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转机

    回公主府的路上,照例是燕堂春驾车。马蹄跺两跺,马车虎躯一震,新上任的车夫就载着无奈的公主殿下驶上官道。


    路上这车果然坏了,轮子嘎嘣一顿,马车左摇右摆地罢工在官道上。


    帘子被一只手轻轻撩起,长嬴探出目光,嘴角含|着笑意看向燕堂春。而燕姑娘撇着头,显然是羞恼极了。


    “把人带过来吧,还等什么。”燕堂春忽然说,“不是让人跟了一路吗?”


    长嬴笑意渐淡,燕堂春回头隔着被掀起的帘子瞥她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说:“用不着急着否认,我还不至于被几十个人跟了一路却连点察觉都没有。”


    被点破的人毫不心虚地轻轻唔了声。


    “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出公主府。”


    长嬴了然:“比我预想的要早一点。”


    她正欲示意家将们过来,此时,另一辆马车却恰好经过,被她们把路一挡,只好停下,马蹄焦躁地踏着。


    后面马车上的人喊道:“前者何人?可是遭有何故?”


    长嬴与燕堂春对视一眼,燕堂春跳下车:“我去看看。”


    后面马车的车夫又在主家授意下扬声问道:“可有我们能帮得上的?”


    “有!”燕堂春应了声。


    “是不是堂春?我听声音像。”后面马车上忽然探出个少女的头来,正是在樗山刚与燕堂春见过的闵恣。


    闵恣见了燕堂春,显然十分惊喜:“听着耳熟,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你这是怎么了?”


    燕堂春见是方别不久的闵恣,冲她笑了笑,解释道:“轮辐折了。”


    闻言,闵恣看了眼坏掉的马车,果然看到了车轮上呲出来的木条,提议道:“或许可以上来让我家车马送你回去?我让人留下帮你看着车,你回去后派人来修就是了。”


    燕堂春摆摆手:“不光我一个人。”


    闵恣了然:“是还有长公主殿下吧?若殿下不嫌,我们走一趟公主府也并非难事。不若殿下与你都上来吧。”


    燕堂春敏锐地发现闵恣并不意外,心头一动。


    她今日与长嬴独自出来,长嬴下车后就一直戴着帷帽,按理说不该被发现。闵恣怎么会知道她和长嬴在一起?


    闵恣笑眯眯地看着燕堂春。


    “我问问她。”几息后,燕堂春说。


    片刻后,载着三个姑娘的闵家马车缓缓绕过损坏的马车离开。


    不一会儿,又是几个家将在闵家马车走后露面,出现在损坏马车的旁边。


    …………


    闵家府上车马行驶平稳,回城途中既没有左突右进,也没有“七上八下”,显然是车夫技艺高超。


    总之燕姑娘大概是自愧弗如、无言以对,在路上恨不得一句话都不说。


    好在闵小姐不会轻易冷场。


    “久闻长公主殿下威仪,今日得见,”闵恣细声细气地说,“当真名不虚传。”


    长嬴打量着闵恣:“没怎么见过这么标致的姑娘。”


    闵小姐生得很标致。她虽与燕堂春穿着相似,不过气质并不像。


    堂春脸上的棱角很钝,是健康的小麦色,双眼中有中倔强的精气神,是最明显不过的“相由心生”,看着就很野。


    但这位闵小姐看着却很“乖巧”“精细”。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形容,但的确很贴合闵小姐。她的脸上是病态的苍白,大约是不常出门见光的缘故。闵恣腰身很细,肩背纤薄,举手投足间都是弱柳扶风的意味。


    处处都精细。


    长嬴收回目光,又象征性地夸了句。


    闵恣浅浅地笑:“殿下谬赞。我自幼体弱,家中便将我送到庵中静养,今年才被接回,又不爱出门。殿下应该没见过我。”


    长嬴目光一顿,看向了燕堂春。燕堂春察觉到目光,不以为意地说:“没猜错,我和她在庵中认识的。”


    原来是这样。


    长嬴垂下目光,想起来燕堂春做过的最出格的事。


    天齐十六年,她太忙,好不容易从那群老家伙手里翘出点东西,长嬴几乎是昼夜不休地奔波在地方上,连续几个月没回安阙——这段时间里没来得及照顾燕堂春,燕堂春受不了昭王的频繁发作,跑了。


    十几岁的姑娘还没有完全长大,又是嗓子沙哑的年纪,穿上男装不容易被发现。燕堂春跑去西北参军两年,甚至还闯出了名堂。


    名声大噪,满城瞩目,昭王气急败坏地把她抓回来送去尼姑庵。


    直到长嬴回到安阙后才知道这件事,把她接回了公主府。


    对于那段时间过得如何,燕堂春绝口不提,长嬴也就顺着没有打听,她默许了燕堂春在那之后出府结交各形各色的人。那些明里暗里的暗度陈仓,长嬴也都替她藏着尾巴。


    但她没想到燕堂春会认识闵恣。


    闵家小姐。


    燕堂春像是没察觉长嬴心头的暗流汹涌,只笑眯眯地说:“能在那种吃素的鬼地方遇到个朋友也算缘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那么难得,可不得好好抓住。今日阿恣还能救你我于水火,感恩戴德吧!”


    闵恣是万万不敢让长公主殿下感恩戴德的,正要诚惶诚恐地开口拒绝,却没想到长嬴思索一瞬,竟然应了。


    长嬴:“这个情分的确难得。”


    闵恣一怔。


    燕堂春悠悠道:“这个情分可不是卖给我的,阿恣。”


    闵恣是聪明人,片刻后,她轻声道:“我明白了,我会转告父亲的。”


    这时,一只手捏住了长嬴的袖子,长嬴顺着那只手的方向缓缓抬头,看到了燕堂春带笑的脸。燕堂春用口型说:“我猜对了没?”


    一边说,一边拽了拽长嬴的袖子。


    长嬴心头一跳,面上却淡笑着:“什么?”


    燕堂春小声:“你得把今日的事情给我讲明白。”怎么就那么巧地在路上遇到闵恣。


    但后半句她没说出来。


    长嬴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轻轻点了点头。


    之后就没有太多交谈,不论燕堂春与闵恣关系如何,长嬴与闵恣都只是萍水相逢,她素来插不进少年们的话题,也无意掺和燕堂春的人际。


    …………


    入春后下了帘子,窗被打开,熏香散得干净。


    新帝每日要来这里听讲学。


    内侍引李洛进去,明亮的室内早有老师在等着。李洛先受了老师对君王的跪拜,又向老师执弟子礼,与往日并无不同。


    大概只有一样区别吧。


    今日的老师不是往日那些,而是当朝丞相闵道忠。


    讲学很枯燥,换谁讲都一样,闵丞相讲得更枯燥,可能是因为语调太平缓,可能是因为他苍老的声音很沙哑,也更有可能是因为李洛听不懂。


    但李洛必须聚精会神地听。


    长姐叮嘱过要认真。


    讲学结束之后,闵道忠要拜别,临走前却忽然起意,问了李洛一个问题。


    “陛下如何看待今日‘言台’?”


    李洛懵懂地看着年迈的老师,答道:“长姐说,如今朝中上不明、下不效,以致职责不清,极易误事。我登基之后采纳长姐建议,设立言台,便是出于这层考量。”


    闵道忠淡淡道:“除长公主考量外,陛下又是怎么想的?”


    李洛:“我……我不知道……”


    闵道忠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用浑浊苍老的双眼打量少年片刻,终于叹了口气。


    普通人家的无知少年充其量只是稚嫩,可是坐上这个位置的人竟然还如此天真,离开依仗就连话都不会说,当真是不可雕琢的朽木。


    但……还好是块朽木。


    半晌后,少年又怯怯地说:“虽然我不懂,但是老师可以教我,我一定会认真学。我听老师的。”


    闵道忠笑了:“臣自然会教给陛下。”


    内侍送闵道忠出宫,走出漫长的宫道,闵道忠走得很慢。看到家中车马时,闵道忠开口道:“太后在宫中如何了?”


    内侍低声答道:“太后一切安好,心里记得您,大人不必挂念。”


    闵道忠淡淡应了声,朝自己马车走去。


    回到家中,尚未掀帘,便有小厮小跑着迎上来,禀告道:“大人,恣姑娘回来了,说是要为长公主传句话。”


    自“言台”成立以来,就出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的地位。它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收六部之权,为此将六部、新贵旧权和宗室几人都纳入其中,如六部之首闵道忠、昭王,以及长嬴长公主。


    但六部不肯放权。他们遵循一套旧的只能,在原本的运转模子上生根发芽,是绝不肯轻易接受一套新东西的——哪怕这个新东西还只是露出个小小的苗头。


    于是言台就卡在了这个位置。


    但事情在寒食节之后出现了转机。


    翌日朝会上,以闵氏为首的六部与主张成立言台的派系各自后退一步。


    闵氏派系的户书主动挑起言台话题,第一次在正式的朝会中把它摆在明面上。同时,言台投桃报李,除六部尚书外,又吸纳了左右侍郎、科道官代表加入。


    名义上,言台是六部、宗室、勋贵共章。朝会散后,言台与六部各自交接职权。


    自此,新帝总算扎出浅浅的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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