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第三十四天】
窗外开始落起了绵密的暴雨, 潮湿阴冷的风从微微打开的窗户渗透进来,夹杂着些微细雨。
雨风吹到了蔺遇白身上,他觉得有些冷, 把原本挽起的袖口拉了回去。
他庆幸自己还好没有戴着运动手表,否则现在,过高的心律一定会暴露。
“你为什么不加我?”黑衣男生阴鸷地问道,语气咄咄逼人,“我记得那一盒照片里, 附有联系方式。”
蔺遇白本来想假装说自己并没有看到那一张照片,但他的目光落在黑衣男生掌心间所握着的那锋利的刀面上,刀面雪亮, 倒映着昏暗的天光和他的脸色。
刀尖非常锋利, 如果激怒了这个男生,那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拿刀刺向自己。
当务之急, 是先稳住黑衣男生的情绪。当然,如果能套出一些信息, 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蔺遇白深吸了一口冷气,温和道:“我看到了那个联系方式了,以为是个无关紧要的恶作剧, 所以没有加。”
“无关紧要?”黑衣男生似乎是听到了一桩笑闻, “那些手照,想必你也看到了, 难道你觉得无关紧要?”
蔺遇白道:“这年头AI合成的虚假照片太多了,我没必要因为这些空穴来风的照片去对裴知凛产生臆测。再者,我相信裴知凛的为人。”
黑衣男生笑了,但情绪明显激动起来:“那些手照是裴知凛亲自给我拍的,怎么可能是AI合成?!”
庭院里渐渐暗了下来, 好像暮色将至,实际上连中午都没有过去,但天色黯然得不能再黯了。
暖黄色的走廊灯薄薄地照在黑衣男生持刃的双手之上,蔺遇白眯着双眸,静静地观摩了好一会儿。
——骨节分明,白皙修长,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旧疤。而右手食指得指关节处,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宛若雪地里落下的墨点。
就是这颗痣。
过去一周,那些匿名寄到他手中的照片,每一张手的特写里,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背景,都有这颗小痣的存在。
照此看来,黑衣男生就是照片的主人无疑了。
“你叫什么名字?”蔺遇白很平静,平静得不像是置身于刀锋之前。
他很清楚,越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越该保持冷静。
黑衣男生扯了扯唇角:“沈意珩。”
“你跟裴知凛是高中同学。”蔺遇白继续问。
“是。”沈意珩应声,随即像是被这个字眼刺醒,手腕猛地一紧,匕首又迫近了几分,厉声问道,“你凭什么在这里问我这些?!”
沈意珩的声音陡地拔高,掺入一种被撕裂的痛楚,“你凭什么能与裴知凛朝夕相处,同吃同住,睡在他的床上,用着他的东西!他这样一个矜冷寡淡的人,居然还让你住进了他的卧室!”
沈意珩的呼吸变得粗重,猩红着一双眸眶,那里面翻涌这不止是嫉妒,还有经年累月的不甘,这些不甘显然已经化作了熊熊的执念之火。
“我的手明明比你好看许多,为什么他更在乎你?”
“他所有的关注,所有的例外,都给了你,凭什么?”
沈意珩越说越激动,匕首的刀尖一直在朝着蔺遇白迫近。
蔺遇白一边后退,一边默默地听着,在对方的一番陈词之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可能裴知凛与沈意珩在高中时代真的有过一段过往吧。
蔺遇白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微微一紧,温声说道:“我并不算什么,他可能很快就会厌倦我了。”
“别说谎了!你们四处旅行,先去了日本,再去了亚速尔群岛、科尔武岛,拍了许多照片,他甚至想要等你毕业就跟你求婚。”
蔺遇白心中一凛,凝声问道:“你怎么知晓这些?”
“我看到你了,我一直在暗中观察你。”
又来了,那种被毒蛇在黑暗之中窥伺的感觉。
这一段时间,蔺遇白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时时刻刻都被人跟着,被一双森冷阴鸷的目光注视着,虽然没有影响到他的日常生活,但就是让他颇为不自在。
原来,一直都是沈意珩在背后凝视着他啊。
蔺遇白非常不喜欢这种被人凝视的感觉,太被动了。
时下,只听沈意珩继续道:“你喜欢裴知凛。”
稍作停顿,他哽咽道:“我也喜欢他,非常喜欢他,甚至……我对他的喜欢一点儿都不比你少!”
沈意珩越说越激动,握着匕首的手腕关节,一直在隐隐的颤抖着。因是攥力过紧,
“你喜欢他,”蔺遇白适当地放缓了语调,安抚道,“那为何不将匕首放下?”
“毕竟,一旦走上这一条不归路,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沈意珩仿佛听不进蔺遇白的话语似的,自顾自地继续道:“你根本不了解裴知凛,不了解他的喜好和过往,他想要的你根本给不了,他跟他不过是逢场作戏!”
蔺遇白正在斟酌说些什么,来缓和这个氛围。
恰在此时,玄关处的门被推开了,裴知凛接完电话进来,好巧不巧就撞见了这一幕。
沈意珩似乎是做贼心虚似的,下意识畏畏缩缩地后退了一步。
坤叔也进来了,一个箭步作势要将人拿下。
裴知凛制止了他,“坤叔,我来吧。你带遇白出去。”
坤叔绕了过来,对蔺遇白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先去离开吧。”
蔺遇白知晓这个场合不适合再待下去,但总不能把裴知凛一个人留在这里吧?
万一,沈意珩的匕首刺向了裴知凛,那可该如何是好?
他不由看向了裴知凛。
只见裴知凛朝着沈意珩勾了勾手指,示意沈意珩把匕首对准自己。
沈意珩看着裴知凛,受到了教化似的,慢慢把匕首转向并对准了他。
“裴知凛!”
蔺遇白有些担忧,裴知凛怎么指引沈意珩把矛头对准了自己呢?
裴知凛从容不迫地朝着沈意珩走去。
沈意珩看着对方,艰涩地吞咽下了一口干沫,直至裴知凛握住了他那一只持着匕首的手。
裴知凛轻而易举地抽出匕首,随手扔至一旁的桌上,且道:“蹲下。”
少年的嗓音低哑温沉,仿佛天然具有安定人性的力量。
沈意珩收敛住了畸形扭曲的面孔,整个人像一只听话的小狗,蹲在了裴知凛的脚边,模样弥足温驯乖巧。
裴知凛伸出一只手,很轻很轻地摸了摸沈意珩的头顶。
沈意珩的杀气完全消失了,闭着眼,十分享受裴知凛抚摸他的头顶。
这一幕简直太震惊了。
蔺遇白震愕得道不出只言片语。他以为沈意珩见到裴知凛之后,可能因爱生恨,做出很多过激的行为,他十分担心裴知凛的安危,但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
“遇白,”裴知凛一边摸着沈意珩的头,一边轻唤着蔺遇白,“你先去回去江墅山庄,待会儿我去接你。”
蔺遇白看着裴知凛抚摸着沈意珩的头的动作,久久没能缓过神来。
他想过两人之间的种种可能性,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
有一种酸胀的情绪不受控制的涌上心腔,再接着涌上鼻腔,情绪积压在身体里,形同一座无法挪走的耸峙大山,教蔺遇白十分难受。
他甚至无法甄别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又是谁带给他的。
时下,思绪在大脑之中千回百转,蔺遇白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起来。
他没有离开的动作。
湿热的泪,如火山喷发似的,从眸眶里流了出来,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它们就自然而然地流了出来。
裴知凛看向蔺遇白,看到他湿红的眸眶,眸色黯沉。
裴知凛吩咐道:“坤叔,带蔺遇白离开。”
坤叔走到蔺遇白身边,刚想说话。
蔺遇白点了点头,加快步履走出了别墅。
别墅外,暴雨还在熙熙攘攘地落,雨势丝毫没有减轻之势。
坤叔撑着黑色大伞,替蔺遇白轻轻拉开车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蔺遇白淡淡地看了一眼迈巴赫,没有上车。
裴知凛抚摸沈意珩脑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蔺遇白从背包拿出自己的伞,一举撑开。他微笑着对坤叔道:“我打算自己打车回C大,就不麻烦您了。”
坤叔意识到了什么,他想要挽留蔺遇白,但蔺遇白已经转身离开了。
——
蔺遇白拉着行李箱打车回到C大,他先把行李安置在宿舍里,随后就直接去了实验室开始训练。
为了不让自己分心,他索性将手机关机了。
孙澄语坐在蔺遇白旁边训练,看到身边人的神情,隐隐有些担忧:“阿蔺,你的眼睛怎么了?红红的。”
蔺遇白从题海之中抽神,照了一下镜子:“可能是进沙子了,我去洗手间处理一下。”
“你没事吧?小裴怎么没有跟你一起来?”
“他有事要忙,我就先来了。”
蔺遇白的情绪一直都处于收敛克制的状态,孙澄语显然没有觉察出端倪。
孙澄语噢噢了一声,又笑着道:“去美国比赛要提前订酒店,我给你跟小裴订同一间房,好不好?”
蔺遇白低垂着眼,思忖了数秒,婉拒道:“不用了,我跟他一人一间。”
蔺遇白去洗手间狠狠洗了把脸,反反复复看了一眼镜子,确认自己的眼眶不再通红得像是哭过的样子,才放心离开。
蔺遇白在实验室待到晚上十一点左右才离开,期间裴知凛一直没有出现。
孙澄语好奇的问他:“小裴去哪儿了?这么久了还没回来。”
蔺遇白摇摇头,视线一直落在电脑屏幕上:“我也不清楚。”
饶是孙澄语再迟钝,也品出了一丝端倪:“你俩是不是闹别扭了?”
蔺遇白嗯哼了一声,没有否认。
孙澄语也没想到蔺遇白会如此坦荡地承认,有些忧心忡忡:“这样会不会影响你们的比赛状态?”
“不会,比赛是比赛,感情是感情,我不会让感情影响到比赛,想必他也不会。”
孙澄语拍了拍蔺遇白的肩膀:“我挺磕你俩的,你们可要快点和好啊。”
蔺遇白笑了笑,没有说话。
明天就要出发去美国比赛了,他也不想熬通宵了,做完最后一道难题,与孙澄语结伴下楼。
这一会儿,雨已经停了,月色从浓重的墨云背后探出头来,在堆砌着积水的水洼上反射出皎洁剔透的月光。夹道两侧种满了月季和丁香花,花香在夜里悄然盛绽,空气之中结满了馥郁馝馞的花香。
蔺遇白穿过花香踩着月光回宿舍。
宿舍楼下,却见到了那一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
迈巴赫前靠着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少年,恰是裴知凛。
裴知凛看到蔺遇白之后,就放下手机,朝着他阔步走了过来。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哈。”孙澄语很识趣地走了。
偌大的林荫道上,一时只剩下两个人。
蔺遇白想上楼去,却被裴知凛拦下:“宝宝,我给你打了电话,但一直显示你关机,去找江墅山庄找你,你又不在。”
“我想要专心训练,所以关了手机。”蔺遇白后退了一步,与裴知凛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现在你找到我了,有事吗?”
青年的口吻变得疏离又淡漠,让裴知凛眸色深了一深。
他想要去触碰蔺遇白,蔺遇白避让开了。
“如果你没事,我就先上去了。”
蔺遇白说着,打算上楼。
裴知凛倏然绕至前方,腰背略屈,拦腰扛起了他!蔺遇白眼前一片天旋地转,他尚未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放进了副驾驶座上。
裴知凛跟着坐进了驾驶座。
下一息,车内就响起了车门落锁的声音。
饶是蔺遇白想要下车离开,也无济于事。
“宝宝,你给我五分钟解释,好不好?”
蔺遇白拿起手机开始刷C++的慕课,一边看课,一边淡声道:“好,你解释吧。”
岑寂的车厢里响起教授讲课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也显得很突兀。
裴知凛想让蔺遇白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随时点击了他手机屏幕上的暂停键,把蔺遇白的脸扳向了自己的方向,温声说道:“宝宝看着我,好不好?”
蔺遇白被制止了看慕课,那一股酸胀的情绪重新从内心深处席卷而来,他看向了裴知凛,道:“我都看到了,你对沈意珩做了什么。”
“宝宝,他当时有刀,我不能让他伤害你。”
裴知凛试图牵握住蔺遇白的手,“为了制服他,我需要这样做。这是最保险的办法。”
蔺遇白把手缩了回去,藏在背后,道:“那沈意珩现在人在何处?”
顿了顿,他扯了扯唇角:“还在那个别墅里吗?”
“当然不。我遣人送他去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
没牵着蔺遇白的手,裴知凛低垂着眼睑,秾纤鸦黑的睫毛敛了下去,在卧蚕处透落下一片薄薄的阴影,显得有几分委屈的样子。
裴知凛坐正了身躯,双手平放在膝面上:“我知道,沈意珩吓着你了,我保证这种情况以后再也不会发生。”
“沈意珩的确是吓着了我,但是——”
蔺遇白话锋一转,“真正吓到我的人,是你。”
裴知凛一直紧紧注视着蔺遇白的眼睛。
当他看见青年眼底的认真时,遂露出了极为受伤的神态。
冥冥之中,有一层薄薄的膜横亘在两人之间。哪怕蔺遇白坐得离自己很近,但裴知凛就是觉得他离自己很遥远。
蔺遇白平视前方,道:“我做不到像一只狗那样蹲在你脚边,也不可能对你言听计从、卑躬屈膝。”
“蔺遇白。”
裴知凛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我从来没想过要让你对我这样。”
“那他为什么会对你这样?”蔺遇白追问,“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
说着,蔺遇白从书包里翻出一盒照片,放在裴知凛的膝面上。
起初,裴知凛不知道盒子里装得是什么,但当他打开盒子一看时,神情变得僵硬木然起来。
“一周前,我就收到了这一份包裹,都是各种各样的手照,每一张照片的背面都写了拍摄日期,并标注了拍摄者,都是你,裴知凛。”
蔺遇白希望能从裴知凛口中听到一些反对的答案,哪怕裴知凛说一句照片不是他拍摄的,这些照片都是诬陷,他都会选择相信,但裴知凛自从看到照片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死寂的沉默让人心慌,更使人心寒。
蔺遇白并不计较裴知凛对他有秘密这件事,但他介意的是,裴知凛对他并不诚实。
似乎洞察出了蔺遇白的心事,裴知凛越过两张驾驶座位中间的手刹,大掌轻轻覆在蔺遇白的手背上,轻声说道:“这些照片确实是我高中拍摄的,沈意珩是我的拍摄模特,我只找他拍摄过手照,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蔺遇白道:“你知道的,沈意珩明显喜欢你。”
“我觉察到了,但没有接受他的感情,我只是觉得他的手好看,把好看的手拍摄下来,让我减轻一些精神上的压力。”
裴知凛握住了蔺遇白的手,修长的手指撬开指缝,穿过去,与他十指紧紧相扣,“当时我母亲与裴昀荣闹离婚,天天都是争吵,那个家我回不去了,我整天待在学校里。学校只有无穷无尽的考试,这样的生活让我备觉压抑,我有一些情绪需要释放出来。那时裴爷爷刚好送我了一台相机,我就想着拍摄一些好看的手吧。”
稍作停顿,裴知凛又继续道:“沈意珩当时是低我一届的师弟,我在摄影社招新的时候见到过他,当时我觉得他的手很漂亮,很符合我的审美,所以,我问他能不能当我的模特,他很快就同意了。”
“照片洗出来,沈意珩看过后,说非常喜欢,我就送了一份给他。但我完全没想到,他会把这些照片寄送给你。”
蔺遇白没有拒绝他的牵手之举,偏过头,直视着裴知凛的眼睛,“你喜欢我,也只是因为我的手漂亮吗?”
裴知凛:“起初是,但现在完全不是。”
他现在完全爱上蔺遇白,爱上蔺遇白的一切,爱他这个真实鲜活的人。
裴知凛想将人拥揽在怀里,但蔺遇白很轻很轻地推开了他:“别靠近我,我需要一点空间。”
他扒拉了一下车门,没扒拉开:“能不能把车门先解锁,我想要回宿舍。”
裴知凛的解释里含有太多超出蔺遇白预想的事,信息量太多,他需要独处,让自己一个人好好想想。
但裴知凛显然误读了他的行为。
裴知凛没有解锁车门,嗓音哑了一度:“蔺遇白,你要抛弃我吗?”
他像是随时准备被丢弃的大型犬似的,扯住了蔺遇白的袖口,神情变得很悲伤:“别不要我。”
不知是不是蔺遇白的错觉,他竟是从那四个字里听到了啜泣的声音。
如果他说“不要”的话,这头大型犬怕是会哭出来吧。
蔺遇白没有不要裴知凛,也没有要抛弃他的打算,他只是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他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手从裴知凛的手掌之中抽出,平静地讲述自己的诉求:“裴知凛,我只是想要一个人回宿舍待着,捋一捋思绪罢了。”
“别离开我。”
在蔺遇白微微怔忪的注视之下,裴知凛把脑袋埋在他的腿间,少年反反复复地蹭着大腿内侧,上半具身体也都倾轧在蔺遇白的腿上,这让蔺遇白感受到很沉重,
不过,渐渐地,蔺遇白感受到腿上掀起了一片潮濡的湿热。
他微微一怔。
“裴知凛,你抬起头来。”
蔺遇白拍了拍裴知凛的背,示意他把头抬起来。
但裴知凛没有动作,仍然维持着埋首在蔺遇白腿间的姿态。
蔺遇白感觉自己双腿之间的那一抹湿热之意,愈发浓郁了。
他没想到裴知凛会哭。
“裴知凛,抬起头来,看着我。”
蔺遇白温柔地拍了拍裴知凛的背脊。
裴知凛摇摇头,他不敢把头抬起来。
“把头抬起来,看着我。”蔺遇白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然,我真的要生气了。”——
作者有话说:有点小虐了,很快会甜甜甜啦[狗头叼玫瑰]
第57章 【掉马第三十五天】
【掉马第三十五天】
青年的话辞强而有力, 具有穿透一切的力量,犹如一场夏日里绵密的暴雨,字句连成湿漉漉的雨水, 点点滴滴,倾洒在听者的心扉上。
裴知凛心中一悸,这才慢慢抬起头来,他那一双素来冷峻清冽的邃眸,此刻沾染了温濡的水雾, 眶周一片通红,发丝被残留的雨水粘成绺儿状,薄薄地披散在额庭上。
乍望上去, 他整个人仿佛一头被遗弃的大型犬, 模样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蔺遇白看着裴知凛这般模样,忽然才想起, 对方还是个弟弟,比他自己小了整整三岁, 只是裴知凛平素成熟的行事作风让人容易忽略他的年龄。
而蔺遇白身为这一段关系中年龄占据优势的一方,他以为主导权一直都在裴知凛手上,没想到今时今刻, 他才真正意识到, 主导权一直都在自己的手上。他轻轻一扯绳子,裴知凛只能在他面前低下头, 俯首称臣。
事实证明,蔺遇白的猜想是没有错的。
裴知凛更离不开蔺遇白,他难以想象失去蔺遇白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模样。
蔺遇白是他坐井观天的唯一的光。一个常年行走在黑暗之中的人儿,好不容易等来了照亮世界的一束光,他已经习惯了有这一束光陪伴着的生活, 如今这一束光突然要抛弃他,他实在难以忍受。
时下,蔺遇白拢住种种思绪,吩咐裴知凛抬起头。
裴知凛抬起了头,鼻翼隐微地翕动着,发出轻轻的吸鼻子的声音。如果不是蔺遇白紧紧看着他,他差点以为裴知凛在啜泣。
蔺遇白一晌把手覆在裴知凛的手背上,一晌道:“裴知凛,抬起头,看着我。”
裴知凛缓缓地转动黑色瞳仁,终于抬起眸来。少年那一双黑色邃眸里,有潋滟的水光盈盈流动着,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挤出水来。
“你知道吗,裴知凛,”蔺遇白缓声说道,“沈意珩用刀指向我的时候,我真的被吓到了,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人盯上。这件事对我来说,发生得太过于突然了,我需要一些时间缓一缓。简而言之,我需要独处。”
“我没有要抛弃你的意思,更没有不要你,明白吗?只是现在有一些问题,需要探讨清楚。”
“你之前说过,只要我在你身边就足够了,但是,你以前太容易得到一些东西,我是永远无法给你的。也许我们目前相处是没有问题的,但不代表以后就没有问题。如果你要我拍摄那些手照,我可能没有办法像沈意珩那样,无条件地满足你。”
裴知凛抓握住了蔺遇白的手,冷白手指穿过他的指缝,与之十指相扣,正色道:“我不会让你做那些事的,永远都不会让你做。”
蔺遇白摇了摇头:“你怎么能够如此笃定呢?”
这要他如何相信裴知凛?
毕竟在过去一年的相处当中,裴知凛的确有几次拍摄过他的手部照片。裴知凛问蔺遇白可不可以拍,蔺遇白认为是情侣之间的情|趣,就愉快地同意了。
他以为裴知凛只拍摄过自己的手照,没想到,远在高中时期,裴知凛就拍过大量的照片,是别人的手部照片。这让蔺遇白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他虽然明面上可以装得很大度,但实质上,他还是在乎的。
他很在意。
蔺遇白不懂该如何定义这种情绪,是吃醋?还是嫉妒?亦或是多种情绪杂糅在一起?
自己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让蔺遇白很是困扰。
他从来都是一个理性克制且从容客观的人,但这次,身陷在情绪泥沼之中,是前所未有的事。
蔺遇白深吸了一口气,道:“除了沈意珩,你还拍摄过其他人的手吗?”
“没有,这么年以来,就只有你一个人。”
裴知凛握着青年的手,道,“你来到我身边之后,我的症状就明显减轻了许多。过去半年,我已经尝试戒掉了拍摄手照的习惯。我有什么变化,宝宝你知晓得一清二楚的。”
当然,这一段时间裴知凛的变化,蔺遇白都看在眼底。
裴知凛的确为他改变了许多,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一下子全盘接受他的全部。
这需要时间。
“蔺遇白,遇到你之后,我真的没有再那样做了,”裴知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蔺遇白,哑声说道,“你是我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
少年的一番陈情,让蔺遇白心中颇受触动,他沉腕抬臂,轻轻摩挲着对方的面颊,轻声说道:“我真的很想相信你,真的,只是……”
他做不到一下子就完全释怀。
这时,裴知凛一晌解开了身上的衬衣最上面的几颗纽扣,一晌捉住蔺遇白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你感受一下我的心跳。”
“蔺遇白,这就是全部的我。”
没有任何衣物布料阻挡,蔺遇白直截了当地感受到了少年心跳声,强而有力,就像是一声声春日里的响雷,响声被他攥在了掌心腹地得到位置,渐渐地,少年的胸肌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蔺遇白觉得自己的手掌心也跟着沾染上了一片软腻。
好像裴知凛的命脉就把握在他的掌心里似的,任由他掌控生死。
这样的裴知凛,很像是某种羸弱无措的小动物,安安分分的,被蔺遇白拿捏住了软肋。
他很容易就想起了小时候上小学的时候,自己养过的那一只白色鬃毛小狗。
这只小狗是蔺遇白捡来的,起初对谁都凶巴巴得很,会龇牙凶人,很难相处,蔺遇白一直都在坚持不懈地对小狗温柔以待,经年累月之下,小狗不再龇牙凶人了,至少不对蔺遇白这样,甚至时常对蔺遇白索要抱抱和贴贴,还会小肚皮坦坦荡荡地露出来,给蔺遇白摸摸。
雪白色的小肚皮就是小狗最为软弱的地方,小狗卸下了所有的警惕和防备,把身上最柔软的地方彰显给蔺遇白看,还让蔺遇白摸一摸它的小肚子。
蔺遇白非常、非常喜欢这只雪白小狗,它陪伴了蔺遇白很多很多年,至少陪伴了他那充满暴力与谩骂的少年时代。那时蔺荣丰还没与蔺母离婚,每逢赌运不佳,便在家里作威作福,每次他醉酒要打人,小狗总是冲在面前保护蔺遇白母女俩,不让蔺荣丰伤害他们。
有一回,蔺荣丰向母子俩要钱去还赌债,母子二人自然是给不出钱的,蔺荣丰遂是拿起酒瓶要殴打母子二人,小狗率先冲上前冲着蔺荣丰吠叫。
蔺荣丰处于盛怒之中,觉得小狗在挑衅自己,便将酒瓶砸向了小狗。
一人一狗战在一起,最后小狗咬了蔺荣丰一口,蔺荣丰连滚带爬逃出了房子喊了村管理处,说蔺遇白豢养的这只小狗会主动伤害人。
不论蔺遇白如何为小狗解释,小狗都被村管理处的人抓走了,活生生打了个致死药,最后惨淡地死去。
是的,蔺遇白的小狗是这样死去的。
它保护了好人,伤害了坏人,但最后,坏人取得了胜利,把小狗活生生害死了。
……
裴知凛如今的模样,就像是他当初豢养的那一只小狗。
充满了软弱与无措,他激起了蔺遇白心中的恻隐与怜悯。
小狗的影子与裴知凛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蔺遇白眸眶微微湿涩,鼻腔也跟着一起发涩,久远的情绪与现今的场景叠加在了一起。今时今刻所发生的事原本与小狗没有什么关联,但裴知凛的模样就是一下子让他想起了那只可怜的小狗。
他已经失去了那只小狗。
他不想再失去第二只小狗了。
他的小狗一直对他都很忠诚,不是吗?
甫思及此,蔺遇白深吸了一口气,抚摸着裴知凛的面颊,正想说些什么。
却见裴知凛将脑袋拱蹭在他的怀里,深深地蹭了一蹭,并哑声说道:“我全心全意爱你,蔺遇白。”
冥冥之中,蔺遇白心腔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塌陷了下去,这一回,塌陷的痕迹十分明显,他深刻地觉知到了塌陷的幅度。
攒藏在眸眶之中的濡湿,再也掩盖不住,蔺遇白流下了眼泪。
感受到了青年的颤抖,裴知凛怔了一怔,抬起眼来,看到了蔺遇白泪眼朦胧的样子。
裴知凛从来没有看到过蔺遇白流泪的样子,这一下子让他有些兵荒马乱,他抬手揩掉蔺遇白眶周的泪渍,揩也揩不尽,索性用舌头慢慢轻舔干净。以为蔺遇白流泪是因为自己,裴知凛心中备觉愧怍,故此,舔得愈发用心了。
蔺遇白任由裴知凛舔着自己,等裴知凛把他眼中的泪舔干净后,他捧掬着裴知凛的脸,亲吻了上去。
裴知凛大臂一抻,紧紧搂揽住了蔺遇白的腰肢。
他看着蔺遇白的眼睛。青年的睫毛氤氲着一片濡湿的红色水光,忽闪忽闪的,俨若热带雨林里颉颃纷飞的蝴蝶,带着细腻轻盈的鳞片在植物学家面前招摇,仿佛裴知凛只要执起捕蝶网,就能够轻而易举地捉到它。
他伸出手,冷白纤细的手指如一只细腻的工笔,轻轻描摹着蔺遇白的面容轮廓,指尖勾勒着他的额心、眼睛、鼻峰、唇涡……
蔺遇白经不起这般的撩挑,薄唇之间溢出了一声极浅的轻吟。
他轻轻咬住了裴知凛的指尖。
从裴知凛的角度看过去,能够看到蔺遇白两瓣檀红色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了里面榴白的牙齿和粉色的小舌。
裴知凛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他的宝宝就像美味佳肴一般诱人,诱他沉沦,诱他深陷。
车内,两具躯体严丝合缝地贴紧在了一起。
干柴烈火,一触即燃。尽皆过火,尽皆痴狂。
当夜,两人便已经和好如初。
虽然和好了,但蔺遇白仍然没有同意跟裴知凛一起回别墅睡觉。他淡淡地婉拒了裴知凛的请求:“我还是需要一点时间来独处。”
“可是,宝宝——” 裴知凛还想要再争取一下。
“好了,”蔺遇白用一根手指抵着少年的嘴唇,一并堵住了少年余下的话,“我累了,明天见吧。”
蔺遇白素来是一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哪怕跟裴知凛刚亲热完,也能快速抽身离去,不亚于一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裴知凛想要捉住蔺遇白的手,但青年的指尖俨如鲛人那湿滑的鱼尾巴,从他的掌心腹地一闪而过。
他没能抓住,只留下一片泛散着清浅香气的水渍。
裴知凛静静地独伫在迈巴赫前,目送着蔺遇白上楼。
这端,蔺遇白回到寝室里睡下,室友们看到他回来住宿感到有些诧异,但也守分寸地没有多问。
蔺遇白洗漱完毕后,蒋循来水房找他说悄悄话,“白白,你和裴知凛闹矛盾啦?”
蔺遇白慢条斯理地打了一盆热水,一边用毛巾蘸湿擦脸,一边浅浅笑道:“没有呀。”
蒋循努了努下巴,指了指阳台:“我看到楼下有一辆迈巴赫在等着噢。”
——什么,裴知凛还没离开?
蔺遇白有些意外,行至阳台外,往外看了一眼。
那一辆迈巴赫隐匿在黑暗的长夜之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但在路灯的照彻之下,那车身仿佛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暖光,显得很醒目。
蔺遇白本来想给裴知凛发信息,让他离开的。
但想了想,又觉得没有什么必要。
蔺遇白淡声道:“他想等,就让他自己等吧。”
毕竟,他虽然心中的气消了,但还是没能完全原谅他。
蒋循看了那一辆迈巴赫一眼,张了张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囿于某些缘由,最终还是没有诉诸言语。
熄灯后,蔺遇白就歇下了。
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睡着,但不知是不是明天要飞美国,还是自己还在与裴知凛置气,这两件事如同两块搁浅在心底的石头,始终硌得蔺遇白不是很舒服。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始终不得安眠。
好不容易小睡了一会儿,蔺遇白又醒了。
实在是睡不着。
蔺遇白随手拿起一件外套披衣起身,缓缓走到阳台外面。
看了一眼手机,凌晨三点了。
这一会儿,裴知凛应该已经离开了吧。
蔺遇白顺势往下方一看。
只一眼,他怔楞住了。
迈巴赫还停在楼下。
丝毫没有要离开的趋势。
“他居然还没有离开吗?”蔺遇白低声喃喃道。
他感觉很不可思议。
这时,夜风徐徐吹过,他轻微地打了个寒颤。
蔺遇白这一会儿彻底是睡不着了,他又从衣柜里拿起了一件大衣,在不打扰室友的情况之下,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夜半的风有些大,蔺遇白缩了缩脖颈,匆匆走下楼去。
还好这一栋寝室楼的宿管比较好通融,听蔺遇白说明了缘由,就很通情达理地开了门。
蔺遇白穿过伸缩铁门,走到迈巴赫近前,并绕到了驾驶座前,很轻很轻地叩了叩车门。
裴知凛原本是在阖眸小憩,听到声响后睁开了眼,见到叩车窗的门是蔺遇白后,他眸底掠过了一瞬的怔忪,继而打开了车门:
“你怎么下来了?”他看了一眼腕表,现在才凌晨三点左右。
“笨蛋,这句话该是我来问你!”
蔺遇白见裴知凛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衣,连忙将自己带来的衬衣披罩到裴知凛身上。
裴知凛比蔺遇白高处整整一个头,见青年给自己披上大衣,裴知凛很识趣地俯住身躯,自然而然地张开双臂。
大衣很快就穿好了,蔺遇白正想继续说话,却见裴知凛两只手臂搂住了自己,顺便将脑袋埋在了自己的颈窝之间,使劲地蹭了一蹭。
蔺遇白感觉对方好像是一头大型犬,正在不断地蹭着自己。在寒冷的深夜里,两人撞身取暖。最是合适不过。
蔺遇白本来也有一些冷的,但有裴知凛这个大型的暖炉在,渐渐地,他也就不觉得冷了。
蔺遇白双手环抱着裴知凛的后颈,在他的颈窝和耳根后处落下点点滴滴的浅吻,且道:“你为何一直在这里等我?”
裴知凛埋在蔺遇白的颈窝之间,嗫嚅了几声,嗓音如磨砂般,内嵌着一种沙哑的质感:“宝宝我想你,我只想待在这里。”
少年的语气委屈兮兮的,让蔺遇白没来由生出了一份怜爱,他感觉如果自己再赶他走的话,又怕裴知凛会哭。
真是难以想象啊,以前清冷矜贵的少年,现在竟是变成了一个动辄就掉眼泪的人。
蔺遇白可没发现裴知凛以前是一个超级爱哭鬼呀。
现在怎么这么容易就掉眼泪呢?
蔺遇白轻轻伸出手臂,揉了揉裴知凛的后脑勺,道:“别哭啦,我又没说要赶你走。”
稍作停顿,蔺遇白又道:“你一直在车上睡吗?会不会不太舒服?”
裴知凛摇了摇头,道:“我把座位放平了,能够平躺着睡觉,跟床没有差别。”
蔺遇白看了一眼迈巴赫,道:“要不你跟我去宿舍睡吧。”
裴知凛眸色暗沉,轻轻掖住了蔺遇白的袖裾,哑声说道:“这样会不会影响到你的其他室友?”
蔺遇白摇摇头:“动作轻一点就可以了。”
裴知凛不是第一次去蔺遇白的宿舍,却是第一次睡蔺遇白在宿舍里的床。
室友们都在熟睡,两人的动作都很轻。
宿舍里的床比别墅里要小很多,裴知凛躺上去的时候,蔺遇白一下子就觉得空间变窄仄了许多,他只能“被迫”依偎在裴知凛的怀里。
裴知凛将大臂放在他腰上,并盖好了被子。
蔺遇白想象着同志文学里的场景描写,回抱着裴知凛的腰,并把脑袋枕在他的大臂上,但很奇怪地是,怎么枕都不是很舒服,他又把自己的脑袋挪开,放在枕头上,并背过身去,掖了掖被子。
蔺遇白这才睡了一个难得的安稳觉。
裴知凛用背后拥着他。把他拥得严严实实的,生怕他跑了似的。
起初,蔺遇白还觉得很舒服,但时而久之,他就觉得很燥热。
他用胳膊肘推搡了一下裴知凛:“有些热,别抱着我。”
但裴知凛没有听劝,仍然紧紧抱着蔺遇白。
蔺遇白:“……”
——不听话是吧?
蔺遇白试图挣扎了好几下,仍然没能挣脱。
裴知凛就跟大型犬科动物一般,黏在他身上不撒手。
唉。蔺遇白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算了,让他去吧。
但到了后半夜,蔺遇白发现裴知凛做起了噩梦,他把自己抱得很紧很紧。
蔺遇白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他翻身过去,试图唤醒裴知凛。
借着窗外的月光,裴知凛额庭上尽是细密的冷汗,大掌也紧紧攥握住蔺遇白的手。
蔺遇白手掌心里都是裴知凛的汗。
蔺遇白用另外一只手去抚摸裴知凛的面颊,发现触感一片濡湿。
裴知凛满脸都是泪。
他在哭。
他梦到了什么?
蔺遇白不得而知。
蔺遇白只能抚摸着裴知凛的脸,把他面容上的泪渍擦干净,并轻声安抚道:“别哭,我在这里。”
似乎在梦魇之中听到了他的声音,裴知凛侧过身躯,将脑袋埋进蔺遇白的颈窝里。
蔺遇白伸手抱住裴知凛,将他拥得更紧。
一些细微的月光洒照入内,渗透过床帘的薄纱,映照在少年泪渍未干的脸上。
蔺遇白静静看着裴知凛的脸,心中颇有触动。
本来,他对裴知凛还心存一些就芥蒂的,但见此时此刻的他,那一副羸弱无助的模样,他顿时动了恻隐之心。
心中再也没有怨忧,只剩下一片平静和心软。
念及裴知凛害怕完全黑暗的环境,蔺遇白开了一盏小小的床头灯,暖橘色的灯光照亮了床头。
等暖光流淌在每一个角落之后,裴知凛眉心的蹙痕才稍稍舒展了去。
攥握住蔺遇白的力道也没有先前那么重了。
蔺遇白心中舒下了一口气。
他像是安抚小孩睡觉似的,很轻很轻地拍着裴知凛的肩膊,安抚他在自己的怀里睡过去。
——
翌日,天尚未亮,两人就一起起了个大早,收拾行李去跟侯教授与孙澄语回合。
九点钟的飞机,四个人八点就抵达了帝都机场,在候机厅候机,准备启程飞行——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的评论我都看到了,有小可爱反馈说小裴没有夺刀的情节很突兀,我今天回看了一下,的确有一点突兀,等全文完结时我会把这一段情节重写一遍,争取让情节更合理一些,谢谢小可爱提出的建议[狗头叼玫瑰]
第58章 【掉马第三十六天】
【掉马第三十六天】
ICPC的总决赛地点是由美国中佛罗里达大学承办, 也就是佛罗里达州奥兰多。
此时全美正式进入夏时令,奥兰多也不例外,奥兰多有非常多堪比日落大道的美景。蔺遇白准备降落的时候, 就看到了非常漂亮的日落。
大块大块的火烧云,红中揉进了金,金红之中又拷打出橘色,它们肆意地堆砌在卡纳维拉尔港的上空位置,以大开大阖的势头, 占据了整片奥兰多的天穹,远观而去,就像是一面大气磅礴的山水围屏, 充满了东方的写意, 也贯穿着独属于美丽国的摩登与时髦。
火烧云的形状千奇百怪,有的像是淋湿了雨的短筒靴, 有的像是刚从烤箱烹饪好的肥美的金澄澄的大鸡腿,有的像是一篇连篇累牍的长诗, 有的像是没有写完的就被水沾湿晕墨的洒金笺。
在火烧云的衬托之下,高架桥上流动的轿车和还在蓝色深海邮轮运船显得格外渺小,就像是钢筋水泥森林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尘埃。
蔺遇白静静观摩着这一片火烧云, 心律骤然剧增, 噗通噗通地剧烈跳动,渐渐地, 他感觉面颊有一缕洇湿的凉意,伸手一摸,才发现满掌都是泪渍。
蔺遇白很容易被一些美的事物打动,从小到大,他第一次出国就是裴知凛带他去的, 去了亚速尔群岛。没想到过了几个月他又再次出国,这一回来到了美国佛罗里达州的奥兰多。
他为奥兰多美丽的日落所深深感动。
好巧不巧,这时,裴知凛从旁侧拿了一张纸巾,亲自为蔺遇白擦去眼泪。
蔺遇白没有动,任由裴知凛在自己的脸上上下其手。
裴知凛擦干净蔺遇白的脸,什么也没有多问,只道:“想要相机拍照吗?”
这次出远门,意义非凡,他特地吩咐坤叔准备了一架徕卡相机,徕卡相机简单易操作,尤其是出片率很高。
蔺遇白很轻很轻地摇了摇头,不假思索道:“暂时不太需要。”
在他的认知当中,一切美的事物,都是无法用相机真正留存住的。唯一能留存住这一份独一无二的美丽的景观,只有自己的大脑。
下了飞机后,四人在向导的率引之下,前往博士山地区的丽思卡尔顿酒店下榻。
租用的车是INKAS哨兵,典型的越野跑车,舒适性非常强。
车甫一停稳,数位身着得体制服的门童上前彬彬有礼地打开车门。
湿热却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植物与淡淡水汽的味道。
映入蔺遇白眼帘的,并非预想当中的摩天大楼,而是一片充满地中海风情的低层建筑,偎湖而建,赭石色的外墙,红瓦屋顶,在湛蓝天空和挺拔棕榈树的映衬下,显得优雅而闲适。
“哇哦!”孙澄语推了推眼镜,低声感叹,“组委会这次手笔不小啊!”
侯教授显然也很满意,笑道:“环境确实是不错的,有利于大家调整状态。房间已经安排好了,每人一间,大家先休息,倒倒时差,晚上我们再碰头开会。”
蔺遇白等人说好。
步入富丽堂皇的大堂,内部是经典奢华的风格。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温暖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清新香氛。工作人员效率极高且态度亲切,很快为他们办理好了入住手续。
拿到房卡后,裴知凛接过蔺遇白的行李箱,与他并肩走向电梯。他们的房间在同一层,且是相邻的。在走廊分开时,裴知凛低声对蔺遇白说:“宝宝,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下我来找你。”
蔺遇白耳根有些烫,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刷卡进了自己的房间。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蔺遇白站在门口,细细打量着这个未来几天将要居住的空间。
房间极其宽敞明亮,窗明几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一个私人的小阳台,望出去正对着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和郁郁葱葱的高尔夫球场,视野开阔得让人心旷神怡。
奥兰多充沛的晚霞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将整个房间镀上一层暖融融的浅金色,连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都清晰可见。
内部装饰是优雅的浅色调,柔软的地毯踩上去,没有任何多余的声响,仿佛一切细微的动静都被吸纳入地毯之中。
一张宽大舒适的king-size床占据着中心位置,东面的床头柜上铺着洁白的床品,看起来就让人想陷进去好好睡一觉。
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书桌和座椅,显然也考虑到了组委会比赛的需求。
蔺遇白放下随身背包,走到落地窗前,推开玻璃门,立刻有一缕温热的拂面而来,裹挟着湖水的湿润和绒草的芬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长途飞行的困倦和赛前惯有的紧张感,隐隐在眼前一片明媚的景色中被稍稍抚平了一些。
他又走进浴室参观,大理石台面上摆放着精致的洗护用品,巨大得可以称之为“king size”的浴缸和独立的淋浴间干湿分离,一切都无可挑剔。
这环境太好了,好到甚至有些不真实。
蔺遇白坐在柔软的床沿,指尖拂过光滑的床单。他仰面躺靠在床单上,又像猫猫一样在床单上滚了好几滚,狠狠在被褥上吸了一吸,这种动作让他的运动神经明显地放松了下来。
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敲门。
原以为是裴知凛,蔺遇白就去开门。
结果是来送晚餐饭票的。
向导先前在飞机上给他们做过饮食调查,然后事先与丽思卡尔顿酒店做对接,酒店方面摸清楚众人的口味之后,就会在指定的时间将晚餐饭票送上门来,这样也就避免他们去自助餐区另外埋单浪费时间了。
晚餐饭票所罗列出的食目非常丰盛。
他事先在小某书做过调查,很多来自华国的比赛团队发笔记吐槽美国普遍是难吃的白人饭。那时蔺遇白为此还心有余悸,为自己水土不服而担忧。
但他现在看到真正的晚餐饭票之后,就不那么想了,心中卸下了这一层担忧。
之后门又响了,打开门后,发现是裴知凛。
裴知凛看了一眼腕表,道:“时间不早了,要一起吃完饭吗?”
蔺遇白道:“要不要喊侯教授与孙师兄一起?”
“我刚刚去喊了他们,侯教授说去见自己的老朋友去了,孙师兄在补觉。”
噢,好吧,那只能他们俩一起先去了。
——
傍午时分。
丽思卡尔顿的自助餐厅环境极佳,宽敞明亮,被洗濯得锃亮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热带花园,水景与绿植相映成趣。
长长的餐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食,从新鲜的海鲜、现切的烤肉,到精致的意面、沙拉,还有琳琅满目的甜点区,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
经历了长途飞行,两人都饥肠辘辘。时下,各自取过餐盘,挑选着食物。
餐夹放得有点高,不论蔺遇白踮起脚尖去够,却都够不到。
这时,一只劲韧结实的大臂越过他,主动帮他拿到了餐夹。
裴知凛把餐夹递给了蔺遇白,摸了摸他的脑袋。
蔺遇白有些脸热,低声嘀咕了一句:“这餐夹怎么放得那么高?”
裴知凛忖了一忖,解释道:“或许是因为这里的参赛选手普遍都一米九甚至两米。”
蔺遇白:O.O
岂不是意味着他误入了巨人的丛林?
他自己一米八二,掐去零头也就一米八,居然是这些参赛选手当中比较矮的!
美国人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身高不要命地蹿蹿往上涨,这还有天理吗?
蔺遇白忍不住看了裴知凛一眼,裴知凛比他远远高出一个头,那么他的身高想必是在一米九与两米之间了。
甫思及此,蔺遇白心中蹿起了一抹熊熊的嫉妒之火。
这让他看裴知凛也不顺眼起来。
裴知凛觉察出了蔺遇白的情绪,温声问道:“宝宝,怎么了?”
蔺遇白义正辞严道:“裴知凛,你可不能再长高了,明白吗?”
再长高的话,他都快跟不上他了。
裴知凛听罢,失笑道:“我现在还在可以长高的年龄当中,我没办法控制能不能继续长高。”
“嗯哼!”蔺遇白嘟起嘴来。
“怎么,宝宝生气啦?”
“才没有。”
“我可以让宝宝长高,个头蹭蹭蹭地往上涨。”
一抹亮色浮掠过蔺遇白的眉眼,他抬起眼,望向裴知凛:“真的?怎么长高?”
话音未落,蔺遇白忽然小腿一紧。
原来是裴知凛把俯身抱住了他的小腿,将他往上一托举。
蔺遇白的个头真的是长高了,甚至,他成为了全自助餐区最高的人儿。
长高是长高了,但这完全是作弊的方法呀!
而且,蔺遇白变高之后,发现全自助餐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大家都发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声。
蔺遇白耳根非常烫,连忙拍打着裴知凛的肩膊,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
看着青年面红耳赤的样子,裴知凛有些忍俊不禁,嘴角轻微地勾起。
随后,他把蔺遇白放了下来。
蔺遇白脸热得不行,索性不理会裴知凛了,开始自顾自地挑选食材。
他犹豫选烤鲑鱼还是香煎牛排时,裴知凛在一旁低声说一句:“可以都尝尝”。
蔺遇白淡哼了一声:“我自己会挑啦。”
但最终,他还是采纳了裴知凛的建议,每样肉品都挑了一点。
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安静位置坐下,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为餐桌铺上一层温暖的光晕,气氛宁静而美好。
蔺遇白切了一小块鲑鱼送入口中,肉质鲜嫩,调味恰到好处,他满足地眯了眯眼。
“怎么样,好吃吗?”裴知凛浅然一笑,问道。
“嗯,好吃。”
“好吃就多吃一些。”裴知凛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盘子里一块切好的肋眼羊排,拨到了蔺遇白盘中,“这个也不错。”
看在羊排实在太美味的份儿上,蔺遇白决定原谅裴知凛刚刚唐突的举高高。
就在这时,一道男声在旁边响起:
“蔺,裴,是你们吗?真是太巧了!”
两人闻言,同时抬头,只见一对年轻少年少女正站在他们桌旁。
男生身材高挑,穿着简约的黑色Polo衫,五官深邃,浑身上下带着一丝书卷气的沉稳。女生则是一头金色大波浪长发,明眸善睐,笑容明朗。
蔺遇白认出他们,格外惊喜,笑道:“亚顿,亚丝娜?好久不见,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你们!”
这对兄妹是他们去年夏天在亚速尔群岛徒步旅行时认识的“旅游搭子”,当时一起度过了几天非常愉快的时光,互相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只是后来各自回国,联系便渐渐少了。
亚丝娜原先是比较腼腆的,现在比较开放了,笑着解释道:“我和哥哥都在普林斯顿读书,现在,我是来陪哥哥参加ICPC总决赛的!”
她指了指身旁的亚顿,语气自豪,然后又看向蔺遇白和裴知凛,眼睛眨了眨,“你们难道也是参加总决赛的吗?”
亚顿目光落在蔺、裴二人身上,面露一抹欣赏之色,如今两组人马棋逢对手,他摩拳擦掌,主动接过话头,笑道:
“我之前有在官网查看参赛队伍名单,当时就看到C大队伍里有蔺和裴的名字,还在想会不会是你们。没想到真的是。”
他微笑着道:“看来我们这次要在赛场上一较高下了。”
裴知凛微微颔首:“很巧。期待与你的对决。”
“我是来给哥哥加油的!”亚丝娜兴奋地说,然后目光在蔺遇白和裴知凛之间转了转,道:“所以,你们现在是——”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意思不言而喻。
蔺遇白的脸颊微微泛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但放在桌下的手,却在无意之间碰了碰裴知凛的手背。
裴知凛反手轻轻握了一下。
这一切都让亚丝娜看在眼里。他以前对蔺遇白一见钟情,但自从知晓蔺遇白与裴知凛是一对之后,她反而释怀并选择大方祝福。
四人又寒暄了一阵。
“不打扰你们用餐了,”亚顿适时地开口,“比赛还有几天,有机会再聊。祝你们晚餐愉快。”
“你们也是呀。”蔺遇白从容笑道。
看着亚顿兄妹走向另一处座位,蔺遇白转回头,不由慨叹道:“世界真小,缘分也真是奇妙。”
“嗯。”裴知凛应道,目光掠过亚顿的背影,眼神中多了一丝认真的思量。
他知道,亚顿所在的普林斯顿队,绝对是这次总决赛中不容小觑的强劲对手。
——
夜晚,两人和倒完时差的孙澄语齐聚在孙教授的房间。
套房宽敞的客厅临时被改造成模拟赛场,白色书写板上写满了算法思路和数学公式。三台笔记本电脑同时打开,屏幕上尽是各类代码和题目列表。
侯教授脱去了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衬衫,袖子挽到手肘,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来了?”侯教授示意他们坐下,“休息得怎么样?时差能适应吗?”
“还好。”裴知凛目光已经投向书写板上的内容。
蔺遇白也点了点头,在孙澄语旁边的空位坐下。
孙澄语面前摊着几本打印出来的往届总决赛真题集,显然已经沉浸其中一段时间了。
“时间紧迫,只有三天。”
侯教授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题,“总决赛的难度和区域赛不是一个量级。不仅仅是算法本身,更是对临场应变、团队协作和心理素质的极限考验。”
他拿起记号笔,在书写板上敲了敲,“我们之前的训练偏向基础和经典模型,但这几天,我们必须针对总决赛可能出现的怪题、偏题进行强化。”
他看向孙澄语:“澄语,你把我们分析的近五年总决赛题型分布和特点,跟两位师弟说一下。”
孙澄语推了推眼镜,将数据和结论一一道来。他所说的话,条理清晰,但信息密度极高。蔺遇白集中精神,在笔记本上逐一记录着关键点。
裴知凛也在静静地听着,偶尔会提出一两个问题。
分析环节结束后,便是实战模拟。
侯教授拿出了几道精心挑选的、往届总决赛中公认最棘手的题目。
“两人一组,限时一小时。小蔺和小裴一组,澄语你单独一组,模拟不同情况。”侯教授下达指令。
房间内瞬间只剩下键盘声和偶尔急促的讨论声。
裴知凛和蔺遇白并排坐在桌前,共用一个屏幕。
起初,蔺遇白因为裴知凛靠近的清冽气息而稍微有些分心,但一旦进入题目,百般杂念悉数抛诸脑后。
经过多次实战演练,两人都找出了彼此的优势。
裴知凛负责主导思路。他思维敏捷,往往能迅速抓住问题的本质,提出可能的算法方向。
蔺遇白比较擅长细节实现和边界条件处理方面,时常能发现裴知凛快速推进中可能忽略的陷阱。
“看看这里,用动态规划的状态压缩可能会超时噢,”蔺遇白指着屏幕上一行代码,“内存限制其实是很严格的。”
裴知凛蹙眉思考片刻,果断点头:“有道理,那换贪心与二分试试。”
另一端,孙澄语独自奋战,速度同样不慢,只是偶尔会停下来,揉着眉心思考,模拟着比赛中可能出现的单人卡点情况。
侯教授负着手,在三人之间来回踱步,观察着每个人的状态和解题过程,偶尔会出声提示。身为历届ICPC的指导教师,他很懂得怎么教导学生,他不会直接给出答案,更多的是引导他们自己突破瓶颈。
时间在高度集中的精神状态下一晃而过。
当侯教授叫停时,蔺遇白才感觉脖颈和肩膀一阵酸麻。
“感觉如何?”侯教授问。
“比区域赛的题目可要难太多了,”孙澄语呼出一口气,额庭上已经渗出了不少细密的汗,道,“现在这些难题,需要我们的思维更跳跃。”
侯教授又看向蔺、裴二人,询问他们的感受。
裴知凛道:“个人感觉强度不够,需要更多类似的题型来强化。”
蔺遇白忖了一忖,实诚道:“有些知识点我们确实接触不多,要恶补一番。”
侯教授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认识到差距是好事。今晚就到这里,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同一时间继续。务必记住,身体和精神状态是发挥实力的基础。”
离开侯教授房间时,已是深夜。
走廊里安静无声,只有他们三人的脚步声。
“小裴,小白,明天继续加油!”孙澄语打了个哈欠,走向自己的房间。
偌大的走廊之下,一时之间只余下两个人。
蔺遇白正欲刷卡进门,手腕却被裴知凛轻轻握住。
“宝宝,我今晚能进屋跟你一起睡觉觉吗?”
少年的嗓音在岑寂宁谧的廊道显得格外低沉。
——呵,睡觉?
——谁知道这厮在脑海里酝酿着什么阴谋诡计!
蔺遇白乜斜了裴知凛一眼,抽回了刷房卡的动作,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不可以呢,回你房间去睡。”
裴知凛露出了可怜兮兮的眼神,不由分说就把脑袋埋在蔺遇白的颈窝里,使劲地蹭了一蹭。
“不嘛不嘛,人家想睡你的房间。”
走廊光线昏暗,蔺遇白看不清裴知凛的神态,但能清楚地觉知到对方举止里的粘人。
裴知凛挠得蔺遇白有些痒,他忍不住将对方的脑袋捧起来。
在暖光灯的映彻之下,对方清冷的眉眼似乎柔和了些许,那一双总是沉寂如深潭的眼眸里,此时此刻,倒映着蔺遇白的身影。
蔺遇白心头一软。
他抿了抿嘴唇,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那我们交换房卡?你去我的房间睡,我去你那里。”
这般一来,既能能满足裴知凛想待在一起的执念,哪怕是在不同空间里的。又能保障自己的安全。
裴知凛摇头:“我想要跟宝宝待在一起。”
他朝前逼近半步:“我保证,只是睡觉,不会做别的。”
“你的保证能信?”蔺遇白挑了挑眉,想起此前种种擦枪走火的经历,他觉得裴知凛的证词有待商榷。
“这次不一样,”裴知凛主动牵掖住蔺遇白的手,“我只是想陪你。”
裴知凛的动作很轻,带着珍视的意味。
或许是深夜容易让人心软,也或许是今夜的月色的太过于美好,蔺遇白发现自己那一点坚持,正在裴知凛温情地注视之下,迅速土崩瓦解。
蔺遇白现在难以对裴知凛的请求说“不”。
他静默了数秒,最终认命地叹了一口气:“那你进来吧。要记得,说到做到噢。”
“好。”
蔺遇白这才刷牙开门。
裴知凛紧随其后,生怕蔺遇白反悔了似的。
蔺遇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在最初的五分钟内,两人都没有说话。
沉默容易滋生暧|昧,
蔺遇白道:“我先去浴室里洗澡。”
他本来要去拿换洗的衣物,但裴知凛的动作比他更快,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套棉质睡衣递给蔺遇白。
蔺遇白愣了一愣:“你怎么知晓睡衣放在行李箱的哪个位置?”
裴知凛会心一笑,“你行李箱就是我来帮你收拾的啊。”
蔺遇白:“!!!”
他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他绝大部分的行李,都是裴知凛帮忙收拾的,他已经在逐渐适应有裴知凛在的日子了。
早已习惯裴知凛帮他打理收拾好一切。
蔺遇白有些尴尬地掩唇轻咳一声,他抱着睡衣迅速往浴室的方向走:“我、我去洗澡了啦!”
言讫,就在裴知凛深沉的注视之下落荒而逃。
裴知凛无声地笑了出来。
蔺遇白洗完澡后,裴知凛拿着吹风筒来帮他吹头发。
这已经是一个固定的流程了。
每次蔺遇白洗完澡后,裴知凛都会主动帮蔺遇白吹头发。
而且,蔺遇白十分享受这个过程。
他淡淡地眯了眯眼睛,靠在沙发上,任由裴知凛拨弄着自己的头发。温热的暖风将每一根发梢上的凉意吹散得一干二净。
少年的动作非常轻柔,蔺遇白很快就有了睡意。
他微微眯着眼,慢腾腾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了几滴泪水,俨同一只慵懒的小猫咪。
觉察到了眼前人的困意,裴知凛吹完头发后,将吹风筒轻轻放在一旁,拦腰将蔺遇白抱了起来,径直抱到房间的大床上。
佛罗里达州夜间的气温非常舒适,天生就适合做个美梦。
薄薄的空调被盖在两具年轻的身体上,蔺遇白枕在裴知凛的臂弯里,沉浸在那一道清冽的气息里。
进入梦乡之前,他问裴知凛道:“你前夜做了个噩梦。”
裴知凛一晌顺势将蔺遇白拥揽在怀,一晌道:“有吗?”
蔺遇白点了点头:“你当时流了很多汗,我想要把你叫醒,但你一直没有醒。”
裴知凛沉默了。
显然,他应该是记起那个噩梦了。
蔺遇白道:“方便告诉我你当时梦见了什么吗?”
房间灯光昏稠,裴知凛的峻容沉浸在一片半明半暗的光影里,黑暗褫夺了他面容的实质,只剩下一片肃穆又清冷的轮廓线。
蔺遇白静静注视着少年的轮廓,等了许久,只等来一个温柔的摸摸头,还有一句低哑的声音:“等比赛完再说吧。”
裴知凛不想提,蔺遇白也就不去刻意地追问。
——
经过连续三天的特训,很快迎来了总决赛。
总决赛当日,奥兰多会议中心的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场面就像是大战前夕。
主会场上,数百张长桌整齐排列,每张桌上都置放着供比赛团队队员使用的三台高性能电脑,以及一台气球机——
气球机是解题成功的象征,气球升起得越多,代表解题的数量越多;升起的数量越快,代表解题速度越快。
场厅头顶的灯光温暖明亮,将每个选手脸上的细微表情都照得清晰可见。背景墙上悬挂着非常大的计时器,计时器上迸动着红色数字,像一颗倒计时的心脏,悄无声息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上。
来自全球顶尖大学的队伍各自为营,四处都是选手们多种语言的交谈声。
蔺遇白、裴知凛和孙澄语穿着统一的C大蓝色队服,在志愿者的引导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好巧不巧,他们的座位,与普林斯顿大学的队伍相邻。
蔺、裴二人与亚顿打了声招呼。
亚顿身边有队员见到了蔺遇白,惊呼了一声:“Sweetie!Pink!”
亚顿笑着对蔺遇白翻译道:“他们说你是粉色甜心。”
蔺遇白弯了弯眉眼,说了一声“谢谢”。他深晓这一头粉色头发,是全场比较醒目的存在,很多人都喜欢它。
双方寒暄一阵,就开始各自进入赛前准备了。
准备前,蔺遇白问:“亚顿,你妹妹呢?”
亚顿努了努下颔,蔺遇白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亚丝娜坐在不远处的观众区,神情看上去很兴奋。看到蔺遇白和裴知凛后,亚斯娜对他们做了个加油打气的手势。
亚顿看到之后,啼笑皆非,朗声道:“亚斯娜,你怎么不给你哥哥喊加油?”
亚斯娜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你都胜券在握了,我为何要给你喊加油?”
这句话对于亚顿而言很中听,他抚掌并遥遥朝着亚斯娜比了个心:“借你吉言。”
兄妹一番对话不可不谓挑衅,蔺遇白笑着记下了这一笔账。
“孩子们,先检查电脑设备,并熟悉一下比赛环境,”侯教授在入场区做出最后叮嘱,“最后,做一组深呼吸,不要紧张,平常心对待就好。”
三人很快就位,各司其职。
随后比赛开始!
主裁判一声令下,电子题板亮起,密密麻麻的英文题目呈现出来。
须臾间,整个会场叫一种极致的寂静笼罩,数百台键盘被敲响的声音如同骤雨般响起。
三人小队审视题目列表,蔺遇白将其他题目打印出来,分发给裴知凛。
每个人分工明确,行动高效。
蔺遇白负责将思路转化为精准的代码,裴知凛在一旁提供算法支持并检查逻辑漏洞,孙澄语则负责处理其他数学题目和提供不同思路。
“砰!”
十分钟后,一道清凉的响声传来——普林斯顿大学解出了第一题,一个黄色的气球升了起来。
这像是释放出一个新的信号,瞬间加剧了现场的紧张感。
“他们解题很快。”孙澄语忍不住道。
“没关系,按我们的节奏来。”蔺遇白仍然保持着解题的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C大队伍的气球也一个接一个地升起——蓝色、绿色、红色……
蔺、裴、孙三人稳定地追随着第一梯队,题目难度在不断增加,到了后半程,每一道题都像是一座需要艰难翻越的山峰。
其中一道图论题,他们与普林斯顿队几乎同时陷入僵局。
亚顿那边传来频繁而激烈的讨论声。
蔺遇白这一个小队,则显得很安静。
孙澄语尝试的几种经典算法居然都宣告超时,这无疑加重了他的焦虑,因是紧张,额角处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蔺遇白见状,递了一张纸巾过去。
孙澄语真诚地道了一声谢,接过纸巾擦拭去额庭间的冷汗。
蔺遇白安抚好了队友,这才静静看着草稿纸上极其复杂的图结构,转着铅笔:“看来,使用常规方法不太行,试试转换一下模型?”
“试试拆分子图,用状态压缩动态规划,并结合启发式搜索。”这时,裴知凛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蔺遇白心中一悸,在脑海里模拟了一下,一边演算,一边用食指轻轻摁压着桌面:“风险有点大——”
他望向裴知凛:“但我们可以试一试。”
这不亚于一场豪赌,倘使思路错误,他们将浪费宝贵的几十分钟。
三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达成共识——赌!
裴知凛开始敲代码,蔺遇白盯住电脑屏幕,心算着各种边界数据。孙澄语则负责审查其他题目,随时提供支援。
会场顶部的计分板不停刷新,排名时刻变动,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的肩头。
亚顿那边似乎也找到了突破口,键盘声同样密集。
最终!
裴知凛按下最后一个回车键。
“提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三人屏住呼吸,紧盯着评判结果。
【Accepted(通过)!】
一个紫色的气球缓缓升起,几乎是在同时,普林斯顿队也解开了这道题,同样升起了一个紫色气球。
双方打平了这道难题,但时间上,C大队伍快了十几秒。
这微不足道的十几秒,足以拉开巨大的差距。
蔺遇白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时他才隐隐觉察到,自己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
裴知凛拿起一张纸,细细为蔺遇白擦汗。
蔺遇白眯着眼睛,任由裴知凛为自己擦汗。
趁着许多人不注意,他踮起足尖亲吻了裴知凛的脸一口,低声道:“……,你真厉害,解出了这么难的题。”
在暖黄色的灯光之下,裴知凛微微瞠住了眼眸。
他嗓音哑了一度:“你刚刚喊我什么?”
蔺遇白眨了眨眼:“夸你真厉害呀。”
“‘你真厉害’的前一句。”
“我只喊一遍噢,你没听到就算啦。”
蔺遇白继续将心神投入解题当中,裴知凛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细线。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蔺遇白刚刚喊他“老公”。
真是欠、操。
现在比赛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接下来的过程非常关键,不容出一丝差池。
等比完赛,他再找蔺遇白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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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掉马第三十七天】
【掉马第三十七天】
两个紫色气球并驾齐驱, 俨若在镜湖之中掷下一块磐石,激荡起来的涟漪瞬间席卷了整个赛场。
排名榜首的几支队伍积分咬得极紧,任何一题的微小差距都可能拉开巨大的差距。
计时器上的红色数字正在跳动着, 历经三个小时的角逐,时间已不足两小时。
剩下的题目,无一不是“硬骨头”——要么需要极其精妙的数学转化,要么需要近乎变态的算法优化,任何细微的失误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蔺遇白他们进行着紧锣密鼓的讨论。
“F题是常见的网络流建模, 不过容量设置有些非常规,看看需不需要动态修正。”
“L题是数据结构嵌套,对常数的要求非常高, 我们必须优化到极致。”
……
输出的一道道指令和代码被迅速执行。
测试。修改。提交。
气球的颜色缓慢地增加着, 蓝色、黄色、绿色……
C大队伍的排名在第二和第三之间剧烈地摇摆,就像是过山车一样。
“砰!”
“砰!”
接连两声气球爆开的声音从右前方传来——麻省理工代表队连续解出两题, 冲上了榜首!
压力化作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在裴、蔺、孙三人身上。
孙澄语看了一眼计时器, 提醒道:“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蔺遇白看了裴知凛一眼,裴知凛跟自己一样,他们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眼前最后一道也是公认最难的压轴题上。
这道题描述很简短, 但背后隐藏的数学原理和算法设计极为深奥。
他们轮番尝试了几种经典的组合数学思路, 近乎铩羽而归。
会场里的键盘声似乎隐隐稀疏了一些,许多队伍卡在了这最后的关卡, 空气仿佛凝滞成霜,时间暂停了。
普林斯顿队伍里,就连素来成竹在胸的亚顿,此刻也停下动作,双手交握抵在额前, 陷入长久的思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悬在心头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让人心律加速,惴惴不安。
蔺遇白深晓,越是在这种时刻,就越需要冷静下来。
长时间的思绪绷紧,让他在此刻有些走神。他想到了养在家里的三花和几只小狗狗。
离开家里远赴美国比赛前,他把三花和几只小狗狗分别托付给了裴爷爷和裴识澜,让他们代为养育。
也不知晓这些小可爱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蔺遇白又想起之前研究设计出了一款宠物托运App,写代码时遇到了bug,当时是裴知凛手把手教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当时裴知凛帮他解决了什么问题呢?
蔺遇白仔细复盘了一下。
……
许是思绪逐渐放松,破局的思路竟是如破天荒一般,自然而然地出现了。
蔺遇白再次看着眼前这一道难解程度堪称“惨绝人寰”级别的压轴题,一霎地豁然开朗,之前所有零散的线索和失败的尝试,在这一刻被一种全新的视角完美地串联起来。
他道:“其实,我们可以尝试从图论嵌入的角度思考,把它看成高维空间的最优路径问题。”
一边说,一边在草稿纸的角落画下一个让大家都简明易懂的示意图。
孙澄语的眼睛瞬间瞪大了,缓了好一会儿,道:“我明白了,结合随机化算法规避局部最优……对!这样就有可能!”
裴知凛细细注视着蔺遇白的推导过程,眸底掠过一抹惊艳之色,点了点头:“这个思路可行,代码结构可以这样设计——”
裴知凛根据蔺遇白提供的核心逻辑框架和孙澄语补充的细节优化,在电脑屏幕上输入代码。
破局的希望之火再次燃起。
最后的十分钟。
整个会场似乎都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无论是选手、教练、导师还是观众区的人——都聚焦在几支顶尖队伍身上。
提交!
这一次,没有立刻返回结果。
评判系统似乎也因为这复杂的逻辑,需要更长的审核时间。
大家都在等待。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三人小队看着屏幕,流淌在周围的空气和时间仿佛也随着等待而凝滞了。
蔺遇白攥握着裴知凛的手,他能明晰地感受到少年的掌心腹地渗出了薄薄的细汗,很热,仿佛炙烤着他。
他看了裴知凛一眼。
好巧不巧,裴知凛亦是在看着他。
少年将蔺遇白的手握得更紧,不愿松手。
恰在此时,一道绿色提示符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Accepted(通过)!
弹跳出来的瞬间,他们同时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一个耀眼的金色气球,缓缓从桌上升起!
金色气球象征着最终的胜利!
几乎在同一时刻,普林斯顿队的方向,也升起了一个金色气球!
双冠王!
电子屏幕上的积分榜定格在此刻。
C大与普林斯顿并列第一!
全场先是一片岑寂,紧接着是雷鸣般的欢呼与掌声!
蔺遇白转身,抱住了裴知凛,将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他太开心了!
裴知凛亦是回抱住他,清冷的峻容上,露出了一抹清浅的笑意。孙澄语大笑着,用力拍着两人的后背。
金箔质地的彩带从顶棚处飘落,俨同辉煌的金色雨点,淋漓尽致地洒落而下,仿佛是在为三人加冕。
得分结果一出来,周遭都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蔺遇白觉得自己的心脏一直在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撞出胸腔。
一些彩带落在了蔺遇白的身上,裴知凛看到后,伸手拨了拨他的头发,将蘸染在头发上的彩带细细捻下来。
蔺遇白静静伫在原处不动,任由裴知凛替自己打理。
亚顿这时走了过来,热忱地敞开双臂,作势要抱蔺遇白:“蔺,你们的队伍太厉害了!”
他固然知晓蔺遇白与裴知凛实力不俗,但也没料到会厉害到这样的程度,两人的年岁都比自己要小,将来的前途肯定无可限量。
裴知凛本来不想让蔺遇白跟亚顿抱的,但看着蔺遇白眉眼弯弯很亢奋的样子,他忽然又不想扰了蔺遇白的兴致,随时松开了,放任他去跟亚顿拥抱。
蔺遇白跟亚顿抱完,很快又看到了亚斯娜。
亚斯娜怀中抱着两束花,一束送给了自家哥哥亚顿,另一束送给了蔺遇白:“恭喜你们呀!对啦,蔺。我可以用这一束花跟你换一个拥抱吗?”
“当然可以。”
蔺遇白笑着接过了亚斯娜的花束,很轻很轻地跟她拥抱了一下。
跟亚顿兄妹逐一拥抱过后,蔺遇白再回过头来看裴知凛的脸色,发现少年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蔺遇白拨空抽出一只手捏了捏裴知凛的面颊:“怎么啦,不开心吗?”
跟一只受了委屈的边牧似的。
裴知凛一晌替蔺遇白抱过那一束很重的花,一晌淡声道:“我没有不高兴。”
“好吧。”
蔺遇白并没有深究裴知凛的情绪,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当下的欢喜之中。
侯教授带着其他导师一起来为他们喝彩。
后来就是万众瞩目的颁奖环节。
主持人拿着话筒高声念道:“Awarded to Team from C University,China,and Team from Princeton University,USA!”
华国排在了美丽国的前面,荣耀和荣光都向华国代表队俯首!
这一刻,蔺遇白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跟在裴知凛、孙澄语身侧,一步步走上万千灯光汇聚的领奖台。
脚下的台阶仿佛都带着不真实的柔软。
国际大学生程序设计竞赛总决赛的奖牌,沉甸甸地挂在他的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触感很快被他身体的温度熨暖。
他垂首,看着这枚凝聚了无数汗水、压力和团队智慧的象征,眼周微微发热发烫。
侯教授等人在台下用力鼓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激动与自豪。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是举起那座象征着至高荣誉的冠军奖杯。
蔺遇白站在裴知凛和孙澄语中间,三人一起,将这座奖杯高高举起!
炫目的闪光灯瞬间亮成一片,记录下这永恒的瞬间。
蔺遇白不由自主看向身旁的裴知凛。
灯光下,裴知凛的侧脸线条依旧清冷。
似乎注意到了蔺遇白的注视,裴知凛亦是偏过眸来看他。
裴知凛偏眸看向青年的唇,上唇翘挺,呈完美的“M”字形,下唇饱满柔润,俨同刚发酵好的面团,蘸染着柔和的光泽。
越是看下去,就越是想让人一亲芳泽。
裴知凛喉结上下升降了一下,极力克制住想要亲吻的欲|望。
等回去酒店,再好好吻他、操他。
发完奖牌后,主持人请华国代表发言。
话筒自然而然地递到了蔺遇白手上。
蔺遇白微微一怔,没想到还会有发表感言这个环节。
他看向颁奖台下来自世界各地的选手和观众。
无数目光皆如实质性的浪潮,排山倒海般朝他涌了过来。
他开始紧张了,比正式比赛还要紧张。
蔺遇白握着话筒的手微微发颤,因是攥力过紧,手背上青筋悄然凸起,掌心腹地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赶巧这时,身侧的手悄然被一只大掌牢牢握住。
少年撬开他的指尖,修长温韧的指尖伸了过去,与他十指紧偎相扣,并用一根食指在他的掌心内圈,很轻很轻地摩挲与描画。
这种动作极大地抚平了蔺遇白内心深处不安的毛躁,让他的心河从汹涌澎湃趋于宁谧安静。
很快地,蔺遇白就变得坦荡自若,拿起话筒,从容不怕道:“这一份荣誉属于我们团队的每一个人,也属于所有支持我们的人。感谢赛场上每一位强大的对手,是你们的优秀激发了我们的潜力。这座奖杯是对过去的肯定,也是我们走向未来的新起点,谢谢!”
话落,全场掌声雷动。
蔺遇白先是看到了亚顿和亚斯娜,他们二人朝他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蔺遇白再是看到了侯教授。侯教授与其他从C大跟随而来的导师一起献上了掌声,大家的眸眶都有些红红的,氤氲着一阵濡湿的水汽。
蔺遇白再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人。
裴知凛看向自己的目光非常温和,一双深邃的眼眸就像是深不可测的大海一般,永久地包容着自己。
蔺遇白被一片由目光汇聚而成的温暖浪潮之中裹挟着,他感到十分温暖。
这般场景,让他心中某处地方隐微的塌陷了下去,虽然塌陷的痕迹不甚明显,但他仍然感受到了塌陷的存在。
他觉得眼前的场景太不真实了,从未想过自己会站在世界冠军的领奖台上。
说起来,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裴知凛。
本来侯教授去年邀请过自己一回,蔺遇白因为忙于兼职一事,遂是婉拒了。
还是裴知凛在过年的时候再度向他递来了橄榄枝,并用一颗真诚的心说服了自己。
如果没有答应,蔺遇白就不会参加ICPC比赛,如果没有参加ICPC比赛,他也就不会参加这么多场集训。如果没有那么多场集训,蔺遇白也就不会厚积薄发,在这次总决赛与队友们一起拿下冠军。
如果没有裴知凛,蔺遇白也就不会是今天的他了。
是裴知凛造就了今日的蔺遇白。
如果没有裴知凛,蔺遇白也不可能变成今天的自己。
一言以蔽之,是裴知凛让他得以重生。
——
颁奖之后就是庆功宴,几乎人人都来朝蔺遇白他们这一支队伍敬酒。
这些敬酒的人绝非等闲之辈,都是来自世界五百强科技公司的大人物。
没错,在ICPC总决赛拿下冠军的间接奖励,就是获得顶级公司的工作机会或者是顶尖大学的深造机会。
庆功宴开场后不久,蔺遇白就收到了不少橄榄枝。
光是顶级公司的橄榄枝,就有十余个,国外比如Google、Meta、Microsoft、Apple、Amazon,国内也有好几个,字节、阿里、腾讯。
这些顶级公司会为他直接提供软件工程师或者研究科学家的岗位。如果需要面试的话,会简化面试流程直接进入高级面试。
除了顶级公司的橄榄枝,也有顶尖大学的,比如麻省理工学院、斯坦福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哈佛大学,等等。
摆在蔺遇白的机会特别多,让他一时之间之间非常难以抉择。
下个学期他就大四了,面临着找实习工作的压力。
如果接受了这些顶尖公司的offer,那么他就完全不必为实习担忧了。
但蔺遇白心里头,也有继续去顶级学府进修的憧憬。
比如麻省理工学院。
它的EECS系(Electrical Engineering and Computer Science,译为电气工程与计算机科学,)是全球计算机学子的朝圣之地,又称为计算机科学的神殿,在全球范围内极具影响力。
如果能够在麻省理工学院深造的话,蔺遇白的学习能力以及计算机方面的造诣,将会有突飞猛进的飞跃。
摆在自己的面前的机会足够多,蔺遇白需要花时间好好想想。
是大四直接进厂实习,还是需要去国外顶级学府进修——摆在自己面前的两条道路,蔺遇白很是纠结,他想要找裴知凛商榷一番。
很多人朝蔺遇白敬酒,与蔺遇白合影,裴知凛就一旁静静地看着,时不时帮蔺遇白挡酒,或者帮蔺遇白跟其他人合影。
到了庆功宴的后期,蔺遇白无可避免沾染了几分微醺之意,醉眼朦胧地望着裴知凛。有人要向蔺遇白敬酒,裴知凛挡住了:“我替他喝。”
蔺遇白道:“我没有喝醉……裴知凛!你不用帮我挡酒啦。”
裴知凛伸出一根手指在蔺遇白的面前晃了一晃:“这是数字几?”
“数字一呀!”
“噢,看来你还没醉。”
“我就说嘛,我哪有那么容易醉呢?”蔺遇白说着,傲然地挺了挺胸。
裴知凛见状,一阵失笑,大掌伸到蔺遇白的脑袋上,很轻很轻地揉了揉,道:“别再喝了,你今晚喝酒喝得够多了,来,喝点水。”
蔺遇白任由裴知凛喂自己喝水,喝着,他忽然低声嘀咕道:“你好像一个男妈妈噢。”
“男妈妈?”
“是呀,什么事都要你操心,什么事都要你来照顾,这不是男妈妈是什么?”
蔺遇白径直拿出了手机,当着裴知凛的面给他换上了新的备注:「男妈妈」。
“……”裴知凛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显然是被气笑了。
他明明比蔺遇白要小许多,现在蔺遇白反倒称呼他为男妈妈,还真是岂有此理。
但他又辩驳不得,因为他的确很爱照顾蔺遇白,想将他的一切都照顾得服服帖帖的。
算了,也罢,男妈妈就男妈妈吧。
蔺遇白喜欢就好。
庆功宴结束后,一行人回到酒店,途径富丽堂皇的一楼大厅,有个穿蓝色旗袍的女子朝着他们款款走过来。
更精确而言,是走到了裴知凛的面前,轻声道:“小凛。”
女子仿佛是从上世纪年画里走出来的,丹凤眼,棕灰色的鬈发,白皙的瓜子脸蛋,耳朵上别着鸽子蛋那般的翡翠耳珰,身披英伦风大衣,脚蹬十厘米长的细高跟,仪容窈窕明媚,裹挟着一股子成熟的风韵。
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优美。
蔺遇白看了这个女子,不知为何,觉得很是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她是谁。
裴知凛的峻容上原本有一丝清浅的笑意,看到女子后,笑意如退潮般,消失得一干二净:“你怎么来了?”
旗袍女子露出了哀婉之色:“我很久没有看过你了,特此来看看你。”
考虑到周围都是人,裴知凛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对蔺遇白道:“你和师兄他们先上去吧。”
蔺遇白觉得裴知凛与那个旗袍女子应该是认识的,也就识趣地没有多问,跟着孙澄语他们上楼了。
一直到进了房间洗漱过后,蔺遇白才忽然想起来,那个旗袍女子究竟是谁了。
他之前在裴昀荣的书房里看到过一家三口的旧照,看到过裴知凛生母的样子。
那一双标志性的丹凤眼,他是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哪怕现在女子换了新的发现,穿上了新的衣服,他也是后知后觉地认出来了。
旗袍女子就是裴知凛的生母。
当初听孟轲说,是裴母主动抛弃了裴知凛,跟其他男人跑了。
没想到,如今在美丽国遇见了,还真是神奇。
所以,裴母主动来找裴知凛的目的是什么?
真的只是纯粹的寒暄吗?
——
夜里的奥兰多开始下起了滂沱暴雨。
这座光华璀璨的不夜城沉浸在一片雪白的雨幕之中。
丽思卡尔顿酒店附近一家安静的咖啡馆里,悠扬的爵士乐弥散四遭。
裴知凛看着对面用小勺轻轻搅动咖啡的易菲,脸上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波动,漠然道:“找我什么事?”
易菲放下小勺,目光在他脸上逡巡,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小凛,这么多年没见,你长大了,还参加了这么厉害的国际比赛,妈妈很为你骄傲和自豪。”
“骄傲?自豪?”裴知凛扯了扯嘴角,轻哂道,“我担不起您这等夸赞。”
他成长的一切,早就与易菲没有关系了。
冷刻的话辞让裴母脸上的笑容僵住,她脸上露出一丝难堪和痛色。
她何其不知晓裴知凛是在怨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难道还放不下对她的怨憎吗?
沉默了片刻,易菲像是终于找到了另一个话题,道:“我看到了你们C大的论坛。你跟那个粉红色头发的男生,是真的在谈恋爱吗?”
裴知凛浅啜了一口咖啡:“是真的。我是同性恋,我喜欢他,正在和他交往。”
他以为易菲会不同意。
然而,预料中的指责并没有出现。
易菲只是微微怔了一下,随即,问出了一个让裴知凛有些意外的问题:“这件事,你父亲知道吗?”
“知道。”裴知凛道,“我已经带他见过裴昀荣了。”
听到这个回答,易菲松了一口气,肩膀微微放松下来,喃喃道:“你父亲同意就好——同意了就好。”
她顿了顿,温婉一笑,“不过,像你父亲那般固执强硬的性子,说服他,一定花了你很长时间,很辛苦吧?”
裴知凛蹙眉,不想再绕圈子,直接问道:“你特意来找我,就只是想要跟我说这些吗?”
易菲握着咖啡杯的手指紧了紧,似乎在斟酌着接下来的话。
窗外的霓虹灯光映在她保养得宜的精致妆容上,投下一片明暗交织的阴影。
——
蔺遇白洗漱好后,便坐在床上一直等裴知凛的信息。
但裴知凛一直没有给他发信息,蔺遇白隐隐有些担忧,给裴知凛发了几条信息。
外面一直在下着大雨,裴知凛又没有带伞,这可该如何是好?
蔺遇白长久地注视着手机屏幕。
裴知凛一直没有回复他的信息。
他反复刷新,都没有新的消息显示。
蔺遇白开始担心了。
裴知凛不会有什么事吧?
他本来想要给裴知凛打个电话的,刚好这时候,裴知凛就给他打了个电话,仿佛心有灵犀似的。
“宝宝,开门。”——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更精彩[狗头叼玫瑰]
第60章 【掉马第三十八天】
【掉马第三十八天】
“好。”
蔺遇白放下手机前去开门, 发现门口站着的是湿漉漉的裴知凛,仿佛一头被淋成了落汤鸡的大狗狗。
蔺遇白见状,又气又心疼, 刚欲斥责几句,却被裴知凛上前一步捧掬住脸狠狠吮吻住。
“唔!”
裴知凛欺身朝前,蔺遇白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后背抵在了温凉的墙壁上,被迫迎着头, 承受着裴知凛来势汹汹的吻势。
唇舌交缠本就是一件愉悦且亲密的事,但裴知凛身上湿哒哒的,那湿凉的衣服滴答着水花, 一并沾湿了蔺遇白身上的衣物, 他有些不舒服,信手在裴知凛的的腰侧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子。
腰侧的软肉是裴知凛的笑穴, 他笑着松开了蔺遇白:“宝宝干嘛痒我?”
蔺遇白反唇相讥:“那你干嘛亲我?”
裴知凛细微地摩挲着青年的脸,道:“我想亲宝宝。”
说着, 整个人都依偎在了蔺遇白的怀里,脑袋还轻轻蹭抵在蔺遇白的颈窝之中。
蔺遇白道:“你的衣服都被雨淋湿了,真是的。”
他实在甩不脱裴知凛, 只好慢慢挪步到浴室里, 拿了一块大毛巾,慢慢擦拭着裴知凛的头发和身体:“你为什么不好好躲雨呢?如果没有伞, 可以叫我去送伞给你呀。”
万一突然感冒了,可该如何是好?
裴知凛没有说话,只是黏黏蹭蹭着蔺遇白,搂着他的身子不撒手。
好不容易帮裴知凛擦干了身子,蔺遇白又道:“你身上臭臭的, 我去放热水,你待会儿洗个澡,好吗?”
“你怎么什么都不问?”裴知凛忽然道。
“问什么?”蔺遇白没反应过来。
“问我和易菲的事。”
蔺遇白缓了老半天,才明白过来,易菲是裴知凛的生母。
蔺遇白失笑道:“你如果想要告诉我,自然会跟我说。如果你不想跟我说,我主动去问,又有什么意义呢?”
裴知凛没有说话,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蔺遇白放好了热水,就离开了浴室,给裴知凛一个人独处的空间。
他私以为,裴知凛跟之前的生母见面,需要好好一个人静一静。
刚要走出浴室,衣服一角却被一股力道扯住。
“留下来,陪陪我,好吗?”少年的嗓音喑哑,听起来太可怜了。
蔺遇白难以对裴知凛的请求说「不」。
既然是裴知凛提议的,那蔺遇白就却之不恭了。
蔺遇白拎了一张凳子坐在浴缸前,一边试了试水温,一边掬起一捧水浇洒在裴知凛身上。
少年的身量保持得非常好,峻挺而颀长,哪怕隔着袅袅腾腾的白色蒸雾,都能看到八块腹肌的轮廓。
这种情况下的裴知凛,非常规矩,没有对蔺遇白动手动脚。搁放在平素,他会拖曳着蔺遇白一起洗澡,并对他进行一顿特大爆炒。
蔺遇白的思绪正在飘摇之际,忽听裴知凛道:“易菲在美丽国有了一个新的家庭,她与一个美籍华人生了一对双胞胎。她拿到了合法的绿卡,但过得并不幸福,她无时无刻都想着要回到裴家。”
蔺遇白怔了一怔。
随后他问:“然后呢?”
裴知凛道:“我没有跟易菲说话,我对她无话可说。”
噢,原来是这样。
“当初她抛下我的时候,为何她就没有后悔呢?非要等到现在才来后悔?”
蔺遇白静静地听着。
他感觉裴知凛的话音裹挟着一层浅浅的哭腔,显然是在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隔着一截很近的距离,蔺遇白都能明晰地感受到裴知凛的身体在颤抖。
语言在这种时候成为了一种既苍白又单薄的东西,蔺遇白没有选择出言宽慰,只是微微俯住身躯,很轻很轻地拥住了裴知凛,在他宽厚的肩膊处拍了拍。
裴知凛对他说:“我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母亲了。易菲就对我说,裴昀荣所娶的妻子一个比一个年轻,女子都只是追名逐利,算不上一个好的母亲。我说不是那些女子,而是你的母亲。我在你家住过一段时日,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母爱。随后易菲就不说话了。”
这句话听得蔺遇白或多或少有些不好意思。
蔺母听到这番话的话,应该会很高兴的吧。
不过,裴知凛遇到了他的生母,裴知凛与易菲素有嫌隙,隔着经年旧怨,一时之间也难以化解。
这件事蔺遇白不好置评,这是属于裴知凛的课题,得由他自己来解决。
一片静默之中,他抱住了裴知凛,把下颔抵在他的颈窝之中,亲吻着他的后颈:“Aal Izz Well。”
“什么?”这一回是裴知凛没有反应过来。
“Aal Izz Well,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是《三傻大闹宝莱坞》的著名台词,男主角兰彻每次遇到困难的时候,都会以右手抚着心口,说一声“Aal Izz Well”。
裴知凛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
蔺遇白埋抵在裴知凛的肩膊处,轻声说道:“裴知凛,不论你遇到什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裴知凛点了点头。
洗完澡后,蔺遇白拿起毛巾帮他擦干净身子,再拿了一套干燥的换洗衣物给他穿上。
哄着裴知凛睡下之后,蔺遇白久久未能成眠。
他心想,裴知凛的梦魇,可能与易菲有关。
蔺遇白牵握住了裴知凛的手,像安抚婴孩似的,抚摸着他的头发良久,又在他的肩膊处极轻地拍了拍,裴知凛这才睡得比较安稳,没再有梦魇的征兆。
不巧,这时裴知凛的手机响了起来。
蔺遇白不想打扰裴知凛的睡眠,先替他接了。
电话那头传了女子哽咽的声音:“小凛,请原谅妈妈,好不好?”
蔺遇白披衣走到阳台上去,关上了阳台的拉门,淡声说道:“裴知凛他睡下了。”
那头的哭声稍微止了一止,迟疑道:“你是……”
“我是他的同学,蔺遇白。”
那头的声音变得笃定起来:“你是小凛男朋友,是吗?”
“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能见一见你吗?”
面对对方的请求,蔺遇白本来想下意识要拒绝的,但转念一想,觉得自己并没有畏葸不前的理由,遂是道:“好。”
“我就在楼下的咖啡馆。”
蔺遇白挂了电话,换上了出门的衣物,又带了一柄雨伞,出了门去。
来到了咖啡馆,见到了那位打电话来的易菲女士,易菲用帕子优雅地擦了擦眼泪,道:“方才在电话里失态了,实在不好意思。”
蔺遇白抿唇不语。
易菲又宽声道:“你放心好了,我之所以给小凛打电话,不是来向他要钱,更不是希望通过他跟裴昀荣复合,我现在已经另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我自是知晓自己的身份与分寸的。”
“我之所以给小凛再打个电话,是想把以前一些旧物,归还给他,我现在的丈夫不让我把小凛的东西留在家里,我只好找个机会归还给小凛。恰逢看到小凛在奥兰多比赛的新闻,我就借着出差的名义,千里迢迢地赶来了。”
易菲说着,拿出了一个木匣子,静缓地推到了蔺遇白的面前。
蔺遇白看着木匣子。
这一个老旧的檀木质地的木匣子,四周覆着褪色的缠枝暗纹,方寸见宽,看起来煞是庄严与古朴。
裴知凛看着木匣子,又抬眸望了一眼易菲。
易菲点了点头,“打开来看看?”
按照以往的礼俗,蔺遇白是断然不会打开来看的。他只会收下匣子,物归原主。
但今时今刻,好奇心驱策着他,他打开了匣子。
里面都是照片,是裴知凛上大学之前的照片——有婴孩时期的他,幼稚园时期的他,小学时期的他,初中时期的他,高中时期的他。
不论是哪一个版本的裴知凛,都非常好看。
尤其是高中时期的裴知凛。
少年像是一株挺拔的白杨树般,四肢有明显的抽条痕迹,他穿着白色校服,高傲地直视镜头,仰了仰下巴,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有点玩世不恭的感觉。
蔺遇白忍不住摩挲了一番这些照片。
这些照片都是在裴昀荣的书房看不到的。
属于珍品。
这也让蔺遇白对易菲的感觉复杂起来。
如果易菲真的舍不得裴知凛,为何当初要离开裴知凛呢?
似乎洞察出了蔺遇白的困惑,易菲道:“我以前对小凛做了很过分的事,我根本没有待在他身边的理由。”
易菲握紧了咖啡杯,低垂着眼:“你跟小凛待在一起久了,想必也知晓,他以前有过很严重的抑郁症,怕黑,对幽闭的黑暗空间充满恐惧……而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几年前,我时常跟小凛的父亲吵架,怀疑对方有外遇,每次发怒之后,都会迁怒于小凛,动辄打骂,用很过分词来折辱他,那一段婚姻让我变得神经兮兮,我不是一个好的妻子,更不是一个好的母亲……”
“那一段时间,小凛的精神状况变得很不好,时常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我也从未想过要去关注他,我当时内心只剩下了对家庭的怨忧,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去照顾他了。”
“我恨他们父子,以至于裴昀荣说要帮小凛驱邪的时候,我未经思索就同意了。”
易菲说着,眼泪从眸眶里缓缓流了出来。
蔺遇白明白「驱邪」是什么意思。
裴知凛以前跟他说过,由神婆设坛作法,他被捆绑在木桩上,动弹不得。除了神婆之外,有两个小和尚拿着芭蕉扇去扇打被驱邪的人。
“我从来没问过小凛,当时他被打得痛不痛,他一直在咬牙忍受,我明明可以救他的,但我偏偏只是冷眼旁观,任由他受尽折磨……”
易菲女士的眼泪如同不要钱的掉串珍珠,波涛汹涌地洒了出来。
蔺遇白递了一张纸过去。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他对易菲恨不起来,他只觉得这个女人可怜。
一个对婚姻有憧憬的女人,是怎么赤手空拳去对抗从一个套子里拖出来再扔进另一个套子的命运呢?
从表面上看上去,她嫁入了豪门,但身为围城里的人,她恨不得逃脱出去。
围城之外有无数人想要涌进来,只有她一个人,想要从这窒息的豪门之中逃出去。
他对易菲无法共情,但也能够理解她的处境。
虽然理解了她的处境,但对她曾经伤害过裴知凛这件事,蔺遇白表示无法原谅,更无法宽宥。
一想起裴知凛幼年时期遭遇了什么,想起他接连数夜的梦魇,蔺遇白就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
易菲接过了纸巾,擦了擦眼泪。她脸上的妆容已经被泪水晕花了,整个人显得有几分可怜与疲惫。
蔺遇白与易菲女士并不熟,但这一刻,他相信易菲的道歉是真实的,她所表露出来的情感,也是真实的。
要不然,她图什么呢?
“今晚我们之间的谈话,需要你能够对小凛保密。”话别之前,易菲如是道。
蔺遇白怀里抱着那一只木匣子,听闻此言,纳罕道:“那这个木匣子……”
“你是小凛的恋人,你保存好吧。”易菲道,“如果让小凛知晓我私自找你叙话,他保不准会恨我的。”
蔺遇白摇了摇头,低声道:“裴知凛不是一个容易恨别人的人。”
“我知晓的。但我做了很多对不起的他的事,他已经记恨上我了,我也不想再继续招他恨了,”易菲拢了拢鬓角间的棕栗色鬈发,拿起卡座上的大衣,缓缓披上。
临走之前,她对蔺遇白道:“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这个请求一点点突兀。
易菲女士又收回方才的话:“不可以也没有关系,我只是把你当成小凛了。四五年过去了,我很久没有看到过他了,分外惦念,想拥抱他,但他没跟我说几句话,就离开了。”
这句话让蔺遇白很是动容。
他在易菲身上看到了几分蔺母的影子。
易菲不完全是个坏母亲,她也有良善的一面吧。
鬼使神差地,蔺遇白说了一声“好”。
易菲女士泪盈于睫,俯身,很轻很轻地拥抱了一下他,随后转身道了一声:“谢谢”。
谢毕,她转身离开了,穿上那一套全防雨的冲锋衣,随后离开了,纤细的身影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蔺遇白捧着匣子回到了屋中。
他以为裴知凛会因为梦魇而醒来,结果,裴知凛睡得很安稳,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蔺遇白见及此,舒下了一口气。
他猫着身子,把那个木匣子藏进了行李箱的最深处。
——
比完赛后,接下来一连五日都是假期,组委会了安排满满当当的旅游行程,重要的是,不需要他们这些参赛选手产生任何花费。
佛罗里达的阳光灿烂得毫不吝啬,裹挟着热带特有的热情。
他们一行人先去了迪士尼魔法王国。
当绚烂的烟花在灰姑娘城堡的穹空之中璀璨绽放,犹若童话照进了现实,蔺遇白看得目不转睛。
裴知凛去附近的冰激凌球车里买了两个双色冰激凌球,一个递给孙澄语,另一个则递给了蔺遇白。
蔺遇白俯眸望去,手中的冰激凌球,一个是香芋味的,一个是巧克力味的,上面洒满了细细的芝士碎。
蔺遇白很喜欢吃冰激凌,当下就浅尝了一口,“好吃!”
裴知凛看着青年的嘴唇,唇周蘸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激凌奶油,仿佛圣诞老人的白色胡须,看上去煞是可爱。青年却浑然不觉,仍然在小口小口地吃着冰激凌,像是一只掉进了米缸里的老鼠。
“蔺遇白。”
“嗯,怎么啦——唔!”
蔺遇白刚想提问,嘴唇边缘却被裴知凛的舌头不轻不重地舔了一下。
裴知凛用舌头舔了一圈蔺遇白的唇周,在齿腔内不疾不徐地回味了一下:“好甜。”
蔺遇白:“……”
蔺遇白:“!!!”
一团暖热的烫意呈泉涌之势,迅速涌上了他的面颊。
蔺遇白左顾右盼了一番,发现孙澄语和侯教授他们都在玩其他项目没有留意到这边,适才真正舒下了一口气。
呼……
好险。
还好裴知凛舔他的时候,他们没有看到。
这晌,蔺遇白抻出一根手指,小幅度地戳了戳裴知凛的胸|膛,气得两腮鼓鼓,嗔斥道:“你干嘛舔我呀!”
裴知凛拿捏住了蔺遇白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了一吻:“你吃冰激凌球太专注了,嘴唇的周围蘸染了奶油,我想帮你吃掉。”
“这样吗?”蔺遇白确实是吃得很专注,没有注意到唇周也蘸染上了冰激凌奶油。
他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唇周,慢条斯理地舔了一周。
裴知凛眸色黯沉了一下,掩藏于袖裾之内的手稍微紧了一紧。
蔺遇白问:“现在还有吗?”
裴知凛煞有介事地看了一下:“还有。”
“哪里?”
眼见蔺遇白还在舔唇周,裴知凛倏然垂下了头,一晌捧掬住了蔺遇白的面庞,一晌吮吻住了蔺遇白的嘴唇。
这时候,风势逐渐缓和下来,穹顶之上的云还在飘,一束新的烟花冉冉升起,化作一只细腻的工笔,描摹出两人的身体轮廓,也在那一瞬间,照亮了两人的侧颜。
裴知凛吻得极为克制,不同于以往的恣睢狂暴,这一次可谓是轻风细雨,慢慢地捻吮着他的嘴唇,循序渐进地亲吻。
蔺遇白感觉自己的腰逐渐酥了起来,腿也跟着软了下来,险些要站不稳。
裴知凛大臂一抻,抱住了蔺遇白,这才阻止他继续往下坠落。
两具躯体严丝合缝地贴紧在一起。
蔺遇白抬起手臂紧紧勾住了裴知凛的脖颈,道:“别亲了,我还要继续吃冰激凌球呢。”
裴知凛一阵失笑,“我好吃,还是冰激凌球好吃?”
蔺遇白耳根烫了一下。
裴知凛怎么会问出这么骚里骚气的问题!
这让他怎么回答?
情急之下,他咬下了一小口冰激凌,然后慢慢渡喂到了裴知凛的嘴里。
裴知凛低敛着眉眼,一晌搂着蔺遇白的腰肢,一晌慢慢地小口吃掉冰激凌。
裴知凛还想问些什么,蔺遇白又咬了一口冰激凌,喂渡到裴知凛的嘴里,道:“你可别说话了,吃冰激凌吧。”
裴知凛:“……”
他知晓蔺遇白是害羞了,索性也就不逗他了,吃掉冰激凌之后,问:“还想要吃吗?”
蔺遇白摇了摇头:“不了,一个双色冰激凌球就已经够大了。”
见蔺遇白峻拒,裴知凛也就没有再坚持。
迪士尼乐园里有鬼屋,孙澄语指着鬼屋兴奋地问他们二人:“咱们要不要去玩鬼屋?”
蔺遇白面色一白,本来想婉拒的,但又不想扰了大家的兴致,于是乎就想要随大流。
裴知凛拉住蔺遇白的手,道:“我怕鬼,不想去玩。”
“噢,这样啊,那就不玩了,去玩别的。”
裴知凛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替蔺遇白解了围,孙澄语带着他们去玩别的项目去了。
蔺遇白渐渐地舒下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裴知凛一眼。
本来怕鬼的人是他,结果裴知凛说成了自己。
裴知凛摸了摸蔺遇白的脑袋。
——
逛完了迪士尼魔法王国,第二天他们又去了NASA,也就是肯尼迪航天中心。
这是佛罗里达州必须打卡的地点。
蔺遇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游客非常多,但组委会提前接洽好了,他们可以不用买票就直接进去。
进入航天中心,首先看到了一段影片,亚特兰蒂斯号出现在眼前,那种惊撼感觉蔺遇白无法用直白的语言来描述。
周围还有哈勃望远镜复制品、国际空间站舱体模型等互动设施。
搭乘官方巴士途经火箭发射场,站在气势磅礴的土星五号火箭下方,仰望着人类探索太空的宏伟遗迹,触摸着月球岩石,蔺遇白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那是关于宇宙,关于未知,关于人类勇气的故事。
除了观望土星五号意外,他们还去了Gateway展馆和火星花园,看了土星1b和猎鹰9号。
裴知凛站在蔺遇白的身侧,牵握着他的手,道:“待会儿要不要去IMAX剧场?”
蔺遇白好奇道“剧场里有什么?”
“有一些纪录片,比如《Deep Sky》和《Space:The New Frontier》,我看了一下时长,大概四十分钟左右。”
“好,我们可以去看看。”
两人一起看纪录片时,忽然听到身后孙澄语一声:“二位,看镜头!”
蔺遇白微微一愣,蓦然回首,发现孙澄语拿着一个徕卡相机,在对着他与裴知凛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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