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你？”
被直呼其名，姜怀愫心中一慌，立马在脑海中梳理起自己稀疏的人脉网，却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过这号人物。
但少年的五官确实让她感到几分眼熟，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妙的猜测。
“好歹同吃同住过几年，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少年满不高兴地瞪着她。
姜怀愫噔噔噔后退几步，脑中警铃大作，犹豫了片刻，还是试探性地道：“你今年多少岁？”
“比你年轻。”
......真是聊不下去。但这一句一刺的说话风格确实很有那人的影子，她心中的猜测更坚定了几分。
少年懒得再同她兜圈子，干脆道：“别告诉我出去闯荡了一段时间，你连我名字都想不起来了。跟我念，贞——妙——莲——”
时隔多年这三个字还是这么让她感到胃痛。姜怀愫干笑了两声：
“......真是巧了哈，少爷。”
妙莲不依不饶：“为什么之前没认出我？”
“你变化太大了。”
“哼，借口。你变化也很大，我怎么就能认得出来，归根结底是你没良心，认识了新朋友就忘掉老朋友。”
妙莲很手欠地去掀她的围纱，“如今会化形了，怎么不把脸露出来。”
掀到一半，他的手僵住了。
眼前所看到的景象跟预想中稍有出入——女孩儿纤细的脖子上顶了个鸟头，黑珍珠一样的眼睛正盯着他。
本以为会是一张美人脸......是他想多了。姜怀愫戴纱笠不是因为害羞，而是为了遮住这颗鸟脑袋。
姜怀愫没什么底气地道：“现在化形还不太稳定，但能修炼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妙莲倒是没再呛她，挑了挑眉：“你那个朋友也能化人形了吗？”
“哪个朋友。”
“还能有谁，那只猴子啊，你当年不是跟他一起走的么。”
姜怀愫大惊：“你怎么知道？”
妙莲心不在焉道：“猜的。”
提起当年的事，姜怀愫莫名有点心虚。那时情况太混乱了，她一心想着要离开，许多话都没来得及说开。
在她心里妙莲是个无法无天的小混蛋，但既然他知道她跟猴子一块跑路，却没选择追上来，是否说明他也没那么独断专行？至少还是会考虑她的处境。
结果下一秒妙莲就打破她的幻想：“可恶，如果我当时腿没受伤，一定把你揪回来拔光鸟毛。”
姜怀愫一言不发，目光中隐隐可见谴责之意。
妙莲自顾自把玩着手中的短剑，“开玩笑的。”
“不过那个时候你要走，我的确拦不住。”他的语气轻飘飘的，说起当年吃瘪的事也没什么情绪波动，“谁让我腿断了，就算追过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跟别人跑掉。”
在那片浅滩上，妙莲遇见过孙悟空。后者不太会做戏，面对妙莲“有没有见过一只伤了翅膀的鸟”的问话，坚称自己没见过姜怀愫，但眼底的迟疑还是出卖了他。
妙莲假意与猴子告别，隐了身形悄悄跟上岸去，果然见到一猴一鸟结伴同行。
回顾自己的幼年时期，妙莲有点搞不懂自己的心理路程，居然就这么放他们离开了。
腿断了什么的，那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硬要拦的话......或许可以留下她的。
有点后悔。
姜怀愫自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视线下移，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腿上。
“说得这么惨......”
“什么叫说得这么惨，事实就是有这么惨。”妙莲掀开下摆，右腿曲膝给她看，“摔在礁石上断了腿，这里落下旧伤，现在都跑不快。”
其实这话说得有点夸张，但姜怀愫果真凑近去瞧。
左看右看，她并没观察出这条腿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唯一能看出的是这些年他有好好在长个子。小腿被长靴裹着，也能看出线条修长匀称。膝盖往上的地方绑着束带，想来那就是他藏武器的地方。
这感觉有点奇妙，当年豆丁大的小屁孩现在已经长得这么高了，不知道一天天都吃些什么，比地里的韭菜还蹿得快。
妙莲没好气地放下衣摆：“让你看腿，没让你看别的。走什么神？”
“这不是有点感慨嘛......”姜怀愫伸手在腰间比划了一下，“我走的时候你才这么高。说起来，小小年纪就落下腿伤，没有影响发育吗？站直了会不会一条腿长一条腿短。”
“除了影响走路速度之外不影响别的......不是，你就这反应？”
姜怀愫弱弱道：“没办法，我不擅长医疗类的法术，如果是很顽固的旧疾，我也没辙......”
“你心里肯定觉得我活该。”
她立马道：“没有。”
片刻的沉默过后，妙莲放轻了声音：
“那时候你也受伤了，对我有怨不奇怪。不过我得说，伤你非我本意，权宜之计罢了。我知道你和蜘蛛不是一伙的，那一剑不是为了杀你，而是为了杀他。”
姜怀愫还没做好被翻旧账的准备，憋了半天，只憋出来干巴巴的几个字，“我猜也是。”
“你会受伤，但那只蜘蛛会死，很划算不是吗。如果事后你不解气，捅我一剑也没什么。”
现在说这些好像没啥意义，身为罪魁祸首的蜘蛛精早就见阎王去了，全尸都没留下一具。
当年的误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到底是因为他们没有坚实的信赖基础，才造成那种局面。况且姜怀愫本就存了逃跑的心思，跳崖虽说冲动了点，但结果正是她所希望的。
总的看下来，好像还是妙莲吃亏更多。她受伤可没留下什么后遗症，不像妙莲，一表人才的小伙子跛了腿，美玉有瑕啊。
“你没有试过找别人帮你治治？”
“没有。”他哼了一声，“反正我会缩地术，就算腿没了也能赶路。”
姜怀愫怀疑他在逞强。凡人之躯应该不怎么耐造，虽说看起来不是很严重，但大小也算个毛病，将来如果有机会，还是得找个能人异士来瞧一瞧。
等孙悟空出师归来，或许可以搭借他的人脉试试，好歹是个妖王，路子肯定比她广。
妙莲郁闷道；“本想来海边散散心，结果又添一处新伤。”
姜怀愫看了看他肩膀上的伤口，得出结论：“这次回家好好养着，不会留下后遗症。”
“你现在有空吗？”
“怎么。”
“我受了伤赶路不方便，你能送我回家么......不行就当我没说。”
姜怀愫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给出回答，自以为隐蔽地瞄了一眼妙莲。他那张清秀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面对她探寻的目光只是恹恹低下头去，看不出是在示弱还是在逞强。
“可以的。”她应允道，“我送你到家门口。”
说起来妙莲的伤跟她也有关系，这忙应该帮。
“那就多谢你了。”妙莲弯起嘴角。
有件事他没告诉她。
当年知心大王挑拨离间，说姜怀愫是主谋的时候，他有一瞬间动摇过。虽然这猜忌很快就被抛之脑后，但他的确没那么有信心，觉得姜怀愫会坚定站在自己这边。
如今看来却是多虑了，姜怀愫这种性子，哪怕面对曾经有过芥蒂的人都能伸出援手，害人的可能性太低了。
姜怀愫已经化作鸟身，体型变得有一艘小船那么大，驮起一个妙莲绰绰有余。
“唉......你怎么跑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来？”她边飞边嘟囔。
“散心。”妙莲声线平平地道，“我心情不好，顺着海岸走，不知不觉就到这里来了。”
“这个时辰回去，饭点都该过了。”
“没关系啊，家里又没人在等我吃饭。”他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飘忽不定，“我爹娘都死了。”
“！”
一脸平静地说出了不得了的话啊！
姜怀愫瞳孔地震，再也不敢多问。几年前她离开贞府的时候，乔夫人和贞老爷不都还好好的么，不像是身体有恙的样子。
似乎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妙莲接着道：“也就是一两年前的事。我娘癔症加重，时时犯痴，说什么女儿还小，身边离不得人。她哪有女儿呢？”
“精神恍惚的时候她就爱四处走动，那日我和爹都不在府里，她脚滑栽进小池塘，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断气了。”
“很奇怪，明明丫鬟捞得及时，我娘没呛几口水，也没见外伤，但就是死了。像是天要收她，怎么也留不住。”他回忆道，“下葬那天她面色还很红润，除了没有心跳和呼吸，跟活人没区别。”
姜怀愫稍微了解一些内情，心知夫人一死，肯定是回天上去了，某种程度来说，的确是“天要收她”。
可这事又不能同妙莲讲，他这一世还没过完。一场沉浸式剧本杀，只有玩家被蒙在鼓里。
“夫人她......在天上会过得很好。”只能如此暗示。
妙莲当她在安慰人，无波无澜地嗯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