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满【正文完】

    第107章 圆满 ————正文完———……

    庭院中, 沈芳如好不容易将情绪激动的香娜安抚下来,看着她抽噎着睡去,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临时安置的房间。

    刚关上门, 她的目光就定住了。

    桌下阴影处, 静静地躺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这种悄无声息传递消息的方式, 与之前在骆驼巷时如出一辙, 必定是乞袁手下那支神出鬼没的“沙狐”所为。

    她几乎是扑过去捡起纸条,颤抖着展开。上面是兮远那熟悉的笔迹, 却比上一次更加凌乱、虚弱, 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娘,带香娜至城西乱葬岗西侧枯槐下。子时前不到, 儿身首异处。】

    没有落款,但那笔画间透出的绝望,比任何威胁都更刺痛她的心。

    又来了!他们又用兮远的命来逼她!

    上一次在骆驼巷, 她不得已放走了乞袁, 已经引起了周凌的滔天怒火。

    这一次, 若再听从指令带走香娜,无异于坐实了叛徒的罪名,周凌绝不会再容她。到时候,别说救兮远,她自己都会性命不保。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或许……或许该告诉周凌真相?告诉他兮远是他的儿子, 他们共同的骨肉正命悬一线?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强行压下。

    不行!乞袁的“沙狐”无孔不入, 她根本不知道此刻是否有眼睛在暗中盯着她。一旦她吐露真相,消息走漏,兮远立刻就会没命!她不敢赌。

    就在她心乱如麻、进退维谷之际,门外传来了急促却刻意压低的敲门声。

    “贺若大人, 是我,李佐。”

    芳如深吸一口气,将纸条揉成一团塞入袖中,强作镇定地打开门。

    李佐闪身进来,迅速关好房门,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切:“长话短说!你在骆驼巷放走乞袁的事,大人已经认定你是蓄意背叛,十分震怒!方才……方才已直接下令,让彭深来处置你!”

    他紧紧盯着芳如,声音压得更低:“彭深的手段,想必你也听说过。他若来了,就再无转圜余地!”

    李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塞到芳如手中:“马车我已经备在后门僻静处,你立刻就走,趁现在消息还未完全传开,守卫也还未接到明确指令,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全然不知,就在片刻之前,那个下令处死芳如的男人,在得知了那个惊天秘密后,已经派出了最快的暗卫,十万火急地去撤销这道致命的命令。

    芳如心中巨震,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死刑判决,寒意还是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她看着李佐眼中的焦急和不容置疑,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她不能死在这里,她死了,兮远就真的没救了。

    她不能解释真正的原因,只能顺着李佐的话,低声道:“李大人……大恩不言谢。此事与你无关,你快离开,别被我牵连。”

    李佐见她如此“识大体”,更是心生不忍,又催促了几句,便匆匆离去,免得引人怀疑。

    确认李佐离开后,芳如的眼神瞬间变得坚定。她必须走,而且要带上香娜!这是兮远活命的唯一希望!

    她快步来到关押香娜的房间门口,对守卫亮出令牌,道:“周大人要亲自审问香娜,命我带她过去。大人吩咐了,此女性情不稳,怕路上再生事端,由我一人带去即可,你们不必跟随。”

    守卫见是刚刚安抚出香娜的“贺若”,又听闻是周凌的命令,且确实不愿再应付香娜的哭闹,并未起疑,便放了行。

    芳如拉起懵懂又有些害怕的香娜,低声道:“别怕,我带你去个地方。” 香娜对她尚有依赖,虽不明所以,还是跟着她走了。

    两人迅速来到后门,李佐准备的马车果然停在那里。芳如将香娜塞进马车,自己跃上车辕,一抖缰绳,马车便朝着城西乱葬岗的方向疾驰而去。

    她不知道的是,几乎在她马车启动的同时,一道黑影如轻烟般掠向周凌所在的方向。

    ……

    刚刚经历了一场情感海啸、心力交瘁的周凌,正靠坐在椅中,试图平复那得知沈芳如可能还活着的惊天消息带来的冲击。

    高玄传达的撤销命令已经发出,但他心中的波澜却远未平息。

    就在这时,彭深去而复返,脸色难看地单膝跪地:“陛下!属下奉命监视贺若,方才见到她带着那名北狄女俘,乘坐一辆来历不明的马车,从后门匆忙离开,方向似是往城西而去!”

    周凌猛地站起身,刚刚才因“沈芳如可能活着”而升起的一丝微弱希冀和混乱,瞬间被这“铁证如山”的背叛击得粉碎!

    怒火,夹杂着被欺骗、被愚弄的耻辱感,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刻的失望和刺痛,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沈芳如!你果然是乞袁的女人!为了回到他身边,你不惜再次背叛我,甚至要带走他的女儿!

    “备马!追!”周凌的声音嘶哑,却带着雷霆万钧的杀意。他倒要亲自去看看,这个女人,要如何在他面前,逃到她“丈夫”的身边!

    他亲自点了一队精锐,包括彭深和高玄,一行人纵马狂奔,朝着城西方向追去。

    夜色浓重,马蹄声踏碎寂静。终于在靠近乱葬岗的一处偏僻林地边缘,他们看到了那辆停驻的马车。

    周凌一马当先,勒住缰绳,骏马人立而起。他跃下马背,一步步走向马车,声音冷得如同万载寒冰:“沈芳如!给我滚出来!”

    车帘晃动,一个穿着贺若衣服的身影低着头,怯怯地走了下来,似乎想要求饶。

    就在她靠近周凌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贺若”猛地抬头,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属于男子的精悍面孔,眼中凶光毕露!他手中寒光一闪,一柄淬毒的短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周凌腹部!

    距离太近,变故太快!周凌虽下意识闪避,但利刃还是“噗”地一声,深深刺入了他的腹侧!剧痛传来,他闷哼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

    几乎是同时,马车里的“香娜”也窜了出来,身形如鬼魅,手中弯刀划出一道冷芒,直取旁边的彭深咽喉!彭深注意力全在周凌遇刺上,猝不及防,竟被一刀毙命!

    “保护陛下!”高玄厉声喝道,拔剑迎敌。

    然而,四周的阴影中,瞬间窜出十几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正是“沙狐”!他们武功路数诡异,配合默契,出手狠辣无比。周凌带来的侍卫虽也是精锐,但在对方有心算无心、且首领重伤的情况下,顷刻间便落入下风,不断有人倒下。

    周凌腹部的伤口血流如注,剧痛和失血让他视线开始模糊。他看着那个假扮贺若的“沙狐”成员,看着他眼中冰冷的嘲讽,终于明白,这不是逃亡,这是一个针对他的、精心策划的陷阱!

    芳如……她是否知情?还是她也只是这陷阱中的一环?

    念头未落,后颈遭到一记重击,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高玄拼死抵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沙狐”扛起昏迷的周凌,如同来时一般,迅速地消失在密林深处的黑暗之中。

    其实,收到第一张胁迫纸条时,沈芳如便清楚,与乞袁这般互相挟持人质、彼此掣肘的局面绝不能持续。趁着“沙狐”再次传递消息的机会,她反向递出密信:“彼此挟子,徒增损耗。不若联手,共图周凌。此人身系夏国北境命脉,价值远胜孩童。”

    这话精准戳中了乞袁的野心。比起用个孩子要挟一个女人,擒杀或掌控这位夏国核心人物,能攫取的利益无疑更大。双方一拍即合,精心策划了这场诱捕。“沙狐”假扮沈芳如与香娜,借着周凌对芳如的复杂情愫和必然会有的追击,将他引入了预设的伏击圈。

    ……

    李佐带着援兵心急如焚地赶到现场,只见满地狼藉,彭深与多名侍卫的尸身早已冰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在不远处的树丛里,他们找到了瑟瑟发抖的沈芳如和香娜,两人衣衫被树枝划破,脸上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神色。

    “李大人!”芳如望见他,如同见到救星,未语泪先流,声音带着真切的颤抖——半是真的受了惊吓,半是后怕,“我们……我们刚出营地不远,就遇上一伙蒙面人,他们……他们抢走马车,把我们丢在这荒山野岭……周大人呢?周大人他……”她适时流露出焦急与恐惧,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脸色愈发苍白。

    李佐眉头紧锁,心头疑云密布。

    太巧了,贺若刚走就遇袭?周凌一追击便中埋伏?这分明是冲着陛下来的!他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看似柔弱无助的芳如,又瞧瞧身旁吓坏了的香娜,满肚子疑问堵在胸口:她们为何能安然无恙?歹人为何只掳走陛下?可此刻,任何审问都比不上寻找陛下踪迹重要。

    他强压下疑虑,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先派人送你们回安全处安置,搜寻陛下要紧!”

    他将芳如和香娜安顿在附近一座加固营寨,加派人力看守,名为保护,实则监控。自己则带着大队人马,以伏击点为中心展开地毯式搜索,却一无所获。“沙狐”仿佛人间蒸发,没留下半点有指向性的线索。

    第二天,就在搜寻陷入僵局、营内气氛压抑到极点时,一个惊人消息传来:贺兮远自己回来了!

    李佐立刻亲自审问。

    少年虽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但那双与陛下极为相似的桃花眼里,却透着劫后余生的镇定。

    他叙述的经历堪称离奇:“……乞袁那奸贼,为了震慑我,故意让我看他带来的几个染了瘴疠的病人,那些人不停流鼻血,痛苦不堪。我被关回牢房后,心生一计,用力击打鼻梁,弄得满脸鲜血,蜷缩在地上抽搐。看守进来查看,见我模样可怖,以为我也染上了那致命瘴疠,吓得魂飞魄散,不敢靠近。我趁他们慌乱叫人之际,撬开牢窗薄弱处,侥幸逃了出来……”

    这番说辞听起来合情合理,尤其利用时人对瘟疫的恐惧心理,的确像是少年人急中生智能想出的办法。

    但李佐心中疑虑未消,只觉得一切过于巧合。

    就在这时,闻讯赶来的芳如冲进帐内,一把抱住兮远,声泪俱下:“我的儿!你终于回来了!苍天有眼!可惜……可惜陛下他……他下落不明,否则我们一家三口就能团聚了!”这话听似情真意切,却像惊雷般在李佐及在场官员心中炸响。

    “一家三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兮远脸上。

    此前他脸上总带着污垢或刻意遮掩,此刻洗净脸庞,那眉眼、鼻梁、唇形……竟与失踪的陛下年轻时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再联想到陛下对“贺若”异乎寻常的态度,以及方才“贺若”的话语……一个惊人的事实呼之欲出!

    李佐到嘴边的追问硬生生咽了回去。面对这张与帝王酷似的脸,任何严厉审问都显得不合时宜,甚至可说是大不敬。

    帐内陷入诡异的沉默,众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夏国朝廷得知陛下被掳,举国震惊,加派更多人手一边疯狂搜寻周凌下落,一边向北狄施压,要求交出乞袁。然而,周凌与乞袁都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一个月后,京城传来重磅消息,内阁首辅李阁老带来了太后的懿旨。旨意中,太后以“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恐已遭不测,需早定国本”为由,命令李佐停止搜寻,即刻护送“贺若”与“贺兮远”回京。

    这道旨意来得迅速果断,背后显然藏着复杂的朝堂博弈与太后自身的考量。

    回到京城,周凌已被默认驾崩,文武百官看到站在殿前的少年兮远时,所有争议与疑虑,都在那张与先帝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前烟消云散。

    血统的威力在此刻彰显无遗。在太后与李阁老等重臣主持下,兮远顺理成章登基为帝,改元新政。沈芳如,这位曾经的“贺若”,作为新帝生母被尊为皇太后,移居慈宁宫。

    权势更迭,尘埃落定。

    一朝天子一朝臣,芳如也开始着手清算旧日恩怨。整理周凌留下的密档、清理内廷时,她意外发现一份囚犯记录,顾舟,她曾经的未婚夫,竟然还活着!

    记录显示,周凌当年虽盛怒,却始终信守着多年前对芳如的承诺,并未将顾舟处死,只是将他长期秘密囚禁在天牢深处。

    握着那卷发黄的档案,芳如站在慈宁宫空旷的殿宇中,神情复杂难辨。

    十五年光阴流转,早已物是人非。那个曾让她不惜背叛周凌的未婚夫,如今不过是个需要被抹去的、属于过去的符号。他活着,就是她过往历史的见证,更可能成为未来动摇儿子帝位的潜在隐患。

    沉默良久,她缓缓抬头,眼中已一片冰冷决绝。对身边新任的内侍总管,也是她的心腹,她淡淡吩咐:“传哀家懿旨。罪臣顾舟,勾结外邦,证据确凿,着……即刻处死,秘不发丧。”

    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她下令抹去的,不过是一缕无关紧要的尘埃。

    夜色深沉,宫灯在微风中摇曳。

    已尊为太后的沈芳如正对着一局残棋出神,皇帝兮远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门口。

    他挥手屏退左右侍从,殿内只剩母子二人相对。

    “母后,”年轻的皇帝开口,声音平静,却透着一丝不容回避的锐气,“您把父皇……关在哪里了?”

    芳如执棋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稳稳落子。她没有抬头,语气淡漠疏离:“他很安全。皇帝如今该操心的是江山社稷,而非这些旧事。知道这些,就够了。”

    兮远静静注视着她,那双与周凌极为相似的桃花眼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沉默在母子间蔓延,似一场无声的较量。

    良久,兮远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与年龄不甚相符的沉重,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失望:“母后,儿臣知道您与父皇之间……有许多恩怨。可这天底下的孩子,哪一个不盼着父母恩爱和睦?即便不能,也总希望他们各自安好。”

    说完,不等芳如回应,他躬身行了一礼:“儿臣告退。”转身离去的身影,在宫灯映照下,竟显出几分孤寂。

    芳如望着儿子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

    殿内空寂,唯有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她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收紧。

    恩爱和睦?各自安好?她心中冷笑,今早刚通过隐秘渠道收到乞袁的密信,信中说,周凌被他囚在南疆隐秘之处,正日夜不停地……受着折磨。

    她怎能告诉儿子,他的生父正承受怎样的酷刑?而这一切,背后亦有她的默许,甚至推动。

    与此同时,遥远的南疆,潮湿闷热的密林深处,一处隐蔽据点内。

    乞袁赤着上身,额上布满汗珠,正狞笑着打量被绑在刑架上的周凌。

    此刻的周凌早已没了往日帝王威仪,衣衫褴褛,遍体鳞伤,新旧伤痕交错,脸色苍白如纸。

    “啧啧,夏皇的骨头,倒比我想象的还硬。”乞袁拿起一旁烧红的烙铁,缓缓逼近,“不知道这一下,还能不能听到你的惨叫声?”

    “嗤!”皮肉烧焦的声响伴着一股白烟腾起。

    周凌身体剧烈痉挛,喉咙里挤出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额上青筋暴起,冷汗如雨般滑落,最终头一歪,再次晕死过去。

    “泼醒他!”乞袁不耐烦地挥手。

    一桶冰冷刺骨的脏水泼在周凌头脸身上。他颤抖了一下,却未如预期般醒来,依旧耷拉着脑袋,气息微弱。

    “装死?”乞袁皱紧眉头,骂骂咧咧走上前,伸出两根手指,想探周凌脖颈间的脉搏确认状况。

    就在指尖即将触到皮肤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看似早已失去意识的周凌,猛地抬起头!

    深陷的眼眸中爆射出濒死野兽般的凶光与决绝!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张开干裂出血丝的嘴唇,露出森白牙齿,如锁定猎物的毒蛇,精准无比地、用尽全身残存力气,狠狠一口咬在了乞袁毫无防备的咽喉上!

    “呃,嗬嗬……”乞袁的狞笑僵在脸上,双眼瞬间瞪得滚圆,满是极致的惊恐与难以置信。他想挣扎,想呼救,可气管与血管被瞬间咬断,只能发出破碎绝望的嗬嗬声,鲜血如喷泉般涌出,溅了周凌满脸。

    不过几个呼吸间,乞袁的挣扎渐渐微弱,身体抽搐着瘫倒在地,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周凌松开口,剧烈咳嗽着吐出口中污血,那双染血的眼睛里,是冰冷到极致的恨意,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疯狂。

    外面守卫的“沙狐”成员听到动静,急忙冲了进来。

    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有倒在血泊中、喉咙被咬开的首领乞袁,以及刑架上那个虽狼狈不堪,却宛如从地狱归来的修罗般的男人,他脸上沾满鲜血,眼神如寒冰利刃,扫过每一个冲进来的人。

    一时间,这些双手沾满鲜血的“沙狐”精锐,竟被这惨烈诡异的一幕震慑,愣在了原地。

    时光荏苒,四年弹指而过。

    新帝在位,有李阁老、张阁老等一批能臣干吏忠心辅佐,加之太后沈芳如在幕后稳定大局,虽北境偶有摩擦,但大夏朝局平稳,国力渐复,百姓也算安居乐业。

    慈宁宫内,权势煊赫的太后却并非全然顺心。

    一些太妃,还有前几世曾与“沈采女”有过节、如今急于巴结的皇后王氏、贤妃等人,变着法子往她宫里送人,不是寻常太监宫女,而是精心挑选的、容貌俊美、气质各异的年轻男子,美其名曰“给太后解闷”,实则是进献面首。

    “太后娘娘,您如今尊荣无限,深宫寂寞,有几个可心人在身边伺候,也是常理。”一位太妃陪着笑脸劝道。

    芳如看着殿下跪着的几名低眉顺眼的俊俏少年,眼中毫无波澜,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她挥了挥手,语气冷淡而斩钉截铁:“哀家身边不缺人伺候。把这些人都带下去,各自遣散。以后,谁再敢往慈宁宫送这些,休怪哀家不讲情面。”

    她拒绝了所有试图靠近的“美意”,将那些或谄媚或试探的目光,统统隔绝在慈宁宫外。她的心,仿佛随着那南疆密林中的血腥消息,一同沉入了冰冷的深渊,再难起半分波澜。

    无人知晓,无数个深夜里,她是否会想起那个被她默许折磨、最终生死不明的男人,想起儿子那句“希望父母恩爱”的话语,心中是否会掠过一丝悔意,或是刺痛。

    就在芳如再次严词拒绝了几位太妃“进献面首”的提议后不久,北狄方面传来了消息。

    已成为北狄公主的香娜派人送来国书,言明不日将随北狄大汗阿尔斯楞一同访问大夏,探望昔日同窗、如今的大夏皇帝兮远,并拜见太后。

    兮远得知此事,十分欣喜。他少年时在卡略城求学,与性格叛逆却单纯的香娜颇有同窗之谊,加之香娜的身世坎坷,他心中不免存了几分怜惜。他亲自到慈宁宫,恳请芳如务必一同接待。

    “母后,香娜她……性子虽倔,但当初在卡略城,最听您的话。有您在,场面也更显郑重。”年轻的皇帝眼中带着期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借此缓和与母亲之间那层无形隔膜的意味。

    看着儿子清亮眼眸中的期待,芳如心中微软,那些关于周凌、关于过往恩怨的沉重思绪暂时被压下。她点了点头,应允了:“哀家知道了。届时会与你一同见她。”

    接待北狄使团的地点,定在了京郊一处新近竣工的皇家园林。这园林还是当年周凌在位时亲自批示设计的,融合了南北园林的精华,巧夺天工,今年方才完全建成,正好用以彰显国威。

    这一日,园林内戒备森严,旌旗招展。

    兮远身着龙袍,率领文武百官,在主殿前等候。北狄使团的队伍如期而至,仪仗煊赫。

    然而,本该与皇帝一同出席的太后沈芳如,却迟迟不见踪影。

    “太后何在?”兮远微微侧首,低声询问内侍。

    “回陛下,太后娘娘半个时辰前便已抵达园林,说是先去园中水榭歇息片刻……”内侍惶恐回禀。

    兮远心中掠过一丝疑虑,但此时北狄大汗已至近前,他无暇细想,只得堆起笑容,上前迎接。

    那位北狄大汗身形魁梧挺拔,穿着北狄贵族的华丽裘袍,脸上带着半张精致的狼首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薄唇,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寒暄之后,大汗表示希望能单独游览一下这闻名已久的园林,兮远自然应允,派了向导随行。他自己心中记挂母后,也信步朝着水榭方向寻去。绕过几处假山曲水,却不见芳如身影。正疑惑间,瞥见那北狄大汗的背影正转入一处僻静的殿阁。

    那走路的姿态……兮远心中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鬼使神差地,他屏退了左右,悄悄跟了上去。

    殿阁内静悄悄的,似乎空无一人。兮远轻轻推开内室的门,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如遭雷击,瞬间僵立在门口。

    他那尊贵无比的母后,太后沈芳如,竟被人用丝绸束带绑在了华丽的拔步床上,云鬓散乱,凤袍微敞,脸上满是愤怒与屈辱的潮红。

    而那个北狄大汗,正背对着门口,俯身靠近床榻。

    “混账!你放开我!”芳如的怒骂声带着颤抖。

    这时,那“北狄大汗”听到了门口的动静,缓缓回过头。狼首面具之下,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冰冷的警告,直直射向兮远。

    尽管隔着面具,尽管过去了四年,尽管气质变得更加冷厉深沉,但那眼神,那轮廓,兮远绝不会认错!

    是……是他的父皇!周凌!

    周凌看着目瞪口呆的儿子,眉头微蹙,声音低沉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滚出去。”

    兮远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眼前是母后被缚的惊人画面,鼻尖仿佛能闻到空气中那暧昧而冲突的气息,他甚至能听到母后压抑的喘息和挣扎时床榻轻微的晃动声。

    巨大的冲击、荒谬感、以及一种难以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和羞耻,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脸色瞬间涨红,又转为煞白,几乎是踉跄着倒退几步,猛地转身,逃也似的冲出了殿阁。

    室内,芳如气得浑身发抖,怒视着周凌:“周凌!你这个疯子!你居然用北狄大汗的身份回来!你还让儿子……让儿子看见我们……这样子!你知道这会给他造成多大的阴影吗?!”

    周凌抬手,慢慢条斯理地解开了束缚她的丝绸,指尖划过她手腕上细微的红痕,眼神幽暗难辨,语气却带着一丝嘲弄:“阴影?朕看他是年纪不小了,该懂些事了。倒是你,沈芳如,这四年太后当得可还舒心?那些往你宫里送的面首,可还合你心意?”

    “你无耻!”芳如猛地抽回手,胸口剧烈起伏。

    周凌舔了舔嘴角,眼神幽暗,带着一丝报复般的快意和偏执:“无耻?朕与自己的皇后亲近,何来无耻?倒是你,沈芳如,这四年来,在慈宁宫做你的太后,很惬意吧?可曾想过朕在南疆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混账!”

    “朕混账?比起你默许乞袁折磨朕,下令处死顾舟,朕这点'混账',算得了什么?”

    两人如同困兽,互相撕扯着过往的伤疤与怨恨。

    不知过了多久,殿阁的门再次打开。

    周凌已然整理好衣袍,脸上的狼首面具也摘了下来,露出了那张历经风霜却依旧俊朗逼人、与兮远极为相似的面容。

    他在园林一处僻静的凉亭里找到了独自一人、背影僵硬的兮远。

    周凌走到他身后,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比方才缓和了许多,却依旧带着他特有的冷硬:“刚才……是朕考虑不周。很抱歉,让我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是……这样子。”

    兮远猛地转过身,年轻的脸上满是压抑的怒火和难以消解的尴尬,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愤怒:“考虑不周?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太恶心了!非要在我的眼前……非要让我看见……那样子的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凌看着眼前已然长成挺拔青年的儿子,目光深沉,仿佛透过他看到了许多往事。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兮远,你真的很幸运。你十八岁了,你的父母……至少,你的父亲和母亲,他们相爱,还可以每天做·爱。这世上,有的人自幼失怙,无依无靠;有的人,父母虽在,却形同陌路,终日争吵不休。”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摇曳的宫灯,仿佛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却又字字敲在兮远心上:“你知道吗?香娜的父亲,那个北狄的阿尔斯楞王子,在发现她的母亲苏德王妃与人私通后,亲手杀了她。”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冰冷的陈述,“而我,不会这样。”

    他终于将目光转回兮远脸上,那双曾睥睨天下的眼眸里,此刻是清晰无比的承诺:“我会让你永远有母亲可以依靠,也会……永远作为你的父亲,为你,也为这大夏的江山,保驾护航。”

    兮远心中巨震。

    他想起这四年来,北狄几乎向大夏称臣的微妙局面,想起朝堂上关于“阿尔斯楞王子”铁腕手段却又对大夏异常“恭顺”的种种传闻……原来,从四年前南疆那个血腥的夜晚开始,他的父亲,就已经顶替了那个身份,以另一种方式,在为他扫平障碍,守护着他和母亲。

    一股混合着理解、愧疚和深沉依赖的热流涌上心头。

    他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一步,用力地抱住了这个失而复得、以如此惨烈方式守护着他的父亲。

    不远处,芳如立在廊柱的阴影里,恰好撞见父子相拥的画面。

    那一幕刺得她眼眶发疼。

    九世了,她恨了他九世,恨他的强取豪夺,恨他的偏执疯狂,恨那一次次轮回里挣不脱的宿命。

    可此刻见他与儿子站在一起,听他说“让你永远有母亲依靠”,心却像被细针扎着,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那被恨意压了九世的爱意,像冰封下的暗流,此刻悄然涌动,几乎要冲破堤坝。

    她忽然觉得,自己凭恨意和权力撑起来的太后身份,在此刻竟如此苍白,甚至可笑。逃离的冲动再次攥住她,不是逃开他,是逃开这爱恨交织、让她手足无措的泥沼。

    夜色已深,园林中因庆典仍热闹着。

    芳如心乱如麻,只想尽快回沈府,抓牢父亲可以带来的庇护。

    可穿过一道月洞门,踏入精心布置的园林时,她脚步猛地顿住,血液仿佛瞬间倒流。

    眼前的一切熟悉得让灵魂战栗,悬挂的琉璃灯盏、摆着精致点心的长案、低声谈笑的贵女臣子,水塘边仿着才子佳人吟风弄月的场景,还有塘边铺着红毯的舞台……这是璇玑宴!

    那纠缠了她九世、每次都让她爱恨嗔痴、最终走向悲剧的起点,为何会在此重现?是他的刻意安排?

    心脏疯狂跳动,不是恐惧,是被瞬间唤醒的、跨越九世的浓烈爱恨。

    台上已开始斗舞,北狄服饰与夏国宫装的舞姬随乐声展着风姿,人群喝彩声浪掀翻夜空。

    芳如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乐声与舞姿像打开回忆的钥匙,要将她拖回轮回噩梦。

    她必须离开!

    可转身刹那,眼角余光精准捕捉到台下身影,周凌穿着北狄贵族服饰,坐在主位之侧望舞台,那侧影、琉璃灯下的半明半暗轮廓,与第一世璇玑宴上他于万人中望她的模样严丝合缝地重叠!

    那一刻,不是恨也不是怨,是穿透漫长时光与悲欢的酸楚悸动,狠狠撞中心口,她几乎喘不过气。

    “你要走吗?”香娜清脆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芳如猛地回神,像心事被窥破般仓促应道:“是……我有些不舒服,失陪了。”只想立刻逃离这方寸大乱的地方。

    可人群因台上精彩舞姿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不由自主向前涌。

    芳如被人潮推搡着身不由己向前,稳住身形时,愕然发现自己已到扮作北狄大汗的周凌身边,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冽又凛冽的熟悉气息。

    他似全然没注意她,目光仍落在舞台上,仿佛沉浸在舞蹈里。

    芳如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上面有岁月痕迹,也有刚才在床上她亲手划下的伤痕。

    恨意翻涌,爱意也在心底灼烧,九世的委屈、愤怒、不甘,还有从未真正熄灭的眷恋,像岩浆在胸腔奔涌。

    她为什么要逃?天地间,哪一处没有他们相爱相杀的印记?

    心潮澎湃到几乎被情感撕裂时,他忽然开口,低沉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你要走吗?”

    芳如浑身一僵。

    他缓缓转头,目光不再恍惚专注,而是像最深沉的夜空,翻涌着她懂又不懂的、复杂的情感。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像誓言也像通牒:“我会抓住你的。无论多少次。”

    这不是威胁,是陈述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实,他们早是一场不死不休的纠缠。

    芳如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及那背后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卑微执拗,忽然想起兮远的话、他对儿子的承诺,想起九世里被她刻意忽略的、他笨拙的深情。

    恨了九世,太累了。爱了九世,太苦了。或许轮回的终点不是逃离,是面对。

    鼎沸人声与穿越时空的璇玑宴乐声里,芳如深吸一口气,不再挣扎抗拒内心汹涌的情感。

    她看着他,眼中有未散的怨、沉淀的恨,更多是历经千帆后的释然。

    她缓缓主动伸出手,轻轻握住他布满伤痕的手背。

    “周凌,”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带着斩断过往纠葛的决绝,“我恨了你九世。”

    她停顿一下,迎着他骤然深邃的目光,声音带上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与释然:“也……爱了你九世。”

    “太久了……”她轻轻阖眼,再睁开时,眼底清冽如雨后初晴的天空,“这一次,我不逃了。”

    她用力握紧他的手,仿佛要将九世爱恨都灌注进交握的掌心:“你……抓紧我吧。”

    周凌瞳孔剧烈收缩,眼底像有星辰炸裂,光芒璀璨。

    他反手猛地收拢手指,力道大得几乎捏碎她的指骨,却又瞬间察觉她的吃痛而微微放松,改为更紧密珍视的包裹。

    他将她的手牢牢攥在掌心,仿佛抓住了轮回九世、跨越生死也非要不可的答案。

    这一次,他们都没有再松开——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接下来是番外。大概会写周凌爱上沈芳如的过程。宝子们有想看的情节,可以写成评论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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