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牵连

    徐仪侧着半个身子挡着李洛,刀依然横在胸前。而长嬴上前几步,热切地扶住要拜的闵道忠,在闵道忠开口之前就打断了他。


    长嬴温良地笑着说:“丞相,今日惊扰丞相了,真是惭愧!”


    闵道忠越过长嬴看向她身后凌乱的李洛,想说些什么,却又按捺住,回视长嬴,老泪纵横地说:“老臣要向陛下与长公主请罪。”


    说完他就要拜,但长嬴却说:“容后再议吧,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在方才的缠斗中,长嬴的袖子被缠在一起,她不动声色地拂过衣袖,垂着眼皮暗示道:“事有轻重缓急,先清理了乱局,才能收拾小卒。丞相,您说是也不是?”


    叩首的闵道忠肩背不动,长嬴退后一步,看向不远处已经露出颓势的昭王,加重语气:“丞相请起。”


    李洛见状,一时间也摸不清这是什么意思,但他今日心情起伏不定,唯一知道的就是听长姐的,便也跟着长嬴的意思小声地说道:“老师快快请起吧。”


    片刻后,闵道忠用苍老沙哑的声音沉着回答说:“老臣定会助长公主平定反贼。”


    长嬴不应,看向闵太后。


    闵太后不远不近地缀在闵道忠的后面,身后是十数侍卫,再往后是刀光剑影。她却如闲庭信步般不紧不慢,对于老父的下跪也没什么情绪波动。


    察觉到长嬴的目光,闵太后对长嬴和缓地笑了笑,看起来竟然还挺高兴。


    闵太后:“放心,长嬴。”


    其实闵太后并不像个太后,她在先帝生命最后的几年才入宫,直到现在还都很年轻,与长嬴像姐妹,不太像名分上的母女。


    不过皇室么,不太讲究岁数。


    长嬴对闵太后一颔首,并没有迁怒她的意思,给足了这个“母亲”面上的尊重。


    长嬴转头对徐仪道:“把刘胡叶押住,这种局面下,他没有不作为的道理。”


    徐仪领命退去。


    景华宫的石板被阳光烤得炙热,六月中旬已经是夏季最热的时候,又是午后,烈日毒辣,连鸟儿都不愿意见光。


    燕堂春蹲在宫门前的地上,头发被晒得发烫,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收回远望的目光。


    燕御尔从屋里出来,一路走到宫门前,见她这样,不由得脚步慢下来。


    燕堂春听到声音,下意识扶着门站起身,眼前顿时一黑,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麻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燕御尔眼疾手快地快步上前搀住她,直到燕堂春站稳了,这才蹙眉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若有消息,长嬴自然会来告知你,在这里蹲着等什么。”


    燕堂春一声不吭地摇摇头,一双乌黑的眼睛仍然固执地盯着宫道。


    自己的侄女自己清楚,燕御尔眉梢一挑,咂摸出不对劲来。她按住燕堂春的胳膊肘,低声问:“做亏心事了?”


    燕堂春愣愣地转头看向燕御尔,燕御尔就知道自己诈对了。


    “早说是做亏心事了,我还以为你又有什么困难呢。”燕御尔松开燕堂春的手肘,松了口气,又拍拍她的胳膊,“是不是对昭王做了什么?”


    燕堂春没成想燕御尔竟然是这个态度,喉间的话要吐又咽,就这么犹豫半晌,她才说:“我没做什么了,表姐都拦下来了。但我就是觉得不对。”


    燕御尔:“怎么?”


    燕堂春闷声说:“我不知道。”


    燕御尔往远处望了望,景华宫偏僻,这会子是看不出青祺宫出了什么事的。于是她带燕堂春退回宫门后,关上了宫门。


    燕御尔道:“有什么想法都和姑姑说。”


    燕堂春又一次看向紧闭的宫门,因得不到消息才产生的焦虑几乎将她淹没,她好像也如宫门一般被封闭起来了。


    “我知道昭王今日会叛乱,表姐也知道,但她知道的还不够多。”燕堂春小声说,“我用一枚檀香玉故意激起昭王对表姐的猜忌,而后又刻意激起他与陛下的矛盾……他有了反心。这是我与表姐都知道的事情。”


    燕御尔嗯了声,说:“然后你又瞒着长嬴做了什么?”


    燕堂春扯着腰间的装饰,说:“我没做什么了……就是有很多东西没有告诉表姐。昭王把私兵埋伏在西坊,但那不是全部……甚至只是少数。我不知道他能够怎么把这些私兵带到宫里,但是我知道他每年花费巨额钱财养出来的兵马绝不是一个西坊就能藏住的。但是我,我没有告诉表姐。”


    燕御尔摩挲着指腹:“怕长嬴查出来之后,昭王就不谋反了吗?”


    燕堂春点点头,片刻后,又补充说:“姑姑,表姐会受伤吗?”


    燕御尔笑了,她偏头打量着燕堂春,笑着叹了口气。


    傻姑娘啊。


    “放心吧,你能知道的事情,一定瞒不过长嬴。长嬴八百个心眼子还嫌少呢,你有什么好愧疚的。”燕御尔说,“想知道哥哥的私兵是怎么进的宫吗?跟我来。”


    说完,燕御尔率先朝宫室内走去,燕堂春反应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只好下意识小跑着跟上燕御尔。


    昭王的私兵真的入宫了?那现在岂不是正在青祺宫引起大乱?


    表姐是怎么知道的?算了这不重要,表姐预料到又如何,她做好准备了吗?


    她不会受伤吧?


    不行,燕堂春想着,她得去看看表姐。


    长嬴虽也习武,却只是花架子,仗着一点爆发的力气唬一唬外人罢了,根本就不能真抵多少人。


    燕堂春不放心。


    燕堂春跟着燕御尔走到屋里,脚步一下子就停住了。


    她下定决心,自己得去青祺宫。


    燕御尔却一把抓住燕堂春,说:“急什么,跟我来。”


    燕堂春:“姑姑,我……”


    燕御尔:“我带你去。”


    燕御尔说完,不知道她做了什么,燕堂春就见眼前的屏风忽然挪开,露出屏风后的帷幔轻轻地垂在地上,燕御尔上前拨开帷幔,那后面竟然不是隔墙,而是一个深且黑的密道!


    满宫不知的地方,燕妃的居所竟然隐藏着这么个东西!


    燕堂春一下子就呆住了。


    “先帝废后之后,我久居景华宫不出。”燕御尔凝视着密道,说,“就是为了这个密道。”


    燕堂春呆若木鸡地问:“他的私兵就是从这个密道里进的青祺宫?”


    燕御尔说:“不错。景华宫只是入口之一,它通往青祺宫和宫外,陛下登基后不住在青祺宫的一个原因就是长嬴不放心这个密道,因此把陛下安排在了现在的寝殿。昭王的私兵大部分从这个密道进入青祺宫,又被闵氏安排着藏起来。”


    燕堂春下意识问:“表姐知道吗?”


    “她不知道,只有她不知道。”燕御尔眉眼冷然,“若是长嬴知道,哥哥今日就不会起兵成功。他堂堂亲王,非谋逆通敌不能除之。堂春,在杀他这件事上,姑姑与你的心是一样的。”


    现在燕堂春已经完全理不清了:“姑姑又是为什么?”


    刹那间,燕御尔已经收起冰凉的神色,转而温柔地摸了摸燕堂春的发丝,道:“有关你母亲的一点陈年往事。”


    姑姑竟然也知道母亲的死因吗……


    燕堂春:“那……那闵家不是与表姐合作吗?怎么会在表姐不知情的情况下安排昭王的人埋伏在青祺宫?”


    燕御尔笑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闵家为什么与长嬴合作?因为他们想咬下异姓王的一块血肉来。有一个机会能够让哥哥自寻死路,闵氏求之不得。”


    原来今日,所有人都想让昭王倒台,而不想让昭王因谋反倒台的只有一个人。


    长嬴表姐。


    大热天里,燕堂春的手脚都冰凉了。


    与此同时,却有一股热流涌上心头,燕堂春想,那么多人都想推昭王谋反、都想让他摔个跟头……那母亲的死是不是就有了个交代?


    燕御尔柔声道:“放心,长嬴只是不想以谋反罪名除掉昭王,但事已至此,以她的谋略与聪慧,她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长嬴的确很清楚现在发生了什么、儿自己又该做什么。


    她以最快的速度震慑了起兵反叛者,又抢在闵氏之前护住了李洛,现在局面基本已经在她的安排下稳定下来。


    从密道入宫的昭王府私兵约有上千,再加上伪装在学生里的私兵与御林军等,几乎不计其数,如今却早露颓势。


    原本约定好的闵家和刘胡叶一齐倒了戈!


    昭王自己也拔了刀,却被反水的刘胡叶一脚踹开,刘胡叶把锋利的刀架在昭王脖子上,咧开嘴笑着说:“王爷可别乱动,刀剑无眼。若末将一个手抖,您那好外甥女可不会帮您报仇。”


    昭王狠狠呸了声,刘胡叶立刻就把利刃往前一递,昭王的脖子瞬间就渗出血,昭王被疼痛激起愤怒,可愤怒还没成型,后怕就先一步席卷了他。


    他瞪着刘胡叶,咬牙骂道:“你真以为崇嘉是个好主子?蠢货!”


    刘胡叶懒懒道:“那就不劳王爷费心了。”说完,他发力一踹,昭王当即被踹得跪在地上,刘胡叶刀锋一转,重新架在他颈前。


    昭王被刀锋逼得抬起头,见长嬴来到自己面前。


    年轻的公主衣襟平整、表情淡漠,自上而下地俯视着昭王——自己的舅舅。


    她身后站着惊惶的皇帝。


    昭王的目光越过长嬴,落在李洛身上,上下打量后,昭王冷嗤一声,移开目光。他斜着眼说:“你真以为能凭今日除掉我?崇嘉,除掉我又如何呢,你以为你就能称心如意吗?”


    长嬴说:“我给过舅舅机会,只要你离开安阙城,我绝不会赶尽杀绝。西坊安排巡查的人不是不知道舅舅的安排,只是给舅舅一个善意的忠告。”


    昭王冷笑:“有了机会怎能错过?今日我败在没预料闵氏老贼反水,还倒戈了条姓刘的狗!”


    长嬴却不再理他,只退后一步,让出李洛的身形。


    她温和道:“阿洛,逆贼已擒,该如何处置?闵相教过你吗?你告诉我答案。”


    见昭王被擒,其党羽都扔了兵甲,而后陆陆续续的,刀剑声都停了下来。


    被驱散保护的朝臣名士都回到青祺宫前,见逆贼被捕,一时愤愤!


    宋青在刚才的混乱中下意识来到周止盈身边,刚想保护一下人家,却反被周止盈拎到了身后,这会儿才被人从身后放出来。


    他拔脚就要去痛斥反贼!


    周止盈头疼地把人抓回来。


    真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聒噪至此的人,刚才在刀光剑影里跳脚,现在好不容易平定了还要跳脚。


    宋青转头看着周止盈,郑重地说:“周姑娘,忠义不加之于心,再多绫罗披在身上终究只是个空壳子。如今陛下登基不久,便有了昭王这般狼子野心狼心狗肺之徒,凡有血气之人皆不能忍!”


    此时,李洛的声音响起,周止盈等人闻声看去,见李洛略微抬起下巴,做出了个低睨的姿势。


    李洛道:“自圣祖爷开国至今,诸王深蒙盛恩,锦衣加身,位极人臣,然昭王燕衔之私蓄甲兵、结党营私,举人神共愤之行,其罪昭昭,诸臣得见。”


    众人屏住呼吸,都等待少年帝王对昭王的宣判。


    “今朕下旨,虢夺其爵位,夷三族。”


    一时间,青祺宫一片安静,各种意味不明的实现落在长嬴身上。


    谁不知道昭王是崇嘉长公主的亲舅舅,而这位昭王的亲妹妹、崇嘉长公主的生母还在宫里住着。


    听到这个宣判的宋青晃了一下,差点左脚绊右脚地摔个大马趴,一边的周止盈熟练地拎住他,一边担忧地看向长嬴。


    昭王却笑起来,他恶劣地看向长嬴:“崇嘉,皇室子女可免于牵连,你猜燕堂春能否与你一般幸运?”


    宽袖遮盖下,长嬴的手指刹那间就捏紧了。


    这就是她明知道昭王有反心、却不想用谋反罪名扳倒他的原因。


    燕衔之侵吞民田、舞弊科举、卖官鬻爵,十几年前杀妻伤女、为所欲为,于公于私,他都死不足惜。


    可是燕衔之的女儿是堂春。


    而此时的燕堂春走在密道里,却察觉出不对来。


    她打着光,看向前面领路的燕御尔,陡然停下脚步。


    “姑姑,你究竟想带我去哪里?”
图片
新书推荐: 原来.最后我们都伤 不及你温柔 路明和石野 仙女棒 神秘老公太撩人 望川忘情不忘你 男票每天都嫌命太长 危险情人 佳期如梦之海上繁花 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