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景华

    距离上一次母女二人谈心,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长嬴几乎是有些生疏地坐到对面,对燕御尔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燕御尔将棋盘摆了回来,柔和地问:“还会下棋吗?”


    长嬴垂眸道:“愿陪母亲手谈一局。”


    棋子落,棋盘上局势不清,黑白交错间,母女二人一如往昔。


    天齐十九年秋,那年长嬴公主十八岁。


    啪嗒一声,李长嬴将黑子一掷,投子认负。


    棋局对面坐着的是满头珠翠、笑意盈盈的燕御尔。她撑着下巴端详着爱女,调侃道:“还有得下呢,怎么这么快就认输?”


    李长嬴绷着脸,嗤道:“再接下去也只是被戏弄于股掌之间,哪怕柳暗花明,最终的一线生机也要被掐断,如猫戏鼠……有什么意思。”


    燕御尔笑容愈深:“那你怎么不请旁人帮忙?”她的目光落在长嬴身后玩头发的少女身上。


    少女燕堂春若有所察,抬起头一怔。


    李长嬴不动声色地遮住燕御尔看向燕堂春的目光:“观棋不语,还是让表妹玩去吧。”


    “但你可玩不了多久了。”燕御尔收回目光,一颗一颗地从棋盘上捡白棋,缓声道,“如今朝中闵氏当道,哥哥赋闲已有数年,军权早已旁落,陛下也不怎么倚重他。听说闵家有个适龄小姐马上入宫,等到后宫也变了天,那你可真是举步维艰。昨日陛下下旨准你参与明州通州一案,这是来之不易的机会。长嬴,抓住它、珍惜它。”


    李长嬴:“当然,我会派酬之亲自去明州走一趟。”


    “酬之?这小子刚入仕,不堪重任。还得再过几年才能知道是不是个人才。”燕御尔挑眉,“你亲自走一趟,让地方上认识认识你。否则即便将来功成,名却不知道落在谁头上。长嬴,你如今没有弟弟,将来可未必没有。”


    李长嬴定定看着燕御尔:“母亲的意思是……”


    燕御尔低眸轻笑:“时不我待,还是快些开始吧。”


    那年长嬴去了明州,快刀斩乱麻地砍了一批贪官污吏,在当地楔下自己的钉子。


    也是同年,留在安阙城昭王府的燕堂春不堪虐待,一路花钱买通各路人马,把自己丢去了边疆镇北侯姜老将军的麾下。


    今时今日。


    今时今日。


    长嬴落下黑子,已不复当年弱势。


    她气定神闲地等燕御尔动作后,又毫不犹豫地再落下一子。


    燕御尔见状思忖片刻,落子在一处堵住了长嬴,见长嬴缓下落子速度,才道:“当年你畏首畏尾,虽然亲自去了明州,却留下把柄给闵道忠;今日你急功近利,为了一块儿丟了八百年的玉兴师动众,甚至不惜打草惊蛇。长嬴,你当真能做到胸有成竹吗?”


    “蛇类阴冷,倘若不惊,又如何擒之杀之?”长嬴沉吟过后道,“明州一事办得干干净净,今日丢玉,不也在预料之中?我为何不能胸有成竹?”


    燕御尔:“你要让我如何能够相信你?”


    长嬴:“母亲不需要相信我,只要看着就好了。当年我说过,我再不肯再屈居人后,不论情境如何,也不会放弃母亲和表妹。今日这句话仍然作数。”


    交谈间,局上形势已分明,长嬴却再一次投子认负。


    燕御尔抬眸看她一眼,长嬴道:“我无意做猫戏鼠。既不能将之一击毙命,还是暂不落子得好。母亲,你留下我究竟要说什么?”


    “聊聊你舅舅,昭王。”


    …………


    燕堂春进殿时,正遇到闵太后从里面出来。她不欲多接触,退几步便行礼问安,闵太后略低眼一瞥,没有多说什么,面容平静地受礼后带宫人离去。


    燕堂春进了殿,看到榻上瘦弱的陛下。


    李洛抬眼看到她。


    年前是长嬴与燕堂春一同去洛阳接回的李洛,因而李洛对燕堂春有印象,他免了燕堂春的礼,请她坐下。


    “宫人虽然不会轻慢陛下,但身子是自己的,陛下还是爱惜自己。”


    燕堂春看过他的伤,下意识地念叨几句后却陡然反应过来,这是长嬴的风格,她也没什么立场念叨李洛。


    片刻后,燕堂春失笑摇头,对李洛说:“臣女失言。”


    李洛神情落寞:“堂春姐姐与长姐一同接我回宫,我待你虽不如长姐,却也真心拿你当朋友。我以为你不会对我生疏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燕堂春不忍道:“君臣有别,但臣女也拿陛下当朋友。”


    她见李洛神情是在苦闷,猜他是伤了腿后萎靡不振,便提议道:“宫中可有四轮车?我带陛下去御花园逛逛吧?”


    李洛眼睛一亮。


    燕堂春爱玩爱笑,倘若她真心想讨小孩子的喜欢,还没有不成的时候。


    李洛虽居高位,却到底时日不久,还是个单纯敏感的孩子,他又念着长姐曾经说过燕堂春家中不幸的事,很容易就被她俘获了童心。


    燕堂春逗小孩的本事多得很。


    她在地上给李洛画简单的兔子、鸟,然后画出什么就摘草叶编出什么,见李洛目不转睛盯着草兔草鸟时,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伸出手,手心里赫然躺着一颗甜香桂花糖。


    她还会掏鸟蛋、讲故事。燕堂春指着自己手腕上的月牙儿大小的疤,一字一句地向李洛讲述当年流矢伤人的艰险。


    她的语气抑扬顿挫,听得李洛心绪起伏不定,直到确认被刺杀的长姐没有任何大碍才松了一口气。


    少年的心思敏感却好猜,燕堂春花半个时辰把李洛哄得眉开眼笑,这才带他回宫。


    回到宫中后,听到宫人说崇嘉长公主在里面等着,归来的二人俱神色一动。


    李洛欢声道:“快推朕进去见长姐!”


    燕堂春正要推,却见长嬴已经在宫人掀起的帘子下走出来,动作不由停住。长嬴对李洛拱手后,亲自将他推了进去。


    “堂春也是荒唐,就这么扔下满宫的人把你带出去。”长嬴温声斥责说,“阿洛本来就身上有伤,倘若再有什么意外,堂春你是难辞其咎。”


    燕堂春低着头心虚地摸摸鼻子,听李洛辩解道:“是我太苦闷,才让她带我出去的。”


    “还有陛下,”长嬴话风一转,又换了个斥责对象,蹙眉道,“她顽劣也就罢了,陛下也不是普通小孩子了,难道也随便跟着胡闹吗?”


    这下换李洛低下头,心虚地摸摸鼻子。


    燕堂春和李洛对视一眼,俱被对方逗乐,噗哧一笑。


    长嬴撇开眼当没看见。


    今日闵道忠告假,李洛就没有去听讲学,长嬴带着李洛看下些奏折与要事,直到天色渐晚,李洛留二人用过晚膳后,长嬴才在李洛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带燕堂春告辞。


    李洛留恋道:“长姐住一晚吧,为什么一定要出宫呢,成夏宫不是长姐的住处吗?”


    “我若是依旧住在成夏宫,阿洛就要睡不着觉了。”长嬴笑了笑,略弯腰直视着李洛说,“长姐愿阿洛夜夜安寝、无忧无虑。”


    “长姐是担心我保护不了自己吗?”


    长嬴挑眉一笑。


    “那长姐能不能给我找一个武学师傅?”


    长嬴心念一动,想起燕御尔留下她说的话。


    李洛转头看向燕堂春,说:“堂春姐姐这般有趣,她的父亲也一定很好,长姐能不能请昭王来教我武艺?”


    长嬴先是一怔,而后了然似的笑起来,无奈点了点李洛的鼻尖,说:“小鬼头要徇私。”


    他这哪里是想要武学师傅,分明是燕堂春带他玩开心了,他又知道帝师这个名头的珍贵,遂琢磨着要投桃报李、亲近一下燕堂春的父亲呢。


    只是李洛恐怕并不十分清楚昭王府父女二人各自生厌。


    长嬴直起身看着燕堂春,递去一个询问的目光,燕堂春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李洛没有注意到她们二人的眼神,撒娇道:“长姐,好不好?”


    长嬴想起燕御尔刚刚的提醒,轻轻呼出一口气,咽下了要拒绝的话。


    “可以,我替你去和昭王讲一声。只是徇私之事,下不为例。”


    李洛欢快地应声。


    长嬴先行回公主府,燕堂春去了景华宫,燕御尔还在等她。


    “我以为姑姑已经歇下了,想着来碰个运气,没想到竟然还在等我。”


    殿前的院子里,姑侄两个并肩坐在阶前,微凉的晚风吹起发丝,燕堂春偏头看着燕御尔,眉眼盈盈。


    燕御尔眯眼笑:“都说了会等你,姑姑什么时候食言过。”


    “姑姑从来没有骗过我,我相信今日姑姑也不会骗我。”燕堂春垂下眼笑了笑,平日里混不吝的顽劣气已经消融在满庭如水的月色里。


    她认真地问:“姑姑和表姐到底想做什么?这些天我观长姐动作,不像是针对闵氏,反倒另有所图。”


    燕堂春明里暗里的追问试探,长嬴都不肯应、不肯说。明面上她与闵氏为敌,背地里却屡屡针对昭王。可她从未对昭王下过死手,今日甚至还准了昭王与新帝李洛接触。


    燕堂春不想猜了。


    燕御尔却纳罕:“她竟然瞒着没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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