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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捕捉到那个荒唐的念头, 宋持砚想他大抵是要疯了,就算暂且清醒,她再不走他也迟早会疯。

    他答应了她。

    他来到田岁禾面前站定, 长指一下比一下重地轻叩袖摆:“若我答应你,你就离开东阳?”

    “那是当然了。”田岁禾不大相信以阿郎现在这么正经的样子,会真的答应亲她。就算他真的亲了,她也愿意为了让他安心自己先离开, 反正他说了最多只在这待上个把月。

    怎样算她都不亏。

    田岁禾望着他, 杏眸中同时溢着紧张与期待。

    但宋持砚停在她的面前不动, 跟谈条件一样冷淡念道。

    “我若亲了,你不得反悔。”

    “且不得告知旁人, 任何人都不可。只能你我知道。”

    “知道了。我们是夫妻,让别人知道我们亲亲怎么了……”真是墨迹, 田岁禾点头点得忙不迭,半点都藏不住她心中急躁。

    她胆怯地威胁:“再晚些亲,我的话可就不作数了。”

    虽是在威胁人, 可她自己也在颤抖。宋持砚看着她颤若筛糠长睫,目光下移,落在她的唇上。娇艳欲滴的唇瓣紧抿着又时而松开, 后来贝齿咬着下唇,拼命克制着紧张。

    仿佛不谙世事的祭品在以战栗的姿态献祭自己。

    宋持砚喉结动了动,不觉间他已捏住她下巴,朝她低下头。

    下巴被他冰凉的手捏住, 田岁禾肩背猛地颤栗了。他终于要亲她了,可她怎么比在歙县第一次跟他做那种事的时候还紧张?

    不对。

    田岁禾发觉一个漏洞。

    她和阿郎不是在山里就圆房了么?怎么歙县成了她和他的第一次亲密。为什么啊?

    她猛地睁开眼,狐疑地看他,眼中再没了方才的情意。

    宋持砚低头的动作在她睁眼后停顿, 离得很近,田岁禾盯着他这张脸,越看越陌生。

    她疑惑道:“阿郎?”

    她的生分从眼眸里流溢而出,宋持砚看得真切。

    他捏着她下巴的指尖忽然重了,静静等着她的下一句质问。田岁禾没再说话,仅仅是睁着眼眸打量他,生疏得仿佛不认识他。

    宋持砚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阿郎你好像不大像阿郎。”

    原来她眼里的情愫悉数消失是因为这个缘故。

    宋持砚松开她下巴。

    田岁禾还在出神地歪头打量他,视线拂过他英挺的鼻梁、眉骨,他生得英俊,鼻梁就像用刻刀调出来的一样,皮肤白皙似雪,因而显得清贵优雅,有些不好接近。

    生得真好啊。

    田岁禾欣赏着他眉眼,一时竟忘了自己原本在纠结什么。

    她重新闭上眼,紧张又羞怯地扯了一扯他袖摆。

    “阿郎,现在可以亲了。”

    宋持砚却后退半步,身上清冷的香气离远了,田岁禾以为他不打算亲了,正要睁眼,额头印上温润且略微潮湿的东西。很轻、很软,沁着凉意,像初绽的花瓣。

    她心口荡漾开了甜意。

    田岁禾蓦地捂住了胸口,呼吸和心跳都变得快了。

    但宋持砚的唇一触即离。

    “成交。”

    田岁禾还等着他再在她额上印一下,印完额头再印嘴唇。

    这就成交了?她意犹未尽地睁开眼,失落道:“这不算!哪有夫妻俩亲嘴儿是亲额头的?你刚刚分明是要亲我嘴唇的啊。”

    刚刚他是鬼迷心窍了。

    宋持砚冷淡拭去唇上属于她的温度,公事公办道:“你我约定的只是亲,并未要求亲何处。我已信守承诺,希望你亦别再得寸进尺,否则休怪我无情。”

    阿郎平时虽也对她爱答不理的,但算不上冷漠,而现在他好像突然之间冷淡了,叫人不敢靠近。

    田岁禾竟有些怕。

    他就是变了!她捉着裙摆头也不回地远离他,“林嬷嬷,快收拾东西,明日我要走。”

    两位嬷嬷一听娘子总算肯离开,出于不同缘由地放了心。

    陈嬷嬷认为夫人实在太偏心,急于保住三公子的香火,顾不得大公子的感受,和此事可能对大公子带来的影响,纵容这一对夫兄与弟妇频频接触,这实在不合理。

    陈嬷嬷觉得大公子与田娘子适度保持距离为好。

    林嬷嬷的考量则更矛盾,一方面觉得夫人的庇护不能给娘子带来长久的安稳,也怕失忆期间他们真的生出私情,届时娘子要为难。

    无论宋持砚还是两位嬷嬷,都认为离开是最合适的,到晚膳时分行囊就已收拾妥当。

    这晚宋持砚照例坐在窗边翻书,田岁禾习惯了每晚都要溜到他这里晃一晃才肯回去歇息,因而他被迫养成了成了习惯,与其等他被她撞见他穿着寝衣,衣冠不整的模样,不如待她来巡视过一趟再入睡。

    今夜又是她临行前夜,她定会过来“夫妻话别”。

    宋持砚公事公办地等着。

    桌上烛台燃了大半截,他还是不曾听到任何动静。

    为避免被她掀开被子拉起来叙旧的可能性,宋持砚秉着烛台起身,去了田岁禾所在的厢房附近。

    房中已熄灯,林嬷嬷正好起夜,看到他吓了一跳。

    “她呢?”

    话刚出口,宋持砚觉得如此称呼稍显越礼,冷淡地改了口:“明日就要走,田氏可还安分?”

    林嬷嬷忙道:“大公子放一万个心,娘子很懂事,得知要去的是处景致优美的庄子,睡前还期盼日后在那安胎的日子呢。娘子失忆这段时日大公子辛苦了。”

    宋持砚颔首回应。

    林嬷嬷目送着他离开,总觉得大公子不大高兴。

    *

    次日田岁禾在两位嬷嬷以及几名护卫的陪同离开,从出门到上马车她都十分平静,不曾留恋。

    马车驶出了东阳县的街巷,田岁禾这才探出脑袋。

    阿郎果然盼着她走!他连送都没送多远,神色也很冷淡。

    既然这样,她也不会再回头了!田岁禾掀帘欣赏一路上绿意盎然的景色,心情舒缓许多,经过一处狭窄路段,竟遇到一辆坏掉的马车。

    田岁禾的马车无法通过,只能等他们的马车修好。

    她环顾周遭景色,不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田岁禾认生,打算落下车帘避一避。

    但对方已然看到了她。

    “徐夫人!”

    田岁禾只得再次掀起车帘,“余姑娘,这是怎么了?”

    余若纭随丫鬟婆子立在道旁,骄阳似火,她正用帕子遮着头顶,无奈地扯出一个笑:“马车似乎不知何时被人动了手脚。”

    不是有土匪吧?田岁禾警惕地环顾周遭,忙招手让余姑娘上车:“那你先上我的车避一避吧!”

    余若纭被她胆小又热情的模样弄笑了,因着对这位娘子夫婿还存着好奇,她应邀上来了。

    “这一带不会有匪患的。”余若纭解释道,“应当是还在城中的时候被人弄坏了,我爹爹是县令,平日时常会得罪人。不过也可能是飞贼,听闻近日县里有一个飞贼。”

    飞贼?

    田岁禾被这句话勾出一点的记忆,“他是不是很年轻啊?”

    “应当是,”余若纭认真回想,“听说身形矫健,像话本里会轻功的武林高手一样。怎么,徐夫人也见过那个小飞贼么?”

    田岁禾茫然地摇摇头。

    “我没见过。”只是听余姑娘提起飞贼有些熟悉感。

    余若纭没多想,问起她最关心的问题,“开封府最繁华的当属祥符,娘子可曾去到那看一看?”

    田岁禾摇头:“我有孕后就不能到处乱跑了,阿郎不喜欢。”

    余若纭趁机好奇道:“那夫人这是要去哪里呢?”

    田岁禾搬出宋持砚给她的说辞,“我不大习惯这里,没什么认识的人,去个远亲家里安胎。”

    看来夫妻二人感情很好,可余若纭记得当初在叔父家中住着时看到宋家大公子的画像,叔父曾说此人清正自持,尚未娶妻,还问她是否喜欢这样的翩翩佳公子。

    画像可能与真人有差,但余若纭还是谨慎,猜测会不会是外室。

    她又笑着道:“二位是何时成婚的?田娘子性情和善,定很得公婆喜欢,难怪日子如此美满。我有一手帕交婚后因婆母磋磨,夫妻因此离心,过得很不好。”

    田岁禾下意识道:“我跟阿郎是孤儿,不用管这些。”

    余若纭听闻面露惊讶。

    “我只知道徐大人是寒门举子,竟不知竟还是孤儿,如此看来,一路走来定然很是不易。”

    田岁禾猛然醒神,糟了!阿郎只说他假扮姓徐的小吏,可他没说那小吏有没有爹娘啊。

    听这位余姑娘意思,她还不知道“徐砚”家中有没有父母,可万一过后余姑娘回去同她那老爹一问,阿郎岂不得露馅?

    这可真麻烦。

    田岁禾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告诉阿郎,眼眸忽然间一亮。

    要不,趁机回去得了?

    可阿郎一直想赶她走,她回去他定又觉得她烦人。

    她得晾上他一阵子。

    田岁禾冥思苦想的时候,余家的马车已修好。

    余若纭回了马车上。

    田岁禾忙悄悄召来李宣,因一个小吏的夫人身边有好几个护卫实在不合常理,此行他们都扮做商人,李宣便是商队的头领。

    她告知李宣孤儿的事,问他要不要派人去跟宋持砚通通气。

    李宣笑道:“放心,早先为了省事,徐砚这个身份就是孤儿,娘子也算歪打正着了。”

    “好叭……”没了折返的借口,田岁禾恹恹地拉上车帘。

    *

    从东阳县到要去的山庄需要走一日一夜,因为道路堵塞耽搁了一个时辰,田岁禾又怀着身孕,众人不敢让她奔波劳累,临近黄昏就停了下来,在前方客栈歇息。

    好巧又碰到了余姑娘。

    田岁禾与余姑娘没什么交情,说了两句话就各入各房,可夜晚刚洗漱完,余姑娘的贴身丫鬟匆匆忙忙地赶过来:“徐夫人!我家小姐有事相求,夫人可有空?”

    田岁禾忙关切道:“出什么事了,余姑娘呢?”

    “没事,就是小姐有些女人家的私事,想问一问过来人……”那丫鬟附耳也不明白小姐突然想干嘛,但还是如实转述了田岁禾。

    田岁禾见她面露担忧,担心余姑娘是真遇着难事了,姑娘家不容易,她做不到太冷血。

    也想借着帮助余姑娘给阿郎在官场上一些帮助,邻家娘子平时便是这样,她也想做个有用的人,这样阿郎就不会烦她了。

    “行,我去你们那边。”

    到余姑娘房前,田岁禾林嬷嬷在外面等着,自个独自入内,见余姑娘浑身僵硬地坐在榻边,容色苍白,慌乱无助地看着她。

    田岁禾忙问:“余姑娘?”

    她的话突然中断。

    余姑娘身后冒出一个人,用匕首指着余姑娘,三两下点了田岁禾的穴道,她顿时不能说话了。

    俊秀的少年见她害怕,急忙安抚:“阿姐别怕!我不会害你,只是怕你引来护卫。”

    田岁禾心悬到嗓子眼,但好奇怪,这少年让她觉得似曾相识,直觉告诉她,他不是什么坏人。

    这股直觉让她平静,少年从袖中取出一个铃铛,“这是我在净音寺拾得的,可是阿姐的?”

    田岁禾狐疑地看着铃铛。

    怎么铃铛也似曾相识啊,她歪着头想了想,从脑海中搜寻出一个名字:“……阿霜?”

    少年顿时欣然,动容道:“对!就是阿霜!原来你是阿霜表妹!这些年你跟姨母去了哪?为何不来找我们呢,阿娘死之前还惦记着你跟姨母。阿娘说了,当年是她不对,不该把你和姨母赶走,让我……”

    少年噼里啪啦说一通。

    田岁禾不能说话,只能茫然地看着少年独自动容。

    他说着几乎快哭了,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可为何阿姐看着有十七八岁,还嫁人怀上了孩子,一定是因为这些年吃了太多苦了……”

    田岁禾哭笑不得。

    她不大记得这少年跟她是什么关系,也不记得她是怎么认识他口中叫阿霜的姑娘。怕他万一认识宋持砚,会抖出宋持砚身份,疯狂朝他眨眼示意他给她解穴。

    可少年依旧忙着认亲,上下打量她,目光扫过她微隆的孕肚,忽然懵住了:“难道宋家三公子那混蛋在你未及笄时就娶了你!”

    他抖出来了。

    田岁禾两眼一黑。

    少年抖了她的底细,才抬手解了她的穴道,沉痛地问:“表妹,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怎么成了宋家的三少夫人,又怎么一扭头又跟探花郎一块来东阳县了?”

    “……”

    他说了一大堆,田岁禾脑子已然乱掉,根本没心思去听,她苦恼地望向一旁被点穴的余姑娘。

    余姑娘面露错愕,看来已猜到了阿郎的真实身份。

    好麻烦。

    田岁禾无奈望着那少年:“我不是什么阿霜,铃铛是一个姑娘给我的,但我忘了她为什么给我了……之后我问一问林嬷嬷吧。”

    少年忙道:“那阿姐快回去问一问你那位嬷嬷吧!”

    田岁禾哪里还敢走啊?

    因为这突然冒出来的少年,宋持砚的身份被抖了出来,她走之后余姑娘会回去告诉余县令,阿郎要办的差事就会泡汤……

    他待她本来就很冷淡,要是她坏了事,他会不会怪她?

    要怎么办啊……

    田岁禾脑子乱成了一团。

    实在没了辙,她附耳跟少年说了隐瞒身份的实情。

    少年这才知道自己无意中误了事,也没心情去想她为何跟宋家大少爷在一块,内疚地挠着头。

    “对不住,阿姐身边那几个护卫武功太高,我又不敢招惹探花郎。见你跟这位姑娘有说有笑,以为你们是朋友,就挟持了她,要挟她用她的名义把阿姐叫来。”

    本只是不想惊动田岁禾的护卫了,没想到竟办了坏事。

    少年想了个办法:“要不我把她给绑了藏起来,等探花郎办成事离开东阳县再放人?”

    田岁禾摆手不迭:“不成不成,太缺德了!”

    少年又想了个办法。

    “那我灭口!”

    这更没人性了,田岁禾被他吓到了,“怎么能杀人呢?!”

    “那还是绑了吧……”田岁禾看向余姑娘,双手合十,拜佛似地朝余姑娘拜了拜:“余姑娘,你先委屈委屈?我们不会亏待你的,你放心,三顿饭都会有肉的!”

    余若纭又惊又慌。

    她惶恐地朝田岁禾眨眼,电光火石之间,她猜出那位探花郎伪装徐砚不止是来东阳督办田改,更是为了探得义父留的信件。

    即便宋家探花郎曾是大理寺少卿,有办案公正的美名,但她听义父说过,敬安伯是赵王的人。

    余若纭信不过宋持砚,她打量着这位娘子模样胆怯,瞧着是个心软的人,听意思她应当也不知道宋家探花郎此行来东阳真正的目的。便想先说几句话哄一哄田岁禾,再趁机脱身,之后的事就好办了。

    余若纭拼命朝田岁禾眨着泪眼,模样楚楚可怜。

    “她好可怜啊……”

    田岁禾看得目光动摇,余若纭心中生出希望。

    然而田岁禾却狠心别过头,“小兄弟,她太可怜了。我怕我忍不住放了她,你把她捆紧点啊,要不,你把我也一块儿绑走了吧”

    “……”余若纭当真想哭了。

    *

    宋持砚黄昏时分下值回到住处,经过树下石桌习惯地在桌上一沓素笺上扫了一眼,纸上一片空白,砚台亦干净,不曾有过书写痕迹。

    她竟也会偷懒了。

    宋持砚眼中浮起笑意,又倏然冷淡地抿直薄唇。

    他忘了,她今日刚走。

    他没什么表情起伏地回了屋内,经过窗边书桌时脚步停了下来,半晌抬手触碰嘴角。

    下意识的动作勾出许多情愫,他立于窗侧许久未回神。

    “大公子!”

    院外跃入轻快的身影,是宋持砚派去护送田岁禾护卫,宋持砚心中攀升不安,大步走了出去。

    “发生何事?”

    护卫急急喘了口气,“娘子说她有事,让您快点过去!”

    宋持砚面色凝肃,田岁禾失忆后虽很黏人,但她知分寸情种,不会无理取闹,既派人回来找他定是真有她无法解决的事。

    他问护卫究竟出了何事。

    护卫道:“娘子在客栈碰着余姑娘了,俩人在余姑娘的房里说了些话,娘子突然出来,说有要事,让属下速速回来请您过去。”

    宋持砚猜她是暴露了,拿起剑架上配剑出了门。

    马蹄踏过黄昏映在道上的余晖。他们快马加鞭,连停歇都不曾,在黎明时分来到了客栈。

    但他们还是来晚了。

    客栈掌柜被捆在大堂中央,其余人皆不知去向。

    护卫大惊失色:“怎么会如此!小的赶回报信时娘子好端端的,客栈里其余人也都在的啊!”

    客栈老板依旧处在懵然之中:“我也不知道出了啥事,那两位小娘子在余姑娘房中说话,余家的护卫突然冲进房里,发觉两位小娘子已不知所踪。余县令的人坚持认为是田娘子的人绑了余小姐,押了两位嬷嬷和两个护卫走了,田娘子的另外几个护卫则寻人去了。”

    宋持砚神色冷峻。

    有个声音在脑海质问他:

    若她因为你执意赶走她而出了事,你可会后悔?

    宋持砚没有理会那个声音,大步走出客栈,翻身上马,冷冷吩咐护卫:“调动东阳的人手,另外派人围住余县令家!”

    护卫急急要上马,远处马蹄声迫近,李宣策马急急赶来了:“公子!小的知道娘子在哪!”

    *

    荒郊野岭中不时有凄厉的鸟叫,山神庙荒废不堪,余若纭眼角泪痕未干,又落下一行。

    “快别哭了。”田岁禾手忙脚乱地安慰她,给她擦眼泪。

    原本她和少年打算假装贼人,把余姑娘一人绑走,可她刚暗示护卫去找宋持砚,再返回余姑娘房里,得知少年还有一个女同伙,她又不大放心,担心少年的同伙胡来,对无辜的余姑娘不利,也怕余家人看出她是指使人绑了余姑娘的人,便干脆让少年把她也一块带着。

    这样就能假装她也被贼掳走了,他们就不会怀疑到阿郎头上。

    当然,田岁禾也存着另一个想法,想试试宋持砚。

    少年征得她同意之后把她和余姑娘挟持到这一处山神庙。田岁禾庆幸她从小到大在山里野惯了,身子骨还算结实,即便怀着身孕跟他们折腾也未曾有任何不适。

    到底是让这位姑娘因为她受了罪,田岁禾给余姑娘擦眼泪,小心翼翼哄道:“你别哭啦,只要阿郎的事办成了,我会放你走的。”

    回想今夜,余若纭依旧不敢置信,这样胆怯的小娘子竟然会毫不犹豫命同伙绑架她!

    她还派人去告知徐砚,不如今该称为宋家大公子了,那位大理寺少卿断案的名声她是听过的,若是他来,她只怕瞒不住信件的事。

    余若纭只期盼着余家的人能先于宋家的人赶到。

    想到这余若纭便懊恼,她不该因为不能确定徐砚身份就举棋不定的,就该一早告诉她爹爹!

    当初在义父家中养病时,义父听闻她喜欢欣赏俊美郎君,曾给她看过开封几位佳公子的画像,她喜欢容貌俊雅的男子,因而还有印象。

    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义父是清廉的好官,得知他因贪腐落网还不敢置信,直到义父的老仆来到东阳县,她才知道义父是被要挟着为赵王等人敛财,但爹爹不想牵扯是非,让她烧了。可义父待她恩重如山,余若纭不甘心义父被人利用,偷偷留下了老仆和证据,想着日后说不定能遇到足以对抗赵王的贵人。

    这些时日她也打听了不少朝局的事,自然知道宋家大公子是大理寺少卿,有公正之名,原本考虑把证据交给他,可敬安伯与赵王走得近,谁能保证宋持砚不会袒护家族?

    余若纭不敢拿自家的前程赌,打算就此放弃。

    此行离开东阳,正是想护送那老仆离开,从此淡忘此事。

    谁想到会遇到眼前这位胆怯却难缠的女子呢……余若纭心中幽怨,但又不敢表露。

    而绑人的罪魁祸首却不安地揪着袖摆,万分内疚地道歉:“对不住啊,我也不想的……”

    余若纭怀疑她这胆怯老实的模样是装出来的。她的穴道已被解开,足以说话,但余若纭不想理她,更怕这位胆怯娘子深藏不露,万一从她这里套走什么秘密就不妥了。

    两人都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风中传过来马蹄声,打破破庙的安静,余若纭顿时绷紧了身子。

    铿,只听一阵拔剑声伴随冷若刀锋的声音:“她呢?”

    听到这熟悉清冷的声音,田岁禾疲倦的眼眸倏而亮起。

    阿郎来了!

    *

    守在庙外的少年迎上宋持砚冷剑,少年一惊一乍地躲避,“大、大公子!我这回是来寻亲的!寻亲的!也不是我绑的她,是我在帮她绑人啊!探花郎明辨!”

    “李宣,先看住此人。”

    宋持砚没有心情与他多说,提剑快步进入破庙中。

    破庙中有两个女子,被五花大绑的余家千金,以及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田岁禾。

    月光入淼,她倒在地上,单薄的身子更显得纤弱。

    方才从宋持砚脑海一闪而逝的声音又说话了:若她和孩子遭遇不测,你会后悔么?

    宋持砚快步走向她,眉宇一紧,忙俯下身,“岁禾?”

    田岁禾没有任何回应。

    “岁禾?”

    宋持砚轻唤她的声音出口竟是不由自主地轻颤,清冷声线尾调有了细微但可察觉的起伏。

    他小心将她扶起揽入怀中,手指探她脉搏,温柔小心,仿佛她是易碎的琉璃瓶。

    边上被五花大绑的余若纭忍不住带着怨念出了声:“徐大人别紧张了,尊夫人这是装的。”

    田岁禾:“?!”

    上方传来宋持砚如释重负的轻笑,田岁禾起身,“余姑娘,你……你太不厚道了!”

    余若纭快被她气笑了,没了闺秀的矜持:“宋夫人为了帮夫婿探查消息绑了我,就算厚道了?”

    田岁禾没再与她呛声,老实承认:“是有点。”

    余若纭觉得自己快气死了!

    通过二人的几句话,宋持砚已理顺了一切,他仔细查看她身上,声音沉下:“就为了此事,你身怀六甲,冒着风险奔波?”

    他的声音从里而外透着冷意,似乎生气了,田岁禾心知他是觉得她太冒险了,她自己也知道太冒险,恹恹垂下头,语无伦次但:“可她都认出我了,我不想怀了你的事,又怕他们怀疑我,只能拜托楼飞把她和我一块绑过来了……阿郎,正事要紧,你快想一想该怎么办吧,要骂我的话……过一会也不迟,但最好还是别骂我,你太凶了,我很怕。”

    宋持砚心里不知该作何滋味,他竭力让自己平静地思索正事。

    但一时竟做不到。

    听田岁禾说起前因后果,他竭力平复心情,想冷静地与余若纭周旋,探出信件下落。

    但今日竟没有耐心,宋持砚径直道:“在下昨日已差得老仆被余姑娘所收留,姑娘既留下证据,定存着为故人报仇的念头。东阳县衙中有个叫周许的文吏,曾是云阁老的门生。或许你会因为家父与赵王之故,不相信在下,但大可相信云阁老的贤名,我安排让周许与你见面。”

    余若纭没想到他这样直截了当,更没想到他能助她接触到云阁老的人,心中生出希望。

    那位怯懦的娘子尚且难缠,这位宋大公子估计更不好糊弄,她若不答应,他定会用别的手段。

    走投无路,余若纭咬了咬牙,“东西我可以给你们,但还望宋三公子答应不得将我父亲和余家牵扯到这桩案件里,勿让旁人知晓消息是我透出去的。另外,”

    “您能打听到东西在我家中,旁人说不定也能,若日后赵王党为难我父亲,还望少卿与您背后权贵念在我为尔等提供证据的份上相保。”

    宋持砚忖度着相互矛盾的“三公子”和“宋少卿”两个身份,很快明白她话中藏着威胁。

    余姑娘不可能不知道被贬的大理寺少卿便是宋家大公子,之所以会称呼他为“三公子”,是因为她猜到他和田岁禾混乱的关系,且看出田岁禾对此一无所知。

    她在暗示他,若他有违承诺,她会说出他欺骗田岁禾的事。

    宋持砚讥诮地笑。

    他想反问这位天真的与姑娘,究竟是什么让她认为,他是可以用儿女情长威胁的人?

    但田岁禾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道:“阿郎,我觉得她也挺有诚意的,你看,要不要……”

    宋持砚看着被她揪住的衣袖没说话,确切说是看着她的手。

    田岁禾讪讪收回手,头垂得更低:“我不插话了,你别生气啊,你自己看着办吧。”

    宋持砚还是看着她,过了许久他才道:“我不曾生你的气。”

    又沉默了一会,他俯身将田岁禾拦腰抱了起来,打断她诧异的惊呼,问道:“身子可难受?”

    田岁禾忙摇头:“不难受,我比牛犊子还壮呢!”

    她还惦记着他的正事,以及方才对余姑娘的承诺,见他不生气,又低声问了一句:“那余姑娘说的事呢?我瞧着她还挺诚恳的。”

    宋持砚回身,对余若纭道:“成交,在下会安排你与云阁老的人见面,至于见面后余姑娘如何决定,在下不会干涉。”

    他吩咐李宣料理后续事宜,抱着田岁禾走到破庙外。

    二人刚现身,被护卫团团困住的少年忙讨饶道:“现在知道我清白了吧?能放了我么,宋大公子!”

    宋持砚冷冷盯着他。

    田岁禾在他怀里抬起头,困惑道:“阿郎不是宋家三公子么?他怎么一直叫你大公子。”

    没有过多犹豫,宋持砚拍了拍她肩头,“别理他。”

    他再度冷冷凝视着少年。

    “还望阁下慎言。”

    桎梏少年的护卫因为多年的主仆默契,抵着少年的剑默契地往里压了压,示意少年不许多话。

    在刀剑和宋持砚冷冽的目光下,少年顾不得探究他和田岁禾之间发生了什么,忙说:“三公子!三公子!这个阿姐认识我表妹,我来找她也是想问问表妹去向,不是跟你抢女人啊……”至少今晚不是。

    敢情是认错了!田岁禾伸出手指戳了戳宋持砚的胸口,低声说:“他的表妹应当是我在歙县认识的人,他也算我朋友,这一次还帮了我,要不阿郎就放了他?”

    宋持砚还记得在歙县曾被田岁禾与小郡主救过的少女,撂下冷淡的话:“阁下的表妹已随恭王世子北上京城,往后别再搅扰她。”

    “否则后果自负。”

    少年一心想去找阿霜表妹,忙不迭答应:“我这就上京,再不来烦阿姐了!三公子倘若不放心的话可以派人把我扔到上京!”

    宋持砚头也不回:“亦可。”

    少年:“……”

    这人是听不懂玩笑话么,不过也好,他还省了盘缠呢!

    宋持砚抱着田岁禾上了马车。

    两位嬷嬷被他先送去别处安置,车上只有他们二人。

    没想到今夜的事竟然这样顺利,田岁禾后怕地拍着心口,跟他说起今夜的所有经过。

    宋持砚坐在她身侧一言不发地听着,沉默了很久,他手搭在她头顶,叹道:“以后,别再冒险了。”

    田岁禾听着他无奈的话,忽然想起以前她每次爬树上去采摘果子时,阿郎也都会不高兴。

    她心中漾开甜意,问他:“你很担心我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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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持砚没有答话。

    田岁禾从他的沉默中觉察出了他异样的情绪。

    她轻声辩驳:“我也是被逼的,楼飞——就是方才那个少年,他突然冒出来,把我身份抖了出来,我不想给你添乱,只能想办法弥补。我还想着,如果我挽回了这件事,成了位有用的夫人,你是不是就不会嫌我碍事,让我留下来……”

    宋持砚道:“我不曾怪你。”

    田岁禾又问:“那我今晚有没有误你的事?”

    宋持砚否认了,“今日你走后,我的人已查知东西在余姑娘手上,本打算今夜派人半途中挟持并交涉。因而哪怕你提早暴露,亦不会误事,反而误打误撞帮了我。”

    田岁禾这才好受,她也是有用的嘛,她得寸进尺:“既然我有用,你还赶我走吗?”

    宋持砚道:“我并非嫌你烦、嫌你无用才让你离开。”

    “那就是不喜欢我了……”

    田岁禾鼻子一酸,看来是真的被她说中了,她带着哭腔委屈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再喜欢你。阿郎,我开始讨厌你了……”

    宋持砚握住她肩头,轻将她转了过来,在昏暗的车里,他无言看了她半晌,忽然说:

    “我已经后悔了。”

    田岁禾听不懂他云里雾里的话,“后悔什么?”

    他没说话,慢慢朝她低头。

    清淡好闻的香气扑鼻而来,田岁禾额头贴上他温润的唇,她错愕得说不出话,呆呆看着他。

    宋持砚轻抬她的下巴,低头在她唇上也印了下。

    不仅仅是浅印的轻吻,他还启唇含住她的唇瓣。轻柔吮吸,暧昧辗转,仿佛在品尝蜜饯。

    田岁禾瞳孔急剧地震颤——

    作者有话说:/ 完辣,开始沦陷了。/ 本章有点长,评论依旧有小红,提前祝小天使们中秋快乐~/

    第32章

    嘴角被他含在嘴里, 陌生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田岁禾不敢置信地眨眼看着宋持砚,宋持砚也在看她,他们边亲吻边对视, 暧昧但是诡异。

    这……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被人含着唇瓣亲吻。

    她不知道别的夫妻亲吻是不是也这样,可她有一种正在被他一口一口品尝再慢慢吃掉的错觉。

    宋持砚只含吻了片刻就松开她了,靠着马车车壁正襟危坐,坐得比菩萨还端端正正。

    田岁禾却好久没有从短暂的吻中抽回神, 窘得不知所措。

    “你、你干嘛突然亲我?!我们还在吵架呢……”

    她又羞又恼, 捏着袖摆擦去唇上属于他的湿润, 但好像又舍不得唇上残存那酥酥麻麻的感觉。

    便只擦掉额头的吻印,擦完田岁禾垂着眼, 不知往哪安放的视线四处乱看,意外发觉他看似淡然, 放在膝头的手却悄悄握拳。

    原来他也在害羞呢,田岁禾便没那么窘了,甚至故意调侃他:“……你是不是害臊了?”

    宋持砚抿着唇没说话。

    她去勾他的手, 手指灵蛇似地,试探着钻进他拳头的缝隙里,让他把她的指尖紧紧包裹住。

    这个小小的举动竟让宋持砚身形一震, 田岁禾自个也愣了,竟然觉得比亲亲还羞人。

    她想收回手指,宋持砚手圈紧了,将她指尖禁锢在手心。

    他没有说话, 神色也跟平时一样清冷正派,包容她指尖的手却裹得极紧,田岁禾想到宋玉凝偶然说过的一个词,觉得很贴切, “阿郎……你这是在欲拒还迎么?”

    宋持砚松开她手指。

    田岁禾捏着收回的手,被他握过的指尖也酥酥麻麻的,像被他张开嘴唇含过一样。

    小片的酥麻从手上蔓延到整只手臂,蔓延了半边身子。

    宋持砚还是那样疏离,仿佛他们什么都没发生,但田岁禾却觉得好像有什么悄悄变了。

    气氛有一丁点的古怪。

    田岁禾越发坐不住了,垂着头脑袋一下一下地点。

    宋持砚扭头:“困了?”

    “不困。”她玩着自己手指,千寻万寻总算寻到了可以说的话,“两位嬷嬷在哪里呢?”

    “她们无恙。”宋持砚探了探她的额头,“你若是困,我让人在附近寻一歇息之处,今晚先不赶路?”

    商量的语气很温柔,让人无法拒绝,但田岁禾心里还有个小算盘,这一带离东阳县很近,两个半时辰就能赶回去。但停下来在附近歇息就不一样了,他一觉醒来说不定就改变主意,又要送走她呢。

    她依赖地抓住他袖摆晃了晃:“可我怕有贼,阿郎,我们先回家里再歇息好么?”

    出于习惯地,宋持砚想抽回袖摆,最终选择了纵容。

    “好。”

    能赖一日就算一日,田岁禾放心地打了个哈欠。

    宋持砚理了下衣襟,不大熟稔地朝她展开臂弯,“过来么?”

    车上铺了厚厚的坐垫,可以容她躺上去睡,他却朝她伸出手,田岁禾眼珠子转了转。

    他想抱她就直说嘛。

    还这样拘谨,但是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有挠人心痒痒的反差。

    田岁禾依偎过去。

    她柔软的发顶贴上了他的下巴,身子也嵌入他怀里,像一枚宝珠被放回锦盒中熨帖。

    宋持砚的身子在她靠过来的时刻有些僵硬,手停在半空,仿佛还在恪守着平日的礼仪分寸。

    田岁禾拉住他手,按在她肩头:“你好笨,好像没抱过人一样。”

    她脑袋在他颈窝拱来拱去,试图寻个舒服的姿势,青丝挠得他脖颈发痒,宋持砚偏过脸。

    田岁禾在暗处偷偷笑,真有意思,平日里不可高攀的一个人,这会虽也还若即若离,却正经得像被她强迫的贞洁烈男。

    这样的阿郎才好玩嘛。

    田岁禾脑袋又在他颈窝拱了两下,拱得宋持砚皱眉。

    “再不睡的话把你扔下车。”

    田岁禾老实了。

    两人以一个相互不熟稔的生疏姿态相拥了一路。

    宋持砚起初低着头,下颚流畅的弧线恰好贴合着田岁禾的头顶,如交颈的鸳鸯,但他依旧不习惯太过亲近,略微后仰着脖颈拉开一些距离,给自己保留一分空间。

    马车往前驶去,宋持砚呼吸平稳,心里却不平稳。

    有一种脱离控制的不适。

    只一念之间,他就在田岁禾的唇上印下了那个吻,根本来不及思考,过后仿佛给她盖上一个印章,就此登上她的贼船,走上一条与他过往人生截然不同的路。

    或许还是条不归路。

    宋持砚闭上眼。

    *

    田岁禾放心地睡了一觉,中途马车停了都浑然未觉,醒来发觉自己在一处陌生屋子里。

    她还沉浸在困倦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惊诧地掀开被子。

    “阿郎!”

    门推开,宋持砚颀长的身影携带着屋外的日光近了。

    田岁禾赤着脚扑了过去,双手环抱住他腰身,在他怀里打量着陌生的环境:“你还在……吓死我了,我一睁眼看不到你吓死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我们怎么在这里啊?”

    被她紧搂着的腰身很僵硬,宋持砚愣住片刻。

    他像往常那样抬手要扒开她的双手,旋即反应过来完全没有必要,自暴自弃一般纵容了。

    “这是东阳县中另一处宅子,这几日我们暂且在此处安置。”

    “两位嬷嬷呢?”

    简单的问题竟让宋持砚沉默了好一会,“两位嬷嬷先去山庄。”

    “先去……那就是我后去了。”田岁禾眼皮失落耷拉,“还以为亲了我就是不让我走了。”

    她幽怨地叹了一口气。

    宋持砚不知如何措辞才足够精确表达他的意思,又不至于显得太荒唐,过来半晌:

    “只是她们走,不是你。”

    “真的?!”田岁禾萎靡的精气神提起来,高兴地摇着他胳膊,“我就说嘛,阿郎都亲了我,你果真还是被我给迷晕了!”

    宋持砚凭她摇着。

    这是他上了贼船的代价。

    虽然已迈向自甘堕落这一路,但宋持砚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不会变,扔打算与她分居。

    又临时拨了一个女护卫过来照料田岁禾,因而不必担心她。

    院子颇小,他的房子离田岁禾也很近,可随时照顾她。

    刚沐浴回到屋里,田岁禾抱着一卷薄被过来了。

    “阿砚?”

    若她唤的是“阿郎”,宋持砚或许还能分出理智,把控着二人之间的节奏,不让一切那么快。

    他平静上前从她手里接过那卷被子放在他的榻上,再命仆从从主屋抱过来一卷地铺铺在在地板上。

    田岁禾拦住他:“这床这么大你竟还要睡地上!?”

    宋持砚背对着她,正好避免让她窥见他眼底微妙的不自在,从容道:“你有身孕,同床不合适。”

    从昨夜他吻她开始,田岁禾就察觉出他变了。

    因而她也不急了。

    有一句话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来着。宋持砚坐在桌案旁看书,田岁禾躺下来:“那好叭。”

    刚躺下,她又翻起身:“那阿郎,你睡前能不能亲一亲我?”

    宋持砚头也不回,手上书册漏翻了一页:“不能。”

    他又开始拒绝她了,田岁禾不满地蹬了下床:“为什么?”

    宋持砚道:“昨夜刚吻过。”

    “但今夜没有啊。”田岁禾用脚尖撩起被她踢到一边的被子,把自己从脚到肩严严实实盖好,“我第一次在这屋里睡,不习惯。你亲我一口,我可能好受许多。”

    她属实聒噪,宋持砚无法安静温书,他放下书回到榻边,在她额上温柔地印了一下就要离开。

    田岁禾手快地揪住他衣襟,眉毛扬了扬:“不对!”

    宋持砚垂眼无声凝着她。

    停顿片刻,他选择了成全她,低头在她唇上印下吻。

    田岁禾的呼吸乱了一拍,可哪怕羞怯得要死,她仍然趁机抓住宋持砚的胳膊不让他逃脱,宋持砚轻吻的气息因她沉迷的动作而微乱。

    她嘴唇轻软,在灯下吻她,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很舒服。

    田岁禾也这般觉得,宋持砚嘴唇很软,带着一点点凉意,不会让人觉得腻,就像他这个人。

    她更用力地抓着他胳膊,不想放这到嘴的肥羊离开。

    可田岁禾到底还是羞赧的,离得这么近,她无法承受这样的靠近,只能闭上眼,略带生涩地感受亲吻所带来的新奇感觉。

    宋持砚没有如她一样也闭上眼,眼中清晰地映着她,眸光偶尔流转,将她的一切反应尽揽眼底。

    这样的相贴持续了几个呼吸,田岁禾出于本能地张了口。

    唇瓣被宋持砚顺势含住了,虽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两人依旧为此战栗,田岁禾尤其。

    唇瓣被别人的唇瓣含住,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但会舒服啊。

    田岁禾发出动情的轻吟,手往上攀去,圈住他的脖颈。

    但宋持砚没有沉溺的打算,他松开了她,手撑在她枕头两侧拉出距离,黑沉沉的眸子俯视着她。

    才吻了片刻,她的嘴唇就红润似枝头新摘的樱桃。

    眼中亦氤氲着湿润雾气,使得她仿佛在因欲求不满而委屈,期待他更深入的侵占,甚至凌虐。

    田岁禾睁着这样使人生恶眼看他,“你不喜欢么?”

    宋持砚指腹揉上她的唇,指腹揉弄,让她的唇更殷红,直至呈现出糜丽的色彩,仿佛快被弄坏了。

    “喜欢。”他坦然道。

    她更不解了,雾眉攒起:“喜欢为什么要停……”

    宋持砚指腹像一根沾湿的鸦羽,从她脆弱的唇上拂过,激得她睫羽敏感地战栗,仿佛无力承受。

    他的嘴角有了从容的淡笑。

    是很喜欢。

    但正因喜欢,所有的节奏和进程才必须由他尽数把控。

    宋持砚清冷的嗓音低得蛊惑:“岁禾,我已兑现承诺,现在该你兑现承诺了。”

    他毫不恋战地回到桌边。

    田岁禾眼睁睁看着他仿佛一片清雪落回到枝头,她摸摸被他揉过的嘴唇,闭上眼睡了。

    宋持砚把控着节奏,白日里田岁禾再索吻,无论她如何撒娇,他都至多只是揉揉她的唇瓣。

    温和却疏离地告诉她:“岁禾,你要学会忍耐。”

    田岁禾只能忍忍。

    但第二晚临睡前,她又揪住宋持砚的衣摆,连他要说的话都已料到:“阿郎,昨晚上是吻过了,但是今晚上还没有。”

    她可怜巴巴地眨着眼,仿佛缺少他的吻,她会因此不圆满。

    她多么依恋他。

    宋持砚被她如此渴求又可怜的目光取悦了,他并不觉得多吻一夜会如何危险,俯下身成全了她。

    便有了第二夜、第三夜、第四夜……第五夜的时候,田岁禾还未出声,宋持砚已放下手中书本,到榻边走去朝她弯下身。

    唇方要触碰她,他才察觉不知不觉中早已让她得寸进尺。

    但他想收回这个吻已经来不及了,田岁禾早已反应过来,勾着脖子把他朝她压下去。

    “阿砚,要亲亲。”

    下不为例。

    哪怕再纵容她一夜,但这几夜他们的唇舌探索仅限于厮磨对方的唇瓣,品尝对方。不曾像上次意外触碰彼此的舌尖,因而某些程度上,节奏仍稳稳控在他手中。

    宋持砚低头印上今夜的吻。

    田岁禾酣然入睡,宋持砚出了门,应周许的邀约,来到上次二人深夜见面的地方。

    周许万分激动。

    那日他去见了余姑娘和余县令,余县令起初恼怒,认为女儿给家中招致祸患,但他示出云阁老亲信的身份又陈词说服,最终得到信件。

    如云阁老所料,那贪官的确是被赵王胁迫才不得已与之同流合污。

    “此次赵王必会断尾求生推出他身边的重臣顶罪,但若能斩断他一条臂膀,也足以还朝廷半片净土。这些信件帮了大忙了,宋大人不愧是大理寺少卿!这才来到东阳二十几日就将那些信件弄到了手!”

    宋持砚没有抢功的喜好,平静道:“周大人过誉。我未在其中有任何助益,一切都是他人所为。”

    周许出于感激和喜悦自然多问了一句,“是何能人?”

    宋持砚欲言又止。

    下意识地,他想像先前敷衍余县令一家那样道:“是内子”。

    但周许知道他是宋家大公子,也清楚他不仅不曾娶妻定亲,身边亦从无红颜相伴。

    事到如今,宋持砚才发觉他竟不知该如何对外陈述他与田岁禾的关系。并非无法界定,而是无论哪一种称呼都足够惊世骇俗。

    她是被他藏在身边的弟妇,无法成为内子,也无法成为弟妹。

    他以沉默拒绝回答这一问题,周许猜测应是他手底不欲被外人知道的暗线,也不追问。

    “大人此番帮了我大忙,为表谢意,在下想择日请大人酒楼一叙。”他记得宋持砚曾说白日太忙,特地邀了晚上。

    宋持砚回绝了。

    “近日多有不便,白日忙碌,入夜亦是无暇。”

    他本就话少,今夜更是言简意赅,不消片刻匆忙离去了。

    周许嗅到空气中残余的女儿香气,这才恍然大悟,宋大人不是公务缠身,是难消美人恩。

    宋持砚回来的时候田岁禾已经睡了一觉,被他宽衣洗漱的动静弄醒了,她睁开迷蒙的眼眸,迷迷糊糊地唤他:“回来了……”

    宋持砚持一盏灯走到她的跟前,微弱灯光照清冷淡眉眼。

    田岁禾正是半睡半醒时,她疑惑地道:“阿郎?”

    宋持砚手中的灯稍微提起。

    从在周许家中就已萦绕的淡淡烦躁被她这一声“阿郎”再度勾出,在此刻加倍,他垂眸同半睡半醒的她道:“我并非阿郎。”

    田岁禾睡意未散,心底的那点抵触也还没能够发挥效力,没能促使她就阿郎的事继续自欺欺人。

    她看着这张脸,下意识问他:“那,叫你大伯哥?大哥?唔……你的称呼好多呀。”

    宋持砚没有说话。

    也不行。

    田岁禾被困倦控制的脑子因为这个脱口而出的称谓清醒几分,整个人陷入更大的迷茫。

    大伯哥?

    这三个字让她想起一个冷肃的人,仅是称谓就足够令她畏惧,连眼前的阿郎都不再让她觉得亲切,她看他的目光也变胆怯。

    “你是……”

    宋持砚定睛看着她。

    郎中曾说田岁禾记忆错乱不止是因为磕到脑袋,更是心病,她不愿接受亡夫的死,因而把一个与亡夫相识的人认成亡夫。

    郎中不知道她借夫兄生子的那点事,因而猜不到另一层缘由。宋持砚却猜到了,她不仅不愿接受三弟的死,更不愿接受自己和亡夫的兄长有了孩子,干脆把两个人合并成为一人,如此就不至于愧对亡夫。

    怀着晦暗的恶意,宋持砚置身事外,他忽然不想再充当阿郎,安抚她丧夫的情绪,最好想等她眼里的胆怯堆积到极点直至破裂,放出那些被她困住的记忆。

    这样她就能分清他与阿郎,想起她腹中所怀的是他的孩子。

    然而田岁禾的胆怯却堆积成了对他的生分,哪怕还半睡半醒,她也身子不自主地挪远。

    她没想起他们之间见不得光的合欢,只想起来对他的惧怕。

    宋持砚放弃了。他俯身以唇印住她的唇瓣,阻止她的目光继续破碎。嘴唇相缠须臾,他松开了田岁禾,蛊惑地低声安抚。

    “别想了,我是阿郎。”

    “睡吧。”

    *

    田改本就没有太多阻碍,一切进展得很顺利,云阁老交付的事也误打误撞被田岁禾完成了,宋持砚东阳县一行就快到头了。

    最初他隐瞒姓名乃云阁老授意,为的是不让赵王察觉他来东阳县,从而顺藤摸瓜先找到线索。

    再过数日,他要离开东阳去往临近县城继续督办田改,不必再隐瞒宋家大公子的身份。

    余若纭奉余县令来与宋持砚交涉,“家父不希望赵王知道您曾来过东阳的事,以免他们的人有所怀疑,届时在官场上打压家父。”

    宋持砚答应了。

    为了不惹人耳目,余若纭是借着后宅往来的理由,直接来了宋持砚之前的住处,见院中无人,她看向他身后,“田娘子不在家中么?”

    如今余若纭好奇的对象从宋持砚变成了田岁禾。

    宋持砚却冷淡得仿佛戒备,“有劳姑娘关心。她身怀六甲,多有不便,我已送她去别处静养。”

    余若纭不免遗憾,未免宋持砚误解,她解释道:“你放心,田娘子虽伙同小飞贼绑了我。但我也正好得知了宋大人的立场,也落得个一身轻松,气归气,却不至于记恨她,反倒觉得那位娘子很有趣。”

    “有趣?”

    谈及田岁禾,宋持砚这样极不喜闲谈的人也接了话。

    余若纭更是好奇了,好奇宋持砚这样不近人情的男子,碰上那位娘子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她笑着说:“还不够不有趣么?分明是那么胆小的一位娘子,遇到了大事却也毫不含糊。边发着抖,边让人把我绑了。”

    寥寥几句,宋持砚就已能想象到当时田岁禾的神情。

    他轻微扬了扬嘴角。

    余若纭见他心情不错,试探着问:“我知道宋大人不放心我接触田娘子,但二位离开东阳时,能否容我跟尊夫人道个别?”

    也不知是不是她那一声“尊夫人”起了效,宋持砚忖度须臾,终是松了口:“可以。”

    离开东阳县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马车停靠在城外的官道旁,道旁绿草如茵,田岁禾一身素白裙衫立在花草旁,清丽干净,仿佛草叶上的晨露,能涤荡去俗世尘埃。

    她跟宋持砚都穿白衣,虽说拘谨无措模样与宋持砚的清冷从容格格不入,但竟格外的般配。

    余若纭走近,田岁禾紧张地揪紧宋持砚的袖摆。

    “阿郎,我好像有点怕生。”

    她还怕生?宋持砚眼里有了笑意,“大可回想你绑走她时的利落,或许就不怕了。”

    “就是因为那样才心虚啊。”田岁禾低着头,鞋尖扒拉着脚边石子,“我又不坏心眼,怎么会因为欺负别人而有底气呢?”

    宋持砚转头看着她。

    她平日说话虽质朴,但也日常道出本质。相比她的纯良,他才是虚张声势的凡夫俗子。

    “三少夫人,别来无恙啊。”

    余若纭到了他们近前,时刻意咬着牙说话,还毕恭毕敬地福了福身,颇阴阳怪气的。

    田岁禾知道这位千金还对被她绑架的事耿耿于怀,笑得比哭还难看,她心虚地不看她,“余姑娘别这么说话,怪……怪瘆得慌的……”

    余若纭的伪装挂不住了,她本想吓一吓她,可她太过于实诚,反倒显得她在欺负人。

    可她才是被绑架的苦主啊。

    余若纭认了栽,“虽说那晚娘子吓得我够呛,但转念想想,这两个月我虽手握证据,却是进退两难。既不甘让要挟义父的人毫发无损,也怕牵连家人,没有一夜可以安然入睡的,如今烫手山芋总算扔出去了,即便最终派不上大用场,但我再想起义父,心里也能好受些。”

    余若纭朝她嫣然一笑,“我们算一笔勾销了。”

    田岁禾听了也一身轻松。

    销了就好。她从小到大还没绑过人,怪过意不去的。

    她们本就是萍水相逢,只见过几面,算不上熟稔,也并无多少不舍,余若纭很快道别。

    临别时,她先后祝福二人:“愿娘子与腹中孩儿一切顺遂。”

    而同宋持砚说的话听起来更意味深长,“也祝宋大人仕途顺遂,早日抱得佳人归。”

    宋持砚压下不悦。

    “多谢。”

    两人上了马车,宋持砚顶着张清冷的面容许久不说话。

    田岁禾细心地觉察他这会不高兴,也猜到他为何不高兴。

    她调侃道:“那位余姑娘真不会说话,一句话得罪俩人!我们都成亲了,孩子都有了。她方才却祝你早日抱得佳人。在我听起来,好像是你不大满意我,还想要娶三妻四妾呢。而在你这听上去呢,又像是在说我还不算是你的人。”

    宋持砚墨深的睫羽扇动,慢慢开了口:“那你是我的么?”

    田岁禾极认真地思索了这个问题:“现在是。”

    宋持砚凤眸略微敛起。

    “只有现在?”

    田岁禾还没想好如何阐述她的意思,宋持砚已道:“这话我或许不该问你,而是该问我自己。”

    田岁禾点了点头:“对,这事不在我,而在你。”

    她挽着宋持砚胳膊,“你现在心里头有我,所以我心里也有你,我是你的人。可要是哪一天你变心了,或是变成了一个坏人,我就不会再喜欢你,就不是你的人了。”

    宋持砚道:“你倒是果断。”

    田岁禾羞赧地笑了。其实她从小就是个胆怯、容易依赖旁人的孩子。但阿翁说了,哪怕再是彷徨,也别无条件地依赖旁人。

    哪怕是阿郎也不可以。

    阿翁的话在理,她一直记着。

    田岁禾庆幸地搂住了身边人的胳膊:“幸好阿郎是好人,又喜欢我,我就可以依赖你。”

    宋持砚安静地被她搂着,突然说:“田岁禾,你颇似竹笋。”

    田岁禾疑惑地抬起脸,不明白为何说她像笋。

    无论性情还是外表,她分明更像株不断长大的青禾。要不阿翁怎么会给她起名为“岁禾”呢。

    她指了指自己,“你是觉得我下巴太尖,像一棵青笋一样?还是觉得我做人很损?”

    宋持砚笑笑:“都不是。”

    “那是为什么?神神叨叨的,今儿你今天必须给我说个明白!”田岁禾扒拉他手臂用力摇晃,要把他肚子里的实话给晃出来。

    宋持砚后背贴着车壁,修长脖颈颈微仰,仰面看着车顶,嘴角若有似无的笑很是纵容。

    他似乎还挺享受呢,田岁禾不摇了,哼了声:“爱说不说。”

    宋持砚敛起漫不经心的笑,“不畏重压,破土而出。不懈攀升,心向高阳。还有,”

    他停了下,“看似枯燥,但每剥一层,便会有新奇之处。”

    “念什么经呢,听不懂。不过听起来不像是坏话。”田岁禾沉浸在被赞美的喜悦中。

    读书人就是厉害,田岁禾对于“笋”这个毫不起眼的东西有了新的看法,“真好,笋不止能吃,还令人敬佩呢,像禾苗一样。”

    她随即惋惜,“可我已经叫岁禾了,不然这笋字用来起名也挺好,可是我也没有可以起名的地方啊,要不我再养只狗?”

    宋持砚看向她的孕肚。

    想来她还没适应自己腹中正孕育一个孩子的事。

    沉默地看了瞬,宋持砚薄唇轻启又抿上,终是没提醒她。

    他亦不曾适应。

    他们在黄昏时分抵达了一处客栈并暂且落脚,到了客栈才发觉一件棘手的事,两位嬷嬷不在身边,女护卫留在东阳做暗线。

    饭食亦有护卫照应,别的不成问题,对于田岁禾而言唯一的麻烦是洗沐,她平日习惯了自己洗,前日不小心踩了水脚下打滑险些摔倒。

    田岁禾惊魂未定,那两日都让女护卫扶一把,平日嬷嬷怕她打滑也都会在她出水时等着。

    但面对阿郎,还是如今矜贵冷淡的阿郎,她羞于让他来扶。

    洗好起身的时候,田岁禾对着浴桶迟疑了好一会,但为了稳妥,她还是大胆地开口。

    “阿郎,你这会有空不?”

    宋持砚在屏风后看书,他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更习惯了一人生活。

    偶尔会忘记她的需要。

    她在水声哗啦之后试探地唤他,宋持砚才意识到他疏忽了,不曾让女护卫随行服侍她。

    他立即放下手中书卷,“别动,我过去扶你。”

    田岁禾站在桶中等着,脸颊上红云克制不住地浮起。

    他的体贴让她少了不自在,然而看到宋持砚紧皱的剑眉,她才意识到比让他扶她出水更羞人的事。

    她身上光溜溜的!——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早上好,才发现我忘了更新了,我以为我昨晚已经扔进存稿箱了[摸头]。/中秋快乐/

    第33章

    尽管宋持砚刻意回避, 还是看到了那幅春景图。

    水珠往下流,像山巅融化的雪水汇聚成溪流,淌过两座山之间山谷, 广阔平坦的雪原,桃树林。

    汇成一股,顺着潮湿的草尖哗啦啦地往下滴答。

    水声淅沥淅沥,唤起宋持砚关于那些黑暗春夜的记忆。

    他的凤眸中浓墨沉沉。

    可这神色落在田岁禾眼中依旧很肃正, 面对宋持砚那张清正的脸容, 她的脸红得滴血, 他的从容自持显得她这会更是狼狈不堪。

    田岁禾六神无主,第一反应竟是捂住自己的双眼。

    掩耳盗铃的举动让宋持砚无言以对, 甚至想笑。

    “你这样我不也能看到?”

    田岁禾反应过来,腾出一只手去横在胸前, 但还是留了一只手坚定地捂住眼,她声音颤抖着据理力争:“你、你不懂,我们是夫妻, 孩子都有了,没有什么不能看的……我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你穿得太齐整, 显得我很下.流。”

    夫妻,孩子,两句话在宋持砚清冷的眸色之间点上了火星。

    他目光失了分寸,落在了她手肘所遮的位置, 那两点幽微的红燃成了一对灼眼的红烛。

    他们虽曾亲近过,但每次都衣衫尽在,从未坦诚相见过。

    宋持砚从未想过,田岁禾老实的一张脸下, 是如此反差的浓艳,他克制地移开目光。

    “你放心,我不会看。”

    他是这样说,田岁禾却还是感觉有道视线碾过身上。

    滴答滴答的水声让她想起她还有最要命的地方没遮,横在身前的手连忙改为下遮。

    可这样一来前面那么一大片就没得遮了,田岁禾又手忙脚乱地把遮眼的手移到一大片上方。

    她和宋持砚深邃目光撞上,他的眼神实在太有威慑力,只是对视也像是要穿透她。

    田岁禾欲哭无泪。

    “阿郎,我的手不够用啊,你能不能别盯着我的眼睛看,不是,别的地方也不能看……”

    宋持砚克制地偏过脸。

    “田岁禾。”他轻启薄唇唤她的名字,“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越是遮掩,越会惹人留意。”

    “遮也不行,不遮也不行。你不看不就行了!”

    田岁禾被他的话羞得没了理智,抬脚就要从浴桶里跨出。

    宋持砚担心她摔倒,迅速揽住她腰身。田岁禾柔软的身子贴过来,这一动他衣襟上的绣纹擦过她最禁不起磨蹭的那点肌肤。

    “阿……郎。”

    田岁禾猛一抖,本就怯怯的声音在触碰之间变得破碎婉转。

    她被热水熏得湿软的眼眸沁出眼泪,委屈无助地望着宋持砚,“你的衣裳,太坏了……”

    宋持砚低头看着她。

    只是被他衣襟的绣纹轻轻擦过便如此激动,倘若他再过分些,她或许会当场崩溃大哭。

    喉间阵阵干燥,宋持砚喉结滚动,很想将她吞入腹中。

    但他不愿纵容自己,也不想欺负她太过,宋持砚指尖安抚地触碰她潮红脸颊,“只要你别乱动,我的衣裳不会自行吃人。”

    田岁禾也知道是自己太不禁激,她揪着他衣摆平缓。

    宋持砚利落脱下宽大外袍,将她身子环住,把人从浴桶中横抱了出来,稳稳地放到了床榻上。

    他一路都没说什么话,额上青筋躁动,放下她之后竟直接转身,大步回到了屏风后。

    田岁禾一头雾水。

    他的表情怎么这样冷峻,难道是她说错什么话了?

    可她方才什么也没说啊。

    田岁禾探头望过去,发觉宋持砚坐在桌前,低垂着头,下颚紧绷,手用力地握成拳。

    “阿郎?你怎么了。”

    瞧着他不对,田岁禾套着他的外袍,赤着脚上前。

    那双玲珑秀美的玉足出现在宋持砚眼前,往上是他的袍角,他穿过的宽大的衣袍套在她身上,底下不着一物,是另一种隐晦的亲昵。

    而她的肩头露出一角,像是若有似无的引诱。

    宋持砚喉结重重滚动,不能再看,他抬手捂住眼。

    “岁禾,把我衣袍换下来。”

    “换下来?”田岁禾从他的话里品出些许警告的意味,她不解看着自己身上的男子衣袍。

    “你好像在嫌弃我?”

    她半是纳闷半是羞窘,“从方才开始,你就一直皱着眉,难道就是因为我不够魅惑?”

    她低头看了一下,扯了扯领口往里瞧,看到堆得挤挤挨挨的满满一片,就更是不懂了。

    “可是我也很有实力啊……”

    宋持砚沉沉吸气。

    他无可奈何地认了栽:“是,你颇有实力。是我自身面皮薄,因而羞于看你,懂了么?”

    田岁禾这才真的懂了。

    原来他的种种怪异之处都是因为她太勾人,他表现出害臊,她便不那么羞赧了,甚至还有余地调侃他:“我们打小就在一块,以前还经常泡在一个桶里呢!早就把对方给看得不剩什么了。”

    宋持砚凤眸突然抬起。

    他眉梢露出与方才截然不同的锋芒,还透出了危险。田岁禾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头直颤:“我又说错了?还是你不想承认……”

    她的话慢慢打住了。

    宋持砚沉默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好似不大高兴的样子。

    田岁禾不明所以,他突然把她拦腰抱起来放回榻上,手利落抽点她身上裹着的外袍并往地上一扔。

    田岁禾又一无所有了,她捂住自己,“你就这么不想让我穿你衣裳,把我衣裳拿来!”

    宋持砚没有去取她的衣裳,按住她的肩头让她躺下来。

    她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想扯来被子遮住自个,宋持砚高高举起把她一双胳膊,放到了她头顶。

    田岁禾彻彻底底成了待宰的羔羊,宋持砚则是俯视猎物的狼,如有实质的目光逐寸逡巡。

    目光所过之处都似乎有一只大手重重地抚过她。

    受不了这般审视,田岁禾满面潮红,左右扭了扭,蹙着一双眉无助地央求:“你别看了,阿郎……”

    那声阿郎刚出来,舌头被宋持砚的指腹压了回。

    他冰凉的指腹沾了润意,从她嘴角划过,跟随他逡巡领地似的视线从上至下一厘一厘地巡游。

    “阿郎……”田岁禾央求着,他的目光却越发有力度,好像要覆盖住她的每一个角落。

    宋持砚的气息越来越沉,在有一个呼吸过后倏地松开她。

    他拉过被子把她严严实实地覆住,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好了,别再想着从前了。”

    田岁禾发觉她越发听不懂他的话,他此刻的平和也让她忘了去问他方才为何一定要看遍她。

    虽然很羞人,但她懒得追究,穿好衣裳就睡下了。

    她睡得香甜,宋持砚躺在她身侧闭眼许久却还思绪清明。

    他平生第一次与别人分享卧榻,本应不大习惯。

    但与人同枕而眠的感觉,也并非很糟糕,甚至异乎寻常的安心。仿佛游荡的船只停靠在一处安稳的岸边,后方是稳妥的江岸和城池,前方则是广阔无垠的浩瀚江流。

    他翻了个身,困惑地抬指描绘她侧脸的弧线。指腹落在她唇角,她有所察觉,低声呢喃:“阿郎……不许偷看阿姐洗澡……”

    宋持砚长睫倏而压下。

    他指尖游走往下,来到她起伏的心口,指腹下压。

    田岁禾话锋一转:“宋持砚,别小瞧我的实力……”

    还不忿地往上挺了挺。

    “……”

    宋持砚收了手。

    她梦中虽有她的阿郎,但也有他,亦算不错。

    他撑起身支起脑袋,维持着侧躺的姿势欣赏她的睡颜,手指点了下她鼻梁:“睡吧,没小看你。”

    *

    *

    顾及田岁禾有孕,马车慢慢悠悠地走着,田岁禾一路悠闲地赏景好不惬意,原本只需要一日的路,他们整整走了三日,这才抵达离开封五十里的另一处相邻县城。

    马车驶入僻静清幽的宅院,和在东阳县的简陋小院不同,这一处宅院虽很小,却与在歙县的别院一样遍布清贵雅致之气。

    这里的仆从都是宋持砚命人精心挑选过的,各个都很能干。

    宋持砚先吩咐众仆从照看好她,又叮嘱田岁禾:“有事便寻管家,我不在时切勿外出。”

    田岁禾目光幽幽地盯着他:“你好像在偷偷把我藏起来啊。”

    宋持砚低头看她,面色平静,目光微不可查地暗下。

    “不错。”

    他本来就是私藏起了她。

    田岁禾只当他说笑,钻到他怀里,跟在山里时那样哄他:“这个院子还是大了一些,不如阿砚把我藏在这里,好不好啊?”

    她喜欢搂着他的感觉,阿郎成了阿砚比从前又高了一截,搂起来越发让人觉得安心。

    宋持砚揽住她肩头,经过几日他揽她入怀的动作日益自然,言语亦温和:“若是你想,亦无不可。”

    田岁禾手还不规矩地丈量着他的劲腰,惊奇道:“阿砚,你的腰真窄啊,还很结实呢!”

    她在他腰窝处用力按了一下,又移到前面触碰。

    宋持砚倒吸一口气,按住她胡作非为的手,冷静好听的声线像是被酒泡过一般喑哑。“别动。”

    他抓住田岁禾一双腕子反扣到她身后,低下头与她鼻尖相触,沉沉的目光注视着她。

    “岁禾,有些地方不能碰。”

    喑哑的嗓音和清冷克制的语气反差极大,十分勾人。

    田岁禾气息变得微微急促,声音也跟着绵软妩媚,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女,因为生性羞涩才下意识地想后退,可又想到这几夜。

    自打沐浴那夜开始,宋持砚每晚都要看一看她。

    不仅要看她,他还不许她闭眼,让她看着他的眼睛。可除了看之外,他也不曾有进一步的动作。

    田岁禾觉得不公平,不忿盖过了羞赧,她不满地道:“我就要碰,凭什么只许你每晚研究我,以前我们可都是互相看的。”

    宋持砚的气息又变了,“从前你和阿郎时常相互看对方?”

    田岁禾被他这要吃人似的目光唬住了,“你好吓人啊,我就是说一嘴,好啦好啦,我不看行了吧,反正看过好多次了。”

    “不,你必须看。”

    宋持砚牵住她的手往屋里走,反手关上了房门。

    然而门一关上,他后知后觉自己的行径有多幼稚,宋持砚拉着田岁禾坐在窗前,摊开一册书卷,“不敢看我的话,看书吧。”

    田岁禾欲哭无泪。

    那她还不如看宋持砚呢……

    用书镇住了田岁禾,宋持砚推门而出,闭眼吹片刻凉风,寻李宣询问两位嬷嬷的事。

    李宣道:“陈嬷嬷已于三日前送回了宋家,林嬷嬷则到了东阳附近的别业里,每日都会给夫人写信汇报田娘子的事,且很是配合。”

    原本夫人打算把田娘子接到另一处庄子里安置,大公子送走田娘子时也是如此打算。

    只是那夜之后大公子改变了主意,把弟妇留在自己身边。

    名义上则与夫人说是因田娘子动了胎气,不便行路,就近安置在东阳附近的那处别业。

    夫人拟定的那处庄子里过半是夫人的人,而东阳的别业是大公子的产业,仆从皆听命于大公子,自会盯着林嬷嬷伪装出田娘子留在别业而非大公子身边的事。

    可时至今日,李宣也不敢相信,他起初只当大公子是顾念田娘子有孕才纵容她认错,没想到竟会瞒着宋家人,把人藏在身边。

    可大公子这样冷情,怎么会仅仅因为几日错认就恋上弟妇?

    李宣想到了更合理的可能。

    会不会当初田娘子并未有孕,是夫人为了三公子能留下香火,私下让田娘子与别人借.种。

    借的便是大公子的种。

    难怪林嬷嬷一有事就找大公子,大公子那样淡漠的人也从不推脱,对田娘子也还算耐心。

    原来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二人已经有了深入……

    李宣恨不得自己愚蠢一些,至少可以装傻。可身为心腹,他自要尽职,忍不住提醒宋持砚,“此事能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夫人还心心念念盼一个孙子呢。”

    宋持砚早已想到此处。

    “日后去寻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代替即可,母亲在意的是孙子,而不是田氏所诞下的孙子。”

    见他铁了心如此,李宣也不再置喙,横竖田娘子没入家谱,名义上不算宋家少夫人,更不曾见过多少外客。宅院深深,只要宋持砚有心藏娇,外人又能知道宋家大公子孩子的生母曾是他亡弟的遗孀呢?

    林嬷嬷被宋持砚要挟,只好例行给郑氏捎信写明娘子近日境况,“一切无恙,胎象亦稳。”

    陈嬷嬷做事仔细,追问前去探望的女使:“可亲眼看到娘子了?”

    女使说:“林嬷嬷说娘子记忆正乱着,见到生人就害怕。婢子不敢搅扰,但婢子问了别业的丫鬟,都说娘子的确如此。”

    相比陈嬷嬷的谨慎,郑氏反而摇着团扇无所谓的模样。

    陈嬷嬷还沉浸在宋府之外的自由中,主动请缨道:“夫人,要不老奴过去敦促一二?”

    “不必,砚儿的人我自事放心。”郑氏落下团扇,“嬷嬷,您不在这些日子,柳氏母子越发得意,我憋着气一肚子,您如今回来了也正好,好歹能与我说一说话呀。”

    陈嬷嬷露出受宠若惊的模样,可内心却流下了泪。

    她就是想避开夫人的怨怼啊。

    陈嬷嬷最后挣扎一番:“老奴是想起娘子从客栈被掳走后,大公子单独带娘子回了东阳,听说是有正事,但孤男寡女,又曾有过肌肤之亲,老奴怕大公子越了界啊!”

    郑氏对此仍是纵容得令人费解,“砚儿知道分寸,何况他们如今不是不在一块么?先让岁禾在外面安胎。等临盆之际,我会亲自去别业一趟,陪她诞下孙子。”

    陈嬷嬷不敢再多说话了,只是心里忍不住嘀咕。

    您怎么笃定会是孙子呢?

    陈嬷嬷垂头丧气地留下,郑氏吩咐她:“嬷嬷替我给三叔公送个东西吧,催一催那件事。”

    三叔公是宋家族老,也是郑氏姑父,是郑氏在宋家的最大助力。

    郑氏不曾明示陈嬷嬷需要同三叔公催什么事,想必是个秘密,夫人虽然常跟她吐苦水,但也有许多事瞒着她。知道得太多会惹祸上身,陈嬷嬷并不好奇是何事。

    *

    转眼一月流逝指缝,田岁禾已适应了新住处,也适应了跟宋持砚的新生活。山野之人闲不住,征得宋持砚同意,她把房中花盆里的兰花拔了种上她喜欢的小葱和蒜苗。

    “阿砚,看!”

    宋持砚今日休沐,方从外面练剑归来便被田岁禾叫住,她捧着盆不知名的草木大肆卖弄。

    宋持砚问:“此为何物?”

    田岁禾狐疑地盯了他一眼,“这是葱和蒜啊,阿郎,你怎么连蒜苗都不认识了啊?”

    宋持砚接过花盆,即便她出于哄他的心思特地改口称他为“阿砚”,但她心里终究认为他是阿郎。

    可他本不是阿郎。

    宋持砚并不打算彻底抛弃自己,成为她的阿郎,“我的确不识蒜苗,只觉颇似兰草。”

    田岁禾只当他为了适应回到高门的生活,在强装风雅呢,她指着蒜苗得意地说:“蒜苗不仅能吃,长得也有三分像兰草,难道不比你那只能看不能吃的兰草好上百倍么?”

    宋持砚清冷眼眸绽出淡淡笑意,“但你拔掉的兰草价逾一两银,比蒜苗昂贵百倍。”

    他每说一个字,田岁禾眼中的笑就消失一分,“一、一两银子!这都能买一年的大蒜了!你不早说,早说我该拿兰草去卖了换大蒜,还不用自个种,呜……亏大发了。”

    宋持砚眼中笑意更深了。

    他手里的花盆拿走放在窗台上,扶着她肩膀往里走。

    “故而别再想着你的蒜了。”

    种蒜亏了本,田岁禾心情沮丧,但她绝不轻言放弃,拿起绣花绷子绣起了小孩肚兜。

    宋持砚则在旁安静看书。

    微风从窗外吹来,吹动书页哗啦作响,也吹动田岁禾耳际的一缕青丝拂过宋持砚翻书的手,他停下来看着地上的一双影子。

    他们隔了半尺,但影子已违背主人本意亲昵地相依相偎。

    这一月以来,他跟田岁禾相处都如今日一般,虽比从前亲昵自然,但远未到如胶似漆。

    这也是他刻意控制的结果,他不喜欢一切进行得太快,超出自己控制是其一,不满足是其二。

    自小无论是喜欢读的书还是佳肴,越是中意,他越不会一次读完,而要逐字拆读,直到彻底吃干抹净,彻底成为他的。

    对田岁禾也应是如此。

    宋持砚继续看书。

    他们各忙各忙的事,田岁禾绣着肚兜忽然捂住肚子,红润的脸色在瞬息之间变得煞白。

    “阿、阿砚,要……要出人命!”她拉住他的手指向自己肚子。“我的肚子突然动得厉害,好奇怪……”

    宋持砚扔了手中书卷,扬声唤道:“李宣!唤郎中!”

    他们都对生儿育女毫无经验,早在搬入这宅子之时,宋持砚就备下了一位郎中,以便随时待命。

    郎中速速赶过来。

    只见小俩口皆面色惨白,额头皆满是冷汗,这模样可吓坏了郎中,连忙为田岁禾切脉。

    最后却哭笑不得,“二位多虑了,此乃胎动。”

    宋持砚才想起他所读的众多书籍中有略讲医理的著述,其中曾提到胎动,他只是……一时忘了。

    宋持砚轻咳两声,不动声色地变回那个沉稳自若,游刃有余的宋大人,拍了拍田岁禾手背,温声宽慰她:“可放心了?”

    田岁禾杵着僵硬的身子,眼眸万分依赖地望着他:“哦……”

    等郎中走了,她一改方才的依赖,手拍着他的肩膀嗔道:“你装什么装呢?方才你比我还紧张!明明都是新手,你装得好像只有我一个人犯傻!你太坏啦!”

    宋持砚低头无奈地轻笑。

    他难得没了冷傲,露出谦和甚至微窘的神色,“我好歹是家主,若不虚张声势,何以御下?”

    “哼,就是死要面子!”田岁禾毫不客气地讥讽。

    但她也被他此时谦逊的笑容勾住了,宋持砚本就很好看,低头轻笑时竟有几分矜持斯文的气质。

    她看呆了,好奇拉着他的手覆在肚子上:“喂,你说……我俩的孩子会更像你,还是我呢?”

    腹中孩子仿佛有所感应,又动了一下,这回田岁禾虽然还是不习惯,但好歹也稳住了。

    她按着宋持砚的手感受这奇妙的一切,“哎,她在踢你诶。”

    宋持砚有些恍然。

    掌心传来的踢蹬让他真切地感受到将为人父的事。

    但半年以前的他甚至从未想过娶妻,他勉力维持着素日的清贵从容,声音却有些喑哑:“嗯。”

    田岁禾察觉他变得不大自然,似乎还想他的收回手,但她偏不想放过他,握着他的手对着自己肚子说:“再踢一下?”

    自然不会有什么动静。

    她连哄带威胁,或许刚好是巧合,肚子又动了下,正好踢在宋持砚掌心,田岁禾很高兴。

    宋持砚的手则更僵硬了。

    田岁禾难得见他也有不从容的时候,都是初次为人父母,其实她也还不怎么习惯。

    她看着他眉眼,轻轻说:“阿郎,这是我俩的孩子诶。”

    这一次宋持砚无视了她那句“阿郎”,他安静地看着她稍许,却一直不说话,看得田岁禾开始不解。

    “你怎么这么怪?”

    “没什么。”

    宋持砚移开目光,抵御方才心口涌出的奇异感受。仿佛冰雪被凿出了洞,注入温泉,既让人无所适从,生出即将被温柔同化的危险直觉,又不住想融入其中。

    他拿起她绣的肚兜试图转移注意力,禁不住扬起唇角。

    “绣的什么,蛇缠耗子?”

    田岁禾眼中的似水柔情轰然消散,“什么蛇缠耗子,是龙争虎斗!宋持砚,你太过分了!”

    她才因为种蒜亏本而受挫的心又多了一道伤痕。

    田岁禾夺回绣绷子:“丫鬟和护卫都看出是龙和虎,就你是蛇和耗子!你就是故意的,我不想理你了,你也别想哄好我,没门儿。”

    宋持砚眉梢细微地挑,“要如何才能哄好你呢?”

    他的语气和目光都温和得不同寻常,叫田岁禾心旌荡漾,“我想想,抱一抱我,我就原谅你。”

    “当然,不抱也可以,亲一亲我也是乐意的。”他长这么好看,却每日只跟她吃上一回。

    根本不够。

    不过田岁禾对此不抱太大希望,宋持砚太能克制了,怎么会答应她呢?这不,她才这样说,他长指探了进来,径直侵入她口中轻动。

    田岁禾的话被他修长的手指搅乱了,脸也慢慢红了。

    她的脖子不禁后仰,身子软软地靠向了贵妃榻的后背,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宋持砚的指间触感温润,不疾不徐地搅弄,没有过多的强势,可目光却越发晦暗,田岁禾舌头却逐渐发麻,眸光也随着他而迷乱。

    气息越发急促,心口也剧烈起伏,她用牙齿顶着他指尖:“阿砚,别这样弄了……”

    宋持砚温柔地收回手,俯下身清冷的低语很是蛊惑。

    “今日我想多吃一点。”

    “可以么?”

    即便不知道他说的吃指的是吃什么,可他反常温柔时极具蛊惑,田岁禾无法拒绝,她像被妖怪诱惑去了灵感,慢慢地点了头。

    宋持砚低头含住她唇瓣。

    长指也朝衣领而去——

    作者有话说:/[捂脸偷看]小俩口手忙脚乱。/假期末尾了,下午或晚上可能会有一个加更,我试试。/

    第34章

    吃、吃什么?田岁禾低头看着他落在她衣领上的手, 慌忙地握住了,“这个……不能吃。”

    宋持砚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着她错愕的眼眸, “……谁告诉你我曾那样想?”

    其实下意识之时他想过,否则手不会无缘无故落下,但他比田岁禾诧异,他竟会想像一个无知的稚子, 俯首于妇人的……

    简直荒诞。

    “我不会那样轻浮。”宋持砚轻舐她抿紧的唇缝, 田岁禾睁大的杏眸又逐渐迷离地半阖, 握住宋持砚指尖的那只手也软绵绵地落下来,反过来被宋持砚握住了, 放到他的肩头。

    田岁禾双手都揪住他肩头,承受他深深浅浅的吻。

    他们没闭眼, 田岁禾仿佛花瓣在他的吻中飘游,宋持砚眼中幽暗的情绪似乎要把她吸进去,他像读书般仔细观察田岁禾神色, 看着看着慢慢扬了眉。

    他喜欢在亲昵时观察她的神情变化,但她实在太禁不起欺负,轻一碰就发抖瘫软, 眼眸会涌上潮.湿迷蒙。

    他很想弄哭她。

    宋持砚决定今晚多欺负她一些,有些事动口会荒谬,动手则不会,他修长的手指来到她衣领的附近, 双指作剪缓慢地一捏。

    “啊……”

    田岁禾檀口轻启,双唇颤抖着,模样堪称无助可欺。

    他不忍欺负太过,手往上移至她耳后, 粗糙拇指揉搓她耳后的肌肤,没几下那一片就浮现出可怜的绯色,这还是她时常见光的地方,若是不常外露的肌肤,应该会红得更厉害。

    譬如才被他捏过之处。

    宋持砚指腹再次落向她的衣领,田岁禾受不住地缩起脖,手也羞恼地拍打他肩头。

    “阿郎,你不要再……”

    “不要谁?”宋持砚轻捏她耳垂。田岁禾少见的领悟了他的意思,连忙颤着哭腔改口,声音柔弱如若春水:“阿……阿砚,不要这样捏我,哪里都不可以,会很痒。”

    宋持砚松开她,才吻了不到十几个呼吸的功夫,她的嘴唇就殷红不堪,人也无力地倚在他怀里。锁骨微耸,胸.口起伏,樱唇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宋持砚突然好奇,低声问:“刚刚那样对你,是会难受,还是会舒适?”

    “都有。”

    田岁禾回忆方才怪怪的感觉,水雾迷离的眸中漾动着新奇的愉悦,直勾勾盯着他看。宋持砚起初不解她想说什么,看到她越发绯红的脸颊,心中这才有了猜测。

    “想要再来?”

    “嗯……但是我只想要亲亲。”别的她有些受不了。

    宋持砚决定略微满足她,低头继续吻,田岁禾手配合地圈上他后颈,他们像两个少年人,孜孜不倦地摸索。

    吻开始不限于厮磨彼此双唇,而是张开口,为彼此打开,容纳彼此探究。

    才刚开始,就以田岁禾牙齿磕到宋持砚的门牙告终。

    “痛……”田岁禾捂着自己的门牙,像一只误啃了石头的兔子,“嘶,你撞得好痛。”

    宋持砚勉强淡然地抿了抿唇,亦摸了下被磕得发麻的牙齿,无奈道:“是谁先撞上来的?”

    刚享受到亲吻的乐趣就被这一次磕碰打断了,田岁禾不甘心,眸子闪了闪:“那你……再来一次,信不信一定是你先磕着我!”

    宋持砚略歪着头,笑意似有若无,“不信。且我不会上当再吻你了。”

    田岁禾:“……”

    可恶,他之前不是很正经么,怎么现在时不时故意捉弄她?她的羞赧顷刻间被恼怒取代,琉璃眸子盯着他好半晌,忽地捧住他的脸,狠狠吻了上去,说是撞上去也不为过。

    两人牙齿再次磕碰,撞得宋持砚门牙发麻,田岁禾也不算舒服,恶狠狠松开了他,红着脸挑衅,“没错,就是我先磕的你,你有本事磕回来!”

    “我没有。”

    宋持砚凭她挑衅,就是不上钩。

    田岁禾也不再争取,反正晚上还可以照例亲一次。

    可是到了夜晚,宋持砚才照例俯下身,在田岁禾期待的目光中,他忽然改为用指腹代替嘴唇,在她柔软莹润的唇上擦拭而过。正色说:“白日已吻过。”

    田岁禾据理力争:“白日……是你自己说要多吃一点,不算。”

    宋持砚心平气和,不偏不倚的口吻像极了在冷静商议公事:“可你后来也强按着我吻了一次。”

    “……”

    田岁禾说不过他,“还说我是笋,剥一层还有一层,我看你才是呢!吊人胃口起来一套又一套的。”

    不亲就不亲,她咕哝道:“我不是非要亲,只是总觉得你在故意保留,很不像从前的你!”

    宋持砚游刃有余游曳在她唇角的指尖突然一顿,他不知以什么样的心情问她:“那如今的我,你可喜欢?”

    当然是喜欢的,有时候他越是保留,就越让她心痒痒,但田岁禾眼珠子滴溜一转,“不喜欢。”

    她无情地转过去,背对着他睡着了。但在她身后,宋持砚方挑.逗过她的那只手逐渐收紧,用力握成拳。

    他猛地松开,促使自己冷静地躺下来。

    她不喜欢,他为此遗憾,但不代表他就要永远无条件地做三弟的影子。

    *

    田岁禾很有骨气,才不要被他吊着呢。

    第二日、第三日……接连五日,每晚睡前宋持砚要例行吻她,她都拒绝了,满不在乎道:“那天一次吻够了。”

    她在试图主导他,让他变成她想要的样子,但宋持砚不会给她把控节奏的机会。第六晚临睡之时,他掌心轻抚着她的脸颊,不给她拒绝的忌讳:“那日吻了六次,早已抵消。”

    “那我也不想亲你了。”

    田岁禾蛮不服气地紧抿住嘴,不给任何可乘之机。

    宋持砚靠近她,胜雪的寝衣垂落在她的身上,与她的寝衣纠缠难分。跟上次一样,他粗粝的手摩挲她耳根的肌肤,“已然成了习惯,不是你说停就能停的。”

    他吻了她,这人学东西很快,吻技早已炉火纯青,田岁禾很快被吻成了一滩水,动情地启唇让他进来,舌尖才一触上,他就松开了她。

    哄道:“不宜太快。”

    一会不给她停,一会不想她太快,这人真的矛盾!

    “你真别扭。”

    田岁禾如此评价。

    她盯着他:“阿郎,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一个盒子?你想让我习惯现在的你,可我觉得以前的你更让人安心。”

    宋持砚因为她的话沉默了很久很久,烛火把他孤傲的背影照在墙上,田岁禾看来竟觉得怪孤独的。

    他侧对着她,神情清冷,过了好一会突然答非所问:“是隔阂,不是隔着一个盒子。”

    说完起身出了门。

    田岁禾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看不出他到底是生气了,还是失落了。

    可她心里却突然有些酸。

    不懂是为什么,近日她越发有种直觉,阿郎回不来了,所以她才会总是强调以前的他和现在不同。

    那夜他们没有争吵,可过了那一日,田岁禾总觉得宋持砚话变了些。

    从那晚开始,他们不再例行亲吻,但他对她倒是越发温和体贴,她说什么他便给什么,她不说,他也会细心地察觉再全数满足她。

    无微不至,比以前还像一个好夫君,让她半点都挑不出错。

    就是笑又变少了,田岁禾不想猜来猜去,她决定问问他为什么,修补修补他们之间的隔,隔什么来着……

    哦,隔夜馍。

    *

    转眼荷花开遍,他们住的地方里江畔很近,荷香飘入宅院,田岁禾小心询问宋持砚,“听说这里的荷花很美,我还没看过大片的荷花呢。”

    宋持砚放下笔墨,毫不犹豫地牵起她的手:“好,我带你出去走一走。”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河畔清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田岁禾素面朝天,深深地嗅着,欢喜道:“好香啊。”

    宋持砚看着她,田岁禾极容易满足,哪怕一缕荷香都能让她眼中笑意满盈。

    唯独在阿郎一事上不可,或许不是难以满足,她想要的只是一个阿郎,哪怕是山野村夫。但这也正是他给不了的。

    也不愿意给。

    宋持砚偶尔还是会出于习惯走得快些,田岁禾拉住他:“你个读书人,怎么走路这么急啊?”

    他慢了下来就着她步调,“抱歉,习惯如此。”

    在开始修补隔夜馍之前,田岁禾打算先闲聊,找一找前几日那种相互调笑的氛围,她好奇问他:“你是不是每日除了忙着念书、吃饭、睡觉,办公事就没别的事情了?”

    宋持砚手扶在她的腰后,她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他也一日比一日谨慎,边留意她的安危边与她闲谈。“大抵如此,即便偶尔散步闲谈,也是出于与他人往来的需要,我不喜虚度时光。”

    “听起来好无趣,也好辛苦,平日你休沐的时候也要看书,可你已经懂得了许多东西,还要这么累?”田岁禾摇摇头。

    宋持砚淡道:“身边尽是天资卓绝之人,难免争强好胜,成了习惯。”

    田岁禾说:“那是因为你聪明,家人都巴望着你当大官儿。我就不一样了,阿翁不希望我认字,我也不是认字的料,别处也笨,所以从来不想跟人攀比,因为,”她耸耸肩,“比也比不过 ,干脆放了自己。”

    宋持砚说:“这很好。”

    好像聊到了他更不喜欢的话题了,田岁禾甚至感觉得到他周身的氛围又压抑了些,她决定放弃闲聊,突然拉住他的手,“阿砚,你牵牵我吧,我看别家夫妻出门都那样。”

    宋持砚习惯性地抽出,改为握住她手腕。

    他牵腕子的动作也不娴熟,田岁禾忍不住了,“谁家夫君牵娘子的手是握手腕啊,牵牛么?”

    宋持砚问她:“那如何牵?”

    她握住他的手,纤细的手指缓缓嵌入他的指缝,同样地,他粗大的手也徐徐欺入她狭窄的指缝间,十指相扣虽不如交吻亲昵,却暧昧仿若一场在大庭广众之下隐密进行的相互入侵。

    宋持砚清冷的唇角抿了抿,收紧了与她契合的手。

    田岁禾确保他不会突然跑掉,这才开始修补隔夜馍,“阿郎,你是不是变不回之前的阿郎了。”

    宋持砚的手一紧,声音有些距离感:“你很想我变成阿郎?”

    田岁禾反问:“你想么?”

    宋持砚停下前行,扭过头深邃的目光看了她一会,冷淡而坚决地吐出两个字。

    “不想。”

    他等着她或是失望,或是恼怒,或是不解的反应,田岁禾仰头望着湛蓝的天,好久之后耸耸肩膀,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宋持砚退了半步:“但我会尽力待你好,不会因为不是阿郎而亏待你。”

    田岁禾转过脸,竟是笑靥如花,洁白莹润的牙在阳光下宛若白玉。“没关系,你不想再做阿郎,那我就去习惯现在的你,好不好?”

    她像在哄他。

    宋持砚匪夷所思地皱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很快又说:“你不必为了我违背本心。”

    就像他也不会为了她而迫使自己成为阿郎,他只会试图取而代之,男女情事跟官场之事不都一样么?皆是由人心引发的对弈,谁技高一筹,谁就能做占有的一方。

    “我不是在违背。”田岁禾捧起他们交握的手,脸在他的手背上亲昵地贴贴,“我是觉得,以前的你有以前的好,现在也有现在的好,既然你不愿变回以前,我也挺喜欢现在的你。”

    宋持砚眉头皱得更紧了。

    “好在哪里?”

    田岁禾认真细数:“你现在变白了,长高了,更好看了。有了学识,办事更冷静了,让我觉得很踏实,还有……亲亲的时候也很……哎,在外头说这些,怪羞人的。总归好的地方多着呢,你不用非要变回去的。”

    宋持砚听完一句话也没有,只是紧紧盯着她,田岁禾被他盯得愣住,周围人来人往,但他们就像一对亘古的石像。

    被盯了太久,田岁禾不满。“你不要太当自己是一回事,我会想念之前的你,还不是因为现在你虽然好,可总让我去猜,故意吊着我、捉弄我,还有!就像现在,经常莫名奇妙盯着我,看得我后背发凉……”

    她数落着,发觉他还是在盯,田岁禾不高兴了。“喂!说你呢……哎!”

    宋持砚忽然牵着她往一旁的巷子里走,什么也不说,虽然有在迁就她走得不算快。他突然这样,田岁禾一头雾水。

    “带我来这干嘛?”

    宋持砚什么话也没说,把她压在墙上,低下头继续盯着她。

    目光好像能灼烧人,田岁禾双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手上没有东西啊。不大确信,她又摸了摸,像猫儿在用一双爪子洗脸。

    “没东西啊……”

    她不解地眨着眼看宋持砚,他盯着她的眼神越发深沉了,她想起某些曾在黑暗中隐晦而温和的侵略,面上浮起潮红,噙着暧昧春意。

    宋持砚撬开她的唇瓣,舌头长驱直入。

    田岁禾身躯一震。

    这、这……舌头第一次被他缠住,怎么会是这样奇怪的感觉?她的触感都从舌尖开始被他吸走,脑子昏得要命,人也好像要变成风筝飞上天。

    好要命!她很害怕,不争气地咬了他。

    宋持砚停下来,没有继续的打算,但依旧把她抵在了墙面与他臂弯合拢成的一片天地之间。

    他用手指拂去她唇角被他留下的湿润,笑了一声。

    很短暂的笑,似一只飞鸟迅速掠过湖面,田岁禾心上颤动涟漪,觉得他是在笑她笨拙,湿漉漉的眸子一翻,含羞带恼地道:“笑……笑什么,都是第一次,你也没熟练到哪……”

    宋持砚一怔,身子更近地朝她下倾,影子和视线完全罩住她,清俊凤眸微眯起,“第一次?”

    他漫不经意地垂下眼眸,遮住眼底越发浓稠的黑暗,问她:“不是记错了?”

    田岁禾被看得六神无主,“没、没记错啊。”说完她突然醒觉,“不对,记错的是你吧?!”

    她当即恼了,“我说你怎么这样熟练,难道我在山里等你的时候,你在外头跟别的姑娘吃过舌头!宋持砚,你就是一个负心郎!”

    她要离开他,宋持砚一手撑着墙不动弹,将她软禁在怀中,左看看右看看都没有逃走的空隙,田岁禾一咬牙微微蹲下要从他支起的手臂下钻出去。

    宋持砚被她这一出弄得颇无奈,笑着将她拎起来。

    “没别人,别乱想。”

    他再次吻她。

    两个都是初次舌头相缠地交吻,尚不习惯。舌尖时而相互纠缠,时而因为承受不住过大的刺激回避彼此,在长巷深处隐晦地探索彼此。

    磕磕绊绊地吻着,不知过了多久,宋持砚克制地停了下来,牵着她从巷尾出来,一转头看到巷口几个护卫守在巷口,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

    尤其看到大公子冰凉的凤眸眼梢有微红的一道,而田娘子唇瓣殷红,眼角眉梢俱染着含情的春色,一看便知道两人在巷子里做了什么,几个护卫竟没能恪守训练,露出惊诧神色。

    田岁禾害臊地躲到宋持砚身后,宋持砚清了清嗓,冷仄仄道:“愣着作何?本月的月银不想要可以不要。”

    说完冷淡地拉着田岁禾往前走,来到人群之中,宋持砚的理智和所受教养也随着喧嚣回归。

    回想巷中情不自禁地压住她亲吻,他也不可思议。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在大街上克制不住一动,将一个女子拉到巷尾亲昵,一发不能收拾。

    有什么在日渐脱离他掌控。

    田岁禾看他还是板着一张脸,悄然问他:“阿郎,我们的隔夜馍,是不是没了啊。”

    “阿砚?”

    宋持砚回过头。

    今日的主动也不算失控,毕竟她也在让步,日渐将他和三弟分开而视。

    他牵着她的手,神色竭力变得和缓,“是隔阂。”

    “哦,隔盒,那……那个盒子还在么?”

    “……没了。”

    “那太好了!那今晚还可以亲亲么?刚刚那样好怪,可是……好舒服。”

    “不……罢了,可以。”

    *

    “那里有个算命的,我们去看一看怎么样?”

    宋持砚低眸对上她的欣然盈着笑的眼眸,眼里也有笑:“你信鬼神之说?”

    田岁禾与他絮叨起来:“你忘啦?那一年隔壁山头的老孙头上山砍柴回来突然昏倒,看到什么都发抖,还总说家里有人。他家老婆子给求了一道符,烧了符水喝下去第二天就没事了。”

    宋持砚虽然鄙夷这些,但愿意纵容她:“既好奇,便去看一看。”

    摊子前是个年轻的小道士,小道士见着田岁禾,诧异道:“娘子!你不是在月老庙求姻缘的那位娘子么?”

    见田岁禾面露茫然,好似觉得他在凭空套近乎,为了吸引她算命,小道士忙道:“您忘了,可小道还记得,您的夫婿叫宋持舲!”

    摆摊的桌子搁下一把长剑,小道士望着小娘子身边的贵公子,瞧见对方寒意岑岑的眼眸,后脖子也一凉,当即闭嘴。

    但田岁禾已经听清了,身子晃了晃,宋持舲?好熟悉的名字,她茫然看着宋持砚,“阿郎……你不是叫宋持砚么?不对,阿郎,你不该叫宋持舲么?好乱……”

    宋持砚面色变得凝重,手紧拢住她肩头,温声道:“他记错了,别多想,我就在你身边。”

    小道士也忙道:“对!对!我好像是记错了!”

    肩头有力的大手挤走了田岁禾的冷静,她不再多想,热情地跟对方打招呼:“我撞着脑袋,忘了好些事了,道长怎么在这里啊?怎么,月老庙倒闭了?”

    真是扎人心窝,小道士正色道:“小道离开月老庙是因为看透了那庙中的贪婪本色,遂果断割席。”

    “这样啊……”田岁禾很钦佩,“那听起来,你倒也像个有良心的,不像有些奸诈的道士,挂个牌就要十文钱。”

    小道士讪讪干笑。

    他是因为月老庙被三个月的大火殃及,才不得不来到此处。不光是他,隔壁的清音观也烧了大半,都搬到了此处,他看了眼小娘子纯良温澈的眸子,和他身侧清贵矜雅的贵公子。

    这样的人物即便在权贵如云的祥符也是鹤立鸡群,小道士自然记得,这是当初跟在这位娘子身边的人。

    可是当时这位娘子还喊他大伯哥呢,他很快想通这两人为何在一块,大概是小娘子失了忆,觊觎弟妇已久的大伯哥趁机鸠占鹊巢……真是丧尽天良啊。

    但富贵险中求,小道士问道:“娘子可要算命?小道虽道行浅薄,但也算灵验。”

    田岁禾:“算。”

    但田岁禾秉持节俭习惯:“多少钱?”

    小道:“算命二十文,改命五十文,但娘子和你家夫君一看便是有福之人,想必只需收个算命钱。”

    “二十文?”田岁禾犹豫了,她打算放弃,有位阿婆打着蒲扇过来,低声与小道说:“多谢道长,多谢道长,上次您帮我儿子算的姻缘果然准,我按您教的去办,这小俩口果然不吵架了,腻歪得很!”

    田岁禾默默看了宋持砚一眼,心里动摇了。

    她回到算命摊子前,一口气掏出二十文钱放在桌上:“我……我算个姻缘。”

    小道士和颜悦色道:“报上你二人的生辰八字来看一看。”

    田岁禾先报了她的。

    等到要报宋持砚的,她停下来想了想,他已先开了口:“庚戌年……”

    “不对。”

    田岁禾打断他,“阿郎你只比我小一岁多,怎么会是庚戌年?”

    掐指一算,庚辰年整整大她四岁!四岁她就该叫他“大哥”而不是“阿弟”了。

    大哥……脑中突然像被人用力撕开,田岁禾痛苦地捂住头。

    “阿、阿郎,我头疼……”——

    作者有话说:/ 禾禾:拿捏!/ 下章就能记起来了。刚尝到甜头,老婆没了。/

    第35章

    几乎没有犹豫, 宋持砚把她揽入怀里,指腹轻轻揉捏着她的额角,安抚道:“是我记错了。”

    他的揉捏舒缓了田岁禾的头疼, 但她盯着他,“可你看着为什么比我大几岁,不该啊。”

    宋持砚只能无奈自贬。

    “我容貌显老。”

    这样一个面若冠玉的公子说自己显老,田岁禾被他逗笑了。

    她忘了别的事, 问他:“那你把你八字报一下。”

    宋持砚面无表情地与小道士报出三弟的八字, 道士拿笔记着, 觉出这位贵公子眼神里的威胁。

    他想这位公子哪怕是在假扮弟弟、鸠占鹊巢,但定不想弟妹认为和弟弟的姻缘佳偶天成, 以免日后苏醒时执迷不悟。

    小道士道:“前路漫漫,良缘自有, 莫追前事,珍重今人。”

    田岁禾听不懂:“什么意思?”

    小道士笑眯眯道:“就是珍惜您身边这位郎君的意思。”

    “那就是好姻缘的意思吧。”田岁禾高高兴兴地走了,可她心里那个裂口却撕得更大了。

    她很想拿根针缝一缝。

    小道士拿了宋持砚给的赏银, 高高兴兴回了寄住的当地的清音道观里,跟年轻的少年观主说:“清徽仙长猜我今日看到谁了?”

    清徽在研读道法,“请说。”

    小道士说:“是上次跟宋家大小姐同住慈恩寺里, 后来被净书和尚掳走的那个小娘子!她好像失忆了,被夫兄金屋藏娇!啧,这书香门第、朱门绣户里肮脏。”

    少年观主红了脸,面露内疚。回到空荡荡的房中, 想起已跟他两清的宋家大小姐,清徽提笔写信。

    这封以告知消息为目的,实则为了让宋家大小姐想起曾经情人的信,在三日后送到宋府。

    宋玉凝才从大房那边回来, 听郑氏说田岁禾如今在山庄安胎,颇为挂念,回房就收到了来信。

    “雪酲?”

    宋玉凝不敢置信,三弟妹不是在山庄么,怎会在阿弟身边?

    何况那人是清正自持的大公子弟宋持砚,而不是浪荡的二公子,宋玉凝属实为此诧异。

    相比于娇藏弟妇,她更认为其中会不会藏着苦衷,或者是三人成虎的流言,毕竟宋持砚和三弟妹哪怕是性情喜好也天差地别,宋持砚应当会更欣赏规行矩步的世家闺秀。

    宋玉凝提笔给宋持砚写了一封言辞委婉的书信。

    *

    夏夜窗外蝉鸣不断,屋内的罗帐中有人深夜不能入眠。

    宋持砚单手支颐侧卧着,田岁禾则背对着他侧躺。

    他看了她的背影许久,耳畔浮现白日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阿郎,阿郎,阿郎,她的声音如同三弟的亡魂在他耳畔盘旋不止,宋持砚眸色中逐渐氤氲着如窗外暗夜一般的幽沉,放在她肩头的手倏然绷紧,有收紧的趋势。

    哪怕她曾亲口说对如今这个他的欣赏,亲口说过要放下从前。

    然而宋持砚很清楚,她愿意如此,归根究底是她以为他是阿郎,无论阿郎如何,她都喜欢。

    他闭上眼,扯过被子给她盖上。脑子里的那一声声阿郎刚平息,耳畔又有更清晰的一声。

    “阿郎?”

    田岁禾刚一动就被宋持砚揽入怀里,因为她有身孕,他无法太靠近,但手按在她后背的力度很大,像那日巷子里的那一堵墙,把她往后缩的退路不动声色都堵住。

    “唤个称谓。”

    黑暗中传来他清明毫无睡意的声音,如同窗外微凉月夜。

    田岁禾脑袋往他那一侧挪了挪,头顶贴在他下颚。

    “阿郎……”她平素绝不会明知他抵触还不改口,但这一回仍固执地唤他阿郎,仿佛是想留住什么。

    宋持砚放弃纠正。

    手从她后背挪到后脑勺,温声道:“怎么没睡?”

    田岁禾脑袋蹭着他的颈窝,“突然睡不着。我刚刚做了噩梦,梦见有人跟我说你不在了。”

    她脸埋入他胸口,“我一想到梦里你消失了,我就会难过。”

    宋持砚抚着她身后长到腰间的青丝,“我在这。”

    她得到安抚,很快平静下来,抬起头在黑暗中摸索着他的眉眼,想起梦里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

    忽然间,她不确定阿郎到底长什么样子,她小声道:“阿郎,点灯好不好?我想看你。”

    宋持砚最终还是点了灯,她在光亮下仔细描摹、确认他的眉眼,越看眉头越是深蹙。

    宋持砚觉察出端倪,握住她的手,“看清我的脸了?”

    田岁禾点点头,不想去想为什么阿郎越看越不像他,只要他还在就好了,她放了心贴着他心口。

    平稳的心跳和清雅气息让人安心,田岁禾揪住他衣襟,“阿郎,我们来接吻,好不好?”

    不好。

    宋持砚不想被她当作三弟,尤其在此刻,但也正是在这种时刻,他无法纵容她继续想。

    他既厌恶她的认错,又不得不承认是认错让他得以乘虚而入。

    宋持砚低头吻住她。

    温和地辗转片刻,他撬开了她的唇瓣。田岁禾刚要开口迎接,刚刚经历过一遭失落,她总觉得现在跟她交吻的是个陌生人。

    生份的感觉令她拘谨,她的唇瓣好久没打开。

    “岁禾,张口,让我进去。”

    宋持砚出了声,她才怯生生地打开,让他湿润的舌尖探入,但她的舌头不由自主躲避。

    宋持砚只得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往后躲:“舌头给我。”

    田岁禾犹豫了会,试探着伸出了舌头,她被卷入狂热的纠缠中,整个人变得飘飘然。

    黑暗中只有唇舌交缠的水渍声,还有两人越发失控的呼吸。

    田岁禾彻底瘫软,没了心情去为没来由的怅然而纠结,她的眼梢一片糜丽的飞红,唇色殷红若血,鬓角都被薄汗浸湿,含泪眼眸春情流溢,迷离地望着宋持砚。

    宋持砚目光稍暗。

    他放在她后颈的大手往前、再往下,覆盖揉握。

    她正是不禁碰时,哪怕有里衣在,也被他手心因为多年握笔生出的薄茧稍稍一碰就战栗。

    “别这样……”

    他吻上她的脖颈,田岁禾无力地低吟出声,“阿砚。”

    宋持砚吻得更重了。

    田岁禾只能捧住他的脸,将他往上带,退了一步:“要不,我们还是像方才那样吻吧。”

    宋持砚笑笑,知道她在躲避他更过分的欺负,生出逗她的心思:“可你不太会吻,怎么办?”

    田岁禾听出了淡淡的嫌弃,但有些人学东西就是快,就说当初他们一块阿翁学雕刻,她就学得还比他快许多,快到了让他曾怀疑是她夜里偷偷练过。虽懂得这个道理,但她还是不想被他嘲笑,强词夺理:“我们以前都没这样亲过,你却那样熟练。可你说你没有别人,只有一个可能,哼——你根本就不是阿郎!”

    她说着忽然愣住了,又想到了什么,凝神打量着他的眉眼,手描摹他转折清晰的鼻梁。

    宋持砚眉心微凝起。

    田岁禾露出怀疑之色,皱了皱眉,甚至抵触地想推开他。

    宋持砚按住了她的手,清冷眉宇间凝起:“别想了。”

    就这样把他当三弟不好么?

    田岁禾不自在地扭了扭,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宋持砚沉默地凝她良久,凤眸被漆黑浸暗。他选择转移话题,“无妨,再来几次就熟练了。”

    他过分平静地说完,吻了下来,温柔得过分的吻前所未有的缱绻,诱她沉浸其中。

    田岁禾的思绪被他打断,手不能自抑地环住他脖颈。

    再来,再来,再来一次……

    结束之后,田岁禾浑浑噩噩,她缓了许久,抬起眸凝着他的时候,适才眼中的怀疑和不甘再次浮露,宋持砚毫无对策。

    甚至想,“还要再来么?”

    他低下头,田岁禾迅速捂住自己嘴,戒备地看他。

    “你,你是不是又想骗我?”

    宋持砚心一沉。

    两个人无声地对视良久,在她胆怯戒备的目光中,宋持砚是心渐渐下沉,他从前审问过许多人犯,知道眼睛可以窥探到人的内心,但往往都是嫌犯在他审视下被击溃心防。

    今日他却在与她的对视中感受到了被人审判的滋味。

    他敛眸遮住暗色唤她。

    “岁禾。”

    田岁禾缓了缓,恼道:“你是不是琢磨着像上次那样,只要今天多亲几次,今晚、明晚、以后好多天晚上都不用亲了!我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今天突然这么主动,原来是在盘算这个事!”

    宋持砚闻言微愣。

    他看着她愠怒的眸,仿佛从铡刀之下躲过了一劫。

    他揽她在怀中,不放过她分毫的神色变换,确认她眼中没有怀疑,才仿佛劫后余生,又仿佛垂死挣扎,他把她整个人圈在怀中:“不会少。今晚、明晚,往后都不会。”

    *

    这夜他们相互吻着彼此,深深浅浅地纠缠摸索,直过了很久才入睡,宋持砚柔和的吻仿佛温柔似水的抚慰,让田岁禾心底没来由的不安逐渐消散,回归了平静。

    第二日她便将那噩梦忘得一干二净,白日里宋持砚有事外出。

    护卫送来给宋持砚的信,“是大小姐送来的家书。”

    大小姐?

    田岁禾的脑海里自然而然地迸出一个名字,宋玉凝。

    她从前好像跟宋玉凝还挺熟的,很好奇宋玉凝究竟在信上说了什么,但旁人写给宋持砚的信她轻易不会去看,打算等他回来问一问。

    但宋持砚很晚都没回来,派人嘱咐她先睡下不必等。

    田岁禾只好乖乖睡下了,她的身孕已有六个月,还有三个多月就要临盆,犯困的时间越来越长。

    睡梦间,她在宋家的草庐里练字,宋持砚立在旁边,严厉地纠正她的每一个错字。

    而一位端庄的姐姐则笑着说,“三弟幼时你就对他严厉,如今三弟的孩子没出生就被迫认字,你这大伯可真是不好说话!”

    大伯……

    梦里的田岁禾对宋持砚毕恭毕敬地喊:“多谢大伯哥。”

    大伯,大伯哥……可是他明明是阿郎,怎么成了她的大伯哥,孩子的大伯?她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田岁禾醒来看着身边空空的床榻,发觉天亮了。

    宋持砚还没回来。

    她发了许久的愣都未能平复,脑中似乎被一股泉水涤荡过,思绪格外清醒,但有些记忆还不完整。

    她看向窗前书案上那一封信。有什么引导着她去看信,田岁禾没能抵御,颤着手打开了。

    如今她已能认得不少字,虽不能流畅地读一遍,但捕捉几个字眼却不成问题,“三弟已故……照料弟妹,好意……但礼教。”

    读到礼教二字,信纸倏地脱了手,田岁禾愣了下将信纸重新折好收入信封之中,并照着原样妥善放好,但封缄已被她毁坏,即便放到原处也轻易被宋持砚看出来的。

    不知为何,只要想到他那冷峻的脸,她就会很谨慎。

    田岁禾唤人端来一个水盆,信封过半扔入水中。现下可好了,半封信已被水泡得看不出样子。

    宋持砚回了家,院里静悄悄的,田岁禾正对着一封被泡坏的信发愁,眼睛发红,似乎哭了一场。看到他也根本不敢抬起头。

    “阿、阿郎……”

    宋持砚快步走到她身前,手放在她肩头,低声问:“怎么了?”

    她的头压得越低:“我……我今儿洗帕子的时候不小心把你的信打到水盆里了,我把信封拆开想把信取出来晾一晾,但好像坏了。”

    宋持砚凝着的眉舒展,“不过一封信,不必在意。”

    田岁禾仍低着头不敢看他,不安道:“你快看看信上有没有别的什么,会不会耽误你的事啊……”

    她紧张得连声音都在打颤,宋持砚取来信一看。

    只有寥寥几句还不曾被水浸湿,都是些家常话,仅开头的“阿弟亲启”也可看出是长姐所写。

    长姐无故给他来信做什么?

    宋持砚继续翻看信纸,从晕开的字迹中看到近似“三弟妹”的字眼,眸中神色逐渐沉凝。

    他转头看了田岁禾一眼,温和问她:“可知是谁写来的信?”

    田岁禾茫然摇头。

    “不知道,他们说是大小姐写的,但我记不清……”

    她之前没跟他提过有关宋玉凝的记忆,本身这些记忆也很模糊,宋持砚凝视着她轻颤的睫羽,不好判断她的胆怯因何而生,换一番情形或许轻易就能辨别,但事情总是一到她这里便会变得棘手。

    他把信随手扔了:“好了,没事了,只是寻常问候的家书。”

    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把她揽入怀中,不顾她稍显生涩的身子,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意。

    “哭过了?”

    田岁禾茫然摇头,“没哭,是急得,怕你怪我。”

    她脸埋得越发低,过了好半晌,垂着睫低声说:“但我好像看到写了三弟妹,是说我么?”

    宋持砚稍一停顿:“是。”

    他打量她神色,未从她眼里看到出去怯懦之外的情绪,始终不大放心,也笑自己多心。

    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他低声而郑重地说:“但你不是三弟妹,是我宋持砚的妻子。”

    修长的手落在她的腹部,顾及他手的重量而克制地不施力。

    “是你我的孩子。”

    田岁禾被他说服了,安静地点点头,揪住他的衣摆:“……那你昨晚怎么不回来?我又做噩梦了,心里很不舒服,但你不在。”

    宋持砚见她并不揪着此事不放,甚至比以往更依赖他,眉宇间的霜雪融化,有冰消雪释之态。

    “昨夜去办一件公事,办完了便可以离开此处。”

    “离开?”

    田岁禾不解地环顾四周。

    “又要去哪?能回山里么?我不想总搬来搬去。”

    宋持砚扶着她满头青丝,让她的贴着他心口,“不回山里,你若喜欢这处小院,留在此处也可。”

    田岁禾没说什么。

    她转过身,轻拥着他低唤:“阿郎,阿郎……”

    宋持砚便知道她今日的低落约莫是隐约想起三弟。

    这层窗纸撤去也不是,不撤亦会自行腐朽,他对此毫无办法,只能敛下心绪应着:“嗯,我在。”

    因为公事忙碌,在家待了片刻宋持砚就又出了门。

    他出门的时候,田岁禾刚午觉过,他人才一走,她也跟着睁开了眼,眼里还有浓睡的痕迹,那双眸子茫然更深了。

    她刚刚又做了那个梦。

    哦不,不是梦,是她的混乱的记忆,更清晰了,清晰得她今日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回避。

    她、她就是信里的三弟妹。

    可宋持砚不是宋家的三公子,他是宋家大公子。

    是阿郎和她的大哥。

    阿郎死了,他死在了大山里。而她腹中的孩子是在阿郎的娘亲郑氏提议下与旁人“借”来的,要私下充当阿郎的血脉。

    这个旁人不是别的人,正好就是宋持砚,阿郎的哥哥!

    她一看到就腿软的大伯哥!

    田岁禾双手捂住脸。

    迷蒙的意识如潮退下,过往的记忆展露在河滩。

    想到宋持砚那清贵冷淡的面容,即便他不在眼前,田岁禾也感觉到了畏惧。可她躺着的榻上,她的身上都是宋持砚清冷淡雅的气息。

    她在磕到脑袋之后把他和阿郎记成了同一个人。

    她还强吻过他,为了让他陪她睡觉,还脱得只剩一片肚兜钻到他被窝里,他们接过好多次吻,甚至……他还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在灯下一厘一厘地看她身子。

    “怎么会这样啊……”

    田岁禾想死的心都有了。

    再想到他那双清冷的眼眸,她的心还是扑通扑通跳。

    只不过失忆的时候是因为以为他是阿郎,所以心里高兴。而现在……田岁禾手发抖,是因为怕的。

    呜……她为什么不是一只会打洞的小耗子呢?——

    作者有话说:/岁禾的毕生遗憾:不会挖地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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