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阃令难违

    盐运使章府门外的街道传来马蹄声,门房的书办忙带人迎上,见是陈家马车,立刻垂手恭候。


    缰绳轻动,马蹄由急转稳,停下时,一人快步上前,自车夫手中接了凳摆上,“陈总商到了,里头到齐了,等着您呐。”


    陈均柏踏步下车,瞟一眼车内花瓶字画由车夫流转到一旁衙役,不停步向府内走去。


    书办疾步相随,低声道:“陈总商,今日巡抚大人和各地知县都来了。”


    他脚下不停,只朝书办略一称谢。


    见状,书办又道:“今日,盐院大人(两淮盐政使)也到了。”


    盐院大人?


    两年前,林以槐接任江南盐政使一职。此人清高,鲜少参与盐商聚会,盐运使曾多次斡旋宴请,皆未尝见其露面。


    更有甚者,一总商送礼上门,苦等一日未能进得门去。


    如此做派,油盐不进,便是打定主意同盐商对立。


    久而久之,盐商们也几乎忘了这位盐院大人,凡事只寻盐运使。


    今日,他竟也来了?


    陈均柏脚步一顿,身侧书办俯首弓腰,双手接过他袖底荷包,缩回袖中,讪笑而去。


    顺那人离去的背影略作思忖,陈均柏快步回身,向府内走去。


    既然盐院大人亲自来了,那便去会会这位稀客。


    进得堂内,几家总商及下属运商们都到齐了,堂下还坐有几位大人。堂上三人,盐院林以槐端坐一首,自斟自饮,身侧是居中位的江南巡抚钟政远,及与其热络攀谈的盐运使章有道。


    见他入内,众盐商起身,几位知县也跟着起身恭迎。


    陈均柏见状一顿,继而向堂上三人作揖,口中却是,“见过诸位大人。”这便将堂下众官也一并带入。


    章有道:“陈总商来了,快快入座。”


    “陈总商总是这般压轴出场吗?”林以槐拖长尾音。


    陈均柏抬眼只见其麦色脸上皱皱折折,却双目炯炯看向他,一侧嘴角挂起,眼神斜睨。


    堂内鸦雀无声。


    这位盐院是两淮盐业最大的官。


    可盐官三年一换,而他对面,是自祖上便操控着两淮盐业的首商。


    两淮四大总商,张、陈、李、刘,按资排辈。可谁人不知,张陈联姻,张家老太爷早已退居幕后,由其外孙陈均柏接手家业,小小年纪,一人独占两席,是当之无愧的首商。


    若是李、刘两家有心同其争上一争,兴许旁人还有空子可钻,可偏生这两家的少家主同陈均柏,那是自穿开裆裤起就在一起玩大的。


    若不是这般实力,何以盐院大人上任两年,都奈他不得。


    莫说升斗小民,官府见着陈均柏也从来都是客客气气。


    敢问屋内哪一位,明里暗里,不是仰仗这位首商赚钱?这年头,谁会和银子过不去?


    盐院大人如此言行,无异于公开宣战。


    无人敢接此话。


    他人尚可装傻充愣,章有道却急得双眼翻飞。在座只有他是林以槐的直隶下属,偏生他又是直管陈均柏的盐务。上司随心所欲,出口伤人,得罪的还是这位小爷,这可如何是好。


    他一双眼紧盯陈均柏作何反应,脑中飞速思考应对之策。


    堂下,陈均柏不卑不亢,唇角微勾,缓言以对:“回大人话,小人娶妇方新,拙荆未谙家务,以致迟误,伏乞恕罪。”


    “哦?!”林以槐朗声笑道,“那陈总商这是……”,一双虎目精光四射。


    章有道连忙解围:“阃令难违!”


    “对对对,阃令难违啊,哈哈哈哈。”林以槐再次大笑出声。


    几位知县跟着笑了两下。


    陈均柏面色不变,站直了身子,向自己的座位方向退去。


    众人哄笑,方才的尴尬顷刻散尽。


    章有道心中暗骂,幸好陈总商大方,若非如此,盐院今日这般咄咄逼人,不是自取其辱?只可怜自己这做人下峰的,不得不提心吊胆,左右为难。


    思及此,生怕一会儿林以槐又要针锋相对,他赶忙招呼:“诸君已致,当议正务。陈总商,请上座。列位,请。”


    众人各自落座。


    踏步回席,章有道侧头询问坐在正中的巡抚,“钟大人,此事由您来说?”


    章大人肤色白皙,方脸阔额,一双酒窝深嵌面颊。说话间,双目弯如玄月,面向巡抚之时,儒雅温润。


    钟政远雪白滚圆的胖手连摆,圆白胖嫩的脸盘子上两道细黑长眉飞舞,“本官虽为巡抚,可盐政方为要务,林大人代天巡狩,督理盐课,自是贤宾主事,怎好越俎代庖?一切还需仰仗林大人主持。”


    只听林以槐‘哼’了一声,大马金刀坐着,衣袂挥出,姿仪英武,“章有道,你来说。”


    “是,大人。”,章有道接过话,便结束了这一场单方面的客套。


    “诸位,天恩浩荡!今得六百里加急,明年御驾春巡江南,道经松山驿。内阁廷寄在此,着地方预先洒扫跸道。此乃圣上隆恩,还望共商接驾事宜。”


    圣上南巡!


    陈均柏垂下双目瞟向身侧李玉涵和刘易同。


    只见李玉涵正回望自己,几不可见在摇头。


    而刘易同的嘴,张得能吞下一整只鸡蛋,不用问,也是未得通传。


    这就怪了。


    若是往日官府同盐商议事,章有道总会差人先给总商递话,再不济也会先同陈家通气。


    否则,这盐政哪来的底气可促成事项?若是总商当众翻脸,便是盐政也奈何不得。


    在别处,兴许是官府口含天宪,在松山镇地界上,在盐政一事上,却未必见得。


    环顾一圈,见章有道微笑垂眉颔首,陈均柏便明白了,今日碍于林以槐在场,章有道没法在他眼皮子底下通气。


    行吧,横竖圣上南巡之事上,众人当是意见一致的。


    思及此,陈均柏颔首示意,双方心领神会。


    章有道打开廷寄,“圣谕,自前次东巡,该抚巷舞衙歌,仅供途次一览,实觉过于劳费,朕心深所不取……今后奢靡铺张,概不准行。”


    “概不准行?这还南巡个什么劲儿。”刘易同向来憋不住屁。


    只是,他此言不无道理。诸盐商交头接耳,几位知县也是目光相接。


    再看陈均柏,眼观鼻,鼻观心,不知其心中思量。


    章有道收回目光,将廷寄放回桌案,心中暗暗道,这陈均柏果然是张老太爷教出来的,满堂官商,只他一人如斯淡然。便是林以槐和钟政远二人,宦海沉浮为此道老手,接了廷仗也是束手无策。


    略略按下心事,他又道:“诸位但说无妨!圣驾南巡,临幸本镇,实乃我镇黎庶之福。在座都是历经世面的老人了,接驾事宜岂是头一遭?今日但请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一点儿没错。


    盐商们历年承办皇差,车驾仪仗如数家珍。接驾这等事,仪仗琐细,堂上高官虽贵为天子近臣,恐怕是不如众盐商谙练。


    章有道眼神扫过刘易同,见李玉涵正低头缩颈,垂眉敛目,欲视还羞之状,“李总商,您且说说?!”


    李玉涵猝然一耸,脖子僵直抬起,眸中寒星爆溅,若惊兔般转脸去寻陈均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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