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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任务失败,但反派自我攻略了 110-120

110-120

    第111章 一杀


    温禾与宋默在蕉叶上站定,那株枯荣并蒂莲就近在咫尺。


    枯荣两朵莲花共享着同一段根茎,黑与白的微光围绕着,显露出一种微妙的平衡。


    温禾深吸一口气,伸手便朝着那朵黑莲花探去。


    “且慢。”宋默挡下她的手腕,缓缓摇头,“你取那朵。”


    温禾一怔,心道有区别么。一抬眼,对上青年不容置疑的眼神,她眯起眼,“好吧。”


    “那等我数到一,然后我们同时动手摘下,怎么养?”


    “嗯。”


    温禾视线回归到那朵白莲,“三。”


    “二。”


    就在宋默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黑莲的刹那,他的手腕几不可查地一颤,下意识缩回了半分。


    温禾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也立刻停手:“怎么了?”


    宋默凝视着那朵散发着奇怪气息的黑莲花,最终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平稳:“无事,继续吧。”


    他虽说着无事,但眼神很是古怪。温禾压下心头的疑虑,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洁白无瑕的莲花上。当她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花瓣的瞬间,一股温暖蓬勃的力量便如同涓涓细流般涌入体内,抚慰着连日来的疲惫奔波,连灵台都为之清明。


    “一!”


    随着她喊出最后一声,她与宋默同时发力,两朵莲花应声落入他们掌心。


    还未等温禾凑近细看,两朵莲花化作两道精纯的光芒有灵性般分别缠绕上她与宋默的手腕。一道白若月华,一道黑如永夜,最终在他们各自的手腕上凝成两道奇怪的细长印记。


    温禾抬起手腕,那道白色的印记只微微闪烁了一瞬就熄灭了。她茫然地与宋默对视:“……就这么结束了?”


    “约莫是?”宋默垂眸看向自己腕间墨色的印记,同样困惑。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温禾挠了挠脖颈,又挠了挠胳膊,演变到后面几乎要把身上能挠到的地方都挠遍了,“我怎么感觉这么热呢?又热又痒……”


    宋默摇摇头,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黑莲的那股冰寒彻骨的死寂气息还未完全消散,导致他的经脉好似被冻结了,血液流淌得有些缓慢。


    “走吧,回岸上去。”温禾想了想这可能是刚采下枯荣并蒂莲的副作用,于是蹲下身,撩起袖子把手浸入湖水中降温。


    小船悠悠穿过清澈的湖泊,靠岸时,温禾脚步一个趔趄,宋默立刻伸手扶住。


    “没事。”温禾摆摆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泛着异样的潮红,她感觉越来越热了,于是将领口微微扯开。恰好有风经过带来一丝清爽,温禾舒服地轻叹出声。


    宋默垂眼,忽地抓住她的手腕,感觉到掌下经脉灵力躁动,如横冲直撞的幼兽不知方向地霸道横行,便输送了些灵力进去安抚。


    感觉到体内有股温凉的力量在经脉之间缓缓游走,温禾似乎舒服了一些,忍不住贴近正在为她渡灵力的青年,将发烫的脸颊偎在他的手臂间蹭了蹭。


    “好凉快……”


    宋默干脆一边牵着她一边渡灵力过去。


    然而一旦踏出一念洲,他们的灵力就会迅速消散。失去了安抚的温禾再度燥热难当,又开始不住地喊热。


    不过沙漠之中,有那一轮烈阳在顶上,加之环境恶劣,宋默也被热得不行,能做的也只有将人护在身后为其挡去风沙与热浪,勉强能够好受一些。


    路途遥远,渐渐地,温禾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变得异常沉默,机械地跟在宋默后头前行。


    宋默见她话都不说了,停下脚步,柔声道:“可是累了?我背你。”


    少女缓缓摇头,眼神空茫疲惫地望着远方:“快到了……走吧。”


    说完,便越过他继续往前去。


    热浪一股一股打来,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宋默翻上一座巨大的沙丘,习惯性地回首想牵她,却发现温禾不知何时落在了后面。


    少女正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半山腰处,身影在灼热的空气里显得微微扭曲。


    “怎么了?”宋默立即折返,朝她快步走去。一到她面前,就主动去拉她的手,“累了怎么不喊我?来,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


    心口被什么东西贯穿了,而后燃起了一团阴冷的火焰。宋默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低头,痴骨檀已深深没入他的心口,刺骨的寒意迫使他呕出一口鲜血来。


    温禾抬起头,唇瓣翕动,吐出模糊的音节,“对不……”


    对不起什么?


    宋默缓缓抬眸,眼中流露出不解的疑惑。那张脸他最熟悉不过,只是此时挂着泪,看着真是可怜,应该有人为她擦擦泪的,但他做不到。忽然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唇边勾起一丝嘲讽,看着她惊慌失措的眼睛,突然笑了起来。


    “所以……你要杀的人,从头到尾都是我?”


    温禾的手还紧紧握着那节痴骨檀,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听到他这么问,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松开了手,往后退去。


    脚下沙土一松,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从陡峭松软的沙丘上狼狈地滚落。连着翻了好几个跟头,终于止住了跌落的势头。温禾挣扎着从黄沙里爬起来,胡乱抹开眼前的尘土,看到的画面让她浑身冰凉。


    沙丘之上,宋默依旧站在那里。


    他脸上挂着温润的笑,只是配上他的动作就令人感到毛骨悚然了。只见他低头握住胸口的痴骨檀,然后猛地将其拔出!全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似受了重伤的人不是他,是另有其人。


    鲜血随之喷涌而出,他看也不看,随手将那沾满了心头血的枯枝丢在脚边,而后抬起脚,一步,一步,踩着流动的沙砾,缓缓朝她走来。


    漆黑如墨的眸子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疯狂和冷意,像是被潮湿的水草紧缚住胸口,温禾与他对视上眼神,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殷红的鲜血在青年胸前漫开,苍白的脸,灼眼的血,阴鸷的笑,妖异得不似人,似鬼。


    “不……别过来……”


    温禾被他吓得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在黄沙上留下凌乱的痕迹。


    这样的他,与记忆中初见的那个魔尊重合,让她没办法不害怕。


    然而宋默只是加快了步伐,瞬息间便已经来到了她眼前。他俯下身,带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一把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几乎将她禁锢住,捏得温禾骨头都仿佛要碎了。


    他的声音轻柔,带着一种湿冷的寒意,如同毒蛇滑过肌肤,在她身上激起一阵阵战栗,“跑什么?要不要再捅一次?”


    “不……”温禾哭着摇头,再次往后退去。


    宋默看到她的动作,猛地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拽着她往前走去。


    “放开我!宋默!你放开!”


    温禾拼命挣扎,另一只手胡乱地拍打着他,指甲在他的手臂上划出道道血痕。她不知道他要将她带去哪里,恐惧让她爆发出全部力气,但也只是蚍蜉撼树,根本无法挣脱开宋默的钳制。


    自始至终,宋默一声不吭。


    他任由她踢打挣扎,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眸色越来越沉。他无视她的哭喊与反抗,就这么沉默地、强硬地、拖着踉踉跄跄的温禾,走上去。


    被他触碰的皮肤传来冰冷的战栗,温禾看着他不断从胸口渗出的鲜血几乎要将白衣染成红色,滴落在滚烫的黄沙之上,留下断续的暗红痕迹,巨大的悔恨、恐惧和担忧在同一时间涌来,几乎要将她彻底吞没。


    “晦庵……”


    “不要……”


    宋默拖拽着她走上山顶,滚烫灼热的空气从底下涌上来,温禾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喊道:“不要!不能过去!”


    那底下是翻涌咆哮着的赤红熔岩,灼热的气浪都快要将她掀过去。


    “不要再过去了!会死的!”


    极致的恐惧让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她猛地一挣,手腕竟然真的从宋默的钳制中滑脱出来。


    惯性让她向后跌坐在地。


    也就是在此时,失去了她的支撑,宋默的身体猛地一晃,往后倒退了几步,走到了边缘。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声音太小,混着温禾细碎的哭声,她没听见。


    然后,他像断了线的木偶,往后倾倒,直直坠下。


    落入了翻腾着的,能够吞噬一切的熔岩之中,瞬间被赤红色的火焰吞没。


    “不——!”


    凄厉的尖叫划破长空。


    温禾连滚带爬地扑到悬崖边,下方只有灼烧的热浪和虚幻的红色,哪里还有宋默的身影?


    他死了。


    温禾瘫软在滚烫的沙地上,望着那底下的熔岩,感觉到浑身的冰凉,她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他死了。


    就这么枯坐了好半晌,像是感觉不到时不时传来的热度一样,温禾恍然意识到,


    宋默真的死了。


    被痴骨檀刺中血肉心之后的宋默又落入岩浆之中,死得不能再死了,尸骨也无存了。


    这世上,再也寻不到宋默了——


    作者有话说:[摸头]


    第112章 客栈


    聂柳娘在那片无主之地的边缘开了一家客栈。


    黄沙万里,这里又是通往无主之地的最后驿站,因此来往人流还算密切。但生意么,说不上好坏,不过凭借独此一家的地位,客栈的价钱还是高得令人咂舌。


    她是在无主之地的边缘捡到那个姑娘的。


    当时少女几乎被掩埋在黄沙之下,唇瓣干裂,气息奄奄,看上去救了也活不了多久的样子。聂柳娘总觉得是个赔钱的生意,但她还是费了大力气将她拖回了客栈,又悉心照料了大半个月,对方才勉强能够下床。


    可这半个月里,不管聂柳娘如何试探,少女始终缄默不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空茫茫的,宛如塞外辽远的大漠,黄沙蔓延,没有声息。


    要不是她开始收账要钱,聂柳娘还以为自己捡来的是个“哑巴”。


    “姑娘,你在我这儿住了……头日那半天我就不收你钱了,那就是整整十七日。”聂柳娘笑吟吟地拨着算盘,“上等厢房每日是一锭金子,膳食每日五百文,还不算汤药费和我的看护辛苦钱。”


    她将算盘推到对方面前,“统共是一百八十三两金,零头我便给你抹了。”


    一直沉默的少女终于抬起头来,干裂的唇微微翕动,“我……没有钱。”


    “没有钱?”聂柳娘挑眉,却不意外。将人捡回来之前,她就事先检查了一遍,所以心知她所言不假。


    “那就做工抵债吧。”聂柳娘收起算盘,步履娉婷地走向门口,“我这客栈正好缺个打杂的,端茶送水、清扫院落,什么时候还清债,什么时候放你走。”


    少女怔怔地望着她,许久,轻轻点下头。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沉默片刻,最终低声回道:“我是温禾。”


    对于半个月前自己为何会踏入无主之地之中,又发生了何事最终晕倒在沙漠边缘,温禾一概想不起来。记忆就像一块被人啃咬了一大半的月饼,而那段时间的记忆缺陷得特别明显。随着一日一日游离,被啃咬的范围逐渐变大,她甚至开始忘记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以防万一,温禾着手将自己每天能够回忆起来的事情都写下来。这日,她站在柜台前低头拿着一支毛笔在那里涂涂写写,聂柳娘瞧见了就想招呼她怎么不干活,搁那儿偷懒呢?


    见她神色认真,放缓了脚步走到她边上,白纸黑字,写了一大堆鬼画符,看也看不懂。


    “你没读过书?这字也忒丑了些。”


    温禾拧眉不语,印象里自己好像是上过学的,但写出来的字确实难以入目。


    “你在写什么呢?”


    “想起来了一点事。”温禾老老实实回答,她与聂柳娘说过自己记忆残缺的事情。


    “聂老板,来壶烈酒,还要二两牛肉!”


    近日来无主之地的人愈来愈少,生意也就急转直下,大堂里只有二三客人。


    “诶,来了!”


    聂柳娘高声应着,随即转身利落地舀了一壶酒,往里兑了点水,随口问道:“想起什么了?”


    “一念洲。”温禾在纸上圈出几个字,“我和一个人去了那里,之后的事情……还没完全想起来。”


    “还有一个人?我当时可只见到了你一个。不过若是多个欠债的,我倒也不介意哈哈哈……”


    聂柳娘笑着端出二两牛肉送到客人桌上,还不忘回头道:“要我说,那人八成是死在里面了。那地方凶险,这么多年我也就只看见过你一个人走出来。不对,要不是我把你救出来,你也得交代在里面。”


    温禾假装没听见她的调笑,看着自己写下的字迹出神。


    和她同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她隐约记得是个男子,好像对她很重要?


    檐铃碰撞传来一阵清脆的轻响。


    是有客到了。


    聂柳娘挂起千娇百媚的笑,扭着腰肢迎上前:“诶,客官!里边……”


    待她看清了来人,这个“请”字就堵在了喉咙里,只见一个看不清容貌的黑袍男子肩负着一具棺材缓慢走进客栈。那棺材通体漆黑,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客官,这……这木箱就别往里带了吧?”聂柳娘强笑着将人堵在门口,“咱们客栈小,实在搁不下这大家伙。”


    黑袍男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发出似被火焰灼烧过的喑哑干裂的声音,“让开。”


    “这……客官你看咱们这也是要做生意的,就体谅体谅。你这东西带进来,其他客官还怎么吃好喝好呀?你若是非要如此,那这单生意,我们客栈做不了。”


    “做不了?”


    黑袍男子从喉咙里发出破旧的“嗬嗬”声,听着像是在冷笑。他忽得抬手,在所有人反应不过来的瞬间,一把掐住了聂柳娘的脖子。


    “呃……”聂柳娘被他掐着脖子提起来,胡乱扑腾着。


    有几个是熟客,与聂柳娘还算相熟,见此情形立即抽刀相向。


    气氛突然变得剑拔弩张。


    忽然之间,一只被团成球的废纸破空而来,击中了黑袍男子的手腕,他突然泄了力,聂柳娘从空中重重摔在地。


    温禾纵身跃过柜台,将人半拖着到自己身后。


    黑袍男子抬起头,那张被黑雾笼罩的脸上,温禾能感觉出来那双眼睛正在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阴寒冷毒。


    温禾抬手戒备,下一秒却听到这黑袍男子笑着叫她:“温禾,真是好久没见了。”


    “你认识我?”温禾蹙眉,她有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这个人……看着好像是有些熟悉。


    “自然认识,我们可是朋友。”


    “朋友?”温禾扯开一个尴尬的笑。


    她怎么这么不信呢。她以前……挑朋友的眼光有这么差吗?


    “是啊,朋友。”黑袍男子终于放下他的“宝贝”棺材,将它放置在大堂的角落里,端正姿势对温禾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是么?”


    “……”


    温禾没说话,她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而后那黑袍男子对着躲在她身后的聂柳娘和声道:“一碟油花生和一壶清茶,水要凉的,多谢。”


    突然而来的礼貌打得众人措手不及,其他几个对他抽刀的熟客此时已不知这刀卡在半路,是拔出来呢?还是收回去呢?


    然人要皮树要脸,人要没皮没脸就一身轻。黑袍男子仗着别人看不清他的脸,一身轻松地自己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而后朝着温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她同坐。


    聂柳娘是个人精,早早回过神笑着招呼大伙把家伙事都放下,藏下心慌意乱,扭身转进了小厨房。


    温禾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坐下。


    她确实想从这黑袍男子的嘴里知道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


    油花生还得爆炒一会,茶水先上了桌。黑袍男子为自己倒上一杯,又要替温禾斟满,被她一口回绝。


    “我不用。”温禾摆手。在这里被聂柳娘坑出了心眼,只要她一口都不喝,就不能问她要钱。


    黑袍男子轻笑,端起茶盏往黑雾里送,露出的手指修长冷白,倒叫人好奇这藏匿于黑雾之中的又是怎样一张绝色的容颜。


    “我叫印飞白,魔族。”


    “嗯,看着就很明显,不用特地介绍。”


    “真奇怪,今日怎么不见总是在你身边晃悠的那只死苍蝇?”


    “苍蝇?哪来的苍蝇?”温禾往空中四处挥了挥手,“我们客栈卫生做的不错,没有这么多虫蚁。”


    “……”


    温禾似乎透过黑雾看到了印飞白无语的神情。


    “有话就说的明白一些,藏着掖着,我听不懂。”


    “跟你一起去一念洲的人,他死了么?”


    温禾敏锐地眯起眼睛,她是今日才想起来去过一念洲的,但眼前这个印飞白不但知道她去过哪儿,似乎还知道与她同行之人是谁。


    着实……不简单。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印飞白呵呵笑,“我说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也有共同的目标。”


    “哦……那这位朋友,都不以真面目示人,我怎么敢相信你?”


    温禾私以为自己这番话会激怒他,却不想印飞白闻言一笑,反问她道:“不是在下不愿示人,而是众生好美恶丑。在下只是不愿脏了你们的眼睛。”


    说到后半句,温禾隐隐感觉他是咬着牙说的。


    “那你让我看看,我审美有问题。”温禾朝他缓慢眨了两下眼睛,眼神中的热切好奇都快要溢出来,她又郑重点头加强肯定,“既是朋友,哪能脸都不认得呢,你说是不是啊,好朋友?”


    印飞白静默良久,就在温禾快要放弃,觉得他不可能摘下面具之时,骨节分明的手指摘下黑袍帽子,浓重的黑雾在顷刻散去。


    少女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大睁圆。


    温禾到很多年后还是会想起第一次看见印飞白的时候。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她言语匮乏,很难找出恰当的词汇去描述他。


    只是,一半美人面,一半恶鬼身。被火焰烧毁的那一半脸上布满斑驳的疤痕,焦黑的死皮与猩红的新生血肉虬结交错,黑与红相交,一直贯彻到领口之下她看不见的地方。那场火似乎在他脸上永不熄灭,在那薄薄的皮肤之下,似乎有什么活物正在缓慢蠕动,不时顶起诡异的凸起。而另外半张脸白皙红润,与常人无异,眼尾微挑的狐狸眼里含着流转的狡黠,瞳孔却是澄净浅淡的蓝紫色,温禾见此的第一眼就想起了风信花,纯净又忧郁。


    印飞白似乎见多了这般反应,于是自嘲似的笑了笑,“果然如此。”——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


    第113章 阴阳


    “什么果然如此?”温禾一晃神就听见他说的话,却没注意到他嘲弄的语气。


    真面目也看完了,好奇心也满足了。


    温禾像个酒暖饭饱的贤者,想到印飞白似乎对自己的外貌特别在意,也特别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客栈里人多眼杂,她怕他会因此感到不适,站起来贴心地为他戴上了黑帽,动作自然又轻柔。


    “我看完了,明明就很漂亮嘛。就算是被毁掉的那一部分,也别有一般风味。”


    印飞白一愣,随即笑道:“温姑娘真会说笑。”


    “我是真心的。”温禾摸摸自己的胸口,神色坦然,随即话锋一转,“好啦,现在我们可以仔细谈谈了。你刚刚说,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他是谁?”


    “别急,”印飞白并不急于一时,只在桌上摊开掌心,“你不若先看看此物?”


    他空无一物的手中,蓦地出现了一块眼熟的圆盘,温禾定睛看去,脱口而出道:“你偷我东西!?”


    印飞白面皮微抽,无奈道:“这是我的。”


    温禾半信半疑,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最后从识海里取出一块一模一样的物件,不是别的,正是她的那块阴阳纵横仪。


    她将两块圆盘并置对比,除了中央的太极图各缺半圆,她的是黑色,印飞白的是白色,看着是一对彼此契合的阴阳鱼。


    “……你怎么也会有阴阳纵横仪?”


    “被选中的又不是你一个。”印飞白将东西在手上把玩,“祁若衡那老头把阴阳纵横仪一分为二,一阴一阳,我的是阴,而你的那块则是阳。”


    “所以你也是回溯穿越来的?”


    “我?”印飞白停止了手上动作,“我来的方式与你有所不同,我无法借尸还魂,亦无法自行回溯……我只能跟着你进入。”


    温禾皱起眉头,“跟着我进入?什么意思?”


    “唯有你开启回溯的时空之后,我才能以魂体的形式跟随进入。”他抬眸,黑帽阴影下的瞳孔流转着蓝紫色的神秘幽光,“你现在见到的我,也只是我的一缕神魂而已。我的本体并不在此处……”


    “所以,这个任务……不仅仅找了我,还有你。”温禾沉吟片刻,斟酌了一下字词,她想不太起来自己来的目的是关于谁,不如说是关于“那个人”的事情都产生了模糊。


    “嗯,不错。”印飞白似乎笑了,“祁若衡那老狐狸生性多疑,他让我暗中监视你,若是你有异心……我就会杀掉你。”


    “但我还活着。”


    “是啊,你还活着。”印飞白随意地拿起茶盏放到嘴边,“毕竟,你不是亲手把他杀了么?”


    “他?”


    少女声调陡然扬起,眸中的茫然不似作伪。印飞白动作一顿,茶盏未沾唇便放下。他倏然起身,冰凉掌心覆上她额间。温禾只觉一道陌生灵力试图探入识海,下意识运功相抗。


    “放松,我没有恶意。”印飞白低声说着,感受到她逐渐卸下防备,更多灵力如溪流般缓缓涌入。


    片刻后,他收回手,语气凝重。


    “你开启太多次回溯了,魂魄又离体太久,如今三魂不稳,你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温禾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三魂不稳?难怪近来记性变得好差,总容易忘事。”


    “既然温如晦已死,你早该回去了。”


    “温如晦……”温禾喃喃重复,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忽而她又想起了另一个更熟悉的名字,“宋默……”


    “你想起来了?”


    温禾颓然扶额:“没有,一想就头痛……不想了。”


    “罢了,看你这般苦恼,送你个好东西。”印飞白从怀中取出一块看着无甚特别的玄色石头,约莫一只酒坛大小,置于桌上,“抱着它安寝,可暂稳你的三魂,不过治标不治本,只是权宜之计。还是尽早离开为妙。”


    “……你知道抱着一块石头睡觉很奇怪吧?”


    “我知道。黑雾之下传来一声轻笑,“横竖是你抱,又不是我抱。记得洗干净些再放被窝,从天坑中挖出来,不知上面沾过多少人血。”


    说罢,他站起身来。


    温禾此时全心全意挂在那颗怪石头上,没功夫去问印飞白之后打算去哪,却见他又转身主动向她报备:“这段时日我便住在此处。你若决定何时赴死,烦请知会我。”


    温禾抬眼“哦”了一声,又回过去端详石头。


    “哦,还有……”印飞白再度折返“你知道的,我如今不过是一缕游魂,身无分文,所以在此处的开销就劳烦温姑娘费心了。”


    “……我现在还来得及失忆吗?”温禾抱起石头,有点想直接砸过去。


    “自然不能。”印飞白说完就笑着转身,施施然向柜台后的聂柳娘要了一间顶好的上房。


    温禾不知道他又与聂柳娘说了些什么,后者拨着算盘抬头朝着她的方向望了一眼,而后算盘拨得更响了。


    ……


    不过印飞白倒是没有骗她。温禾按他所说抱了一夜的黑石头,起床时果然觉得平日里那种神游天际的感觉减轻了不少,还想起了大半记忆。


    她想起了与宋默相处的点点滴滴,也想起了自己将他刺伤后,他从此跌入火山之中的情景。


    她亲手杀死了他。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一场平静的海啸将她淹没、吞噬,深蓝色的悲哀与愧疚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她逃不出去。


    “温姑娘?”印飞白站在门外叩门。


    他等了许久,屋内的少女才打开门,看着神色恹恹,眼尾泅红,似乎刚哭过一场。


    “看来是有效果。”印飞白今日没戴黑帽,却用黑雾笼罩了那半张恐怖的脸,只露出另外半张堪称绝色的脸。因着受过伤的那一半肌肉坏死,所以他只能勉强勾起一边嘴角笑。


    “你找我有何事?”温禾站在门边,没什么心情。


    “只是想看看你。”察觉到对方的冷淡,印飞白的笑容也淡了下去,“你哭了。”


    “你要是亲手杀了你在乎的人……”


    温禾还未说完便听到印飞白抢先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杀过?”


    “你……?”温禾欲说又止,八卦的好奇心与郁闷的心情天人交战,动了动唇,还是没问,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他。


    印飞白挑起单边眉:“你想不想知道我杀了谁?”


    他并不在意她回答什么,只是走个过场,自顾自道:“我的……亲生父亲。”


    房门正对着回廊栏杆,围成四方天井。凭栏可见一楼大堂散坐着几桌客人,正就着蒸腾热气吃火烧羊肉,香气袅袅盘旋而上。印飞白懒懒背倚栏杆,整个人陷在明暗交界的阴影里。


    “我爹这一生除魔卫道,最大的功绩……你知道是什么吗?自然是杀妻证道啊!杀妻杀子,一把火就可以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可以掩埋。只是他机关算尽,算错了一件事……”


    “他算错了,我不仅没死,我还从那大火里爬出来了。”印飞白呵呵笑了两声,“然后我杀了他。只是可惜……我还有些事没问明白。”


    温禾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剖白至此,“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听不出来我在以己度人地安慰鼓励你么?”


    温禾摇摇头,有些无语地看着他:“听不出来。”


    “……好吧。”印飞白站直身子,和她面对面,那双特别的眸子流露出几分罕见的认真,“这世间为情为利残害至亲之人比比皆是。你是在为天下除害,是他罪有应得。所以,不必再为他难过了。”


    温禾觉得他的话很奇怪,沉默了一会,忽然抬眼,“你很在意我为他难过?”


    “嗯?”


    “你刚见到我的时候就在问他死了没有,现在又说他该死,你很恨他?不对……”温禾迈出门槛,托着下巴绕着印飞白缓缓踱了三圈。


    印飞白被她探究靠近的动作惊吓住,背脊不自觉挺直了一些。


    “怎么?”


    “有爱才有恨……”温禾蓦地顿住脚步,眼底闪过一丝恍然,“你也喜欢宋默?”


    “我不喜欢。”印飞白注意到她话中的“也”字,脸色微沉。


    “开个玩笑。”温禾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随后迈开步子转到楼梯口又回头问道:“下楼吃面?我们客栈的羊肉面还不错,没什么膻味。”


    印飞白没吭声,倒是迈开脚步紧随其后下了楼。


    二人各要了一碗羊肉面,温禾那份还加了颗鸡蛋,全都记在她的账上,找了个角落的坐着吃。


    与小厨房的做菜师傅早已混了个脸熟,一碗羊肉面里放了比平常多出两倍的羊肉,温禾趁着还热气腾腾的时候咬了一口,含糊道:“看来今日的小羊得受重伤。”


    印飞白坐在她对面,戴着面具不方便吃面,他正襟危坐想了想,将面具摘下来放在手边,而后脸上又聚起一团黑色的浓雾。


    温禾嗦了两口面,突然抬起头盯着他看了许久,沉声问道:


    “印飞白,我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第114章 栖云


    “印飞白,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青年正执筷挑起几根粗面,闻言指尖微颤,面条倏地滑落碗中,深褐色汤汁溅上桌案。他沉默着,既未承认亦未否认。


    温禾在对面静静地凝视着他。那团汇聚的浓雾遮住了印飞白的脸,因而她看不见其隐藏在背后的表情。


    黄沙之上,一轮红日缓缓升起。


    陆陆续续又有不少客官走下楼梯用早膳,昨夜似乎休息得不太舒适,他们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将大堂挤出热闹来。在嘈杂的人声里,温禾与印飞白安静且沉默地对峙着。


    主要还是温禾一直盯着印飞白,眸中的探究之色不减反增,如探针般细细描摹着黑雾的轮廓,而印飞白则借由这层掩护安然端坐。


    过了不知多久,温禾觉得不可能从他口中得到真实的答案了,于是她缓缓启唇:“是在鸡鸣村么?”


    若是她想的没错的话,几个月前,在她穿成柳暮春后没多久,跟着宋默等栖云山一行人去处理鸡鸣村的血尸之患的时候,曾见过的那个亦是被黑雾笼罩面孔的黑衣男子。


    当时只是粗略地在人群中见过一面,那男子还说了什么……


    好久不见?


    因着她这段时日记忆混乱,所以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但如今,鸡鸣村、血尸、阵法、幕后之人……所有证据,无一不指向面前之人就是酿成此大患的元凶。


    可他跟她的任务目标不是同一个吗?那他又为何要制造这般惨祸?


    印飞白依旧沉默着,惜开尊口。


    温禾用筷子搅拌着面汤,清澈的汤汁渐渐变得浑浊,“为何不回答?是因为被我言中,所以心虚?”


    筷子被搁在桌上,没控制住力道,与白瓷碗相撞传出清脆的声响。印飞白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事,你不该知道。”


    “好,我不该知道。”温禾轻轻勾起唇角,扯开似笑非笑的弧度,“可是印飞白你说……我们是朋友,那我又该如何相信你?如今要我如何相信,这个朋友险些让整个鸡鸣村血流成河?那些来不及超度的亡魂,都被你的阵法吞噬殆尽。你让我如何装作不知?”


    “此事与你无关。”印飞白的声音变得有些冷硬。


    “那与什么有关?与你,与他?你要哪些魂魄到底要做什么?”温禾忽然想起什么,眼中闪过惊悸,“不是……不是你,是你身后的那个人,他到底要做什么?”


    ……


    栖云山近来颇不太平,接连两桩怪事闹得人心惶惶。


    一是掌门紫净真君的首徒离奇失踪了,牵引的魂线也变得若隐若现虚无缥缈的,寻他的踪迹只寻到一半,魂线便断了。长老们不敢在紫净真君闭关期间对其弟子妄下论断,只对外说栖云山的大师兄如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他们悬赏重金以求线索。


    二是栖云山的内外门弟子不知为何也接连离奇失踪了好几位,有资质平平的,也有天资显著的,但不论资质高低,俱是修为扎实、排名中坚的弟子。弟子之间不免传出些风言风语,说栖云山那无人踏足的后山禁地喂养了一只饕餮凶兽。那些失踪的弟子,也可能包括大师兄在内,都是被那食人的饕餮巨兽偷偷逃出抓走吃掉,变为了它的腹中餐。


    但谣言就是谣言,作为帮温禾替代柳暮春身份的小果儿就不相信,她认为谣言止于智者,而破除谣言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耳所听,亲眼所见。


    所以是夜,月落星沉、寂若无人之时,小果儿偷偷溜进了栖云山传说中的后山禁地。


    因着掌门及其门下弟子是独坐山头,而宋默又出门游历去了,紫净真君则有事没事就去闭关修炼,所以自她顶替了柳暮春的身份之后,整座山峰都是她一个人的天地。柳新月偶尔倒是会上山来看看她,但近日内门弟子之间的竞争也大了起来,柳新月亦是忙着修炼无暇顾及到她。


    所以她这一路可谓是畅通无阻。


    后山禁地并未派遣弟子巡逻,她白日里听其他弟子说,后山倒是有个阵法,若是有外人闯入则会被捕灵网捉住。


    捕灵网……?


    小果儿轻哼一声,与柳暮春如出一辙的脸上满是充满稚气的得意:“就这还想拦住我?”


    她在栖云山的万事知课上听得明白,捕灵网只针对生出神魂的对象。可她又不是人,她只是一个小果子,她哪来的神魂?


    她此刻就站在后山禁地里,四下张望。


    这里与栖云山其他地方的葱茏截然不同,到处都散发着枯败的气息,就连月光照耀此处都变得极其吝啬,被一层无形的薄暮过滤后,只剩下惨淡的灰白,勉强照亮前方的路。


    然而触目所及都是死寂的枯树林,那些树木早已失去了生命,枝桠扭曲,树皮干裂,挣扎着伸向天空,像是被压迫之人临死之际最后的垂死挣扎。


    一阵阴风吹过,小果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似乎闻到了铁锈与陈旧血液混合的腥味。


    后山似乎无人清扫,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不知留有多少年的落叶,她只轻轻踩上去,就像是踩碎了一大堆虫子的甲壳,又脆又硬,令人不适。


    她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前行着,不知走了多久,总算看到了一些稍稍显露出有人活动的痕迹。


    只见在隐隐绰绰的枝干之中,几座残破的石碑半埋在泥土和落叶之间,上面爬着潮湿的青苔,刻蚀的文字她不认的,所以只草草略过。


    而随着她的深入,最开始闻到的那股血腥味好像更浓烈了一些。她都无需刻意去闻,就能辨别出这个味道的方向。


    小果儿心里隐隐泛起不安,可是脚步又难以自控地朝着那个方向挪动。


    后山禁地里到底有什么?


    追随着血腥气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她看见了一座建筑的轮廓,隐约间能辨别出是一座废弃的祭坛,坛体由某种深灰色的石料砌成,表面布满了干涸的深色污迹。


    不必细想,小果儿就觉得那可能是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隐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小果儿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的声音,不过果子有没有心跳是另外一回事。


    她强压下转身逃跑的冲动,咽了口唾沫,正欲抬腿再往前行,但是那个腿不听使唤,在落叶堆里生了根。


    小果儿犹豫了半晌,安慰自己要不就算了,走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正当她哄完了自己,准备深一脚浅一脚原路返回的时候,天边突然红光大作。


    整个天空仿佛被撕裂开来,血淋淋的伤口自天边的东南方向一直蔓延,将整座后山都染成一片诡谲的暗红。


    几乎在同时,死寂也被彻底打破。


    无数声音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恶鬼,从红光中心在瞬间迸发!凄厉的哭喊、绝望的尖叫、怨毒的咒骂……还有她根本分不清是人是兽的嘶吼,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扭曲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疯狂冲击着她的耳膜。


    小果儿吓得一僵,本能告诉她,应该立刻马上逃离这里,但双腿却像被无形的锁链锁在原地,动弹不得。


    混乱里,有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钻入她耳中,是带着泣音的哀求:“……救……救我……”


    那声音听起来如此熟悉,如此无助。


    就是这一声哀求,令她生起了一股莫名的勇气,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颤抖着,一步一步朝着那红光而去。


    她躲在一棵格外粗壮的枯树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只见一座巨大的布满深绿色铜锈的三足巨鼎矗立在和她方才经过的一模一样的祭坛中央,那冲天的火光,正是从鼎内升腾而起的妖异的火焰,将鼎身映照得如同泡在血池之中。


    而等她看清了鼎内的景象,又差点没把胃里的酸水都呕出来。


    那简直是一片尸山血海、人间地狱!数不清的人影在鼎内疯狂地相互倾轧、撕扯。他们大多衣衫褴褛,甚至许多人的身体都已经残缺不堪,有的断了手臂,只能用牙齿咬住前面人的衣衫往上爬。有的断了双腿,只能在血泊里徒劳地蠕动,像被恶意砍成两节的地龙。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刚扒住沿边,马上要爬出之际,就被身后数十只焦黑的手猛地拖回深处,瞬间被翻涌的人浪淹没。


    所有人都拼命地踩着彼此的身体向上攀爬,但上面的人总会毫不留情地踩着下面的人往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小果儿惊恐地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终于知道那些失踪的弟子去了何处……


    他们就在这口大锅里,正在被活着炼化!


    逃!快逃!


    逃跑的念头叫嚣着,小果儿看着眼前血腥可怖的景象不自觉往后倒退,落叶被踩出脆硬的声响。


    就在此刻,有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作者有话说:[奶茶]马上就可以进入复活倒计时了。


    第115章 二杀


    肩上似有千钧重,一个温厚的声音自身后轻轻响起:“小春儿?”


    那声音一出,冰冷的寒意瞬间窜上小果儿的脊梁骨,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令她被冻在原地。


    她一点一点扭过脖颈,只见没见过几面的“师父”紫净真君殷介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依旧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嘴角噙着一抹素有的温和笑意。但若是细看,就能发现那双眼睛里,翻滚着与这慈祥和善外表大有径庭的近乎疯狂的炽热。


    “为师是不是说过,后山禁地,切勿随意走动。”殷介换缓步逼近,声音轻柔,好像只是在哄劝不听话的徒弟,“你为何……总是不听话呢?”


    话音未落,冰冷的手猛地扼住了少女的咽喉,将她狠狠掼在身后那棵枯树上。巨大的冲击力致使她眼前发黑,纤细的颈骨发出碎裂的呻吟。


    “呃……师、师……父……”小果儿被掐住脖子,双脚离地,手拼命拍打着那只禁锢她的手臂,徒劳地挣扎。


    她快要喘不上气了……窒息感像腐烂的果子被踩烂而迸出的黏腻汁液堵住了喉管,恶心到反胃。


    “放……开……”


    就在她意识即将涣散之际,头顶传来一声轻蔑的哼笑。随后脖颈上的力道骤然一松,她像破布娃娃一样摔落在落叶堆里,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喘息。


    殷介俯视着她,眼中的狂热更盛,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好的事情,喃喃自语:“啊……差点忘了,忘了……你这具身体,也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啊……”


    他蹲下身,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少女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脸颊,眼神痴迷,“既然被你发现了为师的秘密,那就更不该浪费了……对不对?”


    “我不知道什么秘密……师父……不要……”小果儿惊恐地向后挪动,但身后的枯树挡住了退路,她陷入退无可退的境地。


    殷介一把抓住她的长发,毫不怜惜地将昔日爱徒拖向那口散发着血腥与焦味的巨大铜鼎。


    地面留下一道蜿蜒的挣扎痕迹。


    “别怪为师,是你自找的……来助为师……早登大道!”


    说罢,他手臂一扬,将少女扔进了巨鼎之中。


    “啊——!”


    伴随着凄厉的惨叫没入鼎内,殷介袖袍一挥,鼎内暗红火焰骤然大盛,炼化的速度陡然加快,哀嚎声变得更加尖锐刺耳。


    他满意地闭上双眼,全身心感受着生命被淬炼提取出精华的畅快。


    假以时日,他的修为定能再上一层!


    然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在炉鼎深处,被扔进去的“柳暮春”并未如同其他生灵一样被燃烧炼化,直至变成一摊焦土。在接触到那邪火的一瞬间,她的身体迅速化作一滩清澈的散发着草木清香的绿色汁液。这汁液如同拥有生命一般,巧妙地避开了周围挣扎的人群与燃烧的火焰,攀爬着炉鼎内壁缓缓流淌而下,无声无息地渗入祭坛石缝中,最终下沉进下方的大地,消失不见了。


    远在千里之外,正在俯身照料药圃的云锦动作募地一顿,怔怔凝视着新掘的土坑,眸光涣散,陷入了长久的出神入定。


    俄而,她将小巧的药锄轻轻搁置在一旁,缓缓直起身,行至柜台边,素手研磨,铺展信笺,回想方才看到的情景,提笔蘸墨,落笔写下一封不知要寄给谁的书信。


    ……


    那日温禾与印飞白算是不欢而散,到最后他也不肯说出到底是出于谁的指使,只一味咬紧牙关重复着是为了温禾的安危着想,所以不能告诉她。


    提及“那个人”时,印飞白面色凝重,是一种被拿捏住软肋的忌惮,又好似是在恐惧。


    温禾忽然就明白了。


    有些真相,知道得越少反而越安全,但不代表她不能自己去发现。


    “好。”温禾偏过头笑了笑,声音又轻又缓,“我不问了。”


    印飞白紧绷的神经顷刻松懈,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桌上的面已经坨成团,冷冷的油花凝固成白色,瞧着就让人倒了胃口。温禾不再多言,起身离去,带起一阵细微的香风。


    垂首低眸的青年缓缓抬起头来,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直到彻底消失在转角。良久,他重新执起筷子,沉默地夹起早已冷透的面,一口一口,机械地吞咽。


    吃了没一会,温禾的身影又出现在楼梯口,远远朝他招了招手。


    印飞白放下吃到一半的羊肉面,起身朝她走过去。


    “你落东西了。”温禾指了指他遗落在桌上的面具。


    印飞白其实并不在意暴露身份这件事,抬手轻招,桌上的面具便凌空飞入他掌中。这一手引得不少人侧目往来。


    又是个显眼包。


    温禾微微翻了个白眼,拉着他的袖子往楼上走。


    印飞白垂眸看着被她攥出褶皱的袖口,又抬头望向她纤瘦的后背,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弯钩,胸腔里沉寂许久的心跳,竟如星火燎原般躁动起来。


    但不是第一次了,他如今可以面色不改地将这种感觉压抑下来。


    “怎么了?”他低声问。


    “我选好时间了。”


    “什么时间?”


    “找死的时间。”温禾踏上最后一级楼梯,转身看向仍站在下一级的印飞白,眼眸弯弯,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又夹杂着一丝怅然,“终于可以结束了……我要回家了。”


    至于如何去死这件事,温禾还算有经验,所以对于死法,她这次颇有讲究。因为住在客栈的屋子还要对外出租,不能搞得血流满地,所以刺死、捅死、砍死……这些选项全都否决。但她又素来怕疼,还是希望能够死得又快又好。


    思来想去,唯有一种办法最为合适。


    “印飞白,等我死了,记得把我的尸身带出客栈,不要耽误了聂老板做生意。”


    温禾将人带进自己住了有些日子的房间,一边推开窗一边跟他说。


    “嗯。”


    想到他仗着自己就是个魂体,行事肆无忌惮惯了,温禾又有些担心届时他干脆就提着她的尸体背出去,又要吓到其他人,于是又叮嘱道:“别走正门……莫要惊动了旁人。”


    她顿了顿,“算了,你还是趁夜黑风高的时候再毁尸灭迹。”


    “明白,”印飞白在她身后点点头,见她费力推窗却纹丝不动,走到她身边上前接手,“你不和聂老板说一声?”


    原是窗户木楔卡住了,温禾松开手看着他修理,“说什么?说我要去寻死?还是不说了吧,不然她肯定要说一大堆道理,劝我好好活着。”


    窗户总算被推了出去,天光斜斜地照进屋内。


    温禾坐到床边,她张开五指,闭眼感受到灵力最后汇聚到丹田处,而后一颗澄净的真元缓缓悬浮于掌心。


    她睁开眼,看着掌心的那颗珠子,突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用这种方式死了。


    兜兜转转,终究还是选择了碎丹这条路。


    她望着那颗莹莹发亮的真元怔怔出神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对印飞白道:“方才交代的事……就麻烦你了。”


    “我记住了。”


    温禾点点头,指尖毫不犹豫地收拢。真元应声而碎,化作万千萤火消散在斜照的日光里。


    而后,少女的身体忽然失力,倒进床榻里。


    就在这时,窗边停住一只翠鸟,纤小的脚腕上绑着一张条状的信纸。


    印飞白收回落在少女身上的目光,走到窗边,拆下了那卷纸条。


    他打开来看了一眼,转过头望向已经失去生息的少女,思忖了一会,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烧成灰烬。


    ……


    温禾死了。


    但好像没死成。


    不,更确切来说,她真的死了,但不知为何,没有像过去那样回到现世。


    她现在的状态更像是接近于印飞白那样的魂体。但她比印飞白要惨得多,她接触不到任何东西,也无法被人看见,只能终日漫无目的地到处乱飘。


    不过有的时候运气好,她在大街上飘荡的时候还能碰见几个开了阴阳眼的倒霉蛋,但都是胆子小的,看到她这种没腿没影子的,当即就被吓得嗷嗷叫,满大街狂奔乱窜。


    她在后面追,他们在前面逃。


    他逃她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还有一种被人发现的情况是温禾宁可不被看见的。因为她常常出现在大街巷口,吓坏了不少人,所以有巨贾为了名声出面特意请了有名的道长驱鬼。当时她还不知道那道士就是来收她来了,还上前凑了凑热闹。那一次,死道士的黄符灼伤了她的半只手臂,害的她养了许久都没有起色。也是在那次之后,她就不怎么执着于去巷口撞人了。


    毕竟,她现在是一只鬼。


    温禾作为一只鬼,在人间游荡了许久,也不见黑白无常牛头马面来索她的魂,她才恍然想起……


    她是百年后的魂魄,百年前还没登记在册呢!


    难道她真的要就一直这么在外漂泊么……


    温禾坐在破庙的供桌上有些丧气地想,自从变成鬼了以后,又不能时常在人前晃,她竟不知从她死后又过去了多久。


    还有印飞白,他回去了吗?


    但比起她要在此当百年的游魂这个噩耗更早来的是另一个更严重的噩耗。


    她好像等不到百年就要消散在天地间了。


    温禾低头看着已经逐渐变得透明的胳膊,无奈地抬头望天——


    作者有话说:[愤怒]大师兄、二师姐:到底是谁不让我家孩子回家!?


    第116章 血吻


    随着时间的推移,温禾身上变透明的地方越来越多。


    直到有一日,她自混沌中醒来,睁开眼低头一看,自己的整个身体除了一个脑袋还没来得及变透明,脖颈以下全都消失了。


    偏生鬼又是照不到镜子的。


    温禾只能在脑中幻想了一遍自己如今的模样,突然想起来林青时好像跟她说过自古就有一种长颈妖怪,和她现在应当有几分相像,名唤落头氏。


    不过区别就是落头氏可以趁着夜色混乱大家睡着的时候,拉长脖子飞出去,在夜里四处游走,偷看喜欢的男人睡觉。


    而她现在连脖子都找不到了!?


    温禾在心底苦笑:算了,就这样毁灭吧。


    不知又飘荡了多久,久到时间对她来说失去了意义。温禾在某一天突然看到了一道圣洁的白光出现,温柔地笼罩住了她。随后她神志一松,感觉到神魂一轻,仿佛挣脱了人世的所有枷锁与束缚,向着天光翩然飞升。


    许是上天终于垂怜,许是漂泊终有尽头。


    温禾安心地闭上眼睛,不免热泪盈眶。


    ……


    以万年寒冰打造的冰床可保肉身不腐,只是其向外散发的阵阵凛冽寒气,非常人能够抵御。


    而在这件暗室的冰床上,那句沉寂许久的身躯忽然传来细微的颤动。


    守在一旁的青年倏然抬眼,青灰的眼下透着深深的疲惫和倦怠,但在察觉到那微末动静的一刻,眸光仍是如炬火般锁住那道身影,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


    冰床之上再无其他动静。


    这么多年过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一样的结果。


    青年合上眼,将倦容毫无遮掩地显露在她面前。他侧靠在冰冷的床边,任由背脊骨抵住那传说中的万年寒冰,捂着脸在暗室里沉默,任凭自己被冻到身体发麻失去知觉也不在乎。


    下一瞬,冰床上的女子猛地坐起身。


    “咳咳咳……”


    她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登时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这种痛感却让温禾昏迷的意识骤然清明。


    她竟然……能呼吸?


    温禾迟疑地抬手,指尖颤抖地抚上自己的心口。


    在那里,隔着温热的肌肤,一下、又一下……


    是心跳。


    沉稳、有力,带着生命特有的节奏,撞击着她的掌心。


    这陌生的久违的,却又本该如此的搏动,让她彻底怔住。


    她不是已经捏碎真元,魂飞魄散了吗……?为何此刻会带着完整的身躯,感受到如此真实的心跳?


    取代疑惑的是巨大的欢欣,她活过来了!难道她回到家了?


    温禾急急地抬眼望向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于一间不见门窗的暗室之中,四壁皆由玄石垒成,没有单独设置落地的灯架,唯有墙上挂着几盏灯,幽蓝的火焰在寂静中无声跃动,将冰床的轮廓映照地更像是一具水晶棺材。


    好像地宫。


    她做人的时候从来不远住在这种地方,做鬼了也不想住……


    重获新生的狂喜迅速退却,温禾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密闭压抑的空间里,并不止她一人。


    她猛地转头,猝然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是宋默。


    这真不能怪她为何如此迟钝到边上有个人都能忽视。实在是他就静默地坐在一旁,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没有呼吸,没有反应。那双看见她时就会弯着呆呆笑意的眸子,此刻正死死锁在她脸上。黑如点墨的眼睛里压制着近乎癫狂的喜悦,但这喜悦也只短短存在了一瞬,便迅速被一种更为浓稠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所吞噬。


    ……是绵绵无绝的恨。


    温禾在与他对视上的第一眼就被吓了一跳,后背瞬间漫上了刺骨的冷意。她下意识地朝冰床另一侧挪去。


    她那些无声的细微反应被他尽收眼底。


    宋默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忽然出手,一把扣住了她藏在裙下正在挪动的脚踝。


    “啊!”温禾惊呼一声,只觉得脚踝处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扣住,随后整个人便轻而易举地被拖回他面前。


    寒气裹挟着他身上那股清冽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宋默俯身逼近,暗沉的眸子里酝酿着压抑的风暴:“就这么不情愿看见我?”


    直接在她脚踝上收紧,勒出淡淡的红痕,正合着他圈出的大小。


    纤细又脆弱。


    只要他想报仇,她现在就可以死在他面前。


    温禾张了张口,想说的话被堵住了似的没说出来。她想说不是的,我很想你……但这话让一个杀过自己的凶手说出来,显得如此荒唐可笑,令人感觉不可思议。


    即便她杀他,并不是出于本意。


    宋默将她所有的挣扎与沉默都看在眼中,眼底的最后一丝微光寂灭。他浅浅勾唇,自嘲般笑着贴近她的耳畔,如蛇行般冰冷的气息游过,声音里带着淬毒的讥诮:“怎么,看到我还活着,你很意外?”


    他骨节分明但称得上苍白的手抚上她的脖颈,指尖在她脆弱的喉骨流连忘返,猛地掐住,强迫她抬起头回望他。温禾仰起头,他们二人靠的极近,近到她都能看清他眼上有多少根睫羽。


    “还是说……”他低低笑着,终于现出不加掩饰的偏执,“你很失望?”


    温禾现在有些摸不清他的心思,她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能让宋默身上产生与她熟知的形象完全不同的割裂。


    眼前的青年难以捉摸,脾气古怪,一言一行充满着暴戾的恶意。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说出的哪一句话将成为她的呈堂证供。


    温禾的唇瓣无助地开合了几次,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寻不到一个合适的起点。


    她应该从哪里说起?


    她不知道,所以干脆以沉默代之。


    然而,莫名的勇气还是压过了对陌生的他产生的害怕。温禾颤抖着手,带着一丝试探,缓缓伸向他的脸颊。她想要触碰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到的刹那,手腕被猛地攥住,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顷刻间就传来钻心的疼痛。


    温禾疼得脸都皱成了一团麻花,忍着泪意轻喊:“疼……”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少女的示弱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得到他的怜惜与后悔,宋默眼底充满了暴戾与不信,他死死箍住她纤细的手腕,声音冰寒。


    “怎么?”他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像是强迫自己笑出来,“你还想再杀我一次?一次不够,还要来第二次?那若是我次次都不随你如愿,你又打算如何?将我千刀万剐,要我百世不得超生?”


    温禾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脖子上也被他禁锢住不能动,她迎着他的视线,声音忍不住轻颤:“我只是想摸摸看……你是不是真的……”


    这话听起来很奇怪。


    果然,宋默闻言,眼神骤然变得很古怪,他又是惊愕又是不信任,微微蹙眉,凑近审视着少女纯澈的眼珠,企图从这片清澈见底的湖水之下,揪出她一定还在精心伪装欺骗自己的蛛丝马迹。


    “摸我?”他低哑地重复,目光从她的眼睛缓缓下移至那张微微张开,缓慢喘息着的,嫣红柔润的唇瓣,而后他几乎用一种咬牙切齿的声音说出来。


    “你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地擅长骗人。”


    话音未落,像是惧怕从她嘴里听到任何他不愿听到的话,即便是欺骗也好,他猛地低头,根本容不得她解释,狠狠掐着她的下颌,将所有的谎言都堵在了口中,化作她的呼吸和呜咽。


    温禾在他覆上来的瞬间骤然僵住,唇上传来的刺痛让她本能地挣扎,双手抵在他胸前拼命推拒,指尖在他衣料上抓挠出凌乱的褶皱。可他的手臂强硬,纹丝不动,反而将她更深地按进怀里。


    骨与血应该融在一起,永不分离。


    但这个吻实在是毫无温情可言,更像是他在恶劣地报复。


    唇齿间是蛮横的掠夺,浓重的血腥气在口舌间蔓延。温禾逃避不过,重重咬下了他为了强占而来的舌尖,血珠瞬时冒出,又被他以各种办法侵染了她口腔内的每一寸。他压抑了太久,那些经年累月里悄然扭曲变质的爱与恨在此刻爆发,像夏夜蛰伏已久的乌云,终于伴随着电闪雷鸣,淅淅沥沥掀起一场暴雨。


    他就这么就着自己的血吻她,兴头处还强迫她咽下去。


    空气被掠夺,意识混乱之间,他紧紧掐着她脖子的手也并未松开,反而在加深这个吻的时候收得更紧。温禾换不上气,脑子里一阵又一阵的发蒙,她在窒息与被迫承受的亲密里模糊了界限。竟然有一刻,分不清他到底是出于爱,还是出于恨。


    又或者,那些刻骨铭心的恨永远伴随着炽热的爱意。


    生理性的泪水迅速盈满眼眶,模糊了眼前人癫狂的轮廓。呜咽声被尽数堵在喉间,化作破碎的喘息。在缺氧的眩晕中,她逐渐失了力气,推拒的手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却仍在微微颤抖。


    第117章 惩罚


    青年终于退开些许,掐在她脖颈间的手转而变为细细的摩挲,摩挲在她微肿的唇瓣。指腹的力量说不上温柔,狠狠压下时会磕到牙齿,叫她清晰地感觉到细微的疼痛。


    看她因为吃痛而轻蹙眉的样子令他颇感愉悦,温禾似乎听到他直起身来轻笑了一声。


    宋默漫不经心地拭去自己唇上被她咬出的血痕,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除了激怒他还有什么用?总是喜欢做一些无用功。他脸色一凝,比起那穿心之痛,不过是隔靴搔痒。


    思及此,他眼底的阴鸷又深了几分。


    少女瘫在冰床上急促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久久不能平静。神魂初进入这副躯体,尚未与肉身完全融合,加之刚刚醒来,久未进食,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花,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温禾干脆闭上眼睛养神。


    宋默似乎终于平静下来了,垂眸睨着她:“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温禾眨了眨眼,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脖颈上的红痕触目惊心,声音轻飘在丝丝寒气中。


    “听不清。”他冷声道。


    温禾挣扎着起身想靠近些,好将声音传到他耳边,但实在没力气,起来的一瞬间又跌落回去,只能侧躺着朝他又眨动眼睛示意他靠近。


    然而还不等她示意,宋默便已沉着脸俯身,却听见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


    他骤然发出冷笑:“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能让我放弃恨你?温禾,你把我当什么?一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


    说到“狗”字,他还故意咬重,似是气急了,他还自己脸色越说越难看,“你是不是觉得我舍不得杀你?”


    “我……”


    不等她回答,他又自问自答:“我绝不会放过你。”


    温禾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反问:“那你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复活我?”


    宋默像是听到了很有意思的问题,笑容的弧度更深了,“自然是为了……”他俯下身贴近她耳边,好叫她一字不落地听清楚,气息如毒蛇吐信,“慢慢折磨你。”


    闻言,温禾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她用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异常斩钉截铁的声音说:“你不会。”


    宋默正要转身的脚步顿住,不悦地挑眉,一副生人勿进又无人能看透的深沉模样,“你觉得你很了解我?”


    继而又扯出一个冰冷的微笑,“你错了。”


    说罢,转身冷着脸走出去。


    当他靠近时,暗室厚重的石门应声开启,岩壁上看不到任何的机关。随着石门轰然落下,将里外彻底隔绝起来,也掩去了所有声息。


    他将她囚禁在此处,没有人能发现得了她。


    阿毛一直兢兢业业守在门口,见尊主出来,先是习惯性地偷瞄他的脸色。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魔尊大人大部分时间都费在这间暗室里,他只知道这里面躺着个长睡不醒的女子,其余一概不知。往日尊主从暗室里出来,总是带着几分疲惫与沮丧。可今日尊主脸色极差,阴沉得像是淤积多年的臭水沟,那张素来淡漠的脸上竟然难得出现了如此鲜明的怒意。


    阿毛是一头还未开化的小牦牛,一时不会看不懂上司的脸色。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哎……


    职场如战场,要不买本什么孙子打仗的书学习学习凡人的心眼好了……


    “尊主。”阿毛耷拉着脑袋。


    宋默走出暗室后却没有着急离开,而是望着一片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突然开口问:“阿毛,若是要惩罚……”


    阿毛的牛耳朵立马警觉提起来,他迫不及待地表忠心:“尊主想要惩罚谁?”


    宋默斜睨了他一眼,抿紧唇,没有告知的义务。


    阿毛被这眼神吓得立即噤声,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他不问了,他不问了还不行吗?


    但阿毛作为一只聪明的小牦牛,他立刻意识到尊主想要惩罚的一定是暗室里那个可恶的女人。那个女人令尊主这般伤心难过,必然是个十恶不赦的坏女人。于是他圆溜溜的眼珠一转,当即献上了自以为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惩罚。


    “尊主!”他激动地牛蹄子都在地上蹭了蹭,“依属下看,让她饿上几顿肯定就老实了!有句话不是说,人是铁,饭是钢,她这么久不进食,一定会饿得受不了,到时候您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阿毛说完便为自己的聪慧沾沾自喜,真不怪他娘说他是这一栏最聪明的小牛,他在尊主的带领下一定能成为非常厉害的魔修!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会,只见尊主的脸色立马垮了下来。


    “你有病还是我有病?”宋默无奈地闭上眼,他也真是昏了头,居然去问一头牛。


    “……”


    又哪里不对了!?不是老大你说要惩罚的嘛!阿毛委屈,但阿毛不敢说。


    “是……是属下有病。”小牦牛耷拉着耳朵,主动认怂。


    宋默语气冷硬地吩咐下去:“去准备吃的。”末了他想想不对,看了一眼身边的阿毛,这就是头傻牛,“你知道人吃什么吗?”


    “不知道啊。”阿毛老老实实回答。


    “……罢了。”宋默合眼,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待我亲自做好,你再送过去,记住……”


    “不许说是我做的。”


    阿毛半知半解地点头:“哦哦哦。”


    ……


    暗室之中,温禾只觉得胃里有一团猛烈的火在烧,饿得她前胸贴后背。


    她试着运转体内的灵力,若将现在的身体比作是一个蓄水池的话,那么其中的水最多只能捞起几滴,灵力微弱又手无寸铁,看来靠着自己闯出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更让她困惑的是,这身体似乎与她原先的肉身不同,并不是柳暮春的那具,也不知宋默是何处寻来的。


    想到这具身体可能出自哪里的坟山,她就一阵恶寒。


    就在她饿得昏昏沉沉又不得不思考,几乎要睡过去的时候,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


    好像有人进来了。


    随着一起来的还有诱人的饭菜香。


    她太饿了,忍不住睁开眼望去。


    却看见是一头会像人类一样直立的牦牛走了进来,牛鼻子和耳朵上都各穿着一只铁环,看着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时髦。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头牛……到底是在哪里?


    “吃饭。”那牦牛粗声粗气地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态度不善。


    温禾挣扎着从冰床上撑起身,像饿疯了似得连滚带爬地冲到桌边,扒开食盒就囫囵吞了起来。


    她还不至于为了和宋默置气去闹绝食,有饭不吃是傻蛋!


    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架势把阿毛吓了一跳。他偷偷打量着这个传说中的神秘女子:五官拆开看都挺标致,可拼在一起却说不出的别扭,像是从不同脸上借来硬凑的,活脱脱一张毫无记忆点的大众脸。


    “也不怎么样嘛……”小牦牛暗自嘀咕。


    风卷残云地将食盒里的饭菜消灭了一大半,胃里的灼烧感终于下去了,温禾边嚼着米饭边好奇打量起来眼前的牛。


    她到底在哪里见过这牛?


    啊……想起来了。她第一次回溯来的就是魔域,当时就是这头牛押送她和一群女子来的阎罗殿。


    好像是宋默手底下的魔修,名字叫……阿毛?


    一双牛眼与一双人眼互相细瞧,又默契地撇过头去,假装看风景。尽管暗室里黑漆漆一大片,毫无风景可言。


    温禾收回眼神,看着碗里还有三分之一的剩饭剩菜,搁下筷子,她吃不下了。


    “吃完。”阿毛僵硬着牛脸说道。


    温禾闷声打了个嗝,“我吃饱了,阿毛哥。”


    “必须吃完,这是尊主的惩罚。”阿毛恪尽职守,板着牛脸地将菜盘子往前一推。


    “惩罚我必须撑死自己?这算什么……惩罚啊……”温禾嘴里嘟嘟囔囔,知道他也是奉命行事,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吃,只是胃里真的已经积食了,只能放缓速度一边说点什么一边往嘴里塞,显得这顿饭不干巴。


    “这饭是不是你们尊主大人做的?”


    “你怎么知道!?”阿毛震惊地牛耳直竖,他明明什么也没说,这个可恶的女人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


    宋默做的饭她吃过的都数不清有多少次了,她怎么可能尝不出来?


    “你会妖术!”阿毛想不到别的理由,将其认定为这个女人是妖女,天生就会未卜先知。


    温禾忍不住笑起来,她把菜盘往阿毛那边推过去,“帮帮忙,你也吃点。”


    “我不要,我们魔修都是要喝人血吃人肉的,只有你们凡人吃这些。”阿毛一脸嫌弃。


    “骗人~!你们尊主以前就爱这些,说不准他现在偷偷还背着你们吃呢。”温禾笑眯眯地开始胡说八道。


    阿毛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呀,我认识他很久了。他以前……”


    阿毛对尊主大人那是忠心耿耿,在他心中,尊主大人的一切都是指引他的方向,他迫不及待地想听到温禾后面的话,牛耳朵激动晃悠,穿在上面的铜环也跟着摇摆了两下。


    却没想到温禾突然停住,不说了。


    “怎么不说了?尊主他以前……?”阿毛又大又圆的眼珠子既清澈又泛着一点傻气,牛鼻子冲出两股热气,十分热切地盯着温禾等她说下去。


    温禾话锋一转,“你吃完,我就告诉你,尊主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样?”


    阿毛看了看桌上的饭菜,虽然凉了一些,但闻起来还有扑鼻的香味,他吞咽下分泌出来的口水,“好,成交。”——


    作者有话说:好恶毒的惩罚。


    神人和神牛啊。


    第118章 喜帖


    温禾存了心思要留下阿毛拉近关系。


    她刻意隐去那些不堪的,只留下开心有趣的事情说给阿毛听。回想起他们以前一起经历的那些事情,少女的神色也重新焕发光彩,还故意添油加醋了一番,落在阿毛的耳朵里只觉得生动有趣,听得他心驰神往,恨不能自己也早生几十年跟在他们屁股后头亲历一回。


    又讲完了一个故事。


    温禾突然状似无意地提起这间暗室的石门。


    “诶,阿毛哥。这石门是咋开的?我看这墙上也没有机关和暗扣,怎么你们一靠近它就自动打开了?真是神奇。”


    阿毛天性单纯,自从听说了她过去和尊主有过一段欲说还休的感情,就对温禾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尊主这些年孤身一人形单影只,如今总算有人能够陪伴他了……这样想着,阿毛对温禾的态度也好了起来,听到她这么问,丝毫不设防地回答道:


    “机关?俺们这儿用不上什么机关,都是靠气进出的!”


    “气?”


    温禾面露不解,这又是什么?


    “可不是嘛!”“阿毛摆出”你们凡人真是见识短“的得意神情,”修仙者有灵气,魔修自然是有魔气咯。每个魔修的气都独一无二,这门啊,就认这个!”


    说到这扇门,他颇为骄傲地微微抬起牛头,“这扇门,可只有我和尊主才能打开。”


    潜台词为,我可是尊主身边的大红人!


    嘚瑟了没几秒,他迟钝的牛脑终于转过弯来,“你问这个干啥?你不会是想要逃跑吧?”


    “怎么会!”温禾对上他怀疑的眼神,假装惊讶,随即干笑着解释,“我就是好奇问问,我在这里有吃有喝,逃跑干什么呀?”


    阿毛就这么探究地盯着她好一会儿,“行啦行啦,你也别问这些有的没的了,逃跑,你想都别想。你再说说你跟尊主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你咋会在这里昏睡了十几年呢?”


    十几年!?


    温禾突然瞪大了眼睛,已经过去了十几年!?


    她错愕地抓住阿毛的胳膊,不敢置信道:“你刚刚说……我在这里过去了多久?”


    阿毛正要回答,忽觉后背一凉。


    “阿毛。”


    小牦牛噌地起身,毕恭毕敬地行礼:“尊主。”


    石门都未开关过,宋默却一声不响地出现在暗室里。温禾支着脑袋侧目望着他,罢了,这本来就是他的地方,他想出现在哪里就能出现在哪里,哪还用得了跟谁报备啊。但她摸不清他是何时出现在这里的,是否听到她从阿毛嘴里套话的过程,还是有些心虚地垂眸去看已经吃空了的食盒。


    “退下。”


    阿毛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温禾一眼,慌忙退了出去。


    “……”温禾暗自腹诽:好歹也有吃同一碗饭的交情呢!


    宋默走到温禾身侧,玄色袖袍轻拂,一套笔墨纸砚便无声地出现在石桌上。墨锭在他指尖被不紧不慢地研磨,细碎的沙沙声于寂静的暗室里听得格外清晰。


    “写。”他沉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温禾怔了怔,看着面前铺平的白纸:“写什么?”


    “喜帖。”他说的是言简意赅,将蘸饱了墨汁的笔递到她面前,动作十分简洁从容,耐心等着她主动接过去。


    温禾却不急着接过,下意识反问道:“谁要成亲?”


    她心中隐约有个猜测,但又觉得不大可能。他没道理被她捅了一刀,还死乞白赖地念着十几年前的婚约向她要名分吧……?


    宋默闻言低笑了一声,紧接着,温禾的心跳也跟着快了半拍。


    “你说呢?”青年的笑意只浮于表面,却为深达眼底,反而透出几分讥诮。


    他站在温禾背后,俯身贴上她单薄的脊背,阴影瞬间笼罩下来,若有似乎的气息也一并侵略进她的界限。


    “自然是你我的婚期,不然你想的还能是谁?”


    说着,他不等她回神,便执起她的手,执意将笔杆塞进她的指间,掌心包裹着她的手背,重重扣住,令她挣脱不得。


    “写吧。”想到婚期将近,宋默的声音低沉和缓,连带着语调都温柔起来,“你想邀请谁?”


    悬停的墨汁滴落在空白的纸上,泅开一圈水痕。温禾被他握在掌心的指尖忍不住微微颤抖,她看着那点墨意,只觉得那颜色刺眼得厉害,于是微侧过头闭上了眼。


    她敢肯定,宋默一定是在故意刁难她,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报复方式虽不聪明,但效果甚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过去的一切。


    “我……不知道改写谁。”


    宋默凝视着她垂下的眼睫和躲闪的神情,眸色渐深。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笑着循循善诱,另一只手亲昵地抚上她的后颈,跳动的血脉传来有力的搏击,“无妨,我可以陪你慢慢想……毕竟,这场婚约可是你我之间最重要的事。”


    “你的亲朋挚友都有谁呢?”宋默抓着温禾的手在纸上描摹,他的语气温柔,可她却感觉到从骨子里穿过的森冷。他开始一个接一个提起那些与她相熟有关的人名,听着却像是阎王点簿。


    “你的师兄……”


    纸上描出了“林青时”的名字。


    “也有多年未见小停云与巧灵了,不如趁此机会也一并请过来。”


    “嗯,让云姨她们来做证婚人如何?”


    “还有栖云山的几位师兄弟……只是可惜,有几个来刺杀我时受了重伤,不知是否还健在。”


    温禾一直保持着沉默,任由他一人主导着替她做了荒诞的决定。他说了不少人的名字,却唯独漏掉了一个人。


    一个最应该在场的人。


    “柳新月呢?”温禾仰起头,目光清凌凌得对上他的眼底,语气淡然地反问,“你怎么就跳过了我阿姊?”


    宋默陡然松开了紧抓着她的手,站直身子,下颌绷紧,避开了她灼灼逼人的视线。


    “我阿姊呢?”温禾追问。


    关于柳新月的去向,她心知肚明,她可是曾亲眼见到柳新月是怎么死在他手里的。


    “你要邀请她?”宋默脸色怪异,喉结微动,似是欲语还休。


    “有何不可?柳新月好歹也曾做过我的阿姊,她理应来看看。”


    听她的话里话外似乎并不反感和自己的婚事,宋默脸色稍稍缓和下来,但他仍旧绷着脸,既没有答应邀请柳新月,也没有说明为何不能的理由。总之,瞧着就是心里有鬼。


    “你想她来。”宋默再次确认。


    “我想她来……她就能来吗?”


    温禾将笔搁下,拿起桌上写了一大堆名字的纸张就撕个粉碎,而后随手一丢,爬回冰床上侧卧,目光的方向却还落在僵立的青年身上。


    “她死了吧。”


    少女陈述的语气淡淡,却叫宋默心头猛地一紧,充满了不安和疑虑,像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人潮拥挤,随时都可能失去平衡。


    他沉默着打算转身就走。


    “你还没回答我,柳新月到底在哪里?”


    宋默背对着她,宽阔的肩膀绷紧如一张拉满的弓弦。他垂眸看着满地的碎纸,悄然挥袖将那些残破的纸片都收入袖中。


    “你杀了她,是吗?”


    她早就知道了,却还在这里假模假意地试探。


    宋默目光一凌,忽然轻嗤出声:“我会让她来的。”


    温禾怔住。


    她以为至少能够等到他的承认或者狡辩,却没想到他会避而不谈,给出这样的回答。


    在两个选择里,他拓开了第三个选项。


    “你什么意思?”可她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转眼之间,宋默就从心虚不安中想明白了,他坦然自若的地靠近她,伸手扶上她的脸颊,指尖冰凉,眼光却亮得骇人。


    “你不是想让她见证你我的大婚吗?”他唇边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我会让你如愿的……无论如何。”


    “人都死了,你怎么能……”


    温禾在看清楚他眼中的疯狂时,话语便戛然而止。他压根就不在乎她追问的真相,他们关注的根本就不在一个点上!


    她猛地侧过脸躲过他停留的手,声音发颤:“……你疯了。”


    “够了。”他打断她。


    世人如何评说他都无妨,他不在乎,但是只有她不行!他如今无所不能,她合该仰望他,以他为荣,而不是说他疯了!他没疯!他好得很!


    他克制住怒气,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更令人闻之心惊,“你只需安心待嫁,旁的……轮不到你操心。”


    说完,他转身离去。


    石门开合的瞬间,温禾颓然瘫坐在冰床上,藏在袖子下的二指之间缠绕着一缕浅淡的黑气。


    那是她方才借由宋默靠近时趁其不备抽取下来的。


    但是时间短暂,抽取的魔气稀少寡淡,还不足以通过这道石门。


    温禾抬起双指垂眼望去,果不其然,那本就稀薄的魔气在脱离了原主之后就越来越淡,只消一会儿就能原地散去。


    这些还不够……


    想要离开这里,仅凭宋默来时抽取的那一点还没有散去的多。任务已然失败,师父生死未卜,大师兄和师姐们也不知身在何方。而她被困在这暗室里,难道真要坐吃等死,然后心安理得地等着和他喜结连理?


    可这“喜”又从何而来?


    她应尽之事未成,太虚宗那群老头真能放过他们师徒么?只是,她还记得,除了她还有一个杀手锏。想来祁若衡那老头也不可能安心将所有都押注到她身上。


    印飞白,印飞白,她要去找印飞白。


    温禾叹了口气,逡巡了一圈四四方方的暗室,只是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离开的方法。


    她是该好好筹划了……


    第119章 风寒


    宋默有许久未曾现身。


    除他之外,温禾再没见过旁人。唯有阿毛像个每日固定刷新的NPC,雷打不动勤勤恳恳为她送一日三餐。


    这日温禾终于忍不住问起失踪的某人动向,阿毛额啊支吾半天,言辞闪烁,只说尊主近来事务繁忙,有很多要紧事需处理。


    温禾面上勉强笑了笑,眼底适时流露出几分落寞。


    阿毛见她这般神情,以为她是因为尊主不来见她而伤心,连忙安慰道:这些事情尊主解决起来手拿把掐,您只要安心等着,等到下个月的大婚就能见到尊主了!


    温禾闻言笑笑,眼里的失落更甚,她私下在肚子里想:他要是不来……那她还怎么搜集魔气逃离此地?


    是夜。


    暗室应当是建于地下,每到入夜和清晨的这段时间石缝间便会渗出细密的水珠,潮湿的雾气氤氲不散,加之那张终年散发着寒气的冰床,室内的温度更是刺骨。


    温禾褪去外衫,只留下单薄的里衣,径直躺上冰床,任由寒气浸透四肢百骸。待到次日阿毛将要来之前又将衣服穿上。这般如法炮制了好几天,总算如她所愿。


    她染上了风寒。


    寒意钻进骨头缝里,像无数根细针扎进骨髓中,随着血液流向四肢将她冰封。温禾挣扎着从冰床上爬下去,倒落在地上,感觉这种冷意好像退去了一些。但喉咙里那种灼热的刺痛又来了,随着她每呼吸一次,都像是有砂纸狠狠按着她的喉间软肉疯狂摩擦。


    眼前阵阵发黑,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不知过了多久,石门终于缓缓被开启,随即传来瓷碗摔裂的脆响,伴着慌乱的脚步声。


    啊……应该是天亮了,阿毛又来给她送吃的了。


    “喂!喂!”小牛焦急的呼唤忽远忽近。


    阿毛好像在她耳边说话,在说什么呢?她怎么一句都听不清。


    温禾蹙起眉,难受地蜷起身子。


    地上脏冷,阿毛想将她搬到床上去,但他还是个黄花大闺牛呢!温禾又仅着一件里衣,他犹豫再三也不知该碰她哪里。


    阿毛俯身,突然发现她在嘟囔着什么,于是他俯得更低,几乎要将耳朵凑到她唇边。


    “晦……晦……”


    “会什么?”阿毛急忙将耳朵贴得更近,“你再说清楚一点。”


    温禾感觉嗓子里的那团火都要将她烧得冒烟了,她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用尽力气挤出完整的句子:“尊主……我要见尊主。”


    阿毛恍然大悟,当即转身如一阵风冲出暗室。


    宋默来得极快。


    玄色的衣袍掀起一缕残风,他几乎是瞬移到了温禾身边,单膝跪地将蜷缩在地上的少女揽入怀中。指尖触及她滚烫的皮肤时,瞳孔骤然收缩。


    “怎么回事?”这话虽然是问向阿毛,视线却死死锁在少女苍白之中泛着红浪的脸上。


    阿毛本就被吓得魂不守舍,牛角都在微微发颤,“属下不知!今早来送膳食就看见她……”


    宋默已无暇听完。


    他掌心覆上温禾汗湿的额头,魔气如蛛丝般探入她的经脉,游走遍布,冷淡的眉眼几不可闻地皱了皱。


    将人打横抱起放回冰床,温禾当即被冷得瑟缩了一下,本能地往他怀里埋得更深。


    宋默低下头去,看见她艰难地睁开眼,烧得通红的脸上竟然还对他扯出一抹欣喜的浅笑,染着病气的声音鼻音有些重:“晦庵,你终于肯来看我了……”


    说完,她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不肯松开。


    宋默一手搂着她的腰际,一手托着她的屁股,稍作放下的意图便引得她如菟丝花般缠得更紧。少女滚烫的呼吸拂过他颈侧,烧得滚烫的脸颊在他颈侧蹭来蹭去,如同撒娇一般。


    宋默突然僵住,回过神来冷声道:“下来。”


    “……不要。”


    脖颈上缠绕的力量更紧了,微微往下一压,宋默的鼻尖几乎要贴到她的脸。温禾往上靠近,用脸颊上的软肉在他绷紧的下颌轻蹭,嘟囔着抱怨:“你现在好凶。”


    宋默却并未接话,转头对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阿毛道:“出去。”


    阿毛得到指令,如蒙大赦,正要扭头就逃,突然想起什么,又绕了回来。


    “尊主,可邀请医师?”


    魔族天生的体质强健,少有头痛脑热的时候,即便是受了伤,也只需要找几只专用于疗伤的魔兽舔舐清理伤口就行。一时之间,在魔域里找到治病救人的医师,确实让阿毛犯了大难。


    所幸宋默略一沉吟:“不必。”


    阿毛对他的老大无条件信任,以为宋默另有办法,点头退了出去。


    随着人走出后,石门缓缓落下。


    宋默突然将人在自己怀中调转了姿势,他坐在冰床上,让温禾侧坐在他膝上。


    青年身上的肌肤沁凉如玉,但没有冰床的寒气,仅仅贴着就可以让身体里燥热的那团火熄灭。温禾被他抱着,脸贴着脸,等捂暖了以后又再换一处。


    不过片刻,脖子以上的地方都被她捂了一遍。


    全程宋默像块万年不化的冰雕,和屁股底下的冰床好像成为了一体,心无杂念地被她当做解暑的道具。


    身上的寒意其实已经退去了许多,温禾眼前一亮,雾蒙蒙的感觉也随之退去。虽然喉咙里还有些痒,但总归比最难受那会好太多了。


    但是她现在已是骑虎难下。


    她不清醒时,宋默尚且还能纵容着她胡来。但要是他知道她清醒了……


    温禾肯定他一定会甩手走人。


    她想了想,既然如此,还不如贯彻到底。


    温禾摩挲了他脖颈处片刻后,失力的手开始蠢蠢欲动,不安分地爬上他的衣领。


    穿戴整齐的衣领被她不安分地拽得松松垮垮,微微敞开,胸前如白玉般冷白的颜色露出一角,像是若即若离的引诱。温禾手这么一滑,毫不客气地伸了进去。


    与裸露在外的肌肤不同,再冷硬的人,靠近汹涌彭拜的心跳,胸前也是温热的。


    宋默唇边溢出一声轻哼,他将在自己身上乱来的小手抓住,说出来的话还是硬硬的,“你做什么?”


    温禾哼哼唧唧,颊边两坨病红升起,半眯着眼,瞧着正在迷迷糊糊之中,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就摸摸……”


    说着又换了另一只没被禁锢的手,像只泥鳅似的又狡猾地钻了进去。


    宋默的呼吸骤然一滞。


    那只探入他衣襟的手柔软而滚烫,在他的心口处如同一片尾羽轻轻撩拨,偏生时而还会擦过嫣红,激得他蹙起眉头微微颤抖。


    他垂眸看着怀中人,少女仍闭着眼,长睫在泛红的眼下投下细碎的光影,一副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的懵懂模样。


    可那只手却分明还在得寸进尺。


    指尖先是小心翼翼地触碰,察觉到他的僵硬又不拒绝后,竟敢大胆地展开掌心,整个贴在他心口。


    那里跳得厉害,每一下震动都随着相贴的肌肤再透过神经传遍全身。


    “拿……呃……”宋默刚想说什么,却被掐出了命脉似的,溢出的喘息取代了未尽之言。


    掌心不知何时合拢了起来,食指与拇指捏合,抓着一点紧紧不放。


    “……拿出去。”宋默克制这种陌生的感觉,声音低哑着警告她。


    他虽抓住了她的一只手,但他的还有一只手要揽住她的腰间,以防她掉下去,所以只能在言语上变相地威胁她。


    然而某人非但不听,还假装没这回事一样,手还放在原处,脸埋在他颈窝轻轻磨蹭,从而试图唤起他那点柔软,呼出的热气滚烫,宋默忍不住喉结滚动。


    只听她含糊地嘟囔:“冷……这样好舒服。”


    宋默扣住她手腕的力道又大了一些,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叫嚣的魔气又开始在体内横冲直撞,叫嚣着要将这不知死活的小东西掀翻下去,可另一种隐秘的渴望却与之对抗,甚至隐隐有稳坐宝位的趋势。


    少女仍在黏黏糊糊地霸占着他的上半身,偶尔坐直身子仰起脸在他侧脸印下轻柔一吻,然后像尝到味道似的砸吧两下嘴又躺回去。


    明明是最应该推开她的,但每隔一段时间便来势汹汹的魔气却因为她的存在而稍稍缓和,渐渐趋于平静。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第一次主动吻他时也是这样。眼睛亮晶晶的,手指紧张地揪着他的衣襟,却偏要装出大胆的模样,亲完之后眼睛又变得湿漉漉雾蒙蒙。


    那时他还能从容应对。


    而现在,


    好像厌烦了这种游戏,温禾终于将她的手拿了出来,热意在倏然退散,小手放松地垂落下去,指尖忽得无意划过某个突兀。


    宋默猛地将她从怀里扯开,少女被大力扔在硬邦邦的冰床上,痛得倒吸了一口气,揉着自己被摔疼的屁股抬头就是嗔怒的眼神。


    宋默看上去不大好,眼底翻涌着骇人的暗潮,字眼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温禾,你最好是真的没清醒。”


    他扣住她的后颈逼近,鼻尖相抵,呼吸交错:


    “否则……我不保证会做出什么。”——


    作者有话说:[奶茶]


    先发上来,今明两天凑起来应该有1w4更新。


    我要先给自己点杯奶茶,再继续酣战。


    [奶茶]嗦嗦嗦……


    第120章 豆腐


    不保证做什么?


    温禾光顾着揉摔疼了的地方,压根没听清。她眼尾沁出几滴泪花,可怜巴巴地看着怒气冲冲的宋默。


    她倒是巴不得他做点什么,好让他有理由在这里呆的时间足够久,久到她收集完足够的魔气然后逃出去。


    但这话可不兴说啊。


    二人靠的极近,近到温禾可以看清楚宋默黑漆漆的眼珠里的倒影,深邃的湖面倒映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子。


    扣在她后颈的指尖微凉,一点一点,像是在盘弄玉珠一般轻轻摩挲着,激起温禾浑身战栗,怕冷似的发抖。


    十几年过去,青年的相貌已经不再产生变化,模子还是一样的模子,只是气质比之过去愈发的冷清,整个人融进冬夜的寥落里,有一股肃杀之气。


    和她第一次见到作为温如晦的他,相差无几。


    但是温禾以前怕他,现在看着这张冷漠的脸,突然就不怕了。


    说到底就是嘴硬心软外黑里白的臭豆腐块,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别有一番滋味。


    白里透红的小鼻子耸动,温禾嗅了嗅味道,扑上去咬了一口“臭豆腐”,看着硬硬的外皮,入口却是出乎意料的绵软,连紧绷的肌肉都格外有嚼劲。


    一口接着一口,宋默都无动于衷。直到她胡乱攀咬,正巧咬到他的鼻尖,齿尖与鼻头的软骨相撞,在皮肉上磕出一道红印。


    宋默蹙眉,一双眼眯得狭长,拎起温禾的领口将人轻轻提起来,“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的语气没有先前这么冷硬了,温禾敢大声和他叫板了,“吃豆腐。”


    ……神他爹的吃豆腐。


    温禾说完就后悔了。她感觉这场风寒可能要烧坏自己的脑子了,不知道届时换回自己的身体的时候,会不会影响到智商。


    宋默闻言,眉梢几不可查地跳动了一下。


    “吃豆腐?”他重复着这三个字,语气里夹杂着疑惑。


    魔族不吃人食,更找不到什么白豆腐黑豆腐,倒是有人血兽血凝固制成的血块,她若是想尝尝,自己还能找些来。


    “你想吃豆腐,下回就要赶早说。魔域和人界的通道还要等下个月才能开启。”


    温禾被他拎得脚尖堪堪能够踩在床上,寒意从裸露的脚底钻上腿根,她索性就势环住他的脖颈,长腿盘上青年的腰间,变成熊抱的姿势。染着病气的眸子雾蒙蒙的,一直在笑,见他还不明白,理直气壮地又在那微红的咬痕上轻啄一口,当做提醒。


    “这不就是块豆腐么?我吃这个就好了。”


    温热的气息全洒在他颈间,宋默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柔软的唇瓣擦过皮肤,像高飞的蝴蝶突然降落轻点水面又倏而闪离,圈圈涟漪荡漾。


    饶是再迟钝,他也该听明白了。眸色愈发深幽起来,他忽然托住她的腿弯将整个人抱起,天旋地转指尖,温禾轻呼一声,已被他重新安放在冰床上。只是这次,他俯身撑在她上方,泼墨般的长发黑的发乌,垂落在她脸边,像一张密布的蛛网,悄无声息地将猎物锁在自己的可视范围内。


    “只吃这点就饱了?”他指尖划过她单薄又敞开的衣领,声音听起来像在蛊惑,“不如再尝尝更好的。”


    温禾心跳漏了一拍,却故作镇定地伸出手抵住他胸膛:“等等……我还有病呢。”


    宋默看着她原本还雾气弥漫的眼睛突然睁大亮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反扣住她的手腕按在冰床上,“无妨。”


    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魔族倒是有个疗愈方式,你肯定会喜欢。”


    他俯身靠近,清隽冷淡的脸在温禾眼中不断放大,想到将要发生的事,她既紧张又暗中兴奋。


    宋默看着她突然闭上双眼,轻笑一声,在距她唇边寸许处停住。期待中的吻并未到来,温禾不解地睁开眼,却见他偏头贴近她的耳畔。


    “比如……这样。”


    一股精纯的魔气突然渡入她体内,顺着经脉游走。属于他的力量冰凉又强势,甫一进入她身体的时候,温禾还以为会魔气与灵气互相排斥而将她撕成两半,却没想到那股魔气只是温柔地在她的四肢百骸肆意游走,所过之处燥热顿消,连喉间的刺痛都缓解了大半。


    温禾怔住,没想到他真的只是单纯为自己疗伤。想到刚刚自己殷勤半天,连眼睛都闭上,那样子和索吻没什么两样。


    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宋默没有停下,还在源源不断地为她输送魔气,他抬眸看她,眼底闪着调笑,“怎么?你很失望?”


    她就说他就是块又臭又硬的陈年老豆腐吧!


    温禾克制住一脚将他踹飞的冲动,忽然鼓起勇气,仰头在他唇角快速一啄。


    魔气自经脉游走至识海,又自觉地涌入开着盖的瓶中。她没想到他为她疗伤反倒加快了魔气积攒的速度。温禾将要达成目的,心情大好,两只眼睛愉悦地弯起,主动环住他的腰。


    她鲜少有这么热情主动的时候,宋默微微一愣,却见她下一秒翻身坐在他身上。


    清甜的香气充斥在唇舌间,属于少女独有的味道霸道地侵略进来。这段时日她洗漱的用品都是他亲自挑选的,一律都是桂花香,只是味道有些淡了。如今人间已入深冬,桂花不再应季,他买的那些香粉即便保存再好,也抵不过味道在不经意间流失。


    空气刹那间安静下来,只留下紊乱的气息和唇齿间交缠的声音,啧啧水声,听着就叫人面红耳赤。


    温禾一开始还怕会挣扎反抗,比如嚷嚷着你现在又拿我做什么消遣!?诸如此类的话。所以特意抓着他的两只手,十指相扣,压在两边,不准他有别的动作,自己则一心一意地趴在他身上亲他。


    然而宋默也完全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任由她堵住自己的双唇,于口中放肆掠夺,甚至还扬起下颌,幅度极小地回应着。


    不过温禾吃得忘情,完全没有发现。


    亲了一会,温禾又自己松开他,坐在青年身上张口喘气。


    宋默仰面躺着,倒是没受到一点影响,唇瓣被她磋磨蹂躏得红肿,泛着水润的光泽,半敞着的胸口微微起伏,宛如静夜里悄悄一现的昙花,静默又妖娆。


    一双凤眸迷离,在她的撩拨下从雪山融化成一江春水,波光凌凌地浮动。好似十分享受,依旧维持着被她全然禁锢着的姿势,眼尾微微泛着红,上扬的尾巴像一把尖利的钩子,一下将温禾勾得走不动道了。


    “……”


    好犯规。


    温禾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十几年过去了,他可食用的程度好像更高了,看着更好吃了……


    她熟练地做出判断:“你勾引我。”


    “……?”


    宋默闻言愣住,随即反应过来,低笑一声,“我可什么都没做呢。”


    他的确什么也没做,就算是半开半敞的衣领也是自己扯开的。温禾微微一囧,继续心虚地嘴硬道:“不对,你、你……你穿成这样,还出现在我面前,你就是在勾引我。”


    宋默伸出手勾住她脖子,嗓音绵延缱绻,尾音被拉得极长,听着慵懒又带了一丝宠溺,听得温禾心痒痒。


    她又有点想啃他了。


    “嗯……那你上不上钩?”


    宋默完全不介意被她当成狐媚子,他知道这含有贬义的意思,但是恰恰不是说明他的身体对她还有吸引力?


    那就足够了。


    他扬起半身,修长的脖颈在空中拉起好看的弧度,清晰的喉结上下频繁地滚动,半垂着眼,收敛了锋利的冷色,化作迷迷蒙蒙的烟雨。


    艳色撩人,这才是真正的钩子。


    “唔……”


    温禾见状,仅仅迟疑了一瞬,低头含住他的喉结,贝齿轻轻啮咬,像小猫啃鱼肉那般注意着力道,骨刺被轻巧剥离,白嫩的鱼肉又碎又软,猫儿吃得不亦乐乎。每当宋默微微喘息的时候,气流从此路过,舌尖就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里血管的搏动和气息穿过时的轻微震动。


    但那里口感不好,凸起的喉结还总是跑上跑下,四处逃窜。少女很快失了兴致,比起这个,她还是更喜欢亲他白里透粉的面皮。随意落在脸上任何一处,又轻又小地啄吻,被触碰的地方就会如暮霭沉沉的霞光,倏然大盛。


    完全是一触即发的样子。


    温禾在青年冷白的脸上胡乱点奏,不消片刻,樱色就从脸上不断扩散,直到宋默整个人都变成一只煮熟的大虾,刚从锅里捞出来,滚滚热热,额上还滴着水儿。


    看他红透了的样子,温禾自认为扳回一城,屁股后头似乎长出来一条无形的尾巴高高翘起,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得意摇晃。


    得意完,她才突然想起,她染上了风寒,亲了他这么多口,别到时将他也传染了去。


    温禾猛然一惊,作势慌忙要从他身上爬起来。


    “怎么了?”宋默的声音不知不觉已经软了好几个度,尾音扬起,透着显而易见的好心情。


    “离远点,当心你也被我传染了风寒……”


    “……现在才说,是不是有点太迟了?”宋默盘腿而坐,只稍稍收拢手臂便将人重新圈回怀里,“我已成就魔身,此后不会再有凡人之病苦。”


    他说此话时语调平平,眉目淡淡,温禾却从平静的语调中听出一丝若有如无的惋惜与怅然。


    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生命里,注定会经历许多次拥有和失去。可拥有的时候总是短暂,然而失去后却是永恒的终点。


    真是……一点儿也不公平。


    宋默垂下眼睑,他暂时还没想到怎么让她也像自己一样获得无边无际的永生。


    温禾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能凭借敏锐的感知,感觉到本来旺盛的火苗开始偃旗息鼓。


    她仅着一身素白的里衣,单薄得有些可怜,但却很方便褪去。


    肌肤在接触到寒冽的空气时,在瞬间立起细密的绒毛。


    ……她真是搞不懂为何所有魔族都喜欢这种阴沉沉冷冰冰的居所,照不到阳光,又湿又冷。


    难怪历代魔君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脾气乖张,喜怒无常。


    住在这种鬼地方,谁能保持心情好啊?!等有机会,她还是要把人拉回花草谷定居,她们那里山清水秀,四季如春,可比这破地方好多了。


    宋默方还兀自陷入沉思,下一秒怀里又钻回白嫩一人,像剥开的莲藕段一般莹润水灵。


    温禾见他愣了半天,迟迟没有动作,不高兴地指了指他黑得发亮的外袍,说得那叫一个理之当然,“脱啊,这还要我教你不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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