好牛逼……她一开口我就觉得正气扑面而来……”
裴春之翻了翻弹幕,发现最后零星的几条恶评也集中在质疑十二岁怎么可能写百万鸿篇巨作这件事上。
慈善总会的阿姨关上麦克风,物理学会的大叔开麦,他先和唐教授点头打着招呼,然后乐呵呵地开口说道:“前面几位都说得很好,很详细,我要说的就很简短了。”
这位大叔脑袋秃得很物理,穿着咖啡色夹克,长得有点像弥勒佛,身上散发着幽默的气质。裴春之余光一扫,发现弹幕已经与时俱进地扒出来了这位大叔的身份:物理学会现任组委会主席,中国科学院名誉所长,中央大学教授,国外某某大学名誉教授……
然而,大叔说话却很幽默,他伸出手,快活地说:“两件事,其一,高考成绩和物理国一都一点水分没有,保真;其二,这小姑娘的研究开头我也看了,物理上是天纵奇才。如果你告诉我她在小说上也是天纵奇才,那也是理所当然,像达芬奇那样全才的天才,又不是没有。”
大叔说完,光速闭麦下线。连线界面上少了一个人,只留下一片哗然的弹幕。一部分弹幕在忙着科普刚刚这位弥勒佛到底有多牛逼,还有一部分疑似莲池高中的水军来了,齐刷刷地刷着“裴神牛逼”,这四个字从小学毕业一直刷到现在,裴春之一看到就起浑身鸡皮疙瘩。
另有一些路人网友,又无助又好笑地发:“666,变脸不喊我。”
时间很晚了,裴春之想起来还有横波渡没处理,便礼貌地问最后一个官号网警部门要不要讲话。
网警部门连线的是一个年轻的男警察,很拘谨,客气地让裴春之先拉横波渡。
裴春之去账号列表里翻横波渡,她昨天和横波渡约好今天对线后,特意和他互关了,就是为的今天直播方便拉人。
裴春之找到账号,发现横波渡居然没有上线,她疑惑了一下,继续点邀请。
“您邀请的账号已注销。”?
裴春之实打实地愣住了,她又点了两下,终于接受了等待已久的对手跑路这一事实。她开着摄像头,脸上迷茫的神色毫无遮掩,弹幕纷纷问发生什么了。
“横波渡……账号注销了。”
裴春之懵懵地说道。
*
直播擂台不明不白地结束了,横波渡不知什么时候注销了自己的直播账号,裴春之原计划的对线对象骤然减一。
事后,裴春之才搞明白陆林花为什么被禁言,她试图开麦骂人,刚冒出来半句话就被警告禁言了。网警账号最后发表了一段讲话,因为横波渡弃战而逃,大家纷纷转移阵地去微博讨论起了这次直播内容。网警的小年轻讲话也远远不如前几位老油条有水平,官方借着这个事打击网络造谣的说教意味太重,人跑得飞快,直播人数下降了一大半。
裴春之准备的反驳“代笔”的稿子毫无用武之地,最后,她还是把稿子和证据发到了微博,好让整个自辩有始有终。
结束直播,唐宁先教授再次打来了电话。
“小裴。”他寒暄道,“没被吓到吧?”
“还好,谢谢唐教授。”
“你的猜想,是李教授递给我的,他只是觉得有点意思,心里拿捏不定,我却是懂行的。”唐宁先叹气,“不过,最开始,是我主动关心了你的事情。”
裴春之不作声,她觉得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显得虚伪。
7月26日中午,事情发酵当天,唐宁先教授的助理联系了她,聊的第一个话题却不是热搜和所谓的孝不孝顺,而是唐宁先从李教授那里收到了层层递给他的,裴春之的物理学猜想。
那是关于夸克色禁闭的论证思路。
助理告诉她,唐教授正在全力验算她的设想,够快的话,大约下午就可以确认结果。如果她关于夸克色禁闭的想法有戏,热搜的事她可以直接视若无睹,不作回应,他愿意直接找政府压下所有事情。
下午三点多,唐宁先亲自联系了裴春之。
“你的猜想,有继续做的可能。”
唐宁先给了她定心丸,然后道:“热搜,我可以直接帮你解决。你现在干什么都是浪费时间,立刻马上现在去搞物理,一分钟都不要浪费,明白了吗?”
裴春之大吃一惊,她努力挣扎一番,好说歹说,总算让情绪略微激动的唐宁先放弃了大手包办舆论的方式。她坚决要直播对线,许元冀的事还没解决呢,现在让唐宁先带着政府压水花,和花几千万请水军有什么区别?
“这不是我想要的。”裴春之很尊敬唐宁先,但她又忍不住害怕这位九十几岁的老教授不能尊重她,“我父母会指责我,是我能够预料的,即使我现在不解决这个问题,等到以后也会爆发——而且,我也需要网络来给我发声的权利。”
唐宁先年纪很大,居然一点也不口吃,甚至不糊涂,很快理解了裴春之的想法。然而老人家只是上网搜了搜热搜评论区,脸色又猛地一变,强烈要求即使二十七号直播秋后算账,也必须先把网上人身攻击开黄腔造黄谣的评论删一删——这就是把吴悠游吓一大跳的、顶级“公关”的来源。
然后,26号几乎一大半的时间,裴春之都在用吴悠游焦急万分的黄金公关时间……
——和唐宁先吵物理。
真是快吵起来了。唐宁先带着两个博士生和裴春之视频电话,对着裴春之的手稿一行行地对数据、参数、系数。裴春之许多字写得潦草,有时候思路还有跳跃,唐宁先做学极其严谨,专业程度极高,动不动问两个犀利的问题,把裴春之问得汗流浃背,拿着水笔在纸上不断记录摘写。
唐宁先带的博士生也不是省油的灯,唐宁先年纪太大,基本不参与计算验算工作,两个学生就是人肉计算器,裴春之每写一行字,两个人就一脸严肃地在边上核验。裴春之讲解得磕磕绊绊,唐宁先戴上老花镜,全神贯注地听了两个多小时。
“有很多问题。”唐宁先喃喃道,“但是,是对的,是对的。”
裴春之忐忑不安。
夸克色禁闭是理论物理学QCD方面最前沿的预言之一,自从被提出后,与其有关的论证猜想层出不穷,美国最先进的理论物理学家基本都围绕在这个领域。唐宁先不断自言自语,谁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好半天,他才道:“刚毕业那会儿,我做的也是理论物理,色动力学。因为国家急需核物理人才,后来我转了方向。”
裴春之低声道:“我的想法很不成熟……只是一个开始,我给李教授看的时候,没想过要给您看……”
“我知道,我知道。”唐宁先打断她,“如果不是你上了热搜,李教授不会这么快把你的东西递给我,没想到真给我挖到宝了。”
“你猜想的方向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但是我被系数推导绊住了,后来转了核物理,更是几十年不再推进——但是你把这个系数算出来了。”
“对整个夸克色禁闭证明来说,这只是10%不到的工作。”
“——但这已是史无前例。”——
作者有话说:*完结的味道越来越浓了,欣喜地看着逐渐收尾的大纲……
*感谢名单:夏然熙的手榴弹;山外人、Celia·Ftura、48400430、溪水西流、星星的世界、48400430的地雷;小幸运耶达的100瓶营养液、夏然熙的92瓶营养液、书是三本好的86瓶营养液、陆陆陆的80瓶营养液、大大么么哒的52瓶营养液、不见星河浩渺的50瓶营养液、胖嘟嘟的50瓶营养液、浅琳的40瓶营养液、面朝大海的40瓶营养液、古月雪影的35瓶营养液鹿鹿鱼鱼的32瓶营养液、燕约莺期的30瓶营养液、黑猫的28瓶营养液、见鬼我名字怎么没有了的27瓶营养液、没有秋天的25瓶营养液、晴明雪的25瓶营养液、沙沙的20瓶营养液、Adline秋秋的20瓶营养液、净少情的20瓶营养液、欢乐颂中秋的20瓶营养液、卖蠢小心塞的20瓶营养液、小可爱的20瓶营养液、慰籍的17瓶营养液(把昨天的一起写了,太多了如果有漏的请告诉我……)
第68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68 第一人。……
直播结束后, 裴春之原以为能稍微休息一会儿,然而唐宁先教授自己不乐意休息,他喊助理去物理学院喊人, 他急着跟裴春之再谈谈夸克色禁闭。
裴春之开了视频电话,没几分钟, 七八个熟悉面孔被唐教授拉过来, 裴春之有些绷不住神情。
要知道, 这些教授她都眼熟, 读预科期间, 她到处蹭物理系的课。上次见到几位老师,是在阶梯教室的讲台上。
才几个月不到, 他们就大晚上被视频电话摇过来听她介绍思路。
裴春之把昨天为唐教授梳理的证明推导与思路再次重复了一遍, 第二次讲述,她顺畅了很多,不再磕磕绊绊得厉害。加入视频会议的教授学者还在不断增加,唐宁先发消息的范围绝对不仅限于中央大学, 裴春之瞥眼一扫,发现缩略的小窗里,已经差不多有二十来位学者,都是花白的头发, 满脸皱纹。
唐教授等她说完, 慈眉善目道:“小裴,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QCD的?”
“物竞集训的时候。”裴春之道,“当时其他内容已经学过了, 数学的部分算得头痛,就抽时间看了理论物理。”正式开始研究弦论、QCD等理论要到她回新安见了一次陆林花被搞到发烧开始,那段时间她心情不好, 情绪有问题,把全部身心寄托到了物理上,特意去学了艰涩的高能物理。
“大半年。”一个学者在视频通话界面叹气道,“只是大半年,就从另一个角度再次论证了夸克禁闭的预言……如果你能把整个夸克禁闭解决,在实验中看到真空相变的证据,你研究发出来的第二年就能火箭般获得诺贝尔奖。”
裴春之张了张嘴,心猛地狂跳起来,理智告诉她这需要万里挑一的运气,只是空中楼阁,心却激动不已。她压着情绪,克制道:“离那一步还很远。”
“整个学界都很远,你需要重离子对撞机去做实验。”另一个老人道。
“只有欧美有。”一个中年大叔插嘴,裴春之扫了他一眼,他看上去有些面熟,大约是几位她蹭过课的教授之一。
“纯理论也不是不行,但国内还有高能物理的专家吗?”有人提出质疑,“好几年前王忆微教授就说要建粒子对撞机,之前高能物理一直进展匮乏——都去搞应用物理,都去转工科了!现在人才出来了,有没有配套的东西做研究?”
唐宁先道:“粒子对撞机需要百亿的经费,上面难以轻易给出,实在是情理之中。”
“哎!唐老,今天看到这个小姑娘,我心里急得慌啊!”刚刚情绪激动的教授叹气道,“我们国家,对高能物理的重视程度太差了,全国上下,高能物理的顶尖人才,有没有一百个?欧洲、美国那边,光是围着粒子对撞机转的高能物理人才就不下几百上千个,差距太大了!如果不是这个小姑娘,我们国家高能物理在杨老后,多久没出过成果了?”
裴春之赶紧摆手:“我的研究很小,算不上成果。”
“再小也是进步!”教授对她说话倒是和颜悦色,“你做得很好,思路上,把我们这些老东西都打下了。不过,唐教授认为你这个方向能做下去,我听下来却觉得悬,你得抓紧去做,去尝试,同时也要做好研究几十年发现此路不通的准备。”
裴春之低声道:“警示后人此路不通,也是一种贡献。”
“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再好不过了。”
和裴春之讲完后,二三十位学者在视频会议上洋洋洒洒地争辩了起来,只是话题完全跑偏了,几个最顶尖的大佬围绕要不要建粒子对撞机吵得面红耳赤,还有人在互相指责,中央大学物理系几个教授挨批,研究院的老头认为物理系人才凋零,当代学生都把钱看得太重了。
裴春之以为应该没自己啥事了,谁知道她躺着也中枪,视频会议里突然冒出来一句清晰无比的:“——都要钱,都要出国换国籍!要是人人都像小裴那样,别说孝不孝顺了,我亲自拿着突击步.枪去给那帮狗父母都突突突了!”
唐宁先赶紧带着裴春之一起撤退,他年纪最大,照理来说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准备入睡,不过今天明显情况特殊,唐宁先自己也情绪起伏很大。他和裴春之单独开了视频通话,裴春之坐直身子,等待唐宁先开口。
“小裴,他们一直这样,别多想。”唐宁先摇头,“搞材料的说自己实验缺钱;搞高能说不被重视;搞应用的说自己消耗青春……说来说去,都是在争经费,我们物理人都不藏着掖着,有话直说,总比有些学科那边搞学术排挤要好。”
裴春之道:“教授,我国高能物理真的差得很多吗?”
唐宁先面上无笑,叹一口气道:“夸克色禁闭不能给国家带来大炮,也不能给学者带来黄金。”
“我明白了。”裴春之喃喃道。
视频电话结束了,她低下头看自己的演算纸,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字母,她在推出系数的时候,无疑是骄傲的,所以她才会去把结果告诉李教授——可是现在,她心里居然无限惆怅,先前的喜悦荡然无存。
她打开网站,热搜再次更新,这一次,热搜第一的题目是:“裴春之 唐宁先”。
*
“【理性讨论】横某人真的跑路了吗?”
1L:如题,横波渡直播平台账号都注销了,作者账号还在,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
2L:没脸见人了呗。
3L:横波渡好歹出来说两句呢?不战而逃算什么英雄好汉?亏我还一直站他,之前一起怀疑裴春之代笔……现在看看,人家十二岁就自己出来住了,哪有钱去□□手写文。
4L:我最近在看《大灾变》,说句公道话,这文设定没啥问题啊,爆发疫情了就是该隔离,前面喷设定喷政策的到底在骂什么?
5L:原谅疫情前时代的人吧。
6L:现在网上风向总算正常点了,之前说句裴春之长得确实漂亮都要被喷。
7L:我还是不大喜欢她,唐宁先大佬出来开直播澄清,她没背景可解释不通。
8L:楼上打住,有背景和人品有问题也是两码事,人家靠自己物理成绩赢得大佬青眼有什么问题吗?
9L:大家为什么老在浩大中文网论坛吵这种架?这个裴春之是真的有黑红体质吧?《大灾变》当年据说就是被一路骂到畅销榜第二十的。
10L:最新消息,横波渡微博注销了。
11L:卧槽!他发了上万条微博呢,那个微博他用了十几年了,这么舍得啊?
12L:我猜,是他再不跑路就来不及了。
13L:我猜,是他再不跑路脸就彻底丢大了。
14L:我猜,是他要被告了。
15L:十四楼怎么猜到这个份上的?
16L:因为我不是猜的,我是看裴同学微博知道的,人家把这几个人全告了。
【裴春之V】
“今日法院已审核通过,确认立案,请各位日后谨言慎行。
[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裴春之发完微博已经凌晨,她没洗澡也没换睡衣,栽倒在床上。只是几秒钟,就沉沉睡去。梦里光怪陆离,她好像梦见很多事情,有人在哭,有人在笑,大梦三生。早上睁开眼,她累得出奇,梦里什么也没有记住。她坐起来,在床上发呆,这才想起来得去洗澡。
昨天没有刷牙,嘴巴里苦苦的。她对着镜子打量自己,把冷水扑到脸上,一只手腾出来看手机。裴载之给她打了很多电话,她回拨过去。
“喂?”
“爸妈吵着要见你。”裴载之道,“我快被烦死了——你再不理他们,我就要被打了!”
“我教你个办法。”裴春之微笑道。
“什么?”
裴春之挂了电话。裴载之傻乎乎对着嘟嘟响的手机看了一阵,终于恍然大悟裴春之教了什么,气得大骂了一声脏话。
裴春之心情好多了,她觉得裴载之作为挡箭牌实在好用,她既能保证以后她可以随时监管裴永明和陆林花的行踪,又可以完全隔绝和他们的联系。
接着,她看了看四人小群的消息,张钟子航中考结束了,他早就说要出来四个人一起聚聚,因为裴春之这件事拖到了现在。昨天直播一结束,张钟子航敏锐地嗅到裴春之大获全胜的气息,迫不及待地约了今天晚上吃火锅聚餐。
裴春之打字:“可以。”
然后是吴悠游。他和大灾变粉丝群都在过年,《大灾变》的订阅量达到历史新高,最重要的是,灾粉以后上街再也不会人人喊打了。群里全在艾特裴春之,好多人好奇她到底是怎么十二岁写了上百万字的。
也有不少人在群里感慨:一个上学哥是中年老男人的传闻,把大家骗得团团转——谁能想到作者年纪还没读者一半大的?
吴悠游给裴春之转了几个帖子,都是现在一些玩梗的帖子:“当你觉得自己做出了巨大决策失误的时候,不妨去看看裴春之的父母。”
“大家哪来这么多幽默细胞?”裴春之被逗笑了。她去网上逛了一圈,现在舆论依然不能说是完全站在了她这边,只是之前流传甚广的流言都被破除了,人身攻击和辱骂她的言论也少了很多。但刻薄的广大网友仍然选择“左右各打五十大板”的方式——裴永明和陆林花是绝对的坏爸妈,裴春之也有宣传不正确价值观的嫌疑。
再怎么样,人言海海,她不可能真的堵住悠悠之口,裴春之也不在乎少数固执的人对她持之以恒的攻击,反正自会有另一种观点的、闲得慌的网友为她辩经。
趁着距离晚上的四人聚会还有一会儿,裴春之坐到电脑前,认认真真地整理起了许元冀的资料档案。
等她从繁杂的文件中抬头,天快擦黑,呈现宝石蓝的色泽。裴春之打开微博,确认了她的粉丝数量。
87万。
之前那个“不是自愿上学”的账号,开通一年多才好不容易到达了4万粉丝。裴春之心情复杂,疫情时代,所有人与手机日夜为伴,流量为王,她的赌博赢了。
她在三天时间,拿到了一个极速膨胀的高流量账号,获得了黑红掺半的名声。她在这个众声喧哗的时代抢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根舌头,但是舌头似乎还不够。
她想起来,十三岁的夏天,她握着崔印月的手,第一次小声提起她想参与修订法律的那天。
名声的后面是权力。
唐宁先挥挥手,就招来两个官方账号;他出行有全套配备的助理、司机、保姆、营养师;他只是无意间看到裴春之“三多一少”的发言,稍加赞扬了一句,裴春之就跟着上了新闻。
原因也很简单,唐宁先是参与核.弹研发的元老级人物,在当代中国,堪称核物理第一人。
唐宁先甚至只是学术界有名利的人,更有名有势的呢?更绝无仅有,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呢?
——真正手握大权的,才可以对整件事生杀予夺。
上面的人乐意看见她的名声转好吗?未必,这并不符合主流价值观,只是裴永明和陆林花实在太过离谱,她的事件特殊性很强,再加上唐宁先作保,于是她被默许了。
时间差不多了,她得出门了。裴春之心不在焉地套上T恤,心如乱麻。她想起今天会议上,其他教授提起的重粒子对撞机,高能物理窘迫的局面,唐宁先已经拉了很多人,可里面最专业的高能物理相关学者,居然是早就转到核物理的唐宁先本人。
这太荒谬了。
裴春之直起身,她推开门。舆论爆发后,这还是她头一次出门。
这太荒谬了,这也太有意思了。
这代表着,如果她能在夸克色禁闭上做出东西……
她就是这个领域的中国第一人。 ——
作者有话说:*自从我上次在作话里说看到恶评情绪很差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过评论了,我朋友定期帮我看一下以防万一。昨天她告诉我前几章评论区在吵架,不过因为我自己不看评论了,也不太知道大家在吵什么,就不掺和解释了。我的观点依然是:大家是自由的,只要不人身攻击、扣帽子、上升作者本人,大家随意讨论。
*感谢名单:Celia·Ftura、48400430的地雷;盼山的88瓶营养液、燕约莺期的30瓶营养液、渔舟唱晚的25瓶营养液、俨夏的20瓶营养液、kaka的20瓶营养液、Air十一的20瓶营养液、阿白的20瓶营养液、是的,我在床下的18瓶营养液。
第69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69 到许元冀家去……
张钟子航把见面的地方定在了火锅店, 裴春之晚到了一点,锅底已经上了。
白气蒸腾,顾榕和张钟子航面对面坐着, 空出来身边的位置给她。
裴春之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个座位恰好和之前他们在崔老师家里补课的座位一模一样。
张钟子航一边下菜, 一边道:“咱也是跟全国大明星吃上饭了哈!”
把话说得富有挑衅意味似乎是张钟子航的长处, 裴春之没生气, 还点点头。顾榕翻了个白眼, 道:“你在你初中真的人缘好吗?有这张嘴, 不被打死都算你好吧?”
“哪有,我人缘很好的。”张钟子航为自己的情商辩白, “兄弟满天下!”
“你中考成绩出了吗?”沈星映问。
“出了。”张钟子航摆动筷子, 嚼着毛肚,“老高了,说出来吓死你们。”
“多少?”
“695。”张钟子航抱起胸,得意的张扬道。
沈星映和顾榕的中考都是乱考的, 莲少班全员保送,没人认真考试。中考成绩720分的裴春之也很捧场,笑眯眯地夸张钟子航厉害。
“唉!”张钟子航叹气。
“叹什么气?”
“你看看,你不觉得我们四个同龄人, 在同一时间凑齐了初中生、高中生、大学生很奇特吗?”张钟子航长吁短叹, “太逆天了, 本来你们两个上莲少班,少读两年, 已经反人类了;谁知道还有一个上学如坐火箭的。”
顾榕搁下筷子,她吃了半饱,和四年前一样习惯性地往裴春之身上倒。听了张钟子航的话, 她立刻转头去看裴春之:“小春以后什么打算?真走学术吗?”
“预科读了半年,今年九月正式入学,我争取三年毕业。”裴春之说。
“三年毕业……初中两年,高中半年,预科半年,大学三年,你特么赶着去投胎吗?”张钟子航吐槽道。
“十八岁本科毕业。”沈星映算出来裴春之读完大学的年纪,他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也搁下筷子,一副借酒消愁的模样灌了杯酸梅汁。
顾榕逼问:“然后呢?研究生博士有想法吗?中央大学直博怎么样?唐宁先教授都给你坐台了,到时候申请应该不难。”
确实不难。裴春之估计着,就她夸克色禁闭这个推到系数的小小小成果,就已经够她申请直博了。等她十八岁本科毕业,成果只会更多。不过,如果想把夸克色禁闭整个证明做实验搞清楚,工作量浩大无比。
张钟子航好奇:“唐宁先为什么帮你?因为之前你那个什么‘三多一少’上新闻的事吗?”
裴春之道:“那不可能,区区物竞,那种级别的老师不会关心。唐教授为我坐台,是因为李教授向他那儿递了我的QCD中,有关夸克色禁闭的一些成果。”
顾榕问:“什么是夸克色禁闭?”
沈星映还在拿酸梅汁“借酒消愁”,听到裴春之的话,一双丹凤眼从杯沿上瞄出来。
裴春之道:“这是高能物理的一部分。简单来说,质子和中子都是由夸克构成的,QCD的预言是:如果我们把质子或中子中的一个夸克拿出来,这个物质变化产生的能量足以再生成一对新的夸克,因此夸克不可能单独存在。例如质子原本是abc,我们把c拿出来,又会产生de,于是变成了abd和ec——于是夸克不能单独存在得证。”
说到例子,她兴致勃勃地拿筷子举例,说完了才想起来五根筷子抢了沈星映的那份,赶紧再把筷子放回去。火锅云烟缭绕,沈星映接过筷子,从脸到耳朵都红了。
裴春之笑起来,向顾榕讨功:“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很有趣?”
顾榕把锅里的肉夹到裴春之碗里,道:“有意思在哪儿?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张钟子航道:“我大概懂了,你做的成果是什么方面的?”
“推出了一个系数。”裴春之放着堆成小山的肉不吃,再次陷入了介绍物理的痴迷,“夸克色禁闭是个预言,我们需要用实验验证它,但是从质子中取出中子的实验难度非常大,几乎不可能成功。所以我们必须得转换思路,推出一个可以实验验证的系数。如果实验验证系数正确,夸克色禁闭就被证实;反之亦然。”
沈星映问:“那就还是需要做实验了——你记得吃肉,别放凉了。”
“对。所以本科结束,我不会再在中央大学。”裴春之道。
沈星映停住筷子,抬起头看她:“夸克色禁闭和不在中央大学有什么关系?”
“国内没有重离子对撞机,验证方面,会有点难办。”裴春之苦恼道,“可能得去美国读博。”
“美国留学据说一年要一百万。”张钟子航插嘴道。
沈星映纠正他:“那不会,美国博士是一项工作,有薪水,我爸爸之前当过美国的访问学者,比较了解美国学术体系。”
裴春之交叉双手,压在下巴下。服务员走来为火锅加水,她思索着,喃喃道:“这个系数还是有问题。”
“怎么说?”
裴春之从兜里掏出之前窝成一团的十几张演算纸(顾榕: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带在身上啊!)天花乱坠地解释起来。沈星映是搞数学的,物理只是中学水平,全靠有耐心,才还在听裴春之解释。
顾榕和张钟子航都听不太懂了,干脆埋头在旁边吃肉。
“……所以,这个系数,虽然可能有用,但还是不能被实验验证。”裴春之忧伤道,她把演算纸卷回兜里,彻底没有吃饭的心情了。她摇了摇铃,叫来服务员,讨了一支快没水的圆珠笔,就地在火锅桌上清出一片区域,又在之前的基础上算了起来。
若是她和其他人出来吃饭,她是不会这么低情商的。裴春之知道,沈顾张三人和她已经熟得能穿一条裤子,也就这三个家伙能容忍她的不合时宜。
顾榕嘴上还是要骂的:“我之前说你学物竞学疯了,看来我还是保守了。”
裴春之头也不抬,闷声道:“我确实不喜欢物竞,太数学了……物理推导是不一样的——”
沈星映最温顺,好脾气道:“学吧,学吧。”
他给裴春之碗里的肉回锅热热,温和地说:“别忘了吃肉就行。”
*
八月初,裴春之整理完了许元冀的资料,写完了第一版稿子。
发布之前,她决定再去许元冀家里看一眼。
她找到之前郭一鸣的联系方式,从而要到了许元冀家的地址。裴春之一向雷厉风行,当天买了回铜州的高铁,路上看导航:许元冀家在新安镇上的角落里,旁边是菜场,周围清一色的平房,是很多外地农民工的住处。
到铜州后她打了出租车,七十多块钱,将近一个小时才到新安。司机绕了半天,终于找到小区入口,又差点没法调头。裴春之不给司机添麻烦,她提前下车,发现地上到处都是从菜场流出来的脏水,又腥又臭。这里也是新安赶集的地方,裴春之只来过这里一次,就是那次她被陆渐晓逮着画了张画。
就连导航在这种地方也显得无用。裴春之问了几个大妈,终于兜兜转转找到了许元冀小区的方向——那真的算是小区吗?裴春之先去见了郭一鸣,之前成为感动铜州人物后,政府给他找了稳定的资助人。
“裴姐姐,我在新闻上看到你了。”郭一鸣道。
裴春之对他笑笑,道:“你现在怎么样?”
“我考上了铜州实验的尖子班。”郭一鸣像捧着礼物一样,把一叠奖状拿过来。
“我有朋友也在那里上学。”裴春之很高兴,她翻看了一遍郭一鸣的奖状,放回去。郭一鸣家装修陈旧,但很干净,他和他爷爷奶奶一起住,父亲前几年工地事故去世,母亲离家出走不知所踪,赔偿款也一直没给,工地那边成了烂尾楼。
裴春之问:“你采访的事情,我知道了。我这次过来,就是想去看看许元冀家。你能再说说他的情况吗?”
郭一鸣低下头。
“我是不是做错了?”他十分局促,“当时我一说许元冀的事,记者姐姐就让摄影关了,让我重录……我……”
“不是你的问题。我这次能来就是因为你,这不是你的功劳吗?”
“那也是姐姐很勇敢。”郭一鸣辩解,“姐姐,你敢开直播解释,你敢告他们,我都看到了。”
裴春之拍了拍他的肩,站起来,向楼上走去。
按郭一鸣所说的,许元冀家就在楼上。
他们两个人一起去敲了门,郭一鸣说,这个点许家估计只有许元冀在。他奶奶要去集市卖菜,他爸现在不怎么回家了。
“他妈妈呢?”裴春之困惑道。
“跑了,在这片很正常。”郭一鸣说。许元冀家的门上有一块儿木头板子松动,作为原始的猫眼。不一会儿,里面的人掀开板子,露出一双眼睛,是许元冀,他警惕地问:“你们是谁?”
“是我,许哥。”
郭一鸣站到前面来,晃了晃手,“我带了新朋友和你玩。”
许元冀立刻把门打开了。裴春之和郭一鸣走进去,发现许元冀家居然还算干净,只是许多东西都坏了。头上的电灯泡抽搐着闪动,水龙头不停地漏水,马桶一直在响。
郭一鸣小声道:“他奶奶得了新冠后身体不行了,没法修东西。”
“他父亲干什么的?”裴春之张望着问。
“等一下。”
郭一鸣三言两语把许元冀骗到了房间里,然后才跟裴春之小声说:“有传闻说,他父亲现在靠催债拿钱,剁人手指的那种,懂吧?”
裴春之大吃一惊。
“……什么情况?”
“他爸很那个,之前赌博过,就在新安菜市场那边赌,好像后来被警察扫荡行动的时候扫掉了,然后进去了几年。就那个时候许哥哥过得最好。”
郭一鸣忧伤道,“那会儿许哥和奶奶住,过得挺好的。他爸出狱后……就把他打了,然后就这样了。”
“警察不管吗?”
“他爸应该就是在牢里认了大哥,现在才开始催债。他爸还爱喝酒,很恐怖。”
郭一鸣抖了抖,脸上浮现出恐惧,“之前有一次,他走错楼层了,不停地敲我家门。早上醒来,我发现我们家门上全被刀划花了。”
裴春之无言以对,这么比较下来,和裴永明陆林花呆着都显得更有前途。她拉开房间门,让许元冀出来。他还听得懂人话,只是有些多动,智商大约只有四五岁。
裴春之身上带了零食,她给许元冀一包薯片,许元冀只花了一秒就完全接纳了裴春之。
“你今年几岁了?”
许元冀摇头,支支吾吾半天答不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元元。”
“你爸爸呢?”
“在悔改。”许元冀乖顺地说,“奶奶说,他以后回来我们日子就好过了。”
裴春之转向郭一鸣:“他爸蹲了几年?”
“不太清楚。我很小的时候就进去了,反正是许哥四年级暑假的时候回来的。”
裴春之道:“蹲了这么久,可能不是简单的赌博。”
“对对,好像还有抢劫什么的,他爸什么都干。”
裴春之继续问许元冀:“你妈妈呢?”
许元冀乖乖地说:“这里。”
“这里?”
裴春之没懂,她和郭一鸣对视一眼,郭一鸣也一脸迷茫,又急又快道:“我没问过他他妈妈——这里妈妈跑路是很多的事,大家看一眼就都知道了。谁闲得无聊揭伤疤。”
裴春之又问了一遍:“你妈妈在哪里?”
许元冀很肯定地说:“就在这里。”
“你指给我看。”
许元冀用手,指了指脚下的地板。
“就是这里。” ——
作者有话说:*写得开心,朋友跟我说评论区还在吵,但自从我彻底不看评论区后心情好多了,现在每天很纯粹地写文中,所以会继续不看评论区(这人咋这样)当初写这篇文唯一的诉求就是写完,看看自己能写出什么样的长篇,如果能挣到钱就最好。这么想了想以后好多了(这人就这样)。
*感谢名单:48400430、Celia·Ftura的地雷;是的,我在床下的50瓶营养液、偌伊岚的44瓶营养液、白茶的30瓶营养液(节选)
第70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70 我怕我会成为……
在最可怕的想法跃出脑海宛如跃出水面的时刻, 郭一鸣瘫软地靠在了身后的橱柜上,周遭一片死寂,远处, 依稀可闻不知名鸟类啼叫的声音。裴春之凝固地望着地面,那是一片木板, 看上去可以轻易撬动, 但任何人都不应该想到在这里埋尸——因为再怎么说, 这里也是有足足四楼的破旧居民楼。
“这里地方太小, 藏不下尸体。”裴春之先握住郭一鸣的手, 让他安心,再把怀里早已准备好的另一包薯片递给许元冀, 然后缓缓向后推去。两个人一起走出许家, 木门关上发出咯吱的响声。
大门合上的时候,两个人飞也似的向楼下跑去。
郭一鸣带着裴春之一路跑到了新安的菜市场,裴春之对这里的记忆都已模糊,郭一鸣走到一处没人的臭水沟边上, 这才停下来。
郭一鸣后知后觉地问:“我们刚刚是不是该撬开地板看看?”
裴春之摇头。
“绝对不行。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他父亲肯定会注意观察地板,到时候我们很容易暴露;就算我们没暴露,倒霉的也是许元冀。”
郭一鸣点了点头, 后怕地说:“我太天真了, 还好有你。”
两个人无声地望着臭水沟里水流的形状, 胸膛里的心跳得飞快,那块地板的形状不断地从裴春之脑海里升起来, 她不得不反复深呼吸来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郭一鸣道:“算了吧,姐姐,算了吧。”
他打了个抖擞, 小心地瞄着裴春之的神情,仿佛挑选着词句一样道:“……许元冀他爸是真的有可能能干得出来那种事的。”
“我没想到现实中会有这样的人,我没想到新安也有。”
“新安也就我们这里乱一点点,整体上已经很好了。”
郭一鸣无力地给新安挽尊。
裴春之扯出笑,她其实笑不出来,只觉得来这一趟收获很大——大得有些夸张了。
“我仍然会发那条微博,今天的事,我会告诉警察。不过,之后的事情你和我都不要参与了,交给警察吧。”裴春之摇头,“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办。”
郭一鸣道:“姐姐,这种事情帮是帮不过来的。”
“嗯。”
“而且,你前途那么好,中央大学……”
“你想说什么?”
郭一鸣看她一眼,小声说:“你别发微博了。”
裴春之好笑道:“你一个在采访中硬刚记者的小屁孩,有什么资格说我?”她并没有生气,甚至很能理解郭一鸣的不安。
只是如果她能那么简单放弃决定要做的事情,那她就不是她自己了。
裴春之说:“之前,我看到过一种说法。”
“什么?”
“伦理利他主义里一个学者的观点,他认为,人付出的多少由关系的远近决定,同时人本身也是一串不断变化的序列。所以,人与其说在衡量自己的得失,不如说是在衡量未来自己与现在自己的关系和别人与自己关系的远近。”
郭一鸣没说话,睁着黑亮的眼睛看她。
“比如说,有些人会为了给父母治病而花掉十年几百万的积蓄,这就可以理解为:对这个人来说,此时此刻父母与他的关系胜过了未来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的联系。”
裴春之得到郭一鸣表示理解的点头,继续说:“其中一部分的人会把自己的这条序列放在至高无上的地位,也有一部分人愿意为了别人放下自己与未来的关系。”
“姐姐是哪种呢?”
“愿意放下未来关系,但只是一部分。”裴春之说,“你说的有道理,‘帮是帮不完的’,但是局部的冷漠是一种容易扩散的情绪,如果我一直保持这样的态度……”
裴春之没再说下去,她拍了拍郭一鸣的肩膀,示意他和她走出菜场。裴春之走得东扭西歪,试图让地上的脏水别碰到自己的鞋子;郭一鸣则毫不在意地踩在任何一片地上。
裴春之在心里补足这句话:我怕我会成为我讨厌的那种人。
郭一鸣不再对她的做法提出质疑,不过,他脸上也有淡淡的忧虑,他才十二岁,个子很矮,刚到裴春之肩膀。菜场逐渐开始收摊,到处都是烂菜叶和鱼虾掉在地上。不远处,几个老太太宛如钻研题目一般佝偻着捡拾菜叶。
郭一鸣忽然指着其中一个老人道:
“那就是许元冀奶奶。”
*
7月31日,裴春之的微博账号在先前引发巨大震动的断亲状元事件后,第一次发布新帖。
“【众筹:年级第一的孩子,被亲生父亲打成智障,县城留守儿童何以家为?】”
情况比裴春之想象中好很多。
因为她身上自带的流量,自发帖后,关注度居高不下,善款在几天内达到了数十万。
不过,网友们在给力的捐款之外,关注到了奇怪的地方。
【人生长恨水长东】:之前谁说上学姐是代笔的,代笔能写这么好的社会新闻吗?
【妙妙角】:文笔好牛逼,整篇文章看下来我都没走神,完全被带着走。
【重生之不当师范生】:起承转合之神,我可以拿去给学生当议论文教案的程度。
裴春之略微诧异,这篇文章的效果出奇地好,不仅筹款速度奇快无比,还有众多媒体开始关注此事,整个流程简直出乎意料的轻松。
也许是之前不管做什么事都诸事不利,裴春之甚至不习惯进展推进流畅的感觉,忍不住疑神疑鬼,担心马上就要出点事。
除了发帖,她还联系了林如蘅,把她和郭一鸣的经历描述了一遍。
如果她不认识林如蘅,事情一定会麻烦得很,派出所里多的是混吃等死的老警察。裴春之很庆幸自己认识林如蘅——至于林如蘅,她似乎也很高兴,裴春之甚至听出她说话时带着诡异的兴奋。
挂掉电话,裴春之呆了一会儿,回想起过去和林如蘅的几次打交道,不禁怀疑起来。
——她是不是……其实想当刑警?
*
8月13日,《早说了物理学能当饭吃》正文完结。
全文不温不火,以相当平稳的成绩落地。整本书订阅收益还没有《大灾变》的十分之一,但裴春之写爽了——写到后面,读者越跑越多,一边跑一边嘴里骂着:作者疯了?写这么深奥几个意思?
之前集训队的童瀚哲知道这篇文是裴春之的大作后,特意前去拜读。然而就连同为物竞集训队的童同学在读到最后三分之一的时候也忍不住私信裴春之:
“你这章都可以直接作为引力量子化导论了,读者能看懂吗?”
看不懂。但裴春之自认自己在同时准备高考和预科的情况下,还能靠忙里偷闲陆陆续续写完这本身已经相当厉害了,于是她不免在后半本书放飞自我。
简单点说,就是钱反正赚够了,起承转合先不管了,她其实是在梳理自己的物理学知识体系。
“订阅是自由的,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中罢了。”裴春之狡辩道。
“……”
童瀚哲点开小说评论区,映入眼帘的是数不清的迷茫读者。裴春之心虚地跑掉了。
还有人来找她,是浩大中文的编辑。
编辑看上去也很无奈:“你为什么后面要写得那么深奥?”
“兴致来了。”裴春之打字解释,“想法来了,忍不住想写出来。”
“你写得太深奥、太晦涩了。什么夸克色禁闭系数验证,什么引力量子化论证……读者能看懂吗?主角开挂是开挂上了,读者都搞不明白他技能是怎么运行的!”
裴春之翻了翻评论,好不容易从茫茫的恶评中找到一条好评截图给了编辑。
评论内容是:“尤其后半本写的很好,都是学术界前沿的话题,希望现实也和小说一样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编辑勃然大怒。
“还敢狡辩!你看看留这个评论的人像是业余人士吗?这不是物理学的人留的评论我把你电脑吃了!”
好吧。裴春之认罪伏栽,她是认认真真写的,绝无一点敷衍。甚至连整个路径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确实都是她以后想要研究的命题。只是为大众所广泛了解的物理大多都要到一百年以前,最实时的东西,确实很难传播开来。
编辑批评完裴春之的肆意妄为,又换了个话题:“你下一本开什么?”
“不开了。”
“?”
“真不开了。”裴春之诚恳道,“钱挣够了,艺术追求也实现了,我对写小说本身兴趣不大。”
“……”
编辑道:“你知道哪怕是你数据不太好的这个马甲号‘无涯’,都已经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成绩了吗?”
*
八月的最后几天,裴春之去北京参加物理国家队的集训。原本应在上半年结束的奥林匹克竞赛因为疫情原因推迟到了今年年底。巧合的是,集训的地方恰好就是在中央大学,对裴春之来说只是提前过去上课罢了。
刚回中央大学,裴春之就联系了唐宁先教授。教授忙得不可开交,但还是拖助理给她捎信,让她在国庆前,争取把之前有关夸克色禁闭实验验证系数的思路写成论文。
裴春之问助理:“唐教授身体怎么样?”
“不太好,所以每天也做不了什么工作,博士生也不能带了。”助理道。
裴春之也猜是这样。
七月为她说话站台的时候,唐教授还硬朗的不得了,据说每天都要工作八个小时以上。然而老人是易碎的,只是短短一个多月,自从唐教授在家门口崴了脚以后,潜伏的病灶纷纷苏醒,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她心情很沉重。
夸克色禁闭实验验证系数这个方向,即使上次唐宁先召开了几十人的会议来介绍她的研究,认为此路不通的物理学者还是占了大多数。
裴春之并不责怪他们,因为她自己也没有多少把握。
只是,如果唐宁先教授去世,支持她继续做下去的前辈很难找到。
裴春之忧心着,她在走回宿舍楼的路上。
马上农历十五,月亮圆滚滚地悬在天上,模糊朦胧地照亮她前方一点点的小路。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只争朝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