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亲亲
其实并不是第一次亲吻。
但是他们之间鲜少有僭越逾矩的时候,即便只是同榻而眠,宋默对她也只是克制和隐忍的触碰。
更别说她病重的那段时日,就连说出来的话都带着药苦苦的味道。
披风之下,气息交缠。
少女的唇瓣柔软,像轻飘飘的羽毛落在水面,青年虔诚地浅浅啄吻着她的嘴角。
最初害怕她不习惯,像之前一样没一会就头晕眼花,宋默只好吻得小心翼翼。
而后,由浅入深,像是起伏的潮水,一次比一次深刻,随着呼吸的频率和节奏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在其上留下积年累月的痕迹。
温禾开始气息不稳,轻轻蹙眉,“唔”了一声偏过头去,想要退开,却被再次扣住后脑勺转回去。她的腰被牢牢锁住,被迫仰头看着他。
“逃什么?”
青年的眼睛黑白分明,因为隐秘的动情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写意氤氲。看见她的窘态,眼里不由地流露出几分笑意。
“不要了。”温禾喘着气,狠狠瞪了他一眼。
偏是此人食髓不知味,还要再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
“差不多得了,我要回去了。”
温禾作势就就要从他腿上起来,禁锢在她腰际的手按暗中使力,让她难动分毫。
她叹了口气,喊他的名字,“晦庵……”
青年突然俯身将头埋在她肩上,似有意无意地轻蹭,她那脖颈处极为敏感,被他的喘息激起一阵寒毛直立,浑身发痒。
“不要。”
不知道同谁学的,宋默竟开始耍赖起来,“不够……你把我丢下一个人,让我像李寡妇一样守寡四年……”
“整整四年。”
闻言,温禾眉毛一挑,有意调笑他:“……李寡妇再找了,你怎么不再找?”
青年抬起头哀怨地看着她。
温禾捏着他的脸,指腹擦过红润的双唇,然后突然捏住,“我又没逼着你当鳏夫,是你上赶着的啊,少碰瓷咯!”
“好好好……”许是被气着了,宋默笑出声来,不管不顾地探身靠近,“那这这回也不是我逼你留下的。”
后背被双指一点,温禾突然感觉身体不能自主,失了大半力气,变得软绵绵的。
“……你。”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朝自己俯身靠近,微微扇动的眼睫又无声刮起暧昧的飓风。
然后下起一场,
潮湿又缠绵的雨。
秋日清朗,是个早起练功的好季节。
黄叶随风旋舞,飘落在隔壁屋舍门前。
“吱呀”一声,有些苍老的木门被推开,吴宇一边伸着臂膀做着晨起的舒展动作,一边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温禾听到动静被吓得浑身一僵,下意识紧紧攥住了宋默胸前的衣襟,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宋默感觉到她的不专心,微微掀开眼帘,朝动静的来源斜睨了一眼,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带了一丝惩罚的意味,不轻不重地在她唇上咬了一下。
“唔……”温禾吃痛,唇齿松开了一条缝隙。
就着这个间隙,他在掌控之中从容不迫地长驱直入,加深了这个吻。同时手臂一扬,宽大的披风顺势将怀中之人的身形严严实实地笼盖遮掩起来,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吴宇做完伸展运动,总算感到耳清目明,彻彻底底清醒了,他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坐在石阶上的青年。
“大师兄?”
宋默稍稍退开些许,气息却依旧平稳,仿佛刚才那个激烈亲吻的人不是他。他脸不红心狂跳地朝吴宇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吴宇赶忙恭敬地打招呼:“大师兄,早。”
之后目光好奇地落在他怀中那被披风裹住的一团上,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大师兄,你这是……?”
“没什么。”宋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不太想解释的模样。
然而他话音未落,或许是动作间牵扯到,披风的一角滑落下来,随即,一只毛茸茸的,纯白中夹杂着几缕青绿色奇异纹路的兔子耳朵怯生生地弹了出来。紧接着,整个兔子脑袋都钻了出来,一双琉璃般剔透的黑眼睛怯怯地四下张望,正好趴在宋默的手臂上。
“大师兄,你哪来的兔子?”吴宇眨了眨眼,更加疑惑了。
这荒村野岭的,怎么突然多了这么一只品相奇特的兔子?
宋默面不改色,十分自然地伸手将那试图把脑袋缩回去的兔子重新揽在怀里,站起身道:“早起在门口捡的,许是迷了路。”
就在这时,单飞跃也一边打着惊天动地的哈欠,一边揉着眼睛从屋里晃了出来,人还没清醒,抱怨声先到了。
“吴师兄!你怎么都不叫我起来啊?不是说好了从今天开始,我一定跟着你好好练剑的吗!”
吴宇没好气地回他:“我喊了!你睡得跟死猪一样……哼,根本喊不醒!”
单飞跃还眯缝着眼,完全没看到站在吴宇不远处的宋默,闻言立刻精准地戳破:“得了吧,其实就是害怕大师兄。所以才不敢来我们屋叫我吧!?哈哈哈……”
他说着便大声嘲笑起来,还闭着眼睛开始摇头晃脑地活络筋骨,嘴里继续欠揍地嘚瑟,“被我说中了吧?哎……我真是不明白,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那么怕大师兄啊?有啥好怕的,大师兄虽然脸是臭了点,说话也无聊了点,但人其实还是挺好的嘛!我跟大师兄住一间,他可是从不发出声音,我睡的可好了,哪像乌鲁师兄鼾声连天的还让人怎么睡得着!”
“而且大师兄长得也好看,跟小师妹一样好……看……”
吴宇无语地看着他,转头对宋默又喊了一声:“大师兄。”
单飞跃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他僵硬地转过头,对上大师兄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结结巴巴:“大大大……大师兄,早、早上好啊!”
他咽下口水,左看看右看看,眼神到处乱飘。
为了缓解着要命的尴尬,单飞跃立刻注意到了宋默怀里的那只兔子,他没话找话地问:“诶!大师兄,你这兔子哪儿来的?”
也不待宋默回答,他就自己接着说道:“我跟你说啊师兄,这种野兔子,就得做麻辣的,还要多放点辣椒和花椒提味,那兔头才叫一个鲜香劲道,啃起来倍儿香!”
“兔子”听了鼻子都要气歪,发出“呼哧呼哧”的喷气声,三瓣嘴气得直哆嗦。
宋默低头看了一眼怀里气得炸毛的“兔子”,又抬眸淡淡地瞥了单飞跃一眼,解释道:“不是野兔子。”
“哦哦哦……”单飞跃赶紧闭上了嘴。
大师兄的眼神淡淡,他却感到后背发凉,不敢再造次,偷偷摸摸躲到了吴宇背后。
宋默并不打算同他计较,什么也没说,抱着他的“兔子”,转身便朝村外走去。
等人走远了,单飞跃不死心地巴在吴宇身边打听,他是真的有些嘴馋,最近嘴巴淡淡的,想吃点有味的东西。
“师兄,大师兄那兔子上哪整的,我也想整一只做麻辣兔头。”
“大师兄说是早起门口捡的。”
单飞跃瞪大眼睛,“捡的!?”随即立马摇头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大师兄昨晚根本没回来,他都不在房间睡觉。什么早起捡的,他肯定是出去一晚上打猎回来的!同门一场,怎么都不说实话呢。”
说着单飞跃便嘀嘀咕咕地走到门口去蹲下,他倒要看看能不能守株待兔。
“你不是要练剑吗?”
“今天先不练了,明天再说。”
……
估摸着走出去很远,确定彻底离开了那两人的视线范围,怀里的“兔子”才闷闷地出声,声音细若蚊呐:“走远了吧?”
“嗯。”宋默应了一声,停下脚步。
温禾立刻从他怀里蹦出来,轻盈地落在一旁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周身灵光一闪,瞬间恢复了人形。
她面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也不知是闷的,亦或者是气的,又或者是羞的。
“我回去补觉了!”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走。
刚走出没几步,忽然想起被他弄这一遭,连最重要的事情都还没说,她又猛地倒退回宋默面前,带着几分嗔怪地瞪着他。
“都怪你!差点把正事忘了!”
她清了清丧子,正色道:“这次……我就不跟你们回栖云山了,我还有些事情必须去办,你帮我跟师父所一声。”
宋默凝视着她,“要去做什么?”
“收集三样东西。”温禾没想对他隐瞒,反正不该说的也说了,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不是要诛灭魔头嘛……只有找到那三样东西,才能真正诛灭他,永绝后患,所以我必须去把它们都找齐了。”
闻言,宋默几乎没有犹豫,直接道:“我帮你。”
“你要帮我?”温禾咬着唇缓缓摇头,“这不好吧……”
“有何不好?我现在会的很多,还不用吃饭,不会让你亏本的。”
风吹乱了少女的发,宋默抬手将她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极力推销自己:“而且……你不是最爱吃我做的饭了么?”
温禾心中微动,原本想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化为一个浅浅的笑,轻轻点头道:“……好。”
说完,她忽然踮起脚尖,飞快地在青年的侧脸上亲了一口,蜻蜓点水般,却带着灼人的温度。亲完后,也不等人反应,便笑嘻嘻地背着手,转身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指尖轻轻拂过方才被她亲吻的地方,青年缓缓勾唇,眼睛亮了亮,浓郁的笑意从眼底浮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垂耳兔头]
先放上来,待会继续写。
已化身老黄牛……
第72章 晚会
暮鼓山沉。
鸡鸣村举办的晚会就在村中心的戏台周围。
巨大的篝火堆在空地中央熊熊燃烧,跃动的火舌舔舐着被被暮光照得橙红的天空,秋日晚风温柔拂过,带起一阵热浪,将每个人的脸庞都吹得暖融融的。
两只肥硕的烤全羊和一头乳猪被架在特制的烤架上,由经验老道的村民缓缓转动,油脂滴落进火中,发出“滋滋”的诱人声音,混合着香料的气味,飘洒在整个村庄上空。
温禾深深吸了一口气,简直快要被香迷糊了。
他们一行人来得尚早,晚会还未就绪。村长林开诚正忙得脚不沾地,指挥着村民将各家搬出的桌椅板凳围绕着篝火和戏台摆成长长的几列。
“大家加把力,快些整好啊!”
“林村长。”柳新月带头打招呼。
林开诚听到声音,回头,一见到栖云山等人早早到来,立刻抽身迎上。
这几位为鸡鸣村解决了这么大的祸患,他们村实在感激不尽,因而他脸上堆满了真诚感激的笑容:“柳仙子,各位仙长,你们来了!晚宴马上就准备开席,劳烦诸位再稍等片刻。”
修仙之人没什么太大的口腹之欲,柳新月点点头说:“不急。”
林开诚点了个个高壮实的村民,让他在最靠近戏台的地方多加了几条板凳,而后朝着柳新月郑重说道:“仙子放心,按您的吩咐,那些尸体我们全都处理干净了,一把火烧得只剩下灰了。咱们村也商量好了,以后不管谁家没人了,一律火化,以绝后患!”
全都烧了?
温禾有些好奇地插了一句:“那……以前那些土葬的先人呢?”
不会连祖宗都没放过吧?
林开诚就等着他们问这句话,闻言竟颇为自豪的一拍胸脯,“也都请出来一并烧了!一个不留!咱们村绝不能落下任何一个隐患!”
“哇哦!”旁边的单飞跃听完,夸张地竖起大拇指,朗声道:“贤子贤孙,真是贤子贤孙啊!”
一瞬间不知道他是在阴阳怪气还是在真心夸赞。
温禾睁大了眼睛,忍笑忍得辛苦,赶紧转过头,肩膀微微抖动,对着宋默无声地偷笑。
宋默眼底也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柳新月似乎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温禾立刻收敛笑容,假装只是喉咙痒,咳嗽了两声,转回来一脸正色地对柳新月用力点头,表示对林村长明智决策的充分肯定。
“好,特别好!”
柳新月的眼睛敷了伤药,已好了大半,只是视物仍然有些模糊,需要再调养些时日。
她看着温禾,总觉得妹妹今日有些古怪,但是又说不上来。以模糊的视线看了许久,只当她年纪小性子皮,随后摇摇头转过去。
林开诚引他们一行人入座。
因着柳新月对柳暮春的严加看护,温禾不敢与宋默表现得过于亲近。因而选位置时,她特意抢先一步,坐在了柳新月身边的位置。还有个原因是因为这里恰好临近摆放烤羊腿的长桌一端,只要一伸手就能捞到那只肥嫩的腿子。
除了她,还有一人也一眼相中了那两只羊腿。
单飞跃开开心心地跑过来,一屁股坐在温禾的另一侧,笑嘻嘻道:“小师姐,好巧啊!”说完,他跟着温禾一起眼巴巴地望着那油光锃亮的烤羊,舔了舔嘴唇,只等着开席。
忽然,肩上一沉,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单飞跃疑惑地转过头,正对上大师兄没什么表情的木头脸。
“大、大师兄……”单飞跃等待幸福的笑容随之僵住。
宋默没说话,只是目光淡淡地扫过他旁边的空位。
单飞跃平日里只有一根筋,今日状态好有两根。他一瞬间了然,立刻愁眉苦脸地站起来,干巴巴道:“啊!我突然想起来有点急事要找吴师兄商量。我坐吴师兄他们那边去好了!”
说完他就打算开溜。
柳新月侧目。
她向来心细如发,岂会看不出来其中的关窍?她本就不愿宋默离妹妹太近,比起那人,她更愿意留下单飞跃这么个单脑子,好拿捏的多。于是她开口道:“单师弟,是有什么事如此重要?不能等晚会结束后再说么?”
单飞跃内心叫苦不迭,他倒是想留在这个宝座大口吃肉,可大师兄的眼神令他如坐针毡。
他哭丧着脸,煞有介事地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马上解决!柳师姐对不住,我先过去了!”
说完便腾出位置,逃也似的跑了。
其余人等已经落座。位置都是按照人头算好的,如今剩下的空位也不多。
单飞跃空出的位置立刻被宋默占据。他坐下后,似乎想了想,觉得柳新月如今毕竟也算是温禾的“姐姐”,关系有必要缓和一下,便朝她露出一个堪称温良儒雅的笑容,还有意打了个招呼。
“师姐。”
柳新月入门的时间比他早,但若是按照辈分,他其实没必要称她为师姐的。
一切都是看在坐在中间的少女面子上。
今日场合特殊,柳新月不想在众人闹得太难看,只得淡淡瞥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就当作是回应了,便立刻转回头去,心底暗暗翻了个白眼。
温禾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她一直没敢说话,生怕柳新月发现自己和宋默之间的关系有些“特别”。
这位阿姊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她那位嘴上纵容她调皮捣蛋,但是在大事上绝不含糊的二师姐阮钰。
若是叫柳新月知道了……
她晃了晃脑袋,不敢再细想。
就在这时,桌子底下,一只微凉的手指悄然探了过来,好像手上长眼睛似的精准勾住了她放在膝上的小指。
温禾身体一僵,视线微微向下斜睨。
是他的手。
宋默的小指正勾着她的,带着缠人的亲昵,像拉丝甜腻的蜂蜜,经过火烤结成微微泛甜的焦糖。
她微微偏过头,无声地用口型询问:“你不吃饭了?”
宋默挑眉,随即泰然自若地抬起左手,执起筷子,随意懒散地从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一块肉放进碗中。
……好好好,左撇子是吧。
这下她没借口让他松手,只好努力忽视桌下那只不安分的手,装作无事发生地抬起右手去夹菜。
只是那指尖一下一下,极轻地在她掌心挠着痒痒,一阵阵酥麻的悸动令她差点连筷子都拿不稳。
柳新月如今眼睛不好,但耳朵格外灵敏,她似乎察觉到身边的细微动静,转过头来。温禾一直担被抓包,登时吓得立刻想抽回手,却被宋默稍稍用力勾住,没挣脱开。
她只能强装镇定道,转头问:“阿姊,怎么了?”
柳新月目光在她和宋默之间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一场,便拿起公筷,往她碗里夹了几根翠绿的色泽较好的蔬菜,“不要光顾着只吃肉,多吃些菜。”
还好只是寻常的关心。
“嗯嗯,阿姊,我知道的。”温禾乖巧点头,暗暗松了口气。
桌下的手突然转换成十指相扣,青年惯常使剑的指腹有些粗粝,缓缓摩挲着她的虎口。
温禾低头嚼着菜叶,总觉得他们俩现在这样,像是在家长面前偷、情。
这般想着,她的头垂得更低了。
她留出的空间让柳新月和宋默正好对视上,前者深深看了后者一眼,后者回以一个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
柳新月面无表情地转回去,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而后侧头低声对温禾道:“不要忘了阿姊同你说过的话。”
温禾沉默下来,默默地将碗里的蔬菜大口大口扒进嘴里。
心里幽幽叹气:不被看好和祝福的感情,也是有朝一日当上话本子里的悲情主角了……
晚宴过后,戏台上的锣鼓家伙响了起来,咿咿呀呀的唱腔回荡在深浓的夜空中。
温禾对这人间的戏曲颇感兴趣,以前没什么机会细细品味,这次难得空闲,便搬了个小凳坐在离人堆稍稍外围的地方,将一盘瓜子放在膝盖上,一边嗑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鸡鸣村前些日子刚死里逃生,因而今晚的戏折子特意选了与降妖除魔挂钩的。大致讲的是主角历尽千辛万苦斩妖除魔,维护人间平安,又与心上人互诉衷肠白头偕老的故事。
桥段简单,也无甚新意,但与现实结合,就另有一番味道了。
宋默自然在温禾身边坐下。她看戏,他便看她。
两人容貌都极为出众,鹤骨松姿,清莹秀澈,并肩坐在一处,宛如一双璧人,引得周遭村民,尤其是些年轻的姑娘和小伙,频频回顾。甚至有些胆大的,蠢蠢欲动,正寻思着如何上前搭讪。
他们这小村庄里可不怎么能见到这般的仙人。
温禾被那些明里暗里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只感觉自己像只光裸的野猴子叫人抓住了看个新鲜。她干脆戏也不看了,拉起宋默的手腕道:“这里闷得慌,我们换个地方。”
两人寻了一处离人群稍远,燃着一处小火堆的地方坐下。
宋默往火堆里又添了些柴火,蹙起的火焰活泼,驱散了秋夜的寒意,温禾被烘烤得暖融融的,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单飞跃眼尖,看见他们,立马热情地凑了过来,还十分周到地递给他们一人一根串在树枝上处理干净了的肥美烤鱼。
“小师姐,大师兄,来!刚捞上来的,新鲜着呢!放火上烤烤,香的很!”
温禾接过,道了声谢。宋默辟谷许久,对此不感兴趣,扫过一眼没什么表示。
单飞跃捏着多出来的那条鱼不知所措。
“也给我吧。”温禾给了个台阶,顺手将那一根也接了过来,而后将两根烤鱼并排拿在手里放在火堆上烤。
宋默瞟了一眼,没吭声,默默伸手接过去自觉翻烤起来。
单飞跃是个闲不住的话唠,一向也不把那种无关大雅的小插曲放在心上,一屁股坐在温禾边上,又想起了早上的事,好奇地问:“对了大师兄,早上那只兔子呢?毛色挺特别的,怎么没见着了?”——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
下一章的瓜包甜的!
第73章 同门
“兔子”本人闻言,耳根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像是被火苗燎了一下。她瞥了一眼宋默,见他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似的,只顾着翻动手上的烤鱼。
那鱼皮已经被炙烤得金黄焦脆,滋滋作响,香气愈发浓郁诱人。
勾得单飞跃馋虫大动,他咂着嘴怀念感慨:“哎……我们那儿的辣椒,晒干了用热油一浇,烫出那个香头!再裹上腌入味了的兔头,啃起来又麻又辣。而我阿娘做的是最好吃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夸张地咽了咽口水,“自从进了栖云山,清规戒律一大堆,我都快忘了肉味儿了!算起来是有一两年没回家了……”
温禾的心思也都放在眼前烤的喷香的鱼肉,随口安慰道:“想家了就回去看看呀,又不是什么难事。”
“小师姐!”单飞跃却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叫起来,一脸震惊,“你连门规都忘啦?入了仙门,便要转断尘缘,不能再与凡间亲友多有接触了!这都是为了防止道心不稳,滋生心魔!”
温禾一愣,这才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一条规矩,连忙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还真是给忘了。”她心中微微黯然。
温禾从小在花草谷长大,那里大多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孤儿,于他们而言,花草谷就是他们的家,师兄师姐们就是她的亲人,确实难以理解这种硬性要求的分离。
单飞跃摆摆手表示没事。
栖云山这一行人中,吴宇师兄沉默得像块石头,乌鲁师兄憨厚只会傻笑,连文山就更别提了,阴得像块阴干潮湿的抹布。柳新月师姐又太过端方持重,开不得玩笑。思来想去,能听他唠嗑还能有点有趣反应的,也就只有小师姐了。
这般想着,单飞跃索性往温禾这边又凑近了些,唉声叹气。
“说起来,我今年都满十八了。我娘原本还念叨着,等我十八了就给我想看个好姑娘,把终身大事定下来呢。这下可好,媳妇儿是没影了……还得在这个漫漫仙途里自个儿摸打滚爬,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找到个合心意的道侣……”
他说着说着,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身旁的少女身上。他们年岁相仿,火光映照下,她侧脸柔和,眼睛亮晶晶的,比麻辣兔头还要吸引人。
单飞跃脑子一热,脱口而出:“诶!小师姐,我觉得你就特别好!性子爽快,模样又俊!要不……咱俩以后就搭个伙,做道侣算了?”
温禾:“……?”
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向单飞跃。
“呵。”
一旁的宋默终于有了反应,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单飞跃身形一僵,还未等温禾张嘴拒绝,自己便先回过神来,一巴掌重重拍在自己大腿上,“嗷”一嗓子就跳了起来:“哎哟喂!瞧我这破嘴!大师兄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就当我刚刚是放了个闷屁!风吹过,散了,散了哈。”
他这咋咋唬唬的动静实在太大,顿时吸引了不少周围村民的眼光,连带着正在不远处与人说话的柳新月也皱着眉头望了过来。
这下,所有人都放下台上的戏,转头入了台下的戏。
温禾大窘,脸上腾地烧了起来,赶紧一把将单飞跃拉回座位,大声解释撇开关系:“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仔细着你的嘴!我跟大师兄清清白白的,只是单纯的同门情谊!你再乱说坏了大师兄的清誉,我跟你没完!”
宋默眼底彻底沉暗下来,像是听到什么荒唐至极的事,抿唇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手里的烤鱼签子都要被捏断了。
他周身散发出来的低气压让单飞跃冻的一哆嗦,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笑了两声,一股强烈的求生欲迫使其猛地站起来。
“那、那个……我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干,我去那边讨杯热茶喝。师兄师姐你们慢慢烤,慢慢吃!”说完,他脚底抹油,即可开溜。
温禾不用看旁边都知他生气了,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只一眼,就恰好被低气压的青年抓个正着。
只见宋默转过头,看着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重复她刚才的话,嘴角甚至扯出一抹极其“和善”的弧度:“什么事情都没有,只是单纯的同门之情……是吗?”
“……没。”他正气头上,温禾完全不敢说话。
宋默忽而倾身逼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廓,声音低沉又危险:“原来……同门之情也包括之前那样?”
“什……什么那样?”温禾被他突然地靠近喝话语弄得一怔。
下一秒,带着明显泄愤意味的吻便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道无形的结界悄无声息地以他们为中心张开,外界的声音和视线都一并被模糊隔开,周围的人看不到他们的存在,也会下意识地避开这片区域。
人们看不见他们在做什么。
宋默不由分说地撬开关窍,攫取了她的双唇,带着些许惩罚性地啃咬,却在触及柔软唇舌之后化为了不容抗拒的深入。心上的怒气和酸意像是打开了阀门,横冲直撞地贪婪获取她的气息,探索过每一个角落。
会被看到的。
温禾第一反应就是如此,她伸出手推了推他是为了提醒,在宋默眼里却是她的下意识抗拒。
心上又翻起醋味,又酸又涩,呛得他眼底泛起红丝。他干脆闭上眼,紧紧拥着她,一只手掌抚摸着她的侧脸,无视了她的挣扎。
他吻得又凶又猛,温禾被吻得全身发麻,脑袋晕乎乎的,渐渐忘记自己最初还担心被周围人看到,条件反射地回吻他,炽热缠绵。
得到回应的某人反倒愣住,感受到双唇紧贴在一起的柔软,还有少女像只小雀儿一样主动却又生涩地细密啄着他的唇角,酸味随着唇齿相依慢慢减淡。
他好像没有那么生气了,亲吻也从暴风雨般的攻城略地转变成轻柔小意。温禾吊着的心方缓缓落肚。
良久,宋默才稍稍退开。
他与她额抵着额,满意地看着怀中之人因自己而眼波潋艳双颊绯红的模样,指腹轻轻擦过她微微肿起的唇瓣,声音喑哑地问:“现在呢?现在还是单纯的同门之谊吗?”
温禾有些身体发软,汗水将额发浸得乱七八糟贴在脸上,她的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嘴上却逞强:“是啊,只是同门。”
她笑了笑,故意报复惹他不快。
宋默眉眼一压,作势又要凑上来。
温禾腿还软着呢,容不得他继续胡闹,又羞又恼地抬手就想推开他凑近的脸:“你……!都被看到了还亲!”
她尚且不知此前宋默早已升起了结界,只侥幸以为天色昏暗,方才的一切没被人注意到。
宋默故意不解释,反而顺着她的话,眸色一暗,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受伤,坐会原位盯着摇曳的火苗,声音又轻又小:“被知道了又如何?我就这般……见不得人吗?”
青年垂丧着头,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下,纤长的如鸦羽般的眼睫轻轻扇动,三分失意,七分脆弱,说着颓丧的自卑之语。她鲜少见到他这般模样,上一回还是他醉了酒之后暴露出来的,权当他真的伤了心。
她跟着心也一下子就软了,那点气恼也烟消云散,连忙小声嘟囔着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是因为阿姊不喜欢你……我刚才那些话都是说给阿姊听的,你怎么还当真了?”
“要是被阿姊知道了我们俩这样,她肯定想尽办法不让我们见面的。到时候我俩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中间隔了条银河,也是当了一回牛郎织女了……”
宋默抬眼看向正在拿手比划的少女,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得逞,语气却依旧低缓:“所以……我们……”
又想要名分!刚还跟他说了理由,现在是谈这个的时候吗!
“打住!”温禾抬手打断,她现在没心思想这个,还在为刚才可能被人目睹了他们的地下恋情而心烦意乱。
“要是刚才真的都被阿姊他们看到了,我要怎么解释啊!”
前脚说完只是同门之谊,后脚就贴在一起亲嘴,这是能凑在一块亲嘴的关系吗?!
看她急得快要炸毛,宋默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我起结界了,他们看不到。”
“真的?”温禾有些不信,狐疑地环顾了一圈。
宋默手指轻点,透明的结界反弹出波浪似的光流。
亲眼见识后,温禾悬着的心才瞬间落回实处,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耍了,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却又无可奈何地松了口气。
四年过去,他的心眼子较之前又多长了几个。
不过经此一闹,两人之间的气氛反而缓和下来。温禾从贴身的周天袋中取出当时隐月楼送来的密信,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材质特殊的纸张。
夜宴过后,明日柳新月他们一行人便要启程返回栖云山,而她和宋默则要暗中离队,借此机会去收集第一件神物。
痴骨檀。
那张密信上除了一些详细介绍的文字,还有一幅绘制精细,连通了三个地方的地图。
“你看,”温禾将地图放在地上摊开在二人中间,指向其中一处用红色朱砂特殊标记的地点,“隐月楼给的消息说,痴骨檀最有可能的位置在这里。”
火光跳跃,照着二人靠得极近的侧脸,新的目标徐徐展开。
青年的目光随之落在她点到的地方,神情专注。
他喃喃道:“无回谷,是因为有去便无回吗?”——
作者有话说:[奶茶]
小单师弟只是想要一个玩伴而已。
两个吃货的惺惺相惜,他单方面的。[狗头]
第74章 痴骨檀(一)
温禾和宋默走在宁津渡的大街上。
潮湿又咸腥的海风裹挟着热浪扑面而来,此处要比其他地方热上许多,当地的人都还穿着更为轻薄散热的短衫,显得身着长袖的两人格外奇异。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他们俩都换下了栖云山弟子的服饰。青年身着一身烈烈红衣,墨发高束,具有强烈对比的颜色更衬得他肤色冷白,妖冶俊俏,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温禾则是一身青绿衣裙,像一株清新灵动的嫩柳。她不大会梳发髻,只梳了两只辫子垂在胸前,以碧色丝带扎着,露出白玉似的小巧耳垂,最是无邪。
他们与柳新月一行人分别后,根据地图的路线指引,一路御剑而来,灌了满肚子的冷风,终于抵达了这座以渡口贸易闻名遐迩的繁华之地。
甫一入宁津渡,车轮碾过石子的轱辘声、沿街商贩的叫卖声、远处码头传来的号子声交织成热闹非凡的背景音。道路两旁商铺鳞次栉比,贩卖着天南地北的货物,空气中弥漫着各种不同的复杂的气味。
“哎……”温禾揉着发酸的肩膀,小声抱怨,“真是累死我了,一路上都是一个姿势,我真不行了……”
御剑快归快,但是必须一直保持平衡不动,时间长了她都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被风吹散了。
宋默侧目看她:“那我们买辆马车?”
马车……
温禾仔细想了想,还是嘟囔着摇头:“算了算了,马车颠簸又慢,哪有御剑来得痛快,我就是发发牢骚。”
不过如果有那种可以在天上飞,又快又舒服,还能躺着睡觉的马车就好了。
也只能想想了。
温禾叹了口气,这玩意儿她有幸在拍卖场看过一眼,太贵了,就算她每天干八个时辰干上一百年也未必买得起。
两人边走边看。其实商铺的东西也都是平常的普通物件,只是许久没有一起逛集市了,因而他们一个摊子一个摊子逛过去。
忽然,一阵极其诱人的香味从远处飘来,温禾立刻铃声大作,停下脚步,吸了吸鼻子,以迅雷之势极快地锁定了这股香味的来源。
只见那酒楼高三层,飞檐翘角,雕梁画栋,门口悬挂着巨大的匾额,上书五个镶金的大字。
“宁津第一酒楼。”温禾手指点着逐字念出。
真是个气派的地方,门口伙计衣着光鲜,笑容满面地迎来送往,进出的宾客皆是非富即贵。
酒楼茶馆向来都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而他们正好只找到了宁津渡,还未曾找到那个最关键的无回谷呢。
“好香啊……”温禾眼睛发亮,下意识就暴露了心声,她拉住宋默的衣袖,“走走走,咱们也进去看看,打听打听消息。”
宋默由着她将自己拉进酒楼。
酒楼内部比之外部更是极尽奢华,地上铺着厚软的地毯,桌椅也皆是上好的红木,跑堂的伙计手脚麻利地穿梭其间,宾客谈笑声不绝于耳。
看上去就是物价很贵的样子。
刚进去,颇有眼力的跑堂小二便迎上来,将二人引到二楼的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抽出素布在空中拍了拍灰,仔仔细细又利索地清空了一番桌面,才将看着就做工精致的菜单递给二人。
温禾接过,凑到眼前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上头的价格令她两眼一黑。她转过头愁眉苦脸地看向宋默。
“其实我也没有很饿……”她还特意找了个借口脱身,“刚刚看上的那件短衫没买,有些后悔,我们现在回去买吧?”
宋默自然看出了她的窘迫,十分自然地从她手中抽过菜单,顺着她的话接道:“不急,吃完了再去。”
简直是对牛弹琴,怎么还听不懂人话呢。
温禾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认真研读起菜单来,等会点完菜付不出钱那可要贻笑大方了。届时还收集什么神物,两个人都通通留下来打工洗完还债!
下一秒,却见宋默又扫了几眼,便对候在一旁的伙计报了几个菜名,都是些口味清淡鲜美的当地特色,显然是顾及到了温禾的喜好。
温禾等伙计走后,才敢凑近些,压低声音有点为难地问:“你哪里这么多钱?这里的菜简直是炒出天价了,拿人当瘟猪宰呢!”
宋默给她斟了一杯热茶,语气平淡:“不必担心。这些年我也接了不少任务,还是攒下了不少灵石的。修仙者的灵石,兑换成凡人的银两,给你花,绰绰有余。”
温禾还是有些不相信,狐疑地看着他,捧着茶杯细细抿了一口。
好茶。
香气浓郁,回味醇厚,是上品。
赶路艰辛确实也没喝上几口热水,温禾牛饮般灌下三大杯,边喝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周围几桌客人的高谈阔论。
离他们有两桌距离的那一伙汉子最是可疑。他们约莫有七八个人,个个衣着金装,腰间都携带着兵刃武器,正在大声讨论着什么,桌上没有一壶酒,却个个都说得情绪激昂,吵得面红耳赤的。
温禾耳朵尖,隐隐听到他们也在说“无回谷”。
“……妈的,第一批进去的那几个,听说一个都没出来!全都折在那里头了!”
“怕什么!富贵险中求,那位给的价,够咱们兄弟几个逍遥快活一辈子的了!”其中一位长得粗头大耳的,急慌慌就开始畅想未来美好生活,“到时候一手交了货一手拿到了钱,咱们兄弟几个都能娶上老婆,生一堆娃子,好好过日子!”
其余人似乎也被未来鼓动了,心潮澎湃的,当即道:“好!”
“咱们明天就出发,今天吃顿好的,老子就不信那破地方真是有去无回!”
他们也要去无回谷?
温禾从袅袅热气中抬头与宋默对视了一眼,还真是巧合,这些人也是为了痴骨檀而来么?还是说是别有他物?
听他们的话来说,似乎已有先行者遭遇了不测,但前者之鉴还是挡不住后头赶着要来送死的人啊。
隔两桌的大汉中有个模样白净的小生,他似乎时被强硬拉来的,并非心甘情愿。他颤抖着声插进那些人的话题:“可是……痴骨檀……到底长什么样啊?谁都不知道,我们又该怎么找到它?”
这些人居然和他们是一个目的,温禾突然警觉,却听那些人闻言盛怒,大声教训起那个白净的青年。
“你他娘懂个屁!船到前头自然直,像你这般扭扭捏捏的,能干成什么事!要不是你娘……”
“好了,大熊,不要再说了。”出言阻止的似乎是这群人里最有声望的,他开口后果然没有人再敢找那青年的茬。
此人长得彪悍魁梧,年约三十,一张骨棱棱的宽脸,下巴格外突出,双目炯炯有神,眉眼间自有一股骇人的煞气。
不过他对那青年的态度却格外亲和,“常儿,好好跟着,你娘只想让你多见见世面。”
温禾从他们身上挪回眼神,去无回谷找痴骨檀只是为了见见世面?
小心把命都送了进去。
这时,酒楼伙计端着摆盘精美的菜肴上来,七七八八的堆满了整张桌子。此处价格虽贵,但分量挺足,掌柜的开店倒也不算是心黑,温禾心疼钱的心思稍稍减淡了一些。
她待伙计摆得差不多了正要转身时,趁机叫住他,笑着问:“小二哥,向你打听个事儿。”
“诶,客官您说。”
“这附近是不是有个叫无回谷的地方?”温禾从宋默腰间取下钱袋,从里头掏了一小块灵石,放在桌上显眼的位置,“你知道在哪儿吗?”
那伙计听到“无回谷”三个字,脸色顿时微微一变,露出几分为难和忌讳,但眼神落在桌上闪着光泽的灵石上,心中一动,“客官,您问这地方啊……这,小的也不太清楚。只听老人们说那地方邪门的很,是在海上的一座孤岛上,具体在哪儿啊,没人说的清。”
“海上?”温禾疑惑地重复。
“诶!海上。”伙计单手抱着托盘,另一只手指向窗外,“您二位从这儿就能望见。”
温禾和宋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窗外正是宁津渡最为繁荣的渡口,千帆停泊,人头攒动。更远处是一望无际的蔚蓝色的大海,阳光下泛起泠泠白光,潮起潮落,气势恢宏。而在那水天相接之处,果然隐约有一座被飘渺云雾笼罩着的岛屿,若隐若现,如同海市蜃楼,透着几分神秘莫测的气息。
“那就是无回谷所在的岛?”温禾追问。
“大家都这么传,但是也没人回来说是真的。”伙计压低声音,“不过嘛,每过七天,都会有从那座岛上下来的居民乘着小船过来,用些罕见的药材和海货跟岸上的人交换些米面布匹之类的生活物资。两位客官若真是想上岛,或许可以试试去找那些岛民碰碰运气。”
伙计想了想,又补充道:“说起来,下一回他们来换东西,就在两天后。”
温禾点点头,把那一小颗灵石塞到伙计手里,“多谢小二哥了。”——
作者有话说:过渡章~
第75章 沐浴
岛民的船还需两日才靠岸,事急从权,他们干脆决定先在在酒楼下榻暂住。
宋默走向柜台,对掌柜淡声道:“要两间上房。”
温禾抬眼看见掌柜身后悬挂着的木牌,明晃晃标注着的价钱,她倒抽一口凉气。
这跟从人口袋里直接抢钱有什么差别!?
眼见掌柜正要取出第二间房的钥匙,温禾急忙按住宋默要付钱的手腕。
“等等!”她转头对掌柜绽开明媚的笑容,“一间上房就够了。”
只要一间房的话,就意味着接下来两夜他们都就得共处一室。宋默眉梢微动,还未来得及开口,少女已经利落地从他腰间解下钱袋,倒出银两推给掌柜。他垂眸看着纤白的指尖掠过,未加阻拦,眼底笑意浅淡,柔顺乖常。
酒楼南来北往的人多,掌柜的也见过不少世面,他一开始还以为这两位客人只是兄妹,这般看来应是年轻新婚的小夫妻出来度蜜月。他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默默将多出的那把钥匙挂回远处。
“喜儿,带客人上楼。”他扬声吩咐小二,又转回来对二人道:“客官,这间房是咱们酒楼顶好的,视野好,隔音也好,您尽管放心。”
说完,他还给了宋默一个“俺都懂的”的眼神。
……
将人送到房间后,小二退出去轻轻合上门,室内顿时空出来只剩下他们二人。
方才在掌柜面前的泰然自若顷刻消散,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令人心跳加速的尴尬。
又不是没有住在一起过……怎么感觉这么奇怪?
温禾摸摸鼻子,偷偷瞟了一眼还站在门口不动的青年,他面上无波,瞧着没有丝毫不自在,她稍稍安心下来。
她把随身的小包袱随意往桌上一扔,整个人毫无形象地扑进了那张铺着柔软锦被的豪华大床。
好软,好大。
连日奔波累得要命,她舒展着四肢,甚至孩子气地上下摆动着手臂和双腿,像在划船似的在床上扑腾,把铺设得端端正正的床榻搅和得一团乱。
“上房果然是不一样啊!”温禾发出满足的喟叹,脸颊在光滑的枕面上蹭了蹭,“连床都是又大又软……”
声音里都透着张扬的欣喜,她开心,他也因此开心。
青年眼底柔软,弯唇一笑,转身打开门吩咐还在门口候着的小二准备热水,洗一洗身上的疲累。
小二手脚利索地应声而去。
温禾侧过身,用手肘支起脑袋,青丝如瀑散落在枕上,笑吟吟地望着他长身玉立如青松挺拔的背影。
她语调轻快,带着一丝天然的娇憨:“你先洗还是我先?”
天地良心,她真的只是想知道谁先谁后的次序安排,绝无半点不该想的东西。
只是这句话落在某人耳中,如同一颗石子落入平静井中,正如下怀,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他们进屋时还未来得及开窗,无风的密闭,气温倏忽间上升许多,夹杂着难以言明的暧昧与亲密,当局者难以抑制地展开无限的遐思。
只点了两盏灯烛,烛火一明一暗,暖黄的光映在少女无害天真的笑脸,宋默心跳如擂。
他目光落在她刚刚躺过,还残留着余温的床榻,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而少女睁圆了眼睛,静悄悄的再说什么,好像很是期待他的回应。
如他所想的那样……
她是在邀请他么?
就像是做那种事之前的准备一样?
喉咙有些干涩,青年舔过双唇微微濡湿,那句“你先吧”在舌尖辗转了多回,带着一丝沙哑,被缓慢地吐出来。
温禾有点奇怪他的反应,黏黏糊糊的,像是揭开锅便满出来的米糊,就一个你先我先的问题也要思考上许久。
她探究的眼神一动不动地停留在青年身上,无端又惹得他一脸的红意。
恰在此时,小二提着热水叩门,暂时打破了屋内暧昧的沉默。
“两位客官,我倒个热水就走,马上,马上……”
小二提桶转入屏风后,热水哗啦啦注入浴桶中,水汽顷刻氤氲开来。不知是酒楼本就供应的,又或者是受了谁人嘱托,小二还在水中特意加了些许干花,与热水相结合,馥郁的花香扩散,丝丝缕缕萦绕在鼻尖。
待一切都准备就绪,小二极有眼色地立刻闪身走人,将空间再次留给二人。
温禾抱着准备好的干净衣物,站在屏风前,问出的话突然结结巴巴:“那、那我先去了?”
宋默刚有点头的动作,她只一个闪身就躲入了屏风后。
那屏风是绢纱的材质,绘着写意的山水,烛火摇曳映照下,少女窈窕的剪影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地被投射其上。
宋默下意识地移开眼,走到窗边推开,秋夜凉风习习,冷却着有些浮躁的心绪。
可那影子仿佛带着天生的魔力。
他看见她抬起手臂,似是在解开绑着两条辫子的发带,长发如流水倾泻,扬起流畅的轮廓。他又看见她的外衫被褪下,踮起脚尖挂在了屏风顶端,勾勒出少女肩颈柔美的线条。然后是贴身的中衣……
他呼吸微微一滞,不敢再看下去,猛地回过身,将头探出窗户,把在窗槛的手指无意收紧。
眼睛有意避开,耳朵却避无可避,听觉更加明晰。
窸窣的衣物摩擦声后,是轻轻入水的声音。
他竟难以遏制地在脑海中幻想出那幅场景,少女的足尖在水上轻点,而后躲入温热的水中……
不消一会儿,她心情颇好地哼起了小调。是他从未听过的陌生的调子,虽不成曲,但她的声线清脆,像只小黄鹂鸟叽叽喳喳地鸣啼,听着还有几分轻快婉转。唱得高兴了,小黄鹂鸟还会抬高手臂晃动,摇头晃脑。
小曲儿混着撩动水花的细微声响,如同白羽,一遍一遍搔刮着,搅得他心绪不宁。
那团刻意被压下的火,似乎有愈烧愈旺的趋势。他感觉口干舌燥,身体的某一处正在被唤醒,叫嚣着难以启齿的渴望。
他在想她。
他想要她。
不……不能再待下去了。
宋默忽然起身,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踉跄着拉开门出去。
房门在背后关上,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深吸了几口夜晚微凉的空气。修仙者的五感是比常人灵敏许多的,即便出门又合上,他仍旧能听到那些声音。
只是聊胜于无。
胸腔里和身体里那股横冲直撞的热流并没有平息,他闭上了眼,凝神静气。
突然他又睁开眼,从袖中取出那天被遗落的红色药瓶。
只犹豫了短短一瞬,便从中倒出几粒药丸送入口中,仰头硬生生咽了下去。
药力化开,带来一阵短暂的清凉,而后四肢百骸好像都张开了,他忽然间能敏锐地感觉到周边的变化,更深处的多种感受也被勾了出来。
无尽无休的空与虚。
宋默垂头看向蓬勃的那处,如同丧家之犬般自嘲着,笑出了声。
她会讨厌这样的自己么?
会的吧。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个正确答案。
你不是都知道吗?四年前,虎牙山,她不喜欢。
这感觉很难捱,他像自、虐似的站在门口,贪婪地倾听门内的动静,直到声音缓缓降下来,估摸着她差不多洗好了,才重新推门进去。
温禾已经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寝衣,素色未经雕饰的脸上挂着一层薄红,正用布巾绞着湿漉漉的头发。见到他进来,眼角微红好似哭过一般,微微有些诧异,却也没多问,只说:“我洗好了,我去叫小二来换水?”
“不必。”青年摇头,声色比往常低沉几分,“水还热着吧?”
她眨了眨眼,回想刚出浴时候的温度:“嗯,水倒是还热着。”
宋默点了点头,没再看她,径直走向屏风后,脚步藏着不易察觉的虚浮。
温禾突然想起,“诶……可那是我用过的水?”
但人已进去,迅速剥落了衣物挂上屏风,很快便听到了身体浸入水中,水花溅起的动静。
温禾看着他最初整理出来要换的衣物,正好端端地叠在床边。这样心思缜密的人,今日居然连换洗的衣物都忘了拿?
她又想起他方才出去吹风,回来后有些过于红润的侧脸,心头浮起一丝疑惑。
头发尾端还有些潮意,不过也懒得再费力气。温禾放下布巾,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微凉的茶水,小口啜饮着。
房间内很安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有屏风后偶尔传来的水声,还有她小心饮茶的嘘声。
但渐渐的,那水声变得有些不同,初时只是懒散轻佻的撩拨,后来又变得有些重,有些急,仿佛带着某种压抑的拍打的节奏。
一下,一下,又一下……
越来越急促,搅动着水花,还有压抑的克制的喘息。
这声音……太不寻常了。
温禾放下茶杯,有些迟疑地朝着屏风方向唤了一声他的小字:“晦庵?”
没有回应。
只是那越来越急重的水声,以及……
一声极力压抑却依旧泄漏出来的粘稠而又痛苦的闷哼。
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也顾不得什么避讳了。温禾脚步轻轻地靠近屏风,提高了音量又唤了一次:“晦庵?你怎么了?”
伴着花瓣的水面浮起丝丝缕缕的白色絮状,青年怔怔地看着它浮起又沉落,直至消失不见,才颤抖着出声,声音支离破碎地呜咽道:“……难受……”
他扬起蜜桃般熟透了的脸,眼尾、鼻头、脸颊俱是一片绯红,眼角悬着的不知是泪还是水,亮莹莹的,像一滴猫眼石的碎片。
散在水中的青丝遮盖住了底下的一片好光景。
在温禾因为担忧进来之前,他浅浅勾唇,眼中藏匿着狼子野心和势在必得,说出的话却比易碎的琉璃盏还要脆弱。
他张开双唇,声音又轻又低,但确保足够让不明所以为他担心的少女听到。
他说:“小禾,我好难受……”
温禾早就察觉到不对劲,听他的语气,心头一紧,连忙道:“我、我进来啦!”
但在别人沐浴之时贸然进入实在冒昧,不得已,她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只从指缝中露出一点模糊的光亮,摸索着绕开屏风。
浴桶里,青年靠在桶壁上,头微微向后仰着,脖颈拉出紧绷的弧线,看见她进来,喉结滚动,水面下的身体因为不可名状的兴奋似乎颤抖得更厉害了。
温禾看不见,她捂着眼睛,手忙脚乱地摸到了浴桶边缘,又试探着伸手去碰他的额头。
又热又烫,不妙。
“你发热了!”温禾摸着便觉得不对,草草下了决断,急急催促,“额头好烫,快起来!别泡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她的手带着凉意,触到他滚烫的皮肤,令他猛地一颤,对她的想念更上一层楼。
下一秒,青年的手倏地从水中伸出,湿漉漉地,用力地抓住了温禾的手腕。
他的掌心也烫得吓人,温禾微微咂舌,这不是发烧了是什么……?
谁料他的力道却出奇的大,抓得她有些疼。
“不是……”宋默喘息着,胸腔急促地微微起伏,声音哑的厉害,有一种临近崩溃的煎熬。
“不是这里难受……”
伴随着说出的话,他拉着她的手往下带,深入热水中。她的指尖猝不及防地触碰到紧绷又灼热的大腿肌肤,惊得她下意识就想立刻缩回手,却被他死死按住。
“是这里……”他引导着她,继续向更灼热、更危险的腹地探去。
直到她的指尖终于彻底碰上那处不同寻常的存在。
温禾猛地僵住,迟钝的大脑突然间明白了那是何种地方。
渴求。
因为她而起的,没有尽头的情,
与欲。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像烟花一样,在她脑海中炸开——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
说起来,我家床也还蛮大的(拍拍)
不好意思~
来晚了!我也很想写快[托腮]
但就是卡卡的,果然没写过的不熟悉的就会卡……
但是很开心嘿嘿[撒花]
第76章 旅人
遮在眼睛前的手悄悄打开了一条缝,暖黄的光线猝然进入,刺激得温禾有些睁不开眼。待适应了光源,在那氤氲水汽间,她那只偷看的眼睛骤然睁大,水下的光景一览无余,烧透了的红从头爬到尾,将她烧得连渣都不剩。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她对他全无想法,只觉得男子那处怎会长得又怪又丑。可如今看来却有所不同了,为何莫名地心慌意乱……究竟哪里不同,她又说不分明。
可上回那是中了药不得已,这次好端端的无人下手,怎会又……
她实在想不明白。
宋默仰头看着她脸上红白交错,心口突地一疼,扯着笑轻声喊她的名字。只是那声音又低又哑,他还轻喘着,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无端染着情与欲的颜色,裹着温热潮湿的水汽钻进耳朵,又烫又痒。
“小禾……”
“你别叫了!”温禾被他叫得又羞又躁,直接捂住通红的耳朵,欲盖弥彰,“我、我去请大夫!”
说罢,她转身欲逃,手腕却被猛地抓住,一道力道袭来,整个人天旋地转,跌入了浴桶之中。
水花四溅。
等她回过神时,已经猝不及防地跨坐在青年滚烫的身上。
酒楼的浴桶虽大,但容纳两个人还是有些拥挤,温禾坐在他怀里,仓皇失措地想要爬起来。可惜心里越是焦急,手上的动作碰到湿滑的桶边就越使不上力,她连连失败了好几次。
几次挣扎起身又滑落,每次跌坐都引得青年发出令人耳红、心惊腿颤的闷声。
水波漾开灼人的温度。
月白寝衣浸透后紧紧贴着身子,勾勒出少女纤细却不失柔美的曲线。材质又极为特殊,遇水后便半隐半现出衣下的姣好春色,青年落在她心口处,眸色深沉。
不管她是何种模样,都引得他无法自持。
心随意动,于是便这么做了。
温禾想再次撑起身子,却被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忍不住惊呼:“你……”
她惊喘未定,宋默却倏地乖巧停下动作,仿佛方才却无此事。
湿发贴在他额角,那双迷蒙着水雾的眼睛直勾勾望过来,含着秋水,其后却藏着将要爆发的海啸。
“不要大夫……”温香软玉,他忍不住贴近。
温禾的手悬在半空,无处安放,只虚虚地扶着浴桶边缘。
宋默得寸进尺地将额头抵在她心口,感受着她因自己而蓬勃有力剧烈跳动的心跳,满足地轻笑了一声。
“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温禾强压下心跳问。
“嗯……”青年鼻音软糯,像只撒娇的狸奴,没有否认。
温禾捧起他的脸追问:“吃了什么?”
“你包里的红色药瓶……我以为只是简单的伤药……”
她收藏的药瓶没有上百也有几十瓶,一时间哪里想得起劳什子的红瓶。温禾只抓住他说的伤药二字,有些担心地问道:“你受伤了?”
宋默轻轻点头,睫毛上的水珠颤巍巍地滑落,“小伤而已……”说着又蹭了蹭她的颈窝,“好难受……”
话音未落,温凉的唇便压了过来,试探着啄上她的嘴角。见她没有抗拒,宋默愈发大胆,撬开牙关驱直入,这个吻渐渐变得急促又深入,不留余地地索要着她的一切。
最后的理智被击溃,融化成了一池的春水。
唇舌交缠。
青年年纪上来了,连带着亲吻的技术也有了长进,没了年少时候的横冲直撞,也没了新手时候的节奏混乱。
在他的攻势之下,温禾溃不成军,如同一团水只会柔柔地承受。
许久之后,青年稍稍退开,二人殷红的唇瓣相离。
温禾被吻得头脑发昏,呆呆地看着他小口小口轻轻吻过,双手搂着她,圣洁虔诚。
像是初来乍到的旅人,对每一处都充满了兴趣,一路向下,走走停停,感觉分明,但过往岁月漫漫,他的忍耐更胜一筹。
温禾却是初生的牛犊,忍不了一点。她被惹了一身的祸,有些焦躁地皱起脸:“别亲了……”
他们闹的时间不短,水已经凉透了,宋默依她的话停下来,仰起脸征求意见:“去榻上?”
听他这么一说,温禾脑中不受控制地预想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羞臊地搂着他的脖颈,将头都埋了进去。
“嗯。”
宋默抱起温禾从水中起身,抬手取下外衫罩在她身上。
回榻的路上,先前打开的窗子仍旧大喇喇地敞开着,温禾见了心虚害怕,担忧被人无疑瞧见,惊呼了一声:“窗!”
宋默扬手隔空合上了窗,她才呼了一口气,安下心来。
等到两人都坐在榻上,却突然不知要如何继续,大眼瞪着小眼,后又尴尬地挪开去。
温禾偷偷瞟着青年沉思的侧脸,也开始陷入了沉思。
接下来要做什么?
师父没教过,课本上也没写……
青年突然起身,又在她面前蹲下,仰起脸要求:“亲我。”
温禾不明所以地低头轻轻吻他。
宋默闭着眼回吻。
青年的手指修长,多年握剑长了些薄茧,摸索着心之所思。
温禾蹙起了眉头,她只哼了一声便忍了下来。
宋默听到她的反应,睁开眼,关心道:“疼?”
温禾摇摇头,“不……”她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当作安抚,“你继续吧。”
“如果想停下,就告诉我。”
“嗯嗯……”温禾不太敢直接面对现在的场景,含糊了他几句。
白蝴蝶拨开迷障,在幽暗的山林之间忽上忽下地翩飞,飞过晨暮的点滴水露,朝深处摇曳纵去。
朝生暮死,蜉蝣一生。
她若为花,他便为蝶,相约于春,享乐酣甜。
温禾哆哆嗦嗦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眼中浮起一层水雾,却迟迟没说话。
宋默耐心等她回过神后,冷白修长的手指上沾染着糖水。
他睫羽轻颤,朱唇微张。
风卷残云。
温禾看着他的动作,惊呆了。
“你……别什么东西都乱吃啊……”
青年却不知羞地抬头盯着她,眼睛黑得发亮,认真评断道:“甜的。”
这下,她是真的分不清他是真的天真,还是在故意逗弄她。
“轮到我了么?”
不待温禾回答,青年便将她抱坐在怀中。
被浪花冲击过的岩石表面仍旧湿润,青年紧紧盯着那里,眼中浮起奇怪的笑意。
他笑得古怪,温禾恼着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让他瞧。
手被轻轻拉下,宋默咬了一口她的耳垂,真心道:“红红的,好看。”
摸索了许久,迷失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路径,首尾相连。
二人同时发出了喟叹之声。
宋默掐着她的腰,呼吸微急地吻着少女偏过去的侧脸。
今晚有月亮,长而圆的明月如一颗白净的莲子,本该终夜绕着清池,悬在苍穹之上。
忽地摇摇欲坠,落入凡尘中来。
青年眼尾染着姝色,面对着心上人含笑晏晏,忽地脸色微微一变,“嗯?”
“……你?”
温禾表情古怪地看着快要哭出来的青年,她软下心肠柔声安慰道:“没事,没事的……你别哭呀……”
她想从他身上爬起来拿块帕巾擦擦他脸上的泪,却被桎梏住不让走。
“真的没事,我不怪你……”她缓缓摸着青年的脸,跟他商量,“我去拿块手帕给你擦擦泪,好不好?”
“再来一次。”
青年抬起泪痕交错的脸,眼角红意浓重,执拗地重复:“再来一次。”
温禾很想吐槽再来一次还能有什么不一样么?怕他伤心,顺从了他的意思,“行吧,再来一次……”
完后,她又强调了一句:“只能再一次哦!”
再一次个大头鬼……
温禾仰起头,仅存的理智被撞得支离破碎,她神情迷离地凝望着一片虚无。
明明说好只再一次的,却有无数个再一次。素日看着端方君子的一个人,耍赖起来比她还要过分。
一帘幽池,游鱼在荷叶下摇尾,偶又跃出水面,清亮的月光直直洒落,波光粼粼的池面荡漾开层层涟漪。
青年攀扯着她的手臂要她拥紧了他,言语中有些不悦地指责她“不专心”,说完又喟叹道:“若能死在此处……”
“我做鬼也风流。”
宋默鬓边渗出细密的汗,看着她笑吟吟的。温禾回过神来,听见他的混帐话,新账旧账一块算,抬手就扇了过去。
一阵香风,轻轻落在了他的脸上。
下一刻,宋默脸上浮现出痛苦又愉悦的神情,难以抑制地闷哼一声,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些。
良久后,感官归位,平息下来。
他撩开少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碎发,定定地望着,目光灼灼,语气认真:
“我说的是真话。”
“有朝一日,即便是死……”
“我也要死在你身上。”
第77章 糖狗
天灰蒙蒙亮,朝霞缓缓升起,晨光淡淡。
少女如失水的鱼儿瘫软在凌乱的被衾之间,连指尖都懒得动弹。
青年神色餍足地将她捞起,嗓音慵懒:“我去唤小二送热水来,顺便换一套被褥,你在桌边坐会,好不好?”
温禾气呼呼地推开他,背过身去,也不管被子上沾染的一大片,先扯过来裹住自己。嗓子有些哑倦,她埋怨道:“我看你该去找大夫瞧瞧,耳朵是不是聋了。”
宋默失笑,主动认错:“好,是我不听话,该打。”
说着他又挨蹭过来,抓着温禾的手就要碰上自己的脸。
温禾抽回手,小声嘟囔:“烦死了……澡都白洗了。”
待一切都收拾妥当后,温禾爬上床榻紧紧靠着里侧,稍一合眼便沉沉睡去。她实在累得紧,直到日上三竿,透过窗传来楼外热闹街市的鼎沸人声,也未曾将她吵醒。
倒是宋默先醒了过来。
他侧身凝视着少女恬静的睡颜,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若不是睁眼便看到了她,他还以为昨夜那场酣畅只是他日日夜夜做的一场梦。
就这么盯了许久,轻轻拨开她额前汗湿的发丝,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温禾被这细微的动静扰醒,起床气浓重,烦躁地把脸埋进枕头里,闷声赶他:“出去……”
宋默得偿所愿,此刻心情大好,连着这般逐客令也听得受用。他利落地披衣起身,系上腰带时柔声道:“我去问小二要写吃食来。”
“嗯……”温禾翻了个身,正打算再睡个回头觉,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叫住他。
“等会儿,”少女俏白的小脸从被窝里探出半张,露出灵活生动的黑眼珠,“我要吃面,你得亲手做。”
宋默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弯起:“好。”
房门轻轻合上。
方才还慵懒无力的少女顷刻清醒,如狡兔般弹起来,飞快地套上衣裙,又从宋默的钱袋子里摸出几块碎银,推开房门左右顾盼了一会儿,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
宋默丢了个银锭给酒楼的厨子,要了些简单食材煮了一碗清汤面。
刚睡醒起来,还是吃些清淡的对胃好些。
再往面上撒些绿葱花作点缀提香收个尾,他端起热气腾腾的面碗回到房内。
只见屋内空荡,不见人影。行李原封不动地搁在桌上,唯独他那个钱袋被人粗暴地扯开,里头银钱少了大半。
没有挣扎痕迹,没有外人闯入。
是她自己走的。
宋默平静地将面碗放在桌上,竹筷整整齐齐地搁在碗沿,转身下楼。
正在擦桌的小二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发现是昨日下榻的那位俊朗的客官。只是这客官明明在笑,眼底却像结着冰碴,透着不悦。
不过他还是秉着五星店小二的良好素养,打了个招呼:“这位客官,有啥能帮的上您?”
宋默站在楼梯上,手圈着扶手,闻言彬彬有礼地询问:“可曾见过与我同来的姑娘?”
他们住在三楼,若她想要逃出去,就必须顺着楼梯下来,经过一楼的大堂。
若她是真的逃跑……
是真的想要离开他……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楼梯扶手,缓缓收紧,仿佛那是谁纤细的脖颈。
小二收起布巾,努力回想了一阵,“见过,见过!那位姑娘约莫一炷香前就急匆匆跑出去了。”
“劳烦告知一下,她去往哪个方向了?”
此时长街另一端,温禾正垂头丧气地踢着路边的石子。她出门匆忙,本来就不擅长梳头,两条辫子梳得歪歪扭扭,被风一吹更显凌乱。
想买的东西没寻着,此刻两手空空,心里那股焦躁更是无处发泄,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万一……
万一真有了,那可真是……
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姑娘,来瞧瞧吧?”
宁津渡的街边,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一个卖糖人的妇人身边跟着个半大孩子,见她驻足,连忙递过一支晶莹剔透的糖凤凰,“都是今早熬的糖,新鲜着呢,想要啥样儿都能画!”
温禾摆手拒绝,掂了掂手上的银两,抬起头问:“真啥都能画?”
“能!姑娘想要个啥?”
“画条狗吧。”她闷声道,“要龇牙咧嘴的那种。”
妇人娴熟地用铜勺舀起一勺糖液,在石板上勾勒绘画,趁糖还未凝固之时,迅速趁热粘上竹签,后用铲刀将糖画铲起来,递过去。
温禾对这物价不甚了然,只觉得这狗画得凶狠传神,便按着自己觉着的价钱塞过去一块银锭。
“哎哟姑娘,这可使不得!五文钱就够啦!”妇人急着要找钱。
温禾侧身避开,瞥了眼妇人脚边啃手指头的脏娃娃,摇头道:“你的手艺值这块银子。”
说罢,恨恨咬了一口狗头,转身而去。
她心里藏着事,把那糖狗当作某人,咬的起劲,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人,直接撞了过去。
来人身板子硬,撞得她脑壳疼,捂着额头正要发作,却瞥见对方衣襟上熟悉的颜色和纹路。
糟了。
被抓了个正着。
“晦、晦庵……”温禾心虚地眼皮直跳。
青年笑得温文尔雅:“去了何处?”
“随便逛逛……买点东西。”说着心里更虚,背过手将啃了大半的糖狗藏到后头。
“哦?”宋默眉梢微挑,“不是嚷着要吃我煮的面么?”
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双手。“买的东西呢?”
“没买到……”她急忙推着他往回走,转移话题,“面好了吧?快回去吧,我饿死了。”
宋默任由她在身后推着,声音却沉了下来:“你在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温禾停下脚步,,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心,声音不由得拔高,“我不过就是出门一趟买东西没跟你说吗!怎么又变成骗你了?”
“你就是想再一次丢下我。”宋默转过身,忽地握住她的手腕,眼底翻涌着暗色,“得到了,便想不认账……温禾,你当真没有心。”
“……”
温禾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我没心?”
她空着的那只手狠狠戳上他的心口,气极反笑:“我没心?我还说你装老实人呢!”
宋默嘴角微微一沉,又陷入了惯常的沉默。
每回都是这样,说着说着就哑巴了不说话。温禾本来就一肚子气,现在更是两肚子。
“我有没有叫你停?关键时候就装聋作哑!要不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昨晚这样,我干嘛一大早跑出来就为了买点药啊?”
宋默闻言一怔:“买药?”
温禾也没心思吃糖了,把剩下半拉糖狗塞进他手里,抱着胳膊扭过身去,嘴唇咬得发白。
“是哪里不适?”他俯身凑近,气息拂过她耳畔。
温禾又往旁边挪了一步。
“抱歉,是我心急了……”
宋默拉过她的手握住,轻轻晃了晃,他声音又缓又柔,带着真切的懊悔。
“是……那里不舒服么?”
他挤到她眼前,眉眼清澈,竟毫无羞赧之色地问出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温禾瞬间明白他会错了意,脸颊腾地烧起来:“你又胡思乱想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宋默耳根泛起薄红,想辩解却一时语塞,“对不住,我以为昨夜伤着你了。”
“不是那儿!”温禾简直要跳脚。
她斟酌了片刻,压低声音:“你……进去了。”
“进去?”他眼神茫然,显然未解其意。
温禾重重点头:“对,进去,进到最里面去了。”
话已至此,见他仍是一副懵懂模样,温禾把心一横,老脸也不要了,豁出去道:“再等上十个月,说不定就得还你个大胖孩子!”
她扬起脸,直勾勾盯着他,语气带着挑衅,“怎么样?开不开心?”
“不开心。”
闻言,温禾一愣,她以为他是喜欢孩子的,毕竟那时照顾小停云最多的还是他。
宋默垂下眼睑,勾起了某些旧事。
“女子生产犹如过鬼门关,母亲生下我与阿菱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
“所以,我不愿让你冒险。”
“但若是你想要孩子,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不想。”温禾说得斩钉截铁。
未来太远,她看不清,但至少眼下,她从未想过这些。
“好。”宋默牵着她的手往回走,“晚间我去药铺问问,有没有给男子的……”
不是她吃,便是他吃。
温禾有些过意不去,“要不算了?这些药吃多了总归不好。”
“无碍。”
他本就体质特殊,只是寻常的药尚且伤不到他。况且,比起女子生育之苦,这些痛楚如同牛毛,算不得什么。
二人在街上纠缠许久,等回到酒楼房中,摆在桌上的面已经坨了大半。
温禾甫一落座,正要拿起筷子尝尝,便被他整碗端走。
“已经凉了,我让小二弄点热菜来。”
“放下,”她抓住他的袖摆,“还能吃,我就吃这个。”
“那我再去做一碗。”
“别这么麻烦了……”
二人正僵持着,门外传来嘟嘟的轻叩声。
“二位客官,”
“你们是不是要找无回谷那儿的岛民?”
第78章 痴骨檀(二)
宁津渡口,千帆林立。
海风咸腥,裹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巨舰泊在深水处,巍然如山。而近岸浅滩,则有小舟在浪涛间起起伏伏,穿越如梭。
温禾与宋默并肩立于码头礁石上,目光掠过那些气势如虹的楼船,遥遥定格在远处一叶正摇摇晃晃驶向岸边的小舟。
那舟实在太小,在巨舰的映衬下,犹如一片随时会被浪头打翻的纤弱柳叶。
半个时辰前。
门口传来“笃笃笃”,敲门声急促。
宋默拉开门,之前他们问过消息的店小二正站在门外,脸上堆着惯常的笑,“二位客官,是您二位要去无回谷吗?”
温禾从宋默身后探出头:“是我们。小二哥,怎么了?”
小二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方才我瞧见之前也打听去无回谷的那几位爷,着急忙慌地往码头去了。听他们路过嘀咕,说那些岛民提前……今日上岸了!”
“多谢小二哥提醒。”
温禾与宋默交换了个眼神,他不动声色地递过一块碎银:“有劳。”
店小二接过,谄笑着躬身退下。
俗话说,站得高望得远。温禾挑了一块最为高大的礁石,站上去,极目远眺那艘越来越近的小舟。修仙者比常人灵敏的五感也只能令她勉强看清舟上只有两个人,看身形似乎是一男一女。
她眉头微蹙,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晦庵,你说……那店小二真是单纯好心?”
“未必。”宋默立于她身侧,沉声答道。
海风吹动衣袂,他望着的方向却是另一处。
只见那几个他们昨日刚见过,同样要去无回谷的几个大汉,早已先他们一步,堵在了小舟即将停靠的渡口,神色不善,看样子是打算硬抢,胁迫人质带他们上岛。
温禾凑近宋默,幸而她把声音压得低,海风没有将她的疑问吹得很远。
“我总觉得那小二有些不对劲。昨日我见他不论是上菜待客都是极有条理的,不像是记性差的。我们又单独问过他一回无回谷的事,他今日为何还要特意确认?而且我们刚下楼时,他打招呼问的可是……”
“二位这是要离开?倒像是不确定我们会不会走。”
她顿了顿,列出疑点:“问消息的只有我们和那群人,他偏偏主动来报信给我们……那群人看着穷凶极恶的,就不怕知道了回去报复他?”
宋默目光扫过喧嚣的码头,最后落在越来越近的小舟上,“那店小二不是店小二。”
“……什么?”温禾被他绕来绕去绕晕了。
“只是个傀儡替身,有人想借他之口,特意传信给我们。”
“谁那么好心?”
宋默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这个背后之人是谁。先前鸡鸣村的黑衣男子尚且还没有下落,这回又出了个新角色,他们的动机是同一个么?
那小舟刚靠上渡口,船身还在随着波浪轻轻摇晃,船上那个戴着斗笠皮肤黝黑的精瘦船夫正准备系缆绳,那几个彪形大汉便呼啦啦围了上去,如同一堵墙挡住了去路。
“喂,撑船的!你就是那岛上来的?”这行人中为首的是个彪悍的刀疤汉子,他朝船夫粗声粗气地喊道:“捎上俺们兄弟几个。”
船夫抬起头,常年风吹日晒,斗笠下的脸粗糙褶皱,饱经风霜。他谨慎地扫了一眼眼前这七个身形魁梧携带兵刃的壮汉,又看了看自己这艘仅能容纳三四人的小舟,连连摆手,说话也带着浓重的口音:“不得不得!各位好汉,你们也看见我这个就是艘小破船,多载一两个都勉强,这么多人,莫说上岛,随便起个浪,都得翻咯!”
“少废话!”刀疤脸身旁的老二“噌”得拔出了大刀,赤裸裸威胁,“今天你带也得带,不带也得带!不然,老子现在就可以送你去喂鱼!
船夫脸色一白,畏惧着后退半步,仅仅攥着船桨,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为难。码头上其他路人见状,纷纷避让,不想扯上是非。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清亮脆生的女声带着懒洋洋的笑意插了进来。
“哎,船家大哥,你的意思是不是只要船够大,能装得下我们这些人,你就愿意带路,是吧?”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钟灵毓秀出尘脱俗的少女敏捷地从礁石上跳下,正笑吟吟地走过来。她身后跟着一个青年,也是天生的好颜色,只是目光凌人,看着不大好相处。
船夫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对气质不凡的年轻男女,又瞥了一眼他们身后那些凶神恶煞的大汉,分不清这两拨人是不是同一拨的,迟疑地点了点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我这船……”
“这个你放心。”温禾没等他说完,转头看向宋默,眨了眨眼暗示:“来,大师兄,快表现一下。”
青年唇角勾起,微微颔首,上前一步对那船夫道:“船家,借你小船一用。”
他的声音不高,但却莫名令人信服,船夫只迟疑了一小会便走到边上。
宋默走到小舟旁,俯身,指尖轻轻抚过潮湿的船体,口中念念有词,一道灵光自他指尖流入船身。
下一刻,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那只原本只能容纳三四人的小船,竟如同吸水的海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大,变长。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一艘简陋但足够宽敞的船只出现在众人面前,静静浮在水面上。
温禾满意地看着“新船”,再次笑吟吟地看向惊魂未定的船夫:“船家,现在船够大了吧?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船夫战战兢兢地率先跳上船,试探性地踩了踩甲板,发现出乎意料的稳固,这才稍稍安心。他默默走到船尾,握紧了橹,低声道:“诸位……请上船吧。”
那几个大汉瞟了眼宋默,互相使了个眼色。刀疤脸冷哼一声,带着收下粗鲁地抢先登船,将温禾他们挤在后头团团围住。
几人沉重的脚步踩得船身微微晃动。他们占据了船头较为宽敞的位置,七八个人挤在一起,那个小白脸也在人群中。只不过其他人都目光警惕且带着审视的意味在宋默和温禾身上扫来扫去,只有他好像无甚兴趣地耷拉着头。
“这船不会塌吧?”温禾踮着脚在宋默耳边问。
只是用术法在原本的船体上粗粗变形,能维持多久他心里也没底。不过宋默仍是宽慰了一句:“应该不会,我们往中心靠一靠,不会有事。”
说着他们俩最后才不紧不慢地登船。
宋默选了船中段靠近船舷的位置,这里既能观察全局,又与那些人保持了一定距离。温禾在他身边坐下,随意地打量起波浪微微的湛蓝海面。
“开船咯——”
船夫一声吆喝,长橹入水,打破海面。
小舟缓缓离岸,驶向烟波浩渺的海中央。宁津渡喧沸的人声渐渐被抛在身后,只有桨橹划破水面的声音、海风吹动船帆的声音,以及船上人们沉默却越来越紧绷的呼吸声。
船行不久,船头的那几人便开始不安分起来。
他们压低了声音,围着主心骨刀疤脸用粗嘎的方言交谈着,眼神有意无意地透过翻飞的船帆飘向宋默。
方才他那一手令他们有些忌惮。
温禾轻轻碰了碰宋默的手背,悄悄朝着船头的位置翘了翘下巴。宋默一直在闭目养神,感觉到动静,睁开了水雾般的眸子,懵懂地点了点头,搭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点。
“还没上岛,他们不敢这么早撕破脸。”
“我晓得。”温禾打了个哈欠,瞥向始终低着头奋力摇橹的船夫。
那船夫自上船以来就格外少言,紧握着橹杆的手微微有点发抖,天气凉爽,额角却生了许多的汗。
温禾状似无意地开口,好像只是寻常的攀谈:“船家大哥,去无回谷的水路好走吗?我听说这块迷雾重重,外来的很容易迷失了方向。”
船夫浑身一颤,好像被她突然的搭话惊吓到了,结结巴巴地回答:“还、还好……跟着水流走,小心点就能到。只是你们不熟路,所以容易迷路些……”
他回答得含糊其辞,显然不愿意多说。
温禾从包袱里拿了块方糕,端量了片刻,啃下第一口,含糊道:“他在害怕什么?胆子都快被吓破了。”
宋默传音入密,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他心跳很快,气血不稳,这块地方不对劲……”
“这船上,还有别的‘东西’。”
“别的?”温禾心头一凛,也顾不上啃方糕了,立马四处张望起来,“哪呢?我怎么看不到。”
宋默的目光似有若无地盯着他们脚下的船板,“这船,吃水太严重了。”
就在这时,小舟驶入一片狭窄的区域,两侧礁石陡峭,形成了一个密闭的山洞,光线陡然暗了下来。
越往内便越逼仄。
船底似乎磕碰到了什么硬物,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怎么回事!?”刀疤脸立刻站起,警觉地喝道。
船夫脸色煞白,连连摆手:“没事没事!可能只是碰到了水下的硬石头。”
宋默和温禾对视了一眼。
船夫在撒谎。
第79章 痴骨檀(三)
方才他们二人都清晰地感觉到,船撞上“石头”的那一瞬间,有一股阴冷黏稠的气息,如同水草般悄然缠上了船底,想要把船拉下去,但又迅速隐去了。
船夫说的“硬石头”的解释,看来并不能服众,船上人的脸上都隐藏着不安。
刀疤脸对身边小弟交代了两句,登时站起三四个大汉围在船夫不远处,监视着他的动作。
宋默冷哼了一声:“还不算太蠢。”
小舟越往山洞深处驶入,光线就愈加暗淡,永夜提前降临了。海水颜色也变得深浊,近乎于墨黑色,水面漂浮着一层似有似无的雾气,混在黑色里,空气里隐约能闻见一股咸腥的味道。
闻上去,有点像海岸边大批量水产堆积的难闻味。
“咚……”
又是一声闷响从船底传来,比之前那次更加清晰,力道也更大,整艘船身都随之轻微一震。
“妈的!到底怎么回事?”刀疤脸猛地站起,抽出腰刀,寒光闪闪,在暗色里照亮了船夫因为恐惧睁大的眼珠。
他手底下的人见状也愤愤亮出兵器,紧张地盯着水面。
船夫这回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脸色惨白如纸,摇船的动作一顿,僵在那里,只会拼命摇头。
“这船夫看起来害怕也不是假害怕啊……”说着,温禾意欲起身查看,被宋默环住腰间按下。
“别动,它在试探。”
“谁?”
宋默望着脚下,他的感知比寻常人敏锐,能透过船身“看”到水下那个庞大的阴影。
那巨物并非紧贴在船底,而是姿态慵懒地围绕着船体附近游弋。它似乎对这只船很感兴趣,刚才的撞击,不过是它随意的摆尾,轻轻擦过而已。
“咕噜噜……”
诡异的气泡声在四周响起,紧接着,船身开始不受控制地缓缓打转,像是被一个无形的漩涡抓住。
“是它……是它来了……!”船夫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断裂,他崩溃喊出声,声音里带着恐惧的哭腔,“它醒了!它醒了!谁也过不去!”
“什么跟什么!”刀疤脸眉头紧锁,脾气爆裂地揪住船夫的衣领,“把话说清楚!什么鬼东西!?”
船夫一把鼻涕一把泪,顺着脸上的沟壑滑落到刀疤脸的手上,他嫌恶地撒开手,擦了擦沾上的鼻涕水。
船夫立马瘫软在地,嘴上失神喃喃:“是这块海域的守护神……经过这里必须要献上祭品,否则……”
“我们都得死在这!”
随着船夫的大喊,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样,船底猛地传来一股巨大的向上顶撞的力量!
小舟被这股力量掀得差点侧翻,船上众人东倒西歪,几个大汉惊呼着抓住船舷堪堪稳住,有两个倒霉的在船上跳起了踢踏舞,被迫做一字马。
真是极好的柔韧度。
温禾没有防备,也被晃得差点一个趔趄,所幸宋默牢牢地扶住了她。
那日的年轻人也在这,但是从上船开始,他便魂不守舍的。方才经历这么大动静,他抱着刀疤脸的大腿坐在地上,勉强回了神。
水面剧烈翻腾,一只巨大的布满深绿色苔藓的背甲浮出水面,又在浑浊的水里转瞬即逝。
海风里咸腥的味道更浓郁了。
“祭品!快!必须给它祭品!不然我们都得死!”船夫歇斯底里地喊道。
“你有没有看见那东西的背甲上好像有什么纹路?”温禾站在人群外围,冷不丁问了一嘴。
只是那东西闪现的速度太快,背上又有茂盛的水草苔藓,她没怎么仔细看清。
“嗯,看起来不像是普通妖兽。”
“禁咒?谁给它锁这了吧。”温禾大胆猜测。
船夫说这东西只会出现在这片海域,那么它应该是无法离开这片区域的。
“也许是。”宋默不敢妄下论断,“待会仔细看看。”
那边船夫嘴里只会喊着祭品祭品,再也问不出什么别的。
刀疤脸和他的手下们惊魂未定,目光却下意识地扫视起船上的人。
这船上,八个是他们自己人,一个船夫,两个外来的。
船夫还要带路,决计不能先死在这里。那剩下的两个人里,一男一女。男的方才出手便不简单,倒是那个女的……
他们的眼神不约而同地落在了看起来最“手无缚鸡之力”的温禾身上。
好不爽。
温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因为她个子最矮是个女人就这般轻视她?就活该为了所有人的安全白白送命?
搞错了吧!她有答应过吗!?
“看来,得有人做出点牺牲才行……”刀疤脸舔了舔嘴唇,目光阴鸷地看向少女,仿佛她已经是块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他的手下立即会意,缓缓呈现包围之势逼近。
宋默往前走了一步,将人完全挡在身后。
“老三、老五!抓住那丫头!”刀疤脸厉声下令,声音粗噶,面容有些扭曲。
船身周围的水波形状诡异,那东西一直在他们身边周旋。
再不吧人丢下去,就要没时间了!
“以活物为祭,多生造业。”宋默展开只容纳他们二人的结界,目光注视着翻涌的深幽水面,声音平静地与水下的存在对话。
“你被囚禁于此,还不悔改?”
他的话语让所有人都一愣,说话这么狂,这小子莫不是被吓疯了?
水下的翻腾只停顿了一瞬,那股恶意微微一滞。
温禾刚要松口气,看来这东西也不全然不通人性,好歹还是开了灵智能听懂人话的……
然下一秒,一条粗壮的覆盖着坚硬鳞片的巨尾猛地从水中抬起,直直地拍向船侧,带起漫天的水花。
眼看着小舟就要被拍得粉碎,宋默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泛着金光的符箓。他并未攻击,而是将符箓轻轻一弹,那符箓便化作流光。
流光飞去的方向却不是巨尾,而是没入船头前方的水面。
流光入水,并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与此同时,他口中吐出了几个简短的音节,听上去像是某种古老而又晦涩的语言。
像是某种安抚的信号。
那即将落下的巨尾,突然停在了半空。
水面下的阴影缓缓移动,而后一直如同灯笼大的暗黄色眼睛,如蛇般的竖瞳,在深水中浮现,就贴在船边,缓慢而又怪异地眨了眨。
那眼中带着审视和一丝……疑惑?
那巨兽没有其他动作,巨尾还是悬停在半空,巨眼在船边偶缓缓转动。
这幅场景,让其他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惊疑不定。
“船家,开船吧。”宋默盯着巨兽,淡淡开口,随时防备着它。
船夫从地上爬起来,拖着步子摇摇晃晃地攀上橹,小心翼翼地驶动船只。
船开始慢行,暗黄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向船只。
它又从水中浮出半个身子,露出了巨大的如山石般的背甲,跟着船缓缓移动。
“它跟过来了……它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在极度的恐惧下,往往会催生出极致的愚蠢。
短暂的死寂之后,刀疤脸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不懂宋默在干什么,但是那悬而未落的尾巴和水中恐怖的凝视,还有那只巨兽的紧紧跟随,都让他觉得并没有完全的安全。
这种被绳子套牢,却还没有勒紧的感觉,让他每一个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求生的本能压过了短暂的忌惮,他认定必须立刻满足那巨兽的要求。
献上祭品!
祭品……祭品……
他的目光再次凶狠地扫过船上,宋默此刻的地位与那巨兽在同一行,高深莫测,他不敢妄动。
那么目标只有剩下两个:
温禾,还有那个船夫。
“老三、老五,还是那个丫头。趁那男的不注意,你们就给她扔下去。”刀疤脸低声下令,“还有那个撑船的,实在不行也扔下去。”
他选择双管齐下。
这两个,哪个死了都行。
“大哥!这……”被点名的老三是个面硬心软的,他略显犹豫。刚才宋默的手段震慑住了他,万一靠着那人,他们能顺利通过呢?
“废什么话!想活命就动手!”刀疤脸压抑住怒吼。
他手下几个都是亡命之徒,近在眼前的宝藏,怎么能因为这点小风波小坎坷就放弃?
那几人闻言,虽然也怕,但还是硬着头皮动手。说时迟那时快,两个汉子扑向温禾,另一个则冲向船夫。
温禾早有防备,身形灵动地向后一滑,巧妙避开了抓捕,同时口中讥讽:“哟,不敢惹硬的,专挑软柿子捏?谁告诉你老娘就是这个软柿子了!?”
宋默眉头微蹙,但他此刻大部分心神正用于与水下的存在进行微妙的沟通,无法立刻分身。他周身散发出一股无形的气场,让扑向温禾的那两个汉子感到一股寒意,动作不由得一滞。
而另一边,冲向船夫的那个老七已经揪住了船夫的衣领。船夫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哭喊。
“放开我!求求你们!不能啊!”船夫的挣扎出乎意料的激烈,死命抓住船舷。
混乱中,那个原本犹豫的老三见同伴受阻,又想在大哥面前表现,竟也转身想去帮忙制服船夫。他从侧面冲过去,想按住船夫乱蹬的双腿。
就在这时,船身因为众人的动作和水中暗流的影响,猛地一个摇晃!
老三脚下不稳,向前踉跄扑去,正好撞在了正用力拉扯船夫的老七身上!——
作者有话说:[小丑]
小禾:又被看扁了……
第80章 痴骨檀(四)
老七正全神贯注地对付拼死挣扎的船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重心失衡,他踉跄着摇摆了两下,挥舞着手臂想抓住什么,指尖刚摸上船夫汗湿的衣摆。
“啊!!!”
一声惊叫,他什么也没抓住,整个人被晃动的船身直接抛向了船舷外。
只听“扑通”一声巨响,水花炸开。
有人落水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不慎撞了人的老三。
他脸色煞白,看着在水中惊恐扑腾,却被漩涡卷走,离得越来越远的兄弟,嘴唇哆嗦着自言自语:“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是他自己没站稳,不关我事啊……”
水面荡起淡淡的波痕,水下的阴影缓缓移动。那只悬停的巨尾悄无声息地沉入水中,暗黄色的眼睛迟钝地向右偏移。
老七通一点水性呛了几口水后缓过神来,奋力朝着船只的方向游过来。可是身后的漩涡骤然扩张成一张深渊巨口,任他如何蹬腿划水都像是蚍蜉撼大树,始终在原地打转。
他气喘吁吁地往前,不敢有丝毫松懈。突然之间,身边的海水如同沸腾般翻滚,像是烧开的热水浇在皮肤上,燎起大片大片的水泡。他还来不及应对自己身体的变化,嗓子里只来得及发出半声凄厉的惨叫,就被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拖入深水里,瞬间被吞没了。
几乎在他消失的同时,笼罩在船边的那股令人窒息压抑的强大威压,明显地减弱了。紧紧锁定船只的恶意如同退潮般离去,原本不受控制不停打转的船身也慢慢稳定下来,随着潮水起起伏伏。
水面只留下一圈迅速扩散又平复的水波。
船夫有经验,最先感觉到这个变化,他瘫在甲板上,劫后余生般大口喘着起,但眼神依旧留在水面上,不敢轻易松懈。
船上一片死寂,只剩下海水拍打船身的单调声响,以及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刀疤脸一帮人眼睁睁看着朝夕相处的同伴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殒命,个个面如菜色。
老七死了……
刀疤脸怔怔地看着水面,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猛地转头,眼睛血丝泛滥,死死盯住的不是罪魁祸首老三,而是温禾他们。
他阴恻恻道:“是你们推老七下去的……”
“眼瞎就去治病!”温禾抱臂冷笑,“你们自己人撞下去的,赖我们?”
“对!”方才还抖抖索索的老三突然硬气起来,指着宋默道:“就是他!我刚刚看见一道白光朝着老七飞过去,肯定是他害的!”
宋默静立在船头,双眸微闭,衣袂却无风自扬。
他的神识探听水下,感知着更深层次的变化。
温禾知道他正忙着干正事,没空跟这些跳梁小丑掰扯,双指捏诀匆匆念了个护身咒,便抱着胳膊挡他身前。
“活该……”
宋默眉头微微蹙起,忽地唇角渗出一丝鲜血,深海之中的巨兽即使被加注了禁制,但释放出来的威压远非凡人之身可抵。它虽离去,却又并未离开。方才他试图以灵符和古语与它进行沟通,似乎引起了它的一丝兴趣。
它是在等什么……?
“仙、仙师……”船夫颤抖着声音,指着某处。
就在船头前方约十丈远的水面上,泛起了一串奇异的气泡,这些气泡排列成一条模糊的、向前延伸的弧线。持续了数息之后,便悄然消失。
那股气息也在顷刻之间消散了。
宋默缓缓睁开眼,清墨似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泛着莹莹微光的气泡,朝船夫点了点头,淡淡道:“它允了,开船。”
船夫如蒙大赦,连忙抓起船橹,拼命朝着孤岛的方向划去,他的手臂因为恐惧和后怕而微微颤抖。
船沿着那串气泡指示的方向,驶入了一片更加浓稠的迷雾里。此处的雾气不是简单的灰白色,而是淡淡的青色,整个天空和海面都染上了一层灰败。
前方能见度极低,无法视物,若非船夫有过多次穿过这条航道的经验以及本能的感觉,几乎难以辨别方向。更令人感到不安的是,此处的水流平缓,却异常的干净。
先前浑浊的黑水变得清亮透彻,其中不仅看不到任何鱼类水族,甚至连一根水草,一根浮木都没有。水面平滑如镜,倒映着青灰色的雾,给人的感觉是死气沉沉的,毫无生气。仿佛他们并非是在水上航行,而是在巨物的胃袋里顺流滑行。
船上无人说话,只有船橹划破水面的“欸乃”声,是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刀疤脸和他剩下的手下们挤在船头,个个面色阴沉,如同蒙上一层寒霜。他们刻意避开了温禾和宋默所在的船中,也避免与彼此的眼神接触。
老七的惨死像一根毒刺,扎在他们之间。
温禾蹭到宋默身边坐下,扯着他袖子凑近耳语:“咦……那大王八就这么放过我们了?”
她总觉得传音入密像蚂蚁在脑壳里爬,宁可压着嗓子说话。
“它只是饿了。”
“噗……哈哈哈……”温禾没忍住笑起来,“你这样一本正经说出来,好奇怪。”
她笑得眉眼弯弯的,宋默眉眼也一同柔软下来,无奈笑道:“哪有这么好笑?”
少女眼神乱飘,没有答话,笑够了后突然正色:“你说它饿了,只是想吃人?”
“嗯?”
“可是船行一来一回,来时经过这条航道,船夫给它喂得是什么?”温禾摸着下巴猜测,“每过几天上一回岸,就要吃掉两个人,有点太费人了吧?”
“倒也不是每次都以人做祭品。”
宋默从身后的缝隙里抽出一根羽毛,其上沾着几滴褐色血迹,颜色微微发暗,许是过了一些时日了。
“鸡鸭牛羊豚,都可为祭品。”宋默将羽毛递给她看。
“那当时他怎么在岸上不早说……?”温禾拧着眉,突然咋道:“他故意的!”
宋默点点头,手上抓着鸡毛发呆。
“想什么呢?”温禾从他手里抢过鸡毛,指尖冒出一小簇火点燃,羽毛化成灰飘落在地。
“这艘船上有几个人?”
温禾虽不懂他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比着手指一个一个替他盘算。
“那群臭烘烘的有七个人,还有一个小白脸跟他们老大好像很熟,这样就是八个人。再加上一个船夫,还有我们俩。”
“总共十一人,”她抬头看向若有所思的青年,“有什么不对么?”
“少了。”
“什么少了?”
宋默看着船尾没有人的地方,重复了一遍:“少了。”
“方才掉下去一个,所以现在应该剩下的是十个,可是现在,还是有十一个人。”
“……?”
有点听不明白。
温禾猛地站起来对着人头又点了一遍,刀疤脸,五个长得差不多的络腮胡大汉,还有那个小白脸,在驾船的船夫……
还有一个?
这个人是谁?
她看着聚在一堆的男人,实在分不清是多了谁。
“是多了一个。那是谁?”
宋默摇着头,表示他也不知道。这几个人在他眼中无甚差别,一模一样的魁梧身形,还有茂盛的胡子,除了两三个拿的武器不太相似以外,分不出来。
武器?
“你还记得,那个落水的拿的武器是什么?”宋默冷不丁问道。
温禾回想了一阵,“圆锤。”
那老七的武器还算特别,一行人中只有他拿着两个大锤子乱抡,用圆锤作武器的人也不多,所以她才对此有所印象。
“他回来了。”宋默指出多出来的那个“人”。
“嗯?”温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人”长着一张普通的脸,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什么都长得刚刚好,既不尖锐又不粗钝,就像路边的石头一样不起眼。他的脚边就放着两把圆锤。
但是为什么看上去总有些奇怪呢?就像是这张脸刻意如此不起眼,不想被人发现似的。
“他什么时候上来的?”
明明亲眼看着老七落水被巨兽一口吞吃下去,他又是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上船来了?
还是说……
“他不是人?”
温禾连连发问,不等宋默回答,自己一拍脑门肯定道:“诶,这肯定不是人,大白天闹鬼了这是。”
“还少了一个。”宋默一直盯着船尾空荡荡的地方,温禾用巴掌在他眼前晃了晃,被他突然抓在手里。
“我们在岸边看的时候,你看到的船上有几个人?”
“船上不就是船夫一个……”话还未完,温禾突然想起来什么,她瞪大了眼睛,有些控制不住音量,“我想起来了!”
“船上明明有一男一女的,但是船靠岸后,只剩下船夫一个人了!”
少了一个女人!
“嗯。”
宋默拉着温禾重新坐下,微微昂起下巴朝着他一直看着的船尾一点,“我最后看到那个女人就是在那里,后面那个老七落水之后,我就没见过她了。”
“所以……”
“所以你觉得她变成了老七,是吗?”
宋默点点头,认可了这个猜想。
“那你觉得,她这算是人还是鬼?”
温禾的问话未落,那个“人”突然抬起头,对着他们露出一个用尺子量过般标准的微笑。
海水正从他裤脚滴滴答答淌下,在甲板上汇成一滩不断扩大的深色水渍。
7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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