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有昼如往常般早早地醒来。
腕部传出微重的触感,秦有昼抬起手,发现昨日还灵巧自如的银蛇僵硬地盘在他的手腕上。
收得很紧,把他的手腕都勒出了痕迹。
师尊的法器总是如此,失了师尊的管控后,便会找熟悉的地方盘着休眠。
他幼时独自去药园,师尊总担心他出事,便让银蛇盘在他的手腕上。
如今这没灵智的银蛇也经常如此做。
恐怕是昨夜没寻到师尊本体,便找个处熟悉的地方随便宿着。
秦有昼轻轻拍了蛇背,将松开他的银蛇放在床头。
简单收拾过小院,给师尊抓了药,秦有昼陪着灵草们玩会后,便打算离开。
他实在是担心他不在,黛旸又赶着惹出事。
“卜咕。”
芥子眼巴巴跟了他一路,跟到门口还是赖着不走。
秦有昼失笑,轻轻揉了揉它头上茂盛的草叶:“芥子,回去。”
“卜!”芥子摇着头。
“我很快会回来,别担心。”
终于又一次哄好了不情不愿的小人参,秦有昼看了眼天色,匆匆离去。
吱呀——
袇房的门被推开。
“卜咕!”抬头见到嬴未夜,小人参吓得叶子都竖了起来。
....就是这个坏蛋乱教别人煲汤放萝卜丁的!!
院子里的灵草亲近秦有昼,却敬畏嬴未夜。
毕竟如果没有年幼的秦有昼感觉到他们有了意识,嬴未夜可能已经把灵智混沌的他们拿去煲汤给秦有昼加餐了。
“他走了?”嬴未夜明知故问。
他刚一开口,芥子已经吓得一屁股栽近陶土盆里。
它疯狂刨地,转眼只留下一簇叶子在外面瑟瑟发抖。
嬴未夜抱着臂,面无表情地往屋里去。
“刚回来才一日,就急着走...”他撂下一串神经兮兮的话。
“这般不想在家里待。”
芥子偷偷探出脑袋,呆呆目送着嬴未夜重重关上门。
坏蛋,好像有点伤心耶?
山下,宗门广场。
“你吃过药还是睡不好?”秦有昼盯着面前的少年。
义诊已经结束,可他作为医修,有修士求医到他头上,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对。”渡宵用手背托着腮,无精打采道。
“还是睡不好。”
“这般已经多久了?”
秦有昼搭了脉象,没搭到太大的错处。
渡宵脸上的神情晦暗一瞬,旋即恢复如初:“很久,怕是治不好了。”
“你看起来也只有几十岁。”秦有昼失笑。
“放宽心,把麻烦想得太顽固,才越容易失眠。”
少年沉默了片刻:“那借前辈吉言了。”
“还是想家吗?”
秦有昼一笔一划写着方子,抽空宽慰他:“安心准备宗里的试炼,你家人若是向着你,会很高兴看你做出成就来。”
“可前辈又不希望我做您的师弟。”
秦有昼:.....
渡宵怎么还没忘掉这茬。
“也不一定非得做我师弟。”他试图开导他。
“宗里的其他长老也很优秀,我记得你第一轮兽修的试炼已是前五,拢灵峰的霍长老人就极好。”
渡宵故作好奇:“比嬴长老都好吗?”
“天下弟子总爱戴自己的师尊,于我来说,我的师尊自然是最好的。”
秦有昼垂眸落下最后一笔,将方子给他,生硬截断话题:“去取药罢。”
他讨厌不起渡宵,却很不喜他的态度。
渡宵强压着嘴角:“前辈说的也是,那我便不叨扰了。”
黛旸远远看着,原本也借机想来凑热闹。
可他到时,秦有昼已经无影无踪了。
他转了圈悻悻地回到了落脚处,五个同宿的修士里,只有最讨人厌的渡宵还在。
他靠着墙,边煎药,边点着手里的草折。
苦涩的香气弥漫开来,呛得黛旸连连咳嗽。
“你在做什么?”他忍无可忍地问,“好恶心的气味。”
渡宵掀起眼扫了他下,一挥手扑灭明火:“驱虫。”
解丹药效用的药草,烧起来气味无毒,但难免又呛又苦。
他烧,黛旸就受着。
“不许点了。”黛旸捂着鼻子,蛮横道,“又不止你一人在。”
“抱歉。”渡宵懒懒地挥手灭掉明火。
他恶劣地笑道:“忘了你到底也是个人。”
“你.....!”
黛旸还没发完火,渡宵道:“没事就想想怎么藏好自己的狐狸尾巴,少想着给人泼脏水。”
黛旸这才发现,渡宵看他的眼神里,带着难以掩饰,不知从何而来的恨意。
像是巴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他如坠冰窖,浑身僵硬地目送渡宵扬长而去。
这狐狸尾巴究竟是骂他,还是真知他身份?
若是真知,这是第二个发觉他身份的人。
上一个拿他真身威胁他的人是谁,黛旸不知。
先前觉得是秦有昼,可他参与了冬祭也只是坊间传说。且就算真的参与了,秦有昼也可能只是单单主持祭祀。
依照秦有昼的性格,干不出威胁这类事。
到底是谁在哪步出了错?
渡宵轻飘飘一句话,吓得黛旸一夜没能合眼。
天明之际,顶着乌青色眼圈的黛旸用不太聪明的脑子只得出一个结论——
渡宵此子不可留,得想办法解决掉他。
依照秦有昼原本的计划,黛旸身上的丹性会在音修考核结束之后才能解除。
而他身上肯定不还有丹药的效果,还有封印一类的玩意在,才能瞒妖性如此稳固。
但没了丹性遮掩后,封印将变得无所遁形。
令他没想到的是,黛旸在医修考核当场就出了差错。
医修考核一直都是笔试,一群修士乌泱泱坐在广场上,和凡人考科举一样壮观。
哪个修士做点小动作,其实旁边监察的看得不会太清楚。
可挨着黛旸的渡宵写了一半,突然抬头对着路过的修士道:“仙长。”
“我旁边的道友好像身体不适!”
恰巧路过的修士是被当壮丁拉来监考的云萝衣,她原本无聊得要睡过去,闻言立刻来了精神。
她不会看病,只能看出黛旸脸色不好。
急忙慌找上离得最近的鱼嘉,她道:“师兄,不好了,有修士要撑不住了!”
鱼嘉也不会看病,他过去时,只能看到黛旸的脸色更差了。
他大惊失色,又着急忙慌去找正在抓作弊的秦有昼:“师弟不好了,有人要死了!!”
在教育作弊修士的秦有昼:?
他拎着药匣急匆匆过去时,黛旸捂着嘴,已经冷汗淋漓。
几个年轻修士把黛旸暂时带离考场,秦有昼搭着他的脉。
脉象紊乱,但暂时还没露出妖性。
“我先前给你开的药,你没按时吃过?”
黛旸的眼神乱瞄:“吃了的...但可能没按时辰。”
秦有昼不置可否,又写了张方子:“回去安生休息罢,会有人把药送过去。”
黛旸:“那缺的考,后面能补上吗?”
鱼嘉无语:“不能。”
气运也是修仙的一环,气运不好错过了试炼,说明不合适修此道。
“只是一门而已,身体要紧。”云萝衣好心劝着,“我记得你上一轮都通过了,肯定能拜师的。”
“....可我想当第一。”黛旸回着她的话,眼睛却看向秦有昼。
只有第一,才能做他的师弟,证明他对他的态度是错的。
他虽然背不下那些复杂的草药,但和他同住的一个修士会。
他已经打典好关系,和他说好了,给他露点题出来。
妖的眼神好,有意抄还是能抄着的。
“想拿第一,的确不能缺考。”
但到底是道德水平太高,秦有昼补充了句:“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回去静养。”
“不,我一定要考完。”
黛旸原本已经有些打退堂鼓,但听到秦有昼要他回去,起了逆反心。
“我要拿第一,证明给你看!”
“试炼是他自己的,为何要证明给师兄看?”
把他送回去后,云萝衣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
“别管他了。”鱼嘉无奈,“赶紧回去罢,我真怕其他人管不住作弊。”
单论管作弊,还得是他和秦有昼这种灵修好使,哪边感觉到有恶意就凑去哪,十有八九是作弊。
“等会监考结束,劳烦师兄师妹陪我去一处地方。”秦有昼若有所思。
原本黛旸回去休息还有可能压住妖性,在考场上让烈日晒着,大妖都遭不住。
“去哪?”
“我也去!”
两个好凑热闹的人顿时来了兴趣。
.....
黛旸躲在一处无人的角落里,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背部。
他鼻尖微红,眼角泛着委屈的泪,浑身都在发抖。
方才拿着笔时头脑昏沉,没注意着抄,恐怕考得也不好。
他明明按时吃着药,连宗里送的饭都不敢吃。
怎会突然压不住妖性?
听到有细碎的脚步声,黛旸如同惊弓之鸟般又往里躲了些。
“里头怎么有动静?”一个修士的声音传来。
脚步声停住了。
黛旸抱着肩膀,拼命眨着眼,想要压住呼之欲出的妖性,妖纹在他眼下忽隐忽现。
千万....
千万不能被发现!!
他拼命地祈求着。
“哎呀,估计就是拢灵峰收养的猫猫狗狗,走吧走吧....”
另一道声音响起,脚步声渐渐远去。
黛旸如释重负,脱力跪在地上。
可他忘了一件事。
高阶修士走路,是可以没有脚步声的。
“你.....”
声音突然在背后炸开,黛旸的脑海中嗡得一声。
他艰难地回过头,是不染半分尘埃的衣摆,视线往上移,他对上秦有昼稍显惊异的视线。
遭了。
他这幅模样,被他现在最不想见的人看到了。
“.....你别说出去。”
他大口喘息着,不假思索:“求你了。”
好像一切理所应当。
秦有昼本来就不该说出去,而是该温柔地扶他起来,笑着和他说没事。
他会保护他的。
一定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