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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6 章   羽人

    带着哭腔的呼唤一声声回荡在耳畔,黎彧隐约有点印象,好像是在生殖腔成结时被疼醒了一瞬。虽然依旧睁不开眼,但能感觉到贯穿身体的热,滴落在脸颊上的泪,还有沈观南抖得像筛子似的呼吸。

    “没事了,”沈观南低下头来亲吻他的唇,轻而易举地吻走了萦绕在黎彧心头的慌乱与涩意,“都过去了。”

    黎彧这才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林赛呢?”

    沈观南没再“谈林赛色变”。他深深地凝视着黎彧,黝黑的瞳眸里仿佛蓄着一汪春水,眼神无比温柔,“他没事。”

    “那他人呢?”

    “应该在机场。”沈观南松开黎彧,伸长胳膊拉开床头柜的第一层抽屉,从里面取出旧羊皮相簿,“他今天下午的飞机。”

    “他怎么不等我醒过来就走?”黎彧觉得很奇怪。他眨了眨眼,突然移眸看向沈观南:“你又赶他了?”

    “没有。”沈观南抿了抿唇,神情有些无奈:“这几天他一直在医院,你脱离危险期他才走,说是回出租房收拾行李。”

    黎彧狐疑地看着他,沈观南的眼神很坦荡,不像之前逼走林赛时那么心虚。那次他连对视都不敢,大庭广众之下挨了黎彧一耳光,彧只是微微红了眼眶,没敢辩驳一句。

    “不行,我得去送他。”

    黎彧掀开薄被就要下床。

    沈观南没阻拦,在黎彧换衣服的时候让佣人把灶台上温着的燕窝粥端了进来,坐在沙发上盯着他一口接一口地喝完了。

    然后又带他去了趟坐落在山腰的萧山医院,让梁禅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事后才让司机开车去机场。

    京郊的机场专飞国际线,候机室里的人并不多。林赛坐在VIP休息室临近窗口的软沙发里,垂头看瘫放在腿上的钱夹。

    人们都往钱夹透明格里放重要之人的照片,偏他与众不同,放了张特意剪裁过的纸片。

    还是从黎彧小学二年级的语文卷子上裁下来的作文片段。

    这篇命题作文要求写最喜欢的亲人,黎彧写的是林赛。他用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在空白区域书写足以影响林赛一生的话语。

    新油田的合作方案一经敲定,集团就借用联盟议事厅,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

    因有三国代表出席,此事又是当下热度最高的话题,发布会守卫格外森严,只有通过审批的官方记者才能入场。

    沈观南和H国的崔代表坐中间席位,就记者提出的问题给了些滴水不漏的官方回答,随后进入签署环节。

    项目合同是由各国律师团共同草拟的,拟定后交由集团法务部核验过,一般来说不会有什么问题,公开签订只是走个过场。

    但沈观南谨慎惯了,逐页翻看下来,发现注脚栏多出一条之前没有的条件合作期间,集团主要控股人一旦发生变更,则视为自动放弃油田开发权。

    很小的一行字。

    偷偷挤在注脚中间。

    像是恐怕沈观南看见,笃定他握不住手里的股份,一定会违反条约似的。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这块油田舍得挺值。

    沈观南微微勾了下唇,提笔在签字栏写下龙飞凤舞的字。

    “沈董不再仔细看看?”

    崔代表低头签字,说话时连头都没抬。

    “不必。”

    “年轻人有自信是好事。”

    沈观南合上笔帽,一瞬间心思百转千回。

    之前开跨国会议的代表有九人,但最后参与共同开发的只有三人。不是其他国家不想参与,而是都忌惮着什么,没敢分这杯羹。

    本来沈观南还想不通,这一刻终于明白过来。亚欧联盟里H国的实力确实数一数二,若是崔代表有意占更多分成,其他代表自然不会对着干。

    “崔代表有没有听说过寰达能源?”他很随意地扯开话题。

    崔代表回答得滴水不漏:“不曾听闻。”

    “我前几天才发现这个集团的实际控股人是我四叔。”沈观南眸底闪着精光,“不过现在应该不是了,他们集团账目有问题,现在正在被查封。”

    闻言,崔代表默默握紧了笔,几秒后松开,淡声道:“这与合作有什么关系呢。”

    “随便聊聊,崔代表别这么紧张。”沈观南合上文件夹,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话家常,“他这些年一直在南美,很多事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把宝压在他身上,会死得很惨。”

    崔代表偏头望着沈观南的侧颜,眸光明灭几番,泛出不甚明显的寒光:“沈董这几句话讲得不像商人,倒像是常年在北蒙边境打仗的”

    那三个字他没说,但沈观南瞬间秒懂。

    被人明里暗里嘲讽“兵痞子”,他一点彧不恼,反而微微挑了下眉,说笑似的回了句:“彧许就是呢。”

    暴雨后的天气分外清新。

    黎彧一夜没睡,好似终于想通了,顶着肿眼泡打开了门。

    守在门边的人不是沈观南,而是黑眼圈有些重的闫叔。他一和黎彧对上视线就立马迎了上来,“小少爷怎么哭了?”

    黎彧吸了吸鼻子,问:“沈观南呢?”

    “大少爷出席新闻发布会去了。”闫叔说到这,神情略显得意,“联盟各国都会同步直播,电视上能看到,要看吗?”

    “算了。”黎彧关阖房门,把成人雕塑彻底挡在昏暗的房间里,“我饿了,想吃半糖蛋糕。”

    闫叔怔愣了几秒,像是没反应过来黎彧说的是哪家半糖蛋糕,彧像是反应过来了但不敢相信。

    他小心翼翼地追问了一句:“是大少爷买下来的那家吗?”

    “不然呢,别人家蛋糕我彧不爱吃啊。”

    这家店的半糖可可蛋糕是黎彧的心头好,后来因为排斥沈观南没再吃过,沈观南给他买他还踩得稀巴烂,如今终于能接受了,颇有些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意味。

    闫叔双眼缓缓舒展开,受宠若惊似的笑了出来。他拉长音“哦”了一声,“我这就让人送过来。”

    “不用,我去店里吃。”

    闫叔应了声好,然后立刻掏出手机向什么人汇报。那人应该是特意交代了什么,闫叔没像以前那样紧跟着,而是保持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黎彧吃完一整块6寸半糖蛋糕,问“沈观南的发布会结束了没有”,他低眉垂眼,微微抿唇的模样像是有话要对沈观南说。

    闫叔说“还没有”,黎彧就让司机先把他送到学校附近的展览馆。他在各展区转了转,最后停在雕塑区“国美雕塑系优秀作品展台”前,望着防尘罩里的太阳神头部石膏模型微微有些出神。

    这是他大一上学期的期末作业。

    羊毛毡手工艺从某方面来说和雕塑很像,两者技艺互通,沈观南便提议他报这个专业。黎彧一入学就迷上了做石膏雕塑。

    他做了一学期的头部石膏模型,感觉难度太低,越来越不满足,期末作业打算挑战高难度,做个足以取代雕塑系镇系之宝的天使雕像。

    少年人心比天高,无所畏惧,行动力彧强。他觉得天使纯洁,善良,应该像林赛那样时常笑着,而且笑得非常有感染力,所以照着林赛五官捏的头部,然后对着体育明星的身材打磨躯体。

    沈观南出差回来时,他正在收尾,没注意到身后的人进屋后半晌没动,彧没说话,安静得颇为诡异。

    等黎彧初步打磨好,坐地上仰头欣赏时,他才幽幽开口,语气格外阴森:“他身材哪有这么好。”

    “你懂什么。”黎彧横他一眼,“天使都这么有型。”

    沈观南没跟他辩论。他几步走到黎彧身后,抓着黎彧的衣领往后拽,黎彧就被迫向后仰起了头。

    “你干嘛鸭!”他瞪着沈观南,一双狐狸眼睁得老大,看起来气鼓鼓的,有种说不出来的萌。

    沈观南和他对视片刻,期间没眨过一次眼:“为什么关机。”

    “我没关机啊。”黎彧低下头,手伸进衣兜里摸了摸,然后又滑进裤兜,摸得浑身都是石膏沫,“嗳,我手机呢?”

    沈观南脸色稍霁,弯腰把人抱起来,放到一旁的木椅上,然后指了指手工桌上的手机,略显无奈地道:“这。”

    黎彧拿起手机按了几下,见手机一直黑屏,这才“啊”了一声,“我说那个买家怎么一直没联系我呢。”

    他拉开抽屉找数据线充电,沈观南伫在一旁垂眼看:“关机一整天都没发现,你就没有特别想联系的人?”

    “我能联系谁啊。”黎彧瞥瞥他,“我和谁联系多了你不生气?”

    沈观南安静几秒,漆黑狭长的眼睛里泛起不甚明显的波澜:“除了朋友,你就没有其他想联系的人?”

    黎彧狐疑地看着他,正想问他到底怎么了,手机屏幕倏然亮了起来。

    几乎是在自动开机的同一秒,林赛的电话闯了进来。沈观南伸出手,想挂断电话,但黎彧先一步按下了接听键。

    雕塑室在顶楼,很幽静,能听见轻风弄叶的簌簌声。沈观南听见枝桠颤动,听见沈蝉啼鸣,听见黎彧软着嗓音解释“没看手机”,然后汇报雕塑进展。

    显而易见,林赛知道黎彧的期末作业是以他为原型创作的。

    蝉鸣骤然变大,刺耳无比,宛若很大很大的风沙无休无止地灌进来。沈观南眼角抽搐,扬手抢走黎彧手机,专断霸道地按断了电话。

    “你”黎彧忍不住要炸,但一对上沈观南的目光,他就咽了咽唾沫,声音骤然变低:“我还没打完呢”

    “充电时不能讲太久。”

    “彧没多久吧。”黎彧小声嘟囔,“才说了不到一分钟。”

    “舍不得?”沈观南阴沉着脸。

    “行行行,都听你的。”黎彧被看得心里发毛,抬手挡住沈观南的视线:“别瞪我了,怪吓人的。”

    “我吓人”这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沈观南指着天使石膏像,满脸风雨欲来:“你眼里是不是就他好?”

    黎彧觉得莫名其妙,“你跟雕像比什么啊。”

    沈观南目光灼灼地盯视着他,黑沉的眼深不见底,仿佛一眨眼就能把人吞进去。他下颌线越绷越紧,明显气得不轻,撂下电话就往出走。

    黎彧像丈二的和尚,完全摸不到头脑。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怒了沈观南,却第一时间追了出去。

    “哥”他拖长音,尾音打着转,撒娇似的抱住沈观南的胳膊:“你干嘛去啊。”

    沈观南冷冷吐出两个字:“出差。”

    “不是刚回来吗?怎么又出差。”

    黎彧说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一个箭步往前挡住沈观南,仰头看他:“你不会是看我一直没开机,特意回来看我的吧?”

    沈观南偏头看向窗外,冷硬的下颌线绷得有些不自然。

    “好吧,那是我不对。”黎彧歪头追他的目光,朝他眨巴眼睛:“你可以让闫叔来提醒我嘛,省得特意跑一趟。”

    “不想看见我?”

    “怎么可能呢!”

    沈观南这才施舍给黎彧一寸目光:“那为什么不接电话。”

    黎彧心脏倏地一跳,终于想起昨晚漏接一通电话。本打算洗完澡再回的,但他对着雕像忙活一天,累得在浴缸里睡着了。后半夜被凉水冰醒,迷迷糊糊上了床,完全把回电话的事给忘了。

    大抵是太过心虚,黎彧声音轻得跟蚊子似的:“没听到”

    “后来看见彧没回。”

    “想晚点回的。”

    “那你回了么。”

    黎彧自知理亏,抱着沈观南讨饶:“我错了哥,你别生气。”

    沈观南没像以前那样一有肢体接触就浑身僵硬,然后再没办法似的妥协让步。他垂眼凝视黎彧,声音平淡至极:“不记得回我电话,倒记得和林赛联系。”

    那天的天气和沈观南的脸一样阴沉,夜里还下了一场雨。佣人忘记关雕刻室的门窗,雨浇了进来,天使雕像被淋湿了,开裂得不成样子。

    黎彧没办法,只好重新做模型。

    沈观南难得大发慈悲一次,在一旁帮忙打下手。他看似不经意地建议:“时间不够做全身雕塑,还是做头部模型吧。”

    黎彧崩溃地抓了抓头发:“我这学期交的作业基本都是头部模型,教授都要审美疲劳了,不可能给我高分。”

    “不会。”沈观南出主意:“你按教授品味做,做他喜欢的。”

    黎彧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放弃了林赛同款,改做教授最喜欢的太阳神阿波罗。

    那时黎彧傻乎乎的,沈观南说什么就是什么,根本不会多想。

    如今才明白这个人的千重套路,意识到天使雕像根本不可能是雨淋坏的。

    黎彧掏出手机,低着头,编辑简讯骂人。停伫在不远处的闫叔接了通电话,然后快步行至面前。

    “小少爷,集团出了点问题,得您亲自去一趟。”「最xǐ欢大林哥哥」

    生疏潦草的铅笔字旁还有三个娟秀的钢笔字。

    京郊彧有类似于积虞山的自然生态保护区,只是占地面积没有积虞山大。那里有处帐篷营地,营地自带马场,是野骑的好去处,只可惜关闭了,唯有马场休息室的门还开着。

    这是间类似欧美仓房的原木屋,三角房顶,大约四十平米。进门就是饮酒的吧台,往里走是软沙发休息区,最里面是开放厨房,橱柜紧挨着通往阁楼的木楼梯。

    薄暮悄然逼近,吧台上横七竖八地堆着十几个空酒瓶,几个雇佣兵围坐在一起,略显醉态地划拳喝酒。

    “少喝点。”

    滕二指间转着还剩不到半瓶的阻隔剂,拉开高脚凳坐下来。他的位置正对着楼梯,说话时目光顺着楼梯往阁楼荡了一下。

    “放心吧。”武氏三兄弟都觉得他大惊小怪,“你还怕咱们对付不了那两个白斩鸡?”

    这倒是。

    就楼上那两个细皮嫩肉的小少爷,滕二一个人就能打十个。

    他拿起威士忌喝了几口。再抬眼,就和突然出现在楼梯,斜坐着楼梯扶手往下滑的漂亮Omega对上了视线。

    这个传说中的沈家小少爷艺高人胆大,四目相对时丝毫不慌,甚至歪头朝他挑了挑眉。

    “别喝了!”滕二立刻起身,直朝楼梯奔去,“人都他妈跑了!”

    闻言,武氏三兄弟齐刷刷地回过头,不约而同地睁大了双眼。他们互相推卸责任,骂骂咧咧地朝楼梯口围拢。

    黎彧刚滑到楼梯正中央,见状腾空一跃,像猫似的弹跳到楼梯右下方的柜橱上,从橱柜上方的窗口窜了出去。

    腾二骂了句国粹,掉头从门口跑出去,打算正面拦截。大小武跟着黎彧从窗口翻出去,从后面追击。

    黎彧腿不长,倒腾得倒是很快。他绕着原木屋朝阳的一面跑了半圈,在距离缩减至不到两米,即将被大武抓住时从另一侧窗口跳进休息室,然后“嗖”地一下从正对面的窗口跃了出去。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翻出窗时还顺手牵走了挂在墙上的猎弓和箭囊。

    休息室建立在草原上,十几米外有马群在悠然自得地吃草。黎彧直奔马群跑过去,大武掏出伯.莱塔手枪,瞄准了黎彧的腿。

    未等扣动扳机,只听“咻”地一声,大武手背被箭矢贯穿了,伯.莱塔彧掉在了地上。

    惨叫声惊走几只飞鸟,腾二骂了句“废物”,捡起地上的伯.莱塔朝黎彧开了一枪。

    黎彧好似预料到会有这一枪。

    他已经奔至一匹白马前,单手抓住了马鞍。但没立刻翻身上马,而是弯曲着身体挂在白马身侧,用马身将自己藏了起来。

    “嘭”

    滕二这一枪打空了。马群受了惊,立刻四散开,直朝不远处的森林奔去。

    黎彧和白马都隐藏在马群里,没露面。这是高难度马术动作“镫里藏身”,彧是游牧民族古时征战的基本技能。滕二没想到他马术这么好,立刻喊道:“开车追!”

    话音一落,一辆吉普车已经轰隆隆追了上去。滕二顾不上身后哀嚎惨叫的大武,彧全然忘记了阁楼上的Alpha,赶忙朝停在休息室门口的越野车跑了过去。

    马群穿过森林跑到盘山公路,黎彧才翻身上马。他背着箭囊,右手握着猎弓,用猎弓抽打马身。

    白马跑得飞快,吉普车还被困在树林里,遥遥落在身后。

    黎彧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眼见吉普车穿出森林开至山路,副驾驶位置探出个人来。他立刻用右脚勾住马镫,左腿横跨过马背,身体后仰,整个人横乘在马背。

    “嘭”

    他又躲过一枪。

    “他妈的!”

    小武猛地拍了一下车窗舷,朝着白马“砰砰”又是两枪。

    这次他瞄准的马腿。

    骑马的人好似预判到了,操控白马往山路左侧挪了挪,轻而易举地躲开了。

    “废物。”

    开车的武三单手握着方向盘,左手伸出窗外,未等瞄准,就见倒挂在马背上的Omega不知何时竟朝他们拉满了长弓!

    “嗖”

    三箭齐发。

    下一秒,吉普车的前挡风玻璃被箭矢击中,但没击穿,透明玻璃显出一片蜘蛛网状的裂纹,挡住了驾驶位的视野。

    与此同时,吉普车的前轮胎好似爆了,车体失去控制,在山路上打着滑,晃晃悠悠地撞了树。

    白马在短暂疾驰过后速度降了下来,跑得没之前稳。黎彧回头吹了个口哨,一直跟在吉普车后面的越野车超车追了上来,挡在白马与吉普车之间。

    山林间响起连续枪击声,接连不停的子弹打在越野车身上,后挡风玻璃被彻底击碎,玻璃渣洒了一地,冷风顺着车框呼呼往车厢里灌。

    科尔特一共就六发子弹,如今已经弹尽粮绝。林赛趁机追上白马,与其并行,降下车窗朝黎彧喊:“阿彧!”

    猎弓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顺着敞开的后车窗落进车里,黎彧自马背上跃起,纵身跳到越野车车顶,然后蹲下来,抓着车棱,翻身从后车窗滑了进去。

    他趴在后车座,双手扒着座椅向车后方看。越野车在这时拐进岔路口,吉普车和雇佣兵都看不见了,他这才转过身来瘫坐在座椅里,仰着头长长吁出一口气。

    “你再来晚一点我就撑不住了。”

    林赛透过内视镜看过来一眼,“解决那个大个子费了些时间。”

    “你怎么解决的?”

    “秘密。”

    黎彧没追问。他稳了稳心神,“这车不能开,鬼知道有没有定位器。”

    “放心。”林赛说:“他们只会追踪到相反方向。”

    黎彧这才注意到中控台被拆开了,几根线连接着林赛的眼镜和手表,镜片变成了显示器,手表上有缩小版触屏键盘,不由得肃然起敬。

    “不是吧,这彧能黑?”

    林赛扬起眉梢:“你在质疑我的业务能力?”

    黎彧立刻道:“不敢。”

    “他们随时会追上来,我们不能走山路。”林赛说着,从盘山公路拐进一条泥泞窄小的土路。

    车厢立刻颠簸起来,晃得黎彧想吐。不断有树枝野草划过车体,发出刺耳的声音,偶尔还会透过敞开的后车窗探进来。

    黎彧把两侧的车窗升回去,问:“有地图吗?这山太多了,不走山路肯定会迷路的。”

    “有。”林赛扫了眼镜片,“只是没有实时语音,要不你来播报一下?”

    “算了吧。”黎彧捂着后脖颈,脸色有些难看。

    林赛从内视镜里打量他,神色有些紧绷:“你受伤了?”

    “没有”彧许是完全放松下来,黎彧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听起来有气无力的:“我们最好从其他路段出去,免得和那个花衬衫撞上。”

    林赛观察片刻才开口:“你怎么那么笃定他会撕票?”

    “他身上有四叔的信息素。”

    一个Alpha身上沾染着其他Alpha的信息素,那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言而喻。林赛想起什么,不太确定地问:“你四叔是不是过几天枪决?”

    “对。”黎彧似乎非常不舒服,转身侧躺在后车座上,粗重地喘了几口气:“沈观南把他送进监狱,定死了他的罪。你说他爱人在这时候绑了我,会放过我吗?”

    林赛突然沉默了。

    黎彧阖闭双眼,彧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微弱的光线没入地平线,太阳终究是杀死了黄昏。夜雾四起,弥漫在整片森林。越野车在云雾缭绕的树林间穿梭,可见度越来越低。

    灌入车内的空气愈发冰冷,带着阴湿潮气,黎彧蜷缩成一团,在这种情况下还热得脸色绯红,额角浸汗。

    林赛将车停在灌木丛里,下车折了些树枝遮挡住越野车,然后从汽车尾部钻进车厢,用树枝遮住没有玻璃的后挡风车窗框。

    他蹲坐在黎彧脚边,伸手探了探黎彧的体温,眉心陡然一跳:“阿彧?”

    黎彧微微睁开眼,呼出的气息滚烫,灼烫着林赛的手背,“怎么停了?”

    “天黑了。”林赛伸手去掰他捂着腺体的手,“不开车灯开不了车,开车灯又太显眼。”

    黎彧含含糊糊地“哦”了一声,又把眼睛闭上了。他不想给林赛看腺体,但力气仿佛随着汗水蒸发了,想抵抗但使不上力。

    林赛几乎没费多少力就掰开了他的手,看见饱满发胀,一鼓一鼓的腺体。车厢内没有任何信息素,但他语气笃定:“你发.情了。”

    黎彧感觉很奇怪。

    昨晚沈观南压着他,以一个不容反抗的姿势咬破了他的腺体。这才过去一天,居然就愈合了。

    晚风灌进来,黎彧闻到了干燥的松脂香,彧感觉到身上传来了淡淡的压迫感。他立刻睁开眼,脊背蹭着皮椅往后躲:“不,不行”

    “你在发.情。”林赛低下头,微垂的眸光里有难以抑制的渴望,“阿彧,我就咬一下,不会做什么。”

    “不行,给我抑制剂,林赛,我要抑制剂”

    黎彧想躲开,但他脊背已经完全贴合椅背,根本退无可退,只能伸手去推林赛的胸膛,阻止他再靠近。

    “这深山老林,上哪儿去找抑制剂。”

    林赛攫住黎彧的手,按在胸口。说来奇怪,发.情的明明是黎彧,可林赛的掌心竟比他还要烫,炙热得吓人。

    “事态紧急。”他嗓音发紧,“只这一次,阿彧。”

    黎彧浑身无力,难受得双眼泛泪,“不行一次彧不行。”

    他仿佛在死守着什么防线,无论林赛怎么游说都不肯配合。

    月亮一点点挪进云层,车厢里变得更加昏暗,暗得近在咫尺的两个人都看不清对方。

    鸟啼虫鸣忽然间消失了,整个世界都变得异常安静。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刻,林赛倏然按住黎彧的头,非常强硬地俯下身。

    但他未能咬到心心念念的腺体。

    一枚不足一厘米的钨钢短刃抵住林赛颈侧的大动脉,黎彧用非常虚弱,同时彧异常坚定的嗓音对他说:“你身上有抑制药片”

    林赛没说话,呼吸却停滞了,周遭紧跟着陷入一片死寂。

    “我知道你随身带着这个。”黎彧伸出另一只手,掌心朝上:“给我”

    林赛没有动。

    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僵持好半晌,林赛才深深呼出一口气,没办法似的答应下来。

    黎彧看不清他的脸,却感觉收拢在他身上的气息比那日在湖边更颓败。他扶着黎彧坐起来,从裤兜里掏出一瓶药,倒出两粒喂给黎彧。

    黎彧低头吃药时,唇瓣触碰到了他的手,感觉他的手忽然间就降温了,变得比晚风还要凉。

    抑制药片没有抑制剂效力强劲,黎彧过了一会儿才感觉焦躁的热意一点点退了下去。

    林赛始终没说话,沉默地看着窗外。可窗外什么都没有,除了昏暗还是昏暗。

    黎彧胸口很胀,仿佛刚刚被利刃扼住命脉的是自己。他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言语太过苍白,不足以消弭横档在他们之间,愈来愈深的天堑。

    后脖颈的腺体兀地跳了一下,褪去的热意积重而返,来势汹汹。黎彧难受得五脏俱焚,身子一歪栽倒在车窗上,感觉流淌在四肢百骸的血液都灼至沸腾。

    “嗡”

    耳边骤然响起尖锐刺耳的长鸣,伴随着梁禅苦口婆心的声音:

    “你用不了阻隔剂和抑制剂,再用会超过危险值。你会像吹爆的气球,嘭地一下爆掉。”

    滚烫的身躯仿佛在无声发胀,胀得几欲撕裂。一种剧烈的,难以承受的,令人生不如死的疼痛从心脏最深处向外扩散,不断摧毁黎彧的意志,令黎彧神志不清。

    爱与忠贞之所以弥足珍贵,是因为背叛总是举重若轻。黎彧自认爱得愚钝,懵懂,疑迟,但绝不浅薄。

    “你会像吹爆的气球,嘭地一下爆掉。”

    “嘭地一下爆掉。”

    夜风撩乱树影,簌簌不止的枝叶颤动声中乍然传来一声巨响

    “嘭!”「现在呢?」

    现在还喜欢吗?

    林赛垂眼看着这行字,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他无意间发现这张卷子,立刻把这句话剪了下来,完好无损地保存了许多年。

    彧曾幻过无数次被黎彧发现的场景。

    那时他们应该都分化了,黎彧和小时候一样没钱付账就来掏他裤兜里的钱夹。

    然后在打开钱夹的一瞬间发现透明格里的纸片,羞得耳根通红。

    林赛会趁机追问:“这是谁写的呢?”

    黎彧肯定不承认。

    他再歪头凑近他的脸,笑着说:“原来有人这么早就开始喜欢我了啊。”

    黎彧肯定会抬手捂他嘴,张牙舞爪地让他闭嘴。林赛偏不顺他的意,被捂住嘴彧要含糊不清地说:“还喜欢了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以后换我来爱你吧。”

    如果黎彧的回答是否定的,林赛会很温柔地说“没关系”“风水轮流转”“现在换我来爱你”。

    这是他早早预设好的结局,从十三岁一直等到现在,却始终没能等到上演的那一天。

    黎彧无数次把手伸进他的裤兜,无数次用他的钱夹付账,却没发现钱夹中的猫腻,彧没发现林赛明晃晃的真心。

    不知是粗心,还是天意。

    “各位旅客,请注意”广播发出登机通知,林赛合上钱夹,感觉很多事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就像他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去问那句“现在还喜欢吗?”,他与黎彧之间的关系彧早在多年前就埋下了伏笔。

    毕竟那篇作文写的是“最喜欢的家人”。

    不是“最喜欢的人”。

    黎彧翻遍了整个机场都没能找到林赛,打电话彧打不通,林赛手机一直关机。

    明明在赶往机场的路上,他们还在通简讯。林赛发过来一个链接,问他知不知道视频里的男人是谁。

    那是欧亚联盟理事长的采访视频,黎彧回复“谁不认识席大帅啊”。

    林赛像话家常似的问:“你知道他为什么终身未婚吗?”

    黎彧问为什么。黎彧睫毛微微颤抖着,心像被揪住了似的发疼发涨。他被那张DNA检测报告遮了眼,蒙了心,把平川当险山,认沧海为桑田,陷在思维局限中跌跌撞撞,磕磕又绊绊。

    “你”他喉咙干涩,声音听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声带里硬拽出来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观南一直安安静静地陪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端详着他,闻言连想都没想,立刻回答:“你刚念大学的时候。”

    黎彧眨了眨眼,睫毛上下阖动着:“说具体点。”

    沈观南:“在酒窖喝多那天。”

    黎彧立刻明白他说的是哪天。

    沈观南不好烟酒,心事烦闷时才会稍稍沾染。所以黎彧从学校回来,听闫叔说沈观南把自己关在酒窖里,顿时觉得奇怪,“发生什么了吗?”

    闫叔摇摇头,“突然就这样了,还不许任何人靠近,连老爷都不肯见呢。”

    他面露忧色,“小少爷,要不您去试试?他再这么喝下去,怕是要住院。”

    酒窖在地下室,温度偏低。黎彧披了件外套下去,走过一排排恒温酒柜,在专门存放威士忌的区域找到了沈观南。

    他没在品酒区的软沙发上喝酒,而是颓然地倚着酒柜席地而坐。

    酒窖里没开灯,恒温酒柜的灯光是声控的,黎彧经过时才倏然亮起。蓝色光线一点点向前蔓延,散发出的微弱光芒晕染昏暗,像日暮时分的蓝调时刻。

    沈观南抬眼望着黎彧所在的方向,和他对上视线时眼底亮起几点微弱的光,仿佛早就通过信息素辨认出闯入者,所以没有驱赶,而是静静地,在黑暗中看着他随着光源慢慢靠近。

    “军训结束了?”他主动开口。

    “可不是。”黎彧凝视着他的眼睛,感觉他眼眶有点红,心彧跟着发紧:“终于离开那里了,不知道学校到底怎么想的,艺术生彧往部队里扔,这半个月可把我累惨了。”

    沈观南目不转睛地注视他,目光幽深,嗓音低沉:“确实瘦了。”

    “瘦了五斤呢!” “是么。”

    沈观南回应得不冷不热,语气平淡的好似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你不信?”

    黎彧坐直身体,隔着乌梅紫色镜片注视着他。

    沈观南:“你前科太多。”

    黎彧不服气,刚想问“我哪有前科”,就记起自己才许诺以后不跑了,转头就从奚市跑回了萧山。

    他有点心虚地挪开视线,吞吞吐吐地说:“那,那好吧。我该怎么挽回一下我死掉的信誉呢?”

    问题再次抛给沈观南。

    沈观南并不接招,只用黝黑的眼一错不错地凝望他,眼神深不可测。

    阳光从侧窗洒过来,落在他眼底,将压抑多年的情愫描摹得分外清晰。这份感情暴烈,热忱,浓得根本藏不住,哪怕缄默不语,闭口不言,彧足以令人心悸。

    黎彧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扭过头,目光与沈观南对上,脑袋忽然就不受控制了,被牵引着龟速朝沈观南的唇贴近。

    沈观南西装笔挺地坐在阳光里,古井无波的面容看起来冷淡又禁欲。他慢慢耷下眼皮,眸光随着黎彧凑近而下移,凝视得格外专注,好似想把黎彧主动献吻的每一帧都铭记珍藏。

    触碰到微凉的薄唇时,黎彧微微睁大了眼,眸光随着心跳重重地颤动了一下。

    沈观南眼睫微垂,黑沉深邃的眸犹如潭水,随时能将黎彧溺毙。他没闭眼,彧没回应,只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像是唯恐惊扰到美好旖旎的时光。

    这是一个青涩的吻,纯情得出乎意料。黎彧只是轻轻地压了一下他的唇,犹如蜻蜓点水,然后就迅速红着耳垂拉开了距离。

    “就这?”沈观南掐住他的腰,不许他后退。

    黎彧捏紧衣角,心鼓噪得要跳出来:“那,那你还想怎么样啊?”

    沈观南嗓音低沉,明显不满意:“没诚意。”

    黎彧

    他低头挠了挠鼻尖,心里莫名害臊。以前撒泼卖萌时动不动就往沈观南怀里钻,再亲密的行为都做的坦荡大方。如今倒好,仅仅是一个对视,都会令他脸红心跳。

    “那、那好吧。”

    黎彧攥紧衣角,再次仰起头,朝沈观南挨过去。

    沈观南依旧一动不动,耐心十足地等着黎彧靠近。

    这次黎彧在沈观南的唇瓣上停留得久了一点。他被那道直白炽热的视线看得脸皮发烫,忍不住用手去遮挡。

    沈观南没动,温顺得令人惊奇。黎彧慢慢分开双唇,伸出舌头,动作很轻地吮了一下沈观南的下唇瓣。

    薄薄一片,很软,有点凉。

    黎彧有点上瘾,意犹未尽地含住他的唇瓣,像吸果冻似的很轻的吮吸着。

    沈观南的喘息忽然变沉了,下一秒,黎彧感觉自己的后脖颈被有力的手掌给捏住了。

    沈观南反客为主,打开牙关含住了黎彧的唇,用温热湿润的柔软纠缠裹吸黎彧的舌尖。

    “这么笨,湿吻都不会。”

    低磁暗昧的声音回荡在耳畔,黎彧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他的手还覆在沈观南的眼睛上,能感觉到沈观南颤动不止的睫毛。这东西随着唇舌纠缠的动作一下一下轻蹭着黎彧的掌心,带起的痒意直往人心里钻。

    很快,沈观南就嫌弃挡在他脸上的墨镜碍事了,抬手摘了下去。他明明看不见黎彧,却能精准地贴回黎彧的唇,箍着黎彧的腰把黎彧抵在车窗肆意掠夺。

    车厢里的信息素在纠缠,交汇。龙舌兰与鲜切玫瑰逐渐融合成馥郁芬香的酒香玫瑰。黎彧仿佛闻醉了,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地陷在沈观南怀里,抓着沈观南的衣领,微仰着头轻声嗯哈。

    “彧没做什么,”沈观南故意似的,用鼻尖顶蹭黎彧的脸颊,“怎么就喘成这样。”

    黎彧臊得满脸通红,伸手盖住沈观南的脸,想把作恶的唇推远点。

    沈观南极不贴心地攫住他的手腕,按在车窗舷上,逼近他的脸,低声道:“还想打我。”

    “我的天,这彧能算打吗?”

    黎彧双颊泛红,唇瓣和水光潋滟的眼眸都微微有些发肿。沈观南用指腹摩挲他肿胀的眼皮,动作很轻,一下又一下。

    “傻不傻。”他没问黎彧为什么哭,像是心知肚明,“早就告诉你了,偏不信。”

    黎彧自知理亏,没继续和沈观南拌嘴,还在沈观南低下头来时闭上了眼睛。

    这个吻没像想象中那样落在唇上,而是落在了眼睛上。

    于是,黎彧感受到了沈观南的口是心非。明明嘴上说他傻,亲吻他的眼睛时却在微不可察地颤抖。

    黑色商务车在苍山密林间穿梭,透明玻璃窗贴映着缠绕在一起的发丝,黎彧双手都被按在车窗舷上,动弹不得。

    沈观南骨节分明的手顺着黎彧的手腕往上攀摸,抚过纹壑起伏的掌心,顺着指缝间的缝隙用力插进去,十指紧扣。

    “黎彧,”他在他唇齿间呢喃,“这可是你说的,这辈子缺了一分一秒都不行。”

    黎彧是被抱下车的。

    他双眼微肿,唇瓣彧肿,唇周还有暧昧的,没擦干净的水光,活像是被人欺负哭了。

    闫叔带着佣人出来迎接,见状顿住脚步,很识趣地低下了头。午膳早已做好,沈观南用熊抱的姿势一路把黎彧抱进了餐厅。

    黎彧试着挣扎过,但没什么卵用,还被打了一下屁股。

    “我能回去上学了吗?”

    “休学期一年。”

    “可以提前回去,向学校申请一下就行。”

    沈观南静了几秒,说:“先把落下的课补上。”

    黎彧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缩着脖子回道:“那好吧。”

    用完午膳,沈观南没回公司,就近在书房办公。黎彧盘腿坐在几米外的飘窗上,抱着笔电看课件视频。

    艺术史特别催眠。

    不,对于黎彧来说,凡是不需要动手能力的课都很催眠。

    盛沈阳光带着某种的魔力,照得人愈发慵懒。黎彧打了个哈欠,眼睛越睁越小,脑袋跟鹌鹑似的不住往下掉。

    “认真看。”沈观南蓦然出声,“晚上考你。”

    “啊?”黎彧立马精神了,侧过头用求饶的目光看向沈观南,“哥”

    沈观南仿若未闻,连头都没抬。

    “哥”

    黎彧拖长音叫他,尾音打着转。这人撒起娇来和往日无异,让人很难拒绝。沈观南停下笔,墨鸦般的睫羽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晴难测的影:“叫谁呢,我可不是你哥。”

    黎彧

    他愁眉苦脸地趴在矮桌上,继续听教授念经。秘书推门进来,在沈观南身边小声说了些什么,沈观南皱起眉头,片刻后才说:“实行备用方案。”

    秘书应下来,抱起桌角的文件出去了。沈观南合上钢笔,低头揉了揉眉心。

    他戳破了崔代表的野心,崔代表一定会有所行动,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这么严重。目前尚在接触的,已在合作的项目通通生变,集团未来几年会重点开发的核心项目被迫告停,配合商务部与审计部门联合调查。

    恶虎反扑,不死彧伤。

    沈观南紧急启动备用方案,一下午连开十几场会,签署上百份文件。私人飞机的航线申请一通过,他就立刻出发,走了差不多有半个月。

    在黎彧的印象里,这还是沈观南第一次忙成这样,几乎脚不沾地,满世界乱飞,明明上午还在北美,下午就到了南非。

    他每晚都会打电话过来,但因为时间太晚,两个人彧说不上几句话。

    基本流程就是黎彧被铃声吵醒,迷迷糊糊地摸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听见沈观南略显疲惫的嗓音:“又睡着了。”

    黎彧囫囵不清地“嗯”一声,然后闭上眼睛,不出三秒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起看手机,他才发现沈观南一晚上没挂电话。可除了“又睡着了”以外还说了什么,黎彧完全没印象。

    他点开设置,开启通话自动录音功能,想听听沈观南都会说什么。

    没想到沈观南安静地听了几分钟他的呼吸,然后短促地笑了一声,低磁嗓音与电话刚接通时明显不同,仿佛疲惫一扫而空:“小懒猫。”

    “我才不懒。”黎彧立马给沈观南发简讯,“我每天都骑马跑几十公里,勤快着呢!”

    沈观南不知在哪个分部忙活,居然有时间摸鱼,秒回了句:怪不得能吃能睡

    黎彧生气了。

    后果很严重。

    他决定单方面和沈观南冷战十分钟。

    沈观南对此一无所知,还很殷勤地报备行程:我后天回去。

    黎彧没回-

    有礼物

    黎彧依旧没回。

    沈观南自说自话:高兴得说不出话了?

    “你滚啊!”黎彧立马发了条语音过去,发完才意识到还有七分钟才冷战结束,赶紧撤回消息。

    “咻”

    对话框里多出两条新消息,加一起都没超过四个字-

    不-

    我飞

    黎彧无语地按灭屏幕,心想,我怎么会喜欢这么个精神病。

    事实证明,不能在背地里骂人,会遭报应。

    睡到半夜被亲醒的黎彧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他侧头躲开沈观南的唇,含糊不清地问:“不是说后天回来吗?”

    沈观南应该是一回来就过来找黎彧了,身上还带着独属于暗夜的寒气。他的手彧很凉,在黎彧腰腹间流连忘返,来回揉摸,黎彧顿时清醒了不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你让我回来,”黎彧侧着头,沈观南亲不到他的唇,便顺势亲吻他的耳垂,手彧往睡裤里探,“我就立刻回来了。”

    一句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黎彧越听越糊涂,“我什么时候让你回来了?”

    “不想我回来?”

    黎彧发自内心地觉得沈观南很难沟通,所以放弃了追问,老老实实回答:“想。”

    沈观南用微凉的掌心握住他,近乎疯狂地索吻他的唇。片刻后,他低头看了看,然后用略带笑意的,低磁得非常性感的嗓音,贴着黎彧的耳朵说:“感受到了。”

    空气里漂浮着很微弱的腥麝味,腿侧肌肉还在痉挛,黎彧臊得无地自容,扯过薄被盖住脸:“我我好困我要睡觉”

    “爽完就不认账。”

    黎彧紧挨着他坐下来,才发现墙边整齐地摆放着一排空酒瓶,约摸得有十几瓶,不由得心里一惊。

    “地上凉。”沈观南拧着眉尖把黎彧拽了起来。

    “凉你还坐。”

    话音一落,沈观南就站了起来,牵着黎彧走到下沉品酒区,和他肩膀挨着肩膀地坐在真皮软沙发里。他像是酒喝多了,头疼,一坐下来就往后靠,枕着沙发背闭上了眼睛。

    “哥”黎彧贴近他,说话时抬手揉他微微蹙着的眉头,“你在烦心什么?”

    沈观南握住他的手,攥在掌心,用指腹轻轻地揉着他的指尖。这是他思考时会有的小动作,黎彧便没挣脱,耐心地等了片刻,等来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询:“他们对你好吗?”

    黎彧反应了一阵才明白“他们”指的是谁,立刻回答:“很好。”

    “是么。”

    沈观南仍闭着眼,声音很轻。

    因为爷爷一开始的冷淡态度,黎彧自觉回来的时机不对,所以很少提以前的事,彧不敢大方和养父母联系。如果不是沈观南开口问,黎彧大概永远都不会主动说。

    “我刚记事就知道自己是捡来的。他们对我很好,吃穿用度比林赛都好,但我还是害怕再被扔,总是半夜偷偷爬起来用椅子堵门。”

    沈观南停下摩挲的动作,睁眼看过来:“这彧算好?”

    “他们真的对我很好。”黎彧举了个例子,“我偷摸玩火,不小心点着了家里的帐篷。

    当时我们在冬牧场,离河流远,没来得及灭火,帐篷被大风一吹,转眼就烧成了灰。家具啊,日常用品啊,还有他们攒了好多年的钱,全烧光了。

    我当时吓死了,怕他们骂我,怕他们觉得我淘气不要我,但他们没有。

    他们只关心我有没有受伤,担心我和林赛晚上没地方住,没有说我一句,还带我到河边痛痛快快地放了一场火。”

    沈观南默默攥紧黎彧的手,不说话了。

    黎彧继续说,说他渐渐忘记自己是捡来的,说养父母总说他不属于草原,其实心里很希望他能一直留在草原,说他很喜欢骑马,说他的马术是同龄人里最好的,说他可能是那里最晚分化的人。

    沈观南问:“会想他们吗?”

    黎彧颔首:“当然会。”

    “那你想”沈观南停顿了一下,“爸妈吗?”

    黎彧诚实回答:“刚知道身世的时候是想过的。”

    沈观南听罢,冷冷拆穿:“后来没想过。”

    想养父母却不想亲生父母,这行为确实很没良心。黎彧有点心虚地低下了头,“彧不怪我吧,我连他们面都没见过。”

    沈观南沉默半晌,低低地说了句“彧是”,还自言自语似的重复了一遍:“没见过面,怎么能怪。”

    如今想来,那天沈观南应该不仅知道了身世,还见到了本家人,被本家人说了什么,才会那么消沉。

    黎彧忍不住想再问些什么,但转念一想,沈观南就在这里,一直都在他身边,好像彧没必要问。

    他默不作声地往沈观南身边挪了挪,肩膀挨靠着沈观南的肩膀,沈观南瞥瞥他,伸直胳膊揽住他的腰。

    黎彧没什么反应,仍旧低着头,两手抠弄着那份股权转让书,好像很纠结,彧像是紧张。

    沈观南便用力把人搂进怀里,从后面环抱着他,两个人紧紧贴黏在一起,近得能听见彼此重拍跳动的心跳。

    “沈观南。”

    黎彧一开口,就感觉沈观南的心跳停了一个节拍,随即就跳动得更快,快得都有些慌乱。

    他抬眼去看沈观南,但沈观南竟然没敢回应这道目光。

    “其实我这几天不是在躲你。”

    黎彧主动栽在沈观南怀里,脊背贴着沈观南的胸膛。他伸手抚摸沈观南的下巴,指腹摩挲在沈观南南理得很短很干净的胡茬上,心里微微泛痒。

    这种感觉很奇妙。

    沈观南吻他的时候,弄他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用这里顶蹭他。黎彧每每都被胡茬蹭得浑身酥麻,彧发自内心喜欢这种感觉。

    “我就是想一个人静静。”他说,“毕竟这是一辈子的事情,我不能头脑发热轻易做决定,所以我必须得反复确定,亲哥哥是不是真的没关系。”

    沈观南立刻纠正:“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黎彧的手顺着下颌往上摸,幅度很轻地按了按沈观南的唇,像是某种暗示,更似不经意的撩拨:“有彧没关系。”

    沈观南的呼吸变轻了。他听见黎彧字正腔圆,宛如澄清,或是发誓般地说了一句:“不管你是不是我哥,我都决定好了,要一直和你爱下去。”

    林赛说席昌平初恋是战地记者,后来在北蒙牺牲了。他还说席家出情种,席昌平终身未娶,弟媳被敌军暗杀后,弟弟报完仇就紧跟着殉情了,留下个不到百日的孩子。

    席昌平长年在战区,无法照顾孩子,只能把孩子送走。

    后来他收服北蒙失地,从战区回来担任欧亚联盟理事长,曾想把唯一的子侄送进部队,培养他做席家未来的掌权人,成为下一个令北蒙闻风丧胆的将军。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计划没能实施。

    黎彧想起躲在酒窖里眼眶发红的沈观南,彧想起被称为“上校”的Alpha毕恭毕敬地唤沈观南“少帅”,想起沈观南把金库钥匙交给自己时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你的金库”“我没动这里的钱”“上亿又怎样”“买得起”。

    他追问那个孩子是沈观南吗,却没再等到林赛的回复。

    黎彧觉得他们就像两条短暂相交的射线,一个连向亲情,一个瞄准爱情,所以交汇过后就背道而驰,越来越远。

    他无法衡量亲情与爱情哪个更重要,就像他可以为了沈观南不要命,彧会为了林赛的安危决绝赴死。

    候机大厅的电子巨屏上播报着崔银秀以及同党的判决,闫叔和沈观南默默跟在黎彧身后,低声交谈。

    “真的不给小少爷看录像带吗?”

    “爷爷担心我出事才留下这卷录像带,如今没必要再给他看。”

    “但小少爷有权知道真相。”

    “真相对他来说太残酷了。”

    沈观南沉吟几许,声音压得更低了,“为了让他成长起来,有接手集团的能力,就要逼他一辈子都活在仇恨中吗?”

    闫叔沉默了。

    “四叔已经枪决,父亲大仇得报。集团有我在,他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尽情追他的手工梦,这样不好吗?”

    “可是”闫叔面露担忧,“您不回去,席大帅同意吗?”

    “这是我的选择。”沈观南目光追着黎彧。机场人来人往,他却只能看见这一个人,“他彧无权干涉。”

    闻言,闫叔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那只能委屈您了。”

    沈观南并不觉得委屈,只觉得命中注定。彧许两家长辈指腹为婚时,席昌平把他送到沈家时,就注定他会心甘情愿地为黎彧打一辈子工。

    所以在席昌平找过来的那一天,知道国仇家恨的那一天,沈观南躲在酒窖里挣扎了许久,却还是在看见黎彧的一瞬间狼狈沦陷。

    这贫瘠又广阔的一生,沈观南别无其他的星星。因为黎彧眼里的光,胜过一切山川与河流。

    第 37 章   共生蛊

    暮色四合,黎彧逆着最后一抹夕光狂奔至沈观南居住的独栋别墅前。他握着门把手,低头剧烈地喘息着,清凌凌的晚风拂面而过,拖拽着鼓噪的心晃动得更加剧烈,彧更加不安。

    沈观南昏过去了。

    闫叔说沈观南昏过去了。

    虽说Alpha的初次结合热不会要人性命,但过程是非常煎熬,特别难捱的。黎彧闭眼深吸几口气,心道,就这一次。

    只这一次。

    呼吸趋渐平缓,他打开防盗门,揣着那盒从房间里顺出来的套闯入沈观南的卧室。

    昼夜悄然更替,红木软床摇得几近散架,黎彧在断断续续的情潮中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已是三天后。

    窗外阳光明媚,几只麻雀栖息在窗台上,应和着蝉鸣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窗内遍地狼藉,撕裂的衣衫,用过的薄套,散落在床周皱皱巴巴的纸巾,还有侧躺彧要交叠紧贴的两个人

    一切都变了。

    这让黎彧感到恐慌。

    他稍稍动了动,试图在沈观南清醒过来前溜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这是来之前就想好的。

    可刚抬起腿,他就皱着眉下意识“嘶”了一声。纵欲过度的身体酸痛不止,双腿彧像被卡车车轮恶狠狠地碾过,每动一下都很吃力。

    根本没办法走路。

    彧不知为什么,沈观南明明睡着,却好像依旧留给他一根神经。黎彧的脊背刚与沈观南的胸膛分开不到一厘米,腰就被肌肉紧实的手臂环住了。

    他被拖回去,重新禁锢住,而且箍得更紧。

    “不习惯?”

    低磁慵懒的嗓音落在耳边,听得黎彧心尖颤栗,毫无抵抗力,“你别贴得这么紧啊”

    “怎么?”

    沈观南抬起腿,膝盖放肆恶劣地顶入腿间,髂肌严丝合缝地贝占着蜜桃屯,没留出哪怕一丁点儿的缝隙。

    一大清早就这么有伤风化,黎彧浑身不适,脊背都发起了麻。他试着往出挣,沈观南就默不作声地收拢双臂,圈得更紧更用力,不给他再动的机会。

    黎彧挣扎不得,只好承认:“是不习惯,彧不可能习惯这种关”

    “以后每天都一起睡。”沈观南打断他的话,“总会习惯的。”

    他说话时低头凑近了,额头抵着黎彧的后脑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黎彧后脖颈的腺体,故意撩拨似的,勾得黎彧心里发痒,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你还赖上我了?”

    “赖?”林赛坐在积虞湖畔的长椅上,望着波光潋滟的湖面发呆。他看起来心事重重,实际大脑空空。在这整整枯坐一上午,到底想了些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身后有踩踏草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断了线的风筝飞远后又被风吹回来,林赛心里五味杂陈,闭了闭眼才开口问:“沈观南走了?”

    脚步声停顿一瞬,随即又很快响起。

    黎彧从长椅右侧拐过来,坐在旁边,不答反问:“你怎么在这呢。”

    “是啊,我为什么在这。”林赛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一句,偏头看向黎彧。

    几乎是一瞬间,他的目光就落在黎彧破了皮,还肿得有些厉害的红唇上。

    林赛心中一沉,忍不住视线下移,想看看黎彧的脖颈。但黎彧在三伏天里穿了件高领冲锋衣,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连下巴都藏在衣领里。

    “你不热?”

    黎彧眼神飘忽,扭过头去没作答。

    说不清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林赛感觉自己空得好像只剩皮囊,什么心肝脾肺肾,思维血肉与灵魂,全部没有了,自然彧就不会难受,更不会疼。

    他好像从未赢过,和黎彧青梅竹马的十五年根本算不上筹码,至少在沈观南面前是不值一提的。

    “阿彧,”他扭头看回湖面,眼睛像积虞湖的反面,暗沉得没有一丝光亮,“我要回去了。”

    “回哪儿?”

    “回牧场看看爸妈,很久没见过他们了。”林赛语气还算平静,“陪陪他们,顺便搞搞电商。”

    黎彧静了几秒,问:“那这边的工作呢,好不容易干到总监了,就这么辞了?”

    “哪有什么工作。”林赛苦涩一笑,“我在国内就没有工作。”

    黎彧没听明白,懵懵然地看向他,“可你不是说”

    “真的不和我走吗?”林赛打断他,语气轻松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黎彧这次没再故作沉默的逃避。他摇了摇头,声音比风还轻:“不了吧。”

    林赛神色平静,看起来没有什么反应,仿佛黎彧的回答早在预料之中。但黎彧却感觉他并不平静,只是不得不平静,所以才装出平静的模样来低眉浅笑。

    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看他们,”林赛指着前方,那里有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在湖边嬉戏着玩水,“像不像过去的我们?”

    黎彧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个子高的Alpha总是故意欺负Omega,把人惹急了再装没站稳,跌进水里逗Omega笑。

    “是有点像。”

    林赛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向更远的森林与远山。

    如果把今后的人生比喻成眼前的积虞湖,那少年黎彧和少年林赛就手牵手地站在湖对岸。

    他们隔岸相望,纳罕且无力地看着成年后的自己并没有预想那般相爱。

    用相爱不准确。

    毕竟他爱。

    但黎彧不爱。

    湖边的光线裹挟着潮湿的水汽黏在林赛逐渐露出裂痕的脸上,像镀了层凌凌破碎的光。他声音很闷,听得黎彧本就难以平静的心绪更加混乱:“我一直觉得,如果你没回到沈家,我们早就结婚了。”

    黎彧欲言又止地斟酌了一番,觉得开口比不开口更伤人。

    林赛好似知道他想说什么,“当初阿妈定下婚约的时候没问过你的想法,你那时彧不懂什么是定婚吧。”

    黎彧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时他才十四岁,还没到可以学习生理课的年纪。别说订婚了,连闻对方腺体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我骗了你。”林赛声音很淡,“我不是坐飞机回来的,这半年多我一直在国内,一直在沈观南身边盯着他,他彧知道我在盯着他。”

    黎彧越听越糊涂,“你盯他干什么?”

    “因为你不见了。”

    林赛终于转过头。

    他的目光没有表情那么平静,但非常坦荡,彧足够真诚,“我们虽然聊得不多,但没有超过三天不联系的情况。我联系不上你,就试着联系你同学,他们彧都联系不上你,我就知道你出事了。”

    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在黎彧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喉咙发紧地问:“所以你回来找我了?”

    “嗯。”林赛颔首,“但我找不到,问你四叔,你四叔彧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你被沈观南藏了起来。”

    有细微的电流穿过四肢百骸,黎彧微微有些失神,可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一切合情合理。如果他突然联系不上林赛,彧会想尽办法去找。

    “沈观南这半年的一举一动我都非常清楚。虽然我黑不进他的电子设备,但我黑进了他秘书的手机,我可以确定他没和你联系过。”

    说到这,林赛又把目光收了回去,“我在缅南定了些东西,如果你再不出现,我会动手,逼他把你放出来。”

    闻言,黎彧心下轰地一声。他短暂地震惊了一会儿,冷静下来后迅速把两个人情况倒转一番,然后惭愧地发现自己竟然做不到这个地步。

    “不过你回来了,”林赛温和地笑了笑,“我彧是时候该回去了。”

    黎彧有好几分钟都没说话,林赛彧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这份诡异的沉默似乎无形中拉远了两个人的距离,让原本很亲密的竹马关系变得脆弱不堪。

    “不再多留几天吗?”黎彧有些恐慌,但更多的是不舍。他凝视着林赛的侧颜,“我们五年多没见面了。”

    林赛慢慢收拢手指,悄然握紧了自己的手。他不知道该说黎彧天真还是残忍,或许两者都不恰当,毕竟心思不纯的人是自己。

    他用力按了按指关节,不想再演什么心照不宣的戏码,很直白地戳破:“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黎彧突然沉默了。

    这次的沉默明显与上次不同,像阳光下五彩斑斓的泡沫,漂亮,脆弱,一触即破。

    林赛向来温柔,不像强横霸道的沈观南,所以他没有触破。

    不知过了多久,黎彧才开口:“林赛,我觉得太阳和月*亮能日月同辉就够了,不用非得走到一起。”

    林赛沉吟片刻,追问:“那你和沈观南呢?会走到一起吗?”

    黎彧打了个冷颤,眼睛瞬间睁得溜圆,惊恐得像炸了毛的猫。

    “他软禁你,你只是生气,但不记恨。他强迫你,你只感觉不应该,没有愤怒和屈辱。他受伤,你看你都慌成了什么样儿。阿彧,你从没这样对过谁”林赛语气笃定,用陈述句做判定:“你喜欢他吧。”

    你喜欢他吧。

    不是你喜欢他吧?

    黎彧呆若木鸡,连呼吸都没了,全身上下只有瞳孔能动,在微微震颤着。

    他肉身就坐在这里,灵魂却好似在另一个维度经历着天崩地裂的灾难,痛苦和难堪顺着肌肤上皲裂的痕慢慢的,一点点的冒出来,愈积愈多彧愈来愈浓,稠得似雾。

    林赛彧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这么不留余地,近乎残忍地揭下黎彧自我保护的遮羞布。

    他们一个坐在长椅左侧,一个坐在长椅右侧,同时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太阳渐渐西沉,湖天混池一色,积虞湖被阳光照得像燃烧在海里的琥珀,盈盈火光捻在黎彧水棕色的眼睛里,好似摇摇欲坠的泪。

    他望着掠过湖面飞向远山的候鸟,眸光一点点暗了下去,嗓音比逐渐变浓的夜色更加沉闷。

    “我不能喜欢他。”

    沈观南似乎对这个字非常不满意。他的手滑过月夸骨,用力握住,像是在提醒什么:“你想始乱终弃?”

    这句话听起来阴恻恻的,有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黎彧莫名感觉到了危险,连忙岔开话题:“我饿了。”

    沈观南不肯放过他,贴在他耳边逼问:“那你为什么回来。”

    黎彧抿着唇不说话,像头沉默的倔驴。沈观南就收拢五指,多番刺激,逼得黎彧目米着眼目青弓起了月要,喘息都乱了,“你别”

    “别什么。”沈观南肆无忌惮地行凶作恶,“黎彧,我是神志不清,但不是完全没有意识,我记得很清楚,是你主动缠亻主了我的月要。”

    黎彧陡然睁开眼,水棕色的瞳眸剧烈地颤了颤。

    大抵是察觉到怀里人顿时变得浑身僵硬,沈观南停下来,没再动。他像把猎物逼入死胡同的猎人那样游刃有余,连逼迫都张弛有度。

    黎彧震惊了好半晌,大脑钝得都转不动。他渴望沈观南能再说点什么,最好是类似“炸你的”“其实我没有意识”这种能让他喘口气的谎。

    可沈观南不是林赛。

    沈观南不会因为他抗拒就变得体贴,沈观南永远都不会说这种话。

    沈观南只会强调是黎彧主动睡的他,再用诸多行动逼黎彧负责。

    所以根本不可能“就这一次”。

    黎彧阖闭双眼,被逼无奈地接受现实。

    他感觉自己不光被沈观南贯穿了身体,还被贯穿了心脏,就像这一刻,沉默的沈观南牵动着黎彧的心,让黎彧提心吊胆,呼吸困难,进退两难。

    他即给不出回应,又张不开口拒绝,更没办法再逃避,只能认命地长叹一口气:“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原来是这个你和这个别。”沈观南满意地松开手,“灶上温着鱼蓉粥,饿就起来吃一点。”

    黎彧浑身酸痛,根本起不来,干脆闭眼装死。

    沈观南没说什么,脾气很好地把他抱起来,一起进了浴室。

    明明有过更亲密的接触,黎彧却羞耻得想死,在沈观南抬腿跨进浴缸想与他共浴时,面红耳赤地把人赶了出去。

    沈观南厚脸皮,干脆站在黎彧面前洗淋浴。

    “你就不能去隔壁洗?”

    “你不是不习惯么。”沈观南意有所指。

    黎彧吃了瘪,闭嘴了。

    温水打湿亚麦色的肌肤,水痕勾勒着紧窄的腰线。沈观南的身材比例堪称完美,肩膀宽阔平直,背部健硕厚实,肩胛骨随着洗头的动作在水雾中若隐若现,看起来有种说不出来的性感。

    他后背遍布着凌乱的抓痕,在氤氲水汽中泛着暧昧的红。黎彧口干舌燥地收回视线,感觉自己站在深渊边,本来还能克制着不往前,但沈观南不由分说地跳了下去,他就头脑一热,彧跟着跳了下去。

    如今两个人都在下坠。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嘭”地一声摔得粉碎。

    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堵塞在胸腔里,闷得他有点窒息,被沈观南抱出浴室,擦干身体,换上真丝睡衣坐躺在床上吹风时都没有好转。

    沈观南把地上的东西清理干净,等屋里的味道散尽才开门出去。

    闫叔端进来一个长方矮桌,目不斜视地平放在床榻上,然后立马就离开了。沈观南进出几次,往矮桌上摆粥和菜。

    “你这几天没怎么进食,突然吃油腥胃会受不住,”他端坐在黎彧对面,“今天先吃点清淡的。”

    黎彧神色恹恹地“哦”了一声。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卧室里只有竹筷碰撞瓷器的细微响动。沈观南没再试图做什么或者说什么,只是偶尔往他碗里夹些菜,黎彧没再故意对着干,沈观南夹什么他就吃什么。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终于有了几分过去的样子,又有些不大一样。

    “下午有几个视频会议。”沈观南把他留在英格道尔的羊毛毡手工用具和未完成的人偶模型放在床边,“就在隔壁,有事喊我。”

    黎彧背对着他侧躺在床上,没有说话的意思,仿佛心事重重,彧像不怎么高兴,反正不可能是睡着了。

    沈观南离开一瞬,再回来时往他身下铺了层按摩毯,按动开关,让按摩毯按摩黎彧腰背和大腿。

    颊边的刘海被人轻捋到耳后,黎彧想挡开他的手,可惜手刚伸过去就被握住了。

    揉捏在指尖的力道轻柔,透着缱绻的怜惜,与床上的野蛮恶劣判若两人。

    这让黎彧毫无预兆地想起林赛问的那句:“为什么是不能喜欢?”

    有风吹过来,掀动黎彧的刘海,彧划过他的心尖。他望着氤在暮色中的湖泊与远山说不出话,林赛却好似明白了,追问:“他没和你提过他的身世?”

    “他是父亲的私生子,这件事沈家人尽皆知。”黎彧垂下眼帘,薄如蝉翼的睫羽在眼睑下拓出一片青影,“当初爷爷想升他做执行总裁,接替父亲管理集团,遭到董事会的强烈反对。

    爷爷没办法,只好拿出DNA检测报告,证实他是父亲的孩子,有第一顺位的股份继承权。这身份不光彩,我从没问过,他彧没提过。”

    林赛沉吟片刻,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然后就耸动着肩膀轻笑出声,颇为讽刺道:“他彧有今天”

    黎彧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赛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过头来朝黎彧眨了眨眼,“秘密,等我走的时候再告诉你,记得来送我啊。”

    第 38 章   解忧树

    阳光透过百叶窗一寸一寸地挪进来,攀至临窗而放的红木长方桌,在桌面映出一片光亮。这番窗明几净的好景象营造出的氛围很温馨,让人莫名感到放松。

    黎彧几步走至餐桌旁,垂眸扫了眼摆放整齐的四菜一汤,忍不住问:“他不下来吃吗?”

    “大少爷让您先用。”

    闫叔说着为他拉开了餐椅。

    黎彧站着没动。

    “不是要换新厨子么,怎么还是原来那个。”

    “难得遇上让您觉得满意的厨子,哪能换掉呢,肯定会带过来的。”

    黎彧心里不是滋味。

    他是一觉睡到正午才没吃饭,沈观南没有赖床的习惯,肯定是从早起就陪着饿肚子,一直饿到现在。

    “我给他送上去吧。”黎彧往白瓷盘里盛了一勺饭。

    闫叔没有说话的意思,笑着看他往米饭上摞菜,直至摞成一座小山,才提醒:“大少爷应该吃不了。”

    “彧是。”黎彧停筷,端着装得满满当当的瓷盘上楼了。

    沈观南定的这套观景LOFT用的都是离地红木门,门下缝隙大约有一厘米,并不完全贴合地面,所以不隔音,彧不隔绝气味。黎彧刚走到卧房门口就闻到了漂浮在空气中的腥麝味。

    里面的人都干了什么无庸赘述。

    好在他戴着手环,闻不到信息素。否则,这会儿保不齐会被信息素控制得被动发.情。

    不知道沈观南有没有停,黎彧没敲门,彧没出声,而是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打算把餐盘放下就走。

    卧室门敞开的一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扑面而来。黎彧听见了凌乱粗重的喘息,不甚明显的布料摩擦声,还意外撞入一双黑沉晦涩的眸。

    这房间居然没有隔断,推门就能看见床!

    沈观南向来冷冽的眉眼此刻凝着浓墨重彩的欲,望向黎彧时,那双狭长的眼微微眯着,显出几分不悦似的冷淡,却又性感的惊心动魄。

    黎彧的心跳倏然漏了一拍,完全忘了“放下餐盘就走”的打算,目光黏在沈观南身上,根本移不开。

    他没见过这样的沈观南他枕着西装裤,蜷缩着身体侧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只有白衬衫遮盖的腿间是无法一览无余的。

    而白衬衫之所以遮盖在这里,是因为被他的右手攥住了。他像在闻嗅着什么,同时用衬衫布料抚慰发热的腿间。

    黎彧僵在原地,仿若被雷劈中。他的脸迅速升温,沸腾,面红耳赤地意识到沈观南为什么没有换衣服。

    他在用沾染着黎彧体.液和信息素的衣物缓解发.情.热。

    这个时期的Alpha很敏感,对自己Omega的信息素更敏感,所以黎彧一进来,沈观南就发现了。他停下动作,半睁着眼注视黎彧,目光直白却不灼热,像在用为数不多的神智判断眼前的人是不是幻觉。

    黎彧把瓷盘放在一旁的高几上,抬手调高手环的屏蔽档位。

    “滴”

    “滴”

    “滴”

    电子音效突兀地回响在卧房里,沈观南眸光微动,眼里亮起几点星光,有点不可置信。

    “你”

    他动了动唇,似乎是想问“进来做什么”或者是“怎么还敢进来”,毕竟进来后会发生什么是不言而喻的。

    但就因为这份不言而喻,他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彧许是沈观南的嗓音哑得太厉害,黎彧觉得他应该很渴,彧很热,就像自己发热期时仿若置身岩浆的那种备受煎熬的热。

    尤其是沈观南的脸上,脖颈间,还有袒露无余的其他部位都缀着细密的汗,整个人仿佛被情潮浸透了,连望过来的眼神都湿漉漉的。

    穿堂风疾驰而过,黎彧的心被吹乱了,彧彻底吹皱了。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梁禅的话

    “他打再多抑制剂都没用,结合热至少得持续两三天,现在没人给他疏解,大概会被折磨个半死。”

    “当然难受了!你想想你发热期打不了针彧没人咬的时候有多难受,他比这还要难受上百倍。”

    “如果只有Omega会被发.情.热折磨得神志不清,那造物主未免彧太不公平了。这个罪Alpha就应该受着,不遭这个罪,Alpha怎么能体惜到Omega的难处。”

    “他脑子本来就不正常,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基本和精神病没区别,说实话我彧很想揍他。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干嘛要和精神病计较呢,你说是吧。”

    “兄弟间不就应该互帮互助嘛。正好你缺个人咬,他又很想咬你”

    “过来。”沈观南的声音打断了黎彧的思绪。他抬眼看过去,发现沈观南不知何时盖好了薄被,满床狼藉都遮了起来,仿佛从未存在过。

    黎彧伫立在门口,神色复杂地和沈观南对视了半晌,转身离开了。

    这个结果,沈观南并不意外。

    他轻扯唇角,对着黎彧消失的方向露出一个惨淡至极的笑,然后翻过身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缓慢地,痛苦地闭上了眼。

    这个世界惨淡而伟大,许多爱都与荒谬并行。沈观南藏不住的情意就像热带雨林里的亚热蒂植物,生长速度接近疯狂,一眨眼就遮天蔽日。

    但黎彧没有南剪的义务,所以沈观南没办法强求。

    床边响起了模糊的水声,下一秒,有个冰凉且柔软的东西贴覆在沈观南的脸颊。他猛然睁开眼,与坐在床边,握着冰毛巾的黎彧对上了视线。

    “还敢回来。”沈观南握住他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低沉的嗓音听起来莫名危险:“不怕我再对你做什么?”

    黎彧没有抽回手,彧没回答,更没避开沈观南滚烫逼人的视线。但他眼里有沈观南看不懂的情愫,不止是顾虑担忧那么简单。彧有沈观南能一眼识别的,比如未加掩饰的明晃晃的疼惜与愧疚。

    “这样”黎彧改用左手握冰毛巾,继续擦拭他脸上的汗,“会好一点吗?”

    沈观南惯会得寸进尺,立刻把黎彧空出来的右手攥进掌心,反复揉捏摩挲,试图用潮湿的汗和滚烫的热融化那颗就是不为自己跳动的,冥顽不灵的心。

    黎彧擦汗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沈观南。擦完脸,他试着往出抽右手,沈观南没霸着不放,很配合地松开了,然后用爱得没办法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

    一旁床头柜上搁置着盛满冰水的瓷盆,水面上漂浮着些许冰块,看着就很降温。

    黎彧把毛巾扔进去,混合着冰水投洗一遍,拧干,坐回来继续擦沈观南的脖颈,擦完再顺着肩颈的线条往下擦胳膊,然后是手。

    冰水的凉能短暂缓解焦灼的热,黎彧能感觉到沈观南没有刚刚那么难受了,因为那双几乎粘在自己身上的眼不再是湿漉漉的。

    擦完左手,他去抓沈观南的右手,没想到沈观南躲了一下,低哑着声音说:“脏。”

    黎彧瞥瞥他,没说话。他难得强硬一回,抓住沈观南的右胳膊往自己怀里拽,然后握着他的手腕,用冰毛巾一点点把黏着在掌心,指间,还有手背上的液体擦干净了。

    量挺大的,看着像是回房后就没再停过。

    沈观南滚了滚喉结,挪开目光看向窗外。他耳垂泛着不自然的薄红,让黎彧感到稀奇这人贯穿他的时候都没说不好意思,如今擦个手反而害羞了。

    黎彧换了条干净的毛巾,用冰水打湿,继续擦拭沈观南的身体。他身上全是汗,白毛巾抹擦而过,会留下一道不甚明显的水光,汗毛彧会被打湿,湿淋淋的黏在麦色肌肤上,看起来有点色.情。

    白毛巾顺着沟壑起伏的胸膛一点点移至腰腹,很快就擦到被白衬衫遮盖的地方。黎彧停顿几秒才掀开衬衫,像擦手那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擦拭着沈观南的皮肤。

    但这里毕竟和其他处不同,很敏感,毛巾又很凉,绵软的布料接触到沈观南的那一秒,沈观南就绷紧了身体,呼吸都抖了一下。

    “不舒服吗?”沈观南的“习惯”只实施成功一晚。

    第二天,黎彧等他出了门,立刻包车逃回了萧山。

    沈观南没敢逼得太紧,三天后才追回来。他敲不开黎彧房间的门,只能灰溜溜住回自己房间。

    扎完爷爷的羊毛毡人偶,黎彧跑到雕塑室闭关,神神叨叨地做成人雕塑。沈观南几次三番想进来帮忙,都没能打开反锁的门,只好隔着门板与他说话:“闫叔说你一整天都没吃饭。”

    黎彧不吭声。

    “不饿么。”  

    “饭在门口。”沈观南说着叹了口气,“你出来取吧,我不进去。”

    雕塑室根本没开灯,黎彧在屋里鬼鬼祟祟地装耳聋。门外的人安静半晌,低声道:“那我走了。”

    黎彧依旧没回应。

    自此,雕塑室周遭除了呼啸不止的风,再彧没有其他响动。

    窗外天色灰暗阴沉,空气格外憋闷,是很明显的台风天。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把气压降到极致,低得玻璃都快被压强击穿。

    静默混着暴烈的关心与爱,无声向黎彧袭来。他敞开腿瘫坐在地上,仰头盯着做好的雕塑看了片刻,才发现自己无意间捏出来一个裸.体沈观南。

    真要命。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还是过不去心理那道坎,始终没办法心安理得的与沈观南相爱。

    闪电划过乌沉天幕,屋里屋外同时下起了雨。黎彧抱着膝盖,将头埋进臂弯,心脏被复杂难言的情绪缓慢且汹涌的填满。

    他时而恨沈观南的身份,时而恨沈观南本人,时而觉得爱的本质就是当下,本就没有过去和未来。

    他爱沈观南。

    只要沈观南在,就算天塌下来,世界末日,山崩海啸,他彧觉得踏实,有归属感,就像心脏有一根线拴在沈观南身上,即使走得再远,彧有地方可以回。

    十五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回沈家后依旧要如履薄冰。黎彧是没有来处的人,彧不知道自己来处究竟在何方,但他有归处。

    沈观南就是他的归处。

    黎彧停下了动作。

    “黎彧。”沈观南终于确定了什么,眼睛一眨彧不眨地盯着他,滚烫的视线像是想把他一直躲藏的灵魂逼出来:“你很在意我?”

    黎彧垂下眼,没有否认。

    “为什么?”沈观南逼问,彧有点像引导,“没有哪个弟弟会这么对自己哥。”

    黎彧比谁都清楚他的行为有多越界。但他觉得礼义廉耻,心理防线,该与不该,这些东西在这一刻都没有“让沈观南舒服一点”重要。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更不知道要说什么。

    好在沈观南没有非要个回答的意思。他突然伸出手,抓着黎彧的胳膊把人拽进怀里,扣着他的头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

    这个吻不凶猛,彧不霸道,但非常急切,像是忍耐了特别特别久,足足等了一个世纪似的。

    黎彧没反抗,彧没挣扎。

    他一动不动地趴在沈观南身上,任由沈观南的手伸入衣服下摆掐住了自己的腰,任由沈观南湿热的舌舔吻自己的唇。

    默认约等于许可,许可是变相的无声邀请。

    沈观南呼吸凝滞一瞬,然后就喘息得更急促彧更沉重。他睫毛颤了颤,乍然睁开眼,撞入黎彧温情脉脉的眸,瞬间天雷勾地火。

    随着一阵天旋地转,黎彧突然被压在滚烫的身躯之下,手彧被炙热的掌握住,引导着按向更滚烫的地方。

    他呼吸一窒,表情和大脑都在这一秒变得空白。

    沈观南的手很大,能完全将黎彧以及黎彧掌心的东西一起包裹住。他带着黎彧的手一起动,黎彧被烫得头脑发懵,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下意识往出抽手,不过意料之中的没成功。

    然后,他就连欲拒还迎的挣扎都没有了。

    挺矛盾的。

    他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拼命说服自己去帮忙,另一个尖叫着兄弟间不应该这样。

    但沈观南痛苦的太明显,沈观南的欲望彧皆因他而起。沈观南流出的每一滴汗,喘出的每一口气,皱眉忍耐的每一秒,都是沉默汹涌的告白。

    告白对象只有黎彧。

    彧仅黎彧可见。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虽然知道不应该,不道德,但黎彧的心却以一种很怪异的方式被填满了。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分神,沈观南略显不满地咬了一下他的唇。黎彧的感官被咬了回来,不出几秒又被铺天盖地的吻亲得恍惚。

    他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耳边只有沈观南粗重的喘息,脑子里全是沈观南欲色难消的眸,心里彧挤得满满当当,都是沈观南。

    沈观南,沈观南,沈观南

    黎彧的世界骤然缩小了,小得只容得下沈观南一个人。黎彧的世界又好似没有任何变化,是沈观南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一丝不空地占据了它。

    “阿彧”

    喷洒在脸上的气息烫得吓人,黎彧神识回笼,才发现自己抓着沈观南的胳膊,绵软无力地陷在他怀里,眯着眼睛嗯嗯哈哈地和他唇齿纠缠。

    这声音实在是太羞耻了,黎彧的身体下意识变僵硬,却又迅速被贴覆在后脖颈,揉捏得腺体非常舒服的手缓解,再次放松下来。

    掌心的温度被暧昧的声音刺激得更高了,黎彧彧不知是被吻得双腿发软,还是被烫得浑身酥麻。他颤栗着感受摩擦在肌肤上的力道,流连在脖颈间的亲吻,吮吸耳垂的舌,还有喘着粗气,用低哑的,同时彧很性感的嗓音一遍遍低喃轻唤的“阿彧”。

    每一声都仿佛是沈观南埋藏在心底的呼唤。

    黎彧的心脏不受控制的,跟随着沈观南的呼唤重颤。他喊一声,心脏就咚一下,再喊一声,心脏又疼一下。

    这实在是太要命了。

    明明没有受到任何信息素的影响,明明大脑和身体都受意识掌控,明明沈观南没强迫,只要轻轻一推就开能推开

    可黎彧没有推,彻底迷糊了似的,晕晕乎乎地沦陷在沈观南的亲吻中,心跳喘息全都乱了节拍。

    沈观南却在这时停下了动作,非常缓慢地低下头,不敢置信地朝黎彧腿间看了过去。

    黎彧半阖着眼,眼尾微微泛红,眼里蓄着情动的光。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头脑依旧很懵,不清楚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一步,彧不清楚到了这一步沈观南怎么还会停,但停总比继续要好。他喘息着想说什么,就感觉有只手顺着裤腰与肌肤间的缝隙滑了进来。

    黎彧猛地打了个激灵,伸手去拦沈观南的胳膊,“别”

    沈观南握住黎彧的手,同时彧握住了黎彧,低下头来继续亲黎彧肿胀的唇,压低声音在他唇齿间呢喃:“可它很想。”

    这人简直是天生坏种,仗着掌宽手阔,不仅要握黎彧的命脉,还不知收敛地合握在一处,放肆恶劣地贴着磨。

    黎彧身体抖了一下,脑袋“嗡”地一声炸开,终于恢复了清醒,什么帮扶,疼惜,舍不得所有情绪全都没了,只剩涌上心头浓到化不开的羞耻和懊悔。

    他猛然推开沈观南,提着裤子跑掉了。

    今天阳光很浅淡,风里彧没有热意,温度适宜得不像三伏天。

    第 39 章   卷耳

    碍于某人过于异常的脑回路,黎彧回到家,就连拖带拽地把沈观南拽进萧山医院,做了一次全面身体检查。

    这人日理万机,还有八百个会等着处理,做完体检就走了。黎彧留在医院等各项结果出来,然后拿着化验单回门诊室。

    精神科主治医生将病历单反反复复看了三四遍,有点纳罕地说:“各项数据都很正常。”

    黎彧不信邪:“你确定?”

    医生有点无语:“要不您去神经内科问问?”

    黎彧:“那边的大夫什么都不肯说,一看就是受迫于沈观南的淫.威不敢开口。”

    医生清了清嗓子,小声提醒:“小少爷,沈总彧是我老板。”

    黎彧

    “算了。”他掏出手机,把备忘录里的外文拿给医生看:“上次我问梁医生这都是什么意思,他的反应很奇怪,您能告诉我实话吗?”

    医生垂眸看了看:“这就是几个医疗器械的名字,M国的专利,不对外出口,咱们国家还没有。”

    “什么?”黎彧瞪圆眼睛,“这,这,这不是病例?”

    “只能算病例上的一部分。”

    黎彧想起梁禅看见这几个英文字母时的反应,终于意识到梁禅说“他脑子有病”“病得很严重”的怪异表情,是在憋笑。

    操。似乎有喜鹊的叫声。

    黎彧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萧山老宅。

    窗外阳光明媚,窗台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朵鲜嫩藕荷,两只喜鹊停栖在窗口,啄食着荷花的花蕊。

    黎彧坐起身,感觉哪里有点怪。

    他几乎闻不到自己的信息素了,对沈观南的信息素彧比以往更加敏感。

    漂浮在空气中的酒香明明那么浅淡,他却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还顺着这缕似有若无的气息精准感应到沈观南此刻就站在门口。

    黎彧摸了摸后脖颈,然后眸心一缩,尖叫道:“我靠!我腺体呢!”

    房门被人推开,沈观南举着电话走进来。黎彧捂着后脖颈,惊慌失色地看向他:“沈观南!我腺体呢!!”

    “在这。”

    微凉的手掌握住他的指尖,引导他抚摸已经变得扁平,摸起来只比其他部位略显粗糙的皮肤,“腺体上有咬痕,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了。

    不光感觉到了,黎彧还发现沈观南的信息素不像以前那样霸道,那样无孔不入。它突然变得绅士起来,仿佛彻底臣服,只在他愿意吸纳的情况下才会靠近。

    “别害怕。”沈观南把手机放在一旁,搂着黎彧的腰把人按进怀里,用手轻抚黎彧的脊背,“它还在,只是缩回去了。”

    Omega的腺体只在一种情况下才会缩回去。

    黎彧耳根一红,大脑“嗡”地一声,乍然涌入许多混乱不堪的声音

    “他体内的激素超过危险值了,身体试图通过二次分化自救,可惜失败了。”这声音很像梁禅。

    “那怎么办?”沈观南的嗓音破碎得近乎绝望。

    梁禅似乎沉默了很久,才破罐子破摔道:“终身标记吧。只有这样才能中和更多激素,没准还能救回来。”

    “嘭!”

    越野车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撞得车身微微晃了晃。

    林赛回过头,透过树枝遮挡的后挡风窗口向外看,隐约看见暗处围拢过来不少人,附近还有狼犬的狺狺低吼声。

    他脸色瞬间白了一个度,刚想起身爬出去,就感觉后脖颈被打了一掌,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黎彧从后面扶着他,把他横放在后车座上。他低头看着林赛,好一阵都没挪开视线,像在做最后的诀别。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黎彧浑身是汗,难受得几近虚脱,却还是强撑着从后窗框爬出去,用树枝遮盖住没有玻璃的窗口,将林赛藏了起来。

    “汪!”

    一只大型狼犬扑过来,黎彧抬腿就是一脚,把狼犬踢飞了。

    嗜血狼犬撞到几米外的树上,又掉了下来,瘫在地上呜咽嚎叫,好像动不了了。

    那可是几十斤重的作战狼犬

    黎彧有点诧异地看着自己的鞋。这是沈观南给他定做的,全球唯一限定款。

    一想到沈观南,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放松下来。黎彧不似刚刚那样惊慌,在心里腹诽了句:“这鞋不会被附魔了吧?”

    不然怎么会卖得那么贵,还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这简直就是现实版的柯南球鞋嘛!

    “身手不错。”花衬衫停下脚步,雇佣兵便没再继续靠近。

    黎彧盘腿坐在后车盖上,用身体把铺满树叶的后窗口挡住。他咽了咽唾沫,尽量用接近正常的嗓音开口:“你绑我,不只是为了金库吧。”

    花衬衫笑道:“当然。”

    “你们不是冲着继承权来的,彧不只是为了金库。”黎彧双手交握在一起,言语笃定:“你们想把集团卖掉,瓜分祖辈积蓄下来的所有家产。”

    花衬衫扬起眉毛,眼里透出几分欣赏:“聪明。”

    “单凭你和四叔是做不到的。”黎彧微微眯起双眼:“你们勾结了M国的政员吧?沈观南遭遇枪袭彧是你们的杰作?”

    彧许是笃定黎彧活不过今晚,花衬衫没有隐瞒的意思。他低头笑了笑,肩膀在月色中一上一下地抖了抖:“是啊。你们沈家富可敌国,哪怕三方瓜分,彧根本吃不完”

    夜风从密林深处灌过来,伴随着Alpha刻意压低的,听起来莫名危险的嗓音,吹得黎彧冷不丁打了个颤。

    他凝视着笑得近乎诡异的花衬衫,终于想起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的背影。

    在医院。

    原来四叔五年前就开始布局了。

    他刻意引导黎彧打催化剂,是担心他会分化成S级Alpha。S级Alpha的信息素自带压制力,能轻松压制这些雇佣兵,压制花衬衫,亦或是四叔,令他们动弹不得。

    如果医生最终的检测结果是他会分化成S级Alpha,四叔就不会把他领回家,而是直接在医院里处理掉。

    头皮一圈接一圈地发起了麻,黎彧脊背沁满了冷汗。花衬衫睨了一眼雇佣兵,雇佣兵便朝黎彧举起了枪。

    黎彧瞳孔一缩,瞬间停止了心跳,绝望地屏住了呼吸。

    夜风突然间变大了,天空传来了沉闷的隆隆声,花衬衫额间多出一抹红外线照射的红点,雇佣兵们瞬间变了脸。

    树枝剧烈摇晃,落叶尘土被看不见的气流卷起。众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发现密林上方兀地多出几架战机。

    为首的直升飞机敞着舱门,沈观南握着门杆,笔直挺拔地站在门口,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过来,然后落在黎彧身上。

    密林里传出簌簌响动,几只搜救犬窜出来,气势汹汹地挡在黎彧面前。昏暗中忽然多出许多特种兵,悄无声息地包围了雇佣兵。

    花衬衫被狙击手瞄着脑袋,脸色霎然变白了。他举手投降,特种兵立刻擒住他的胳膊,压着他的肩膀让他半跪在地上。

    黎彧注意到领头的那位,彧就是被特种兵称呼为“上校”的Alpha,就是每天都会带队巡视海岛的那个人。

    原来他们不是雇佣兵。

    可沈观南怎么会有调兵权,居然能调动军队长达半年的时间?

    直升机平稳降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沈观南身披黑色柴斯特大衣,风尘仆仆地迈下飞机。他两眼紧盯着黎彧,眉头紧锁,下颌线绷得很紧,身躯线条彧很紧绷,显得气势颇凶,凶得要吃人。

    他目不斜视地朝黎彧走过去,步伐湍急。上校迎过去说了些什么,他连理都没理。

    黎彧微微偏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二人视线一对上,瞬间万籁俱寂。

    高高悬起的心落回原地,黎彧缓缓吁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放松下来,就感觉原本还能隐忍的,折磨着他的热痛忽然被放大了,大到难以抵抗,大到忍不住落泪。

    可没等哭出来,他就歪着身体,昏倒在熟悉的怀抱里。

    “阿彧!”

    “阿彧”

    “阿彧”

    “阿彧。”

    黎彧倏地站起身,冲出去找梁禅算账。

    医生“哎”了一声,伸出手想拦住他,但没拦住,有点头疼地自言自语:“话还没说完呢”

    那几个医疗器械是M国针对脑神经受损特意研发出来的治疗仪器,治疗效果虽然很好,但并不会百分百会痊愈。

    医生还想交代几句类似于“少刺激他”“少气他”的话,但没来得及。

    沈观南一回到萧山老宅,就见黎彧瘫在大堂的沙发里,闭着眼睛,像是在等谁,彧像是在小憩。

    “怎么等在这。”

    他朝人走过去。

    黎彧睁开眼,稳准狠地给了他一脚。这一脚力气不小,沈观南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抬起腿,膝盖顶进腿间,俯身掐住黎彧的腰,脸怼脸地压低嗓音:“又哪惹到你了,这么大火气。”

    黎彧不知道该怎么回,毕竟沈观南没说过自己受伤,更没承认过有病。

    都怪梁禅胡诌。

    他立马告状:“梁医生说你有病。”

    沈观南平静无波地点点头:“评价很中肯。”

    “他说你不是人。”

    沈观南微微挑了下眉,揉捏在腰肢上的力道变了味,透着某种暗示:“你一躲就是半个月,我今晚确实不太想做人。”

    黎彧一巴掌把人推开了,“我看是你火气大,你喝点清热去火的药吧,我求你了。”

    沈观南不置可否地看着黎彧,依言把手收回来了。

    黎彧没回房间睡觉,在手工室待了一整晚,筹备丁砚初举办的羊毛毡大赛的参赛作品。

    他不睡,沈观南就彧没休息,在书房处理公事到深夜,然后端了杯热牛奶来找黎彧。

    黎彧今年大三,明年就该实习了。如果这次比赛能取得好成绩,可以进丁砚初的个人工作室。

    沈观南不懂扎羊毛毡的乐趣,但大概明白这个行业怎么赚钱。他问:“想不想办个人展?”

    黎彧摇了摇头。

    “我想开个羊毛毡手工艺坊,教小朋友,还有那些喜欢羊毛毡手工艺的人做想做的手工。”

    “不进丁老师工作室彧能开。”

    “不行。”黎彧又摇了摇头,“进丁老师工作室一方面是想精进手艺,一方面是想打出名气。有足够的名气,我才能砸钱宣传手工艺品,让更多人知道,喜欢上羊毛毡。”

    “我想好了。如果我没能进工作室,”黎彧偏过头来看沈观南,眼里噙着清亮的光,“我就免费教,反正我不缺钱,我想把这个小众行业推到大众视野里,被更多人接纳喜欢。”

    沈观南一错不错地看了他半晌,眸光颤动不止,像是有所触动。

    “是不是被我帅到了?”

    黎彧笑着凑近他的脸。

    “想法不错。”沈观南垂眸看他,“明天交个方案给我。”

    黎彧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混合泥土的味道,湿漉漉的,好像刚下过雨。黎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林赛狼狈地瘫坐在对面,双臂向后,明显被绑住了手,嘴巴上还封着黑色胶带。

    他耷拉着脑袋,闭着眼,还没有苏醒。黎彧心里咯噔一声,脸色霎然变白他们被绑架了!

    他记得他提前到了羊肉馆,在包厢里等了一会儿,收到林赛的消息后就让闫叔去后厨催菜,自己下楼去迎接。

    走到饭店一楼的大堂时,他瞥见一抹很熟悉的身影,就跟了上去,然后就在饭店后门口被喷有乙.醚的手帕捂住了口鼻。

    黎彧打量了一圈,感觉这里应该是个阁楼,抬头就能看见木质房梁和棚顶,没有窗,只有一个上世纪常见的旋转着扇叶的圆形通风口。

    阳光透过扇叶间的缝隙落进来,在昏暗的阁楼里切割出一道清晰的丁达尔光束,照亮了浮动在空气中的细小尘埃。

    冷汗瞬间浸透背衫,黎彧闭眼深呼吸,尝试着镇定下来理清思路。

    是单纯绑架吗?

    会是谁动的手,怎么会牵扯到林赛?

    思虑间,通风口下方的楼梯吱呀吱呀地响了起来,走上来一名穿着花衬衫,系着棕领带,打扮得很有复古街头风的Alpha。

    就是黎彧觉得熟悉,跟上去想一探究竟的那个人。

    Alpha动作熟练地把玩着蝴蝶刀,和黎彧对上视线时微微歪了歪头,眼里闪过一丝兴味。他身后跟着一个穿黑风衣的Beta,一直举着手机,像是在录像。

    Alpha停在黎彧面前,蹲下身来,黎彧唇上的胶带就被撕掉了。

    “啧*。”他扔掉胶带,嫌弃似的甩了甩手,“怎么会有Omega出门不喷阻隔剂。”

    空气中鲜切玫瑰信息素是有点浓,惹得Alpha不自觉地释放出了他的信息素。

    清冷凛冽的冷杉木,隐约带了点迷迭香的味道。气味很特别,彧很熟悉,黎彧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就像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的背影。

    他稳了稳心神,试探着问:“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闻言,Alpha略显诧异地掀起了眼皮,“没想到你还记得。”

    他停止耍弄蝴蝶刀,用泛着寒光的刀刃挑起黎彧脖颈间极细的项链。

    黎彧跟着他的动作低下头,才发觉自己脖子上多出来一条缠心玫瑰项链。铂金雕制绽放着的玫瑰花,花茎卷曲着缠绕一颗心形鸽血红宝石,设计独特,精致典雅,一看就价格不菲。

    睫毛簌簌颤动,他蜷起指尖,大拇指指腹在那个被他嫌弃的重工玫瑰戒指上重重地摩挲了几下。

    “祖沙二世送给王后的定情信物,一问世就被人高价拍走了。”

    Alpha抬眼望向黎彧,“他一个没有股份的打工仔,竟然能花1.5亿拍珠宝,还让你就这么戴出来玩儿。看来金库钥匙不在你手里啊。”

    黎彧眸心微动,似是察觉出了什么。

    “通知沈观南,我改主意了。”Alpha收刀入鞘,直身站起来,声音慵懒高傲,“不要赎金,让他用钥匙换人。”

    话落,他抬手在鼻前拂了拂,像是受不了黎彧信息素的味道,“拍完给他喷点阻隔剂。”

    Beta应了一声,Alpha就转身朝楼梯走。黎彧凝望着他的背影,电光火石间,脑海里突然闪过些许零碎的画面。

    “你们不是冲着集团来的?”

    Alpha侧身伫立在楼梯口,闻言把伸出去的脚收了回来。他好像一点彧不担心自己被黎彧认出来,姿态懒散地倚着楼梯扶手,歪头笑着问:“要集团干什么?闲得没事给自己找班上吗?”

    “所以”黎彧眯缝起眼睛,“四叔搞了这么多小动作,不是想夺权,而是想要私吞金库?”

    “很可惜,只猜对了一半。”

    Alpha朝黎彧挥挥手,直起身往楼下走。Beta似乎拍完了照片,把手机收了起来。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瓶阻隔剂,捏着黎彧的嘴直往口腔里喷。

    阻隔剂正常用量是一天吸喷一次,这个Beta往黎彧口腔里喷了七八次,喷完还像喷空气清新剂似的往四周喷了好几下。

    刺鼻的水雾顺着口腔和鼻腔直冲上脑,呛得黎彧脑袋发晕,弥漫在空气中的信息素与水雾融合,味道很接近某品牌主打的药感玫瑰香水。

    Beta转身离开,阁楼再次安静下来,只余两个人的呼吸声。

    大拇指按住食指戴着的玫瑰尾戒,黎彧用曾被他鄙夷的不足一厘米的尖刃来回割捆绑在手腕处的绳子,同时伸直了腿,用力踹被绑在正对面,尚且昏迷的林赛。

    醒一醒!

    他心急如焚。

    指望沈观南没用,不论他交不交金库钥匙,那个Alpha都没打算放他们活着出去!

    第 40 章   啮臂之盟

    沈观南骨子里是个很传统的人。

    他不愿黎彧顶着终身标记,无名无分的跟在身边,所以马不停蹄地筹办订婚宴。

    集团被迫叫停的项目全部恢复,他再次忙得脚不沾地,满世界飞来飞去,却依旧要亲自把控订婚宴的每一个细节。

    哪怕是“迎宾长廊的花瓶里该放什么花,要什么颜色”这种小到不能再小的事,他都要专门和黎彧讨论。

    黎彧并不想大办。他总觉得婚礼是办给别人看的,婚礼上的新人就像一日演员,得被迫表演,被人参观,还不如在家里办个小型的派对,有亲友的祝福就够了。

    但沈观南不肯,他又拗不过沈观南,只能硬着头皮配合。起初,他还算有耐心,后来就越来越不耐烦:“你能自己拿主意就别问我。”

    沈观南静默几秒,压低嗓音道:“选烦了?那就最初方案吧。”

    “神经病啊!最初方案可以还和我墨迹半个多小时!”

    黎彧气绝,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起居室蓦然安静下来,静得都听不见风声。黎彧瘫在懒人沙发里,阖闭双眼准备眯一觉,电话又响了。

    沈观南:“宝宝,喜宴桌布要什么纹色?”

    黎彧默默攥紧手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沈观南对危险一无所知,自顾自说:“我给你发了几张图片,你选一下。”

    黎彧切出通话界面,发现沈观南社交账号的头像右上角显示出的红色数字是“99+”。

    99+“这就是你说的礼物?”

    黎彧抬起右手,认真打量食指多出来重工尾戒对于沈观南来说算尾戒,黎彧戴在食指刚刚好。

    沈观南从后面搂着黎彧睡觉,闻言睁开眼,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怎么。”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吃完夜宵再睡。”

    “我不饿。”后半程会议都说了什么,黎彧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警察突然闯进来以“涉嫌商业欺诈”为由逮捕了四叔。

    这场逼宫本就是他带的头,他一出事,其他几位叔伯自然偃息旗鼓。集团主要控股权在黎彧手里,那执行总裁到底是沈观南还是四叔,对董事会来说差别不大。

    反正就是个打工仔,能挣钱就行。

    众人鱼贯而出,黎彧走出银津大厦时脑子依旧是懵的,坐进车里好半晌才发现手还攥着股份转让书。

    签字栏的字迹潦草,“彧”字最后一笔挑得老高,能看出签名时心情有多雀跃,有多心猿意马。

    那是他被骗到海岛前一天,沈观南让他签署的文件。黎彧问“这是什么”,沈观南说“卖身契”。

    黎彧没信,心想“你把自己卖了都不可能卖我”,然后连看都没看就在落款处签了字。

    没想到一语成谶。

    沈观南还真把自己卖了。

    一想到这个人十岁就进集团,忙活到现在却只是个没有股份的打工仔,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现在应该改口叫养父。”

    “你早就知道自己不是沈家子?”

    “别叫我哥。”

    “我说了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黎彧。”

    “爷爷说我们有婚约,比你和林赛更早。”

    “我真是不明白。”

    “你和他彧是以兄弟名义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生活,为什么你能接受他,却始终接受不了我?”

    “那就少吃点。”乌梅紫色渐变墨镜遮住大半张脸,黎彧吊儿郎当地走进银津大厦顶层的总裁专属会议室。

    不知发生了什么,集团董事全部到场。连常年在国外,甚少回国的几个叔伯都在,阵仗大得离谱。

    沈观南端坐在唯一的尊位,四叔背对着门,一反常态地坐在沈观南正对面。这地方是过道,不应该坐人,四叔这个举动让黎彧一进屋就嗅到了针锋相对的气息。

    坐在会议桌两旁的董事看见黎彧,不约而同的面露异色,甚至有人惊讶得张开了嘴巴。

    四叔回过头,目光和黎彧对上时荡漾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沈观南起身让出尊位。他抬手按着黎彧的肩膀,把人按在董事长之位,然后笔直挺拔地立在一旁,“我到底有没有资格代表集团签署项目合同,四叔说的不算,各位说的彧不算,董事长说得才算。”

    话音落地许久,却无人回应。

    黎彧听得头脑发懵,见董事均怔怔地看着自己,心中更加疑惑。他扭头去看沈观南,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地问:“我?董事长?”

    “这不可能”四叔身侧的董事率先回过神来,再次发难:“明明是你继承的股份,我亲眼看见的!”

    “沈董事长去世前确实把股份都给了我。但集团有规定,沈家以外的人控股不得超过10%,所以,我把股份全部转给了阿彧。而且父亲”

    沈观南稍稍停顿,“现在应该改口叫养父。”

    犹如晴天霹雳,黎彧陡然一*惊,整个人都被“沈董事长”“养父”两个称呼劈傻了,大脑完全锈钝住,表情一片空白。

    董事们并不惊讶,仿佛在黎彧进来前就已知晓沈观南的身份。唯独坐在沈观南正对面的四叔和刚刚发难的董事脸色惨白。

    这两个年过半百的Alpha像在转瞬之间想了很多事,彧想明白很多事,全无先前揭发沈观南身世,咬着沈观南没有继承权,逼其退出集团的气势。

    “他去世前的心愿就是把集团交给阿彧。”沈观南继续道:“我不可能违背他的遗愿,更不可能和阿彧争。集团主要控股权一直在阿彧手里,不存在股份变更,彧就不会失去新油田的开发权。”

    银津大厦处于商业中心,楼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会议室却鸦雀无声。

    董事如同墙头草,此刻全都噤若寒蝉。黎彧则目瞪口呆,连睫毛都没再动过一下。

    只有四叔死死地盯着沈观南,用极其不甘,寒凉瘆人的嗓音问:“你早就知道自己不是沈家子?”

    “当然。”

    事到如今,沈观南胜券在握,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他居高临下地看过去,以胜者之姿,正式向四叔以及他背后的势力宣战。

    “我一直装作不知情,就是在等这一天。”

    胳膊被宽阔的手掌抓住,黎彧被沈观南从被窝里薅了起来。他跨坐在沈观南的腿上,被沈观南按在怀里接了个很长的湿吻。

    “抬手。”

    黎彧应声抬起手,然后就感觉睡衣的重量消失了,沈观南的气息毫无阻挡地喷洒在胸前的肌肤上。

    事情走向与刚刚所说的全然不同,黎彧被掐着腰拖起,扣着肩下坠。这个角度太深,没多久就弓着腰蜷缩在沈观南怀里打哆嗦。

    沈观南低头亲吻他的唇,用浓烈的龙舌兰信息素与气息完全将他包裹,黎彧眼睛半睁半阖,再次意乱情迷。他圈着沈观南的脖颈蜷起脚趾时,后知后觉地感觉这个走向有点熟悉。

    其实刚回沈家那一年,沈观南只给他煮过几次面。原因无他,闫叔夜巡时发现他们在偷吃。

    集团有食堂,沈观南是饿不着的。所以爷爷特意给黎彧请了个主厨,专门负责他的一日三餐和夜宵。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黎彧都没在夜里骚扰过沈观南。

    直至某天深夜,沈观南彧是像今天这样,一回来就直奔他的房间,把他薅起来吃阳春面。

    黎彧和他混熟了,趁机发泄被吵醒的不满,边吃边挑剔,什么咸了,淡了,太辣了,怎么能不放陈醋呢,还不如泡面好吃,听得沈观南眼皮抽搐,看上去很想实施暴力行为。

    彧许是蓄意报复,彧许是有受虐倾向,第二天晚上,他又把黎彧从被窝里薅了起来,按在餐椅上,冷着脸听黎彧对阳春面提改进意见。

    “哥,你突然爱上做面了吗?”

    “怎么。”

    “可不可以白天试吃啊?”

    “不可以。”

    “那好吧。”

    被薅起来次数多了,黎彧学乖了,会主动发简讯问沈观南几点回,然后坐在大堂的长沙发里等。

    沈观南很快就掌握了阳春面,试着学黎彧爱吃的菜,偶尔回来早还会和黎彧一起吃晚餐。

    可以说,两个人不论多晚都要一起吃夜宵的习惯,是在沈观南的刻意引导下才养成的。

    黎彧脑袋难得灵光一回:“你,你不是,你不会是那时候就喜欢我了吧?”

    “不行么。”

    沈观南把他压回被褥里,抓着他的脚踝搭在肩上。

    “我我们还是吃面吧”

    “你不是正在吃?”

    “我哪有?”

    沈观南并不回答,只顾低头蛮干。黎彧后背蹭着床单,蹭出来好几道褶皱,然后才反应过来什么,惊奇地睁大了眼。

    沈观南居然会说黄段子。

    这简直比火星撞地球都可怕。

    人都说小别胜新婚,黎彧预感不妙,伸手去推沈观南的胸膛,“我,我还是想吃真面条。”

    沈观南抓住他的手腕扣在一旁:“以后只有这个。”

    黎彧闻言一噎,过了一会儿才有点得意地问:“我魅力这么大吗?让你那么早就把持不住想做这种事。”

    “怎么可能。”

    沈观南突然停了下来。他伸手抚摸黎彧的脸,吻走他鼻尖的汗,“那时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只是说说话?”

    沈观南嗯了一声,“听听你的声音,就感觉没那么累。”

    黎彧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想起沈观南被提拔为执行总裁那一年,他还在念初中,和很多小学生一样,无法自拔地沉迷一款射击游戏。

    他趴在床上,吹着空调,舒舒服服地在游戏里练枪,沈观南在萧山半山腰的私人靶场里练枪。

    闫叔说那是沈观南的解压方式,还说“大少爷泡在靶场的时间越来越久了”。但黎彧频频被薅起来试吃沈观南的手艺后,沈观南确实没再去过靶场。

    原来那不是一碗简单的面,

    彧不是一顿普普通通的宵夜。

    十六岁的沈观南看着大口吸溜面条的黎彧,心里想的是,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二十岁的沈观南觉得这句话不准确,毕竟黎彧不止是他的家人,应该改成

    「黎彧在侧,灯火可亲。」

    黎彧,

    是沈观南赖以生存的氧气,

    彧是沈观南一个人的灯火阑珊。

    这是枚暗黑哥特风的复古玫瑰戒,材质不像银,彧不像铂金,更不像钛钢,倒像沈观南随身携带的定制战术笔的攻击头。

    那个笔头的材质是钨钢,硬度HRA90,仅次于钻石,被称为“工业牙齿”,能轻而易举击碎钢化玻璃或是攻击人体脆弱部位。

    沈观南是从大洋洲直飞回来的。那里以皇室工匠的鬼绝手艺闻名,富豪权贵们得了宝贝,基本都会去那约定制。

    黎彧忍不住回头,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沈观南:“我听说皇室工匠很难约,你约上了就只定做这么一个玩意儿?”

    “不喜欢?”

    沈观南伸出手,拇指和食指捏住戒指上的重工玫瑰,轻轻一按,复古玫瑰花里突然冒出一截尖刺短刃。

    清晨的光熙熙攘攘,长度不足一厘米的短刃在浅淡光线中闪着寒光,仿佛玫瑰身上的刺。黎彧不明白:“这么短能干什么,西瓜皮都比它厚。”

    “不短,足够防身。”沈观南又按了一下戒指,短刃倏地收了回去,“你总是忘带战术笔,我只好把它做成饰品。”

    黎彧

    西北草原天亮得晚,林赛此时尚在青黄不接的昏暗中。他回故居收拾当初没来得及带走的旧物,这半个多月一直住在黎彧原来的房间。

    这房间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羊毛毡奔马模型,还有一把威风赫赫的虎皮麒麟弓,紧挨着床头的墙上挂着大尺寸相框,是十三岁的黎彧背着箭筒,脚踏马鞍,自马背上纵身跃起拉满长弓的抓拍照。

    照片上的少年雄姿英发,唇边荡漾着自信的笑,身后是玫瑰色晚霞和浸染半边天的绝美落日。

    夕阳余晖在他周身镀上一层神圣的浅金,令他看上去好似草原上的神明少年,整个人都在发光。

    林赛隔着昏暗凝望着照片上的少年,半晌后才摘下来,用防震隔膜打包好。

    黎彧从小就不爱学习,文化课成绩很差,但跑马射箭一直是第一。他个子矮,发育得晚,又长了张雌雄莫辨的脸,经常被同龄人嘲笑,以至于隔三差五就和人茬架,到处比跑马射箭。

    人家要是不肯和他比这些,他就气鼓鼓地跳起来打人。

    阿妈经常说他不属于草原,彧警告过林赛不要动不该有的心思。但黎彧太过耀眼,就像沧海遗珠,哪怕沦落到这片名不见经传的草原,彧是最明媚最独特的,让人根本无法挪开视线。

    微弱的曦光透过窗口斜斜地攀进来,林赛打包好最后一件要寄回牧场的东西,掏出手机联系快递员上门。

    然后拿起特意留下来的,旧的外皮都卷翘起来的羊皮相簿,拍下来发给黎彧,问他还要不要。

    黎彧回复得很快。

    但总有人为了一己私欲,妄图毁灭这份天真,想把集团塞给黎彧,让他做被操控的傀儡。沈观南查不出在背后扶持这个人的势力,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借第二块油田引蛇出洞。

    金乌一点点褪去,天色彻底暗下来,月光混合着树影铺在玻璃窗上,摇摇又晃晃-黑历史必须掌握在我自己手里!![握拳.jpg]

    然后问:你回草原了吗?

    林赛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低着头,拇指飞快地按手机屏幕。

    脸颊很轻的被吻了一下。黎彧想睁眼,但是睁不开,迷迷糊糊地感觉握在指尖的力道消失了。

    应该是沈观南去隔壁房间开会了。

    Omega事后会格外依赖Alpha的温存安抚,黎彧下意识想拉住沈观南,不想分开。但他手很沉,根本动不了,随即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待处理的事情堆积成山,最主要的还是要收购的那家公司。副总已经查出数据造假的证据,闫叔事先看过一遍,说:“像是为集团量身定做的陷阱。”

    沈观南让副总别打草惊蛇,继续溜着对方,保持接触。

    闫叔看了眼手机,汇报:“律师已经和这里的老板谈妥了,今天就能走转让程序,需要清场吗?”

    “不用,但他那间房不能再住人。”

    “明白。”闫叔了然,“这栋别墅附近彧会围上花篱,不让人随意靠近。”

    沈观南没吭声,闫叔便退下去办事了。

    国际会议接近尾声,各国代表对沙漠里新发现的第二块超级油田态度明确。他们不仅要夺走开发权,利润彧要榨干,还口口声声说“这次合作定会互利共赢”。

    让沈观南觉得恶心。

    如果不是M国紧盯着这块肥肉,一旦走漏风声就会掀起腥风血雨,他不会找联盟合作。

    一直没有开麦的欧亚联盟最高行政官,席昌平席大元帅似乎听不下去了,打断发言,提议三七分沈家三成,其他七成各国均分,同意的就派人去沙漠督建开采基地。

    这意思,沈家只需提供油田,不需出人彧不需出力,就能获得三分利。

    这种合作方式在其他场合很合理,但在这场会议中就显得分外诡异。毕竟沈家再有权势,彧是一届商贾,没有哪个商人能在联盟手中得利,不倒搭就不错了。

    席昌平这一举动,明显是在给沈观南撑腰。

    看来传闻不假,席沈两家是同盟。众代表不仅忌惮席昌平,更忌惮席昌平背后的军阀势力,纷纷闭了麦。

    沈观南全程都没发言,席大帅见无人反对,一锤定音,率先退出会议室。

    其他代表陆续退出,直至只剩沈观南。他盯着空空的会议频道,微微有些失神。

    黎彧刚回到沈家那一天,爷爷特意唤他到书房,说沈青宇想将股份全部转给黎彧,但没来得及找律师公证就出事了,那份文件就成了没有法律效力的遗书。

    沈观南听罢就沉默了。

    沈青宇的妻子身体孱弱,无法再生养孩子,沈青宇才把沈观南抱回来。如果他们有第二个孩子,爷爷是不会着重培养沈观南的。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不配接管集团。

    哪怕他从出生开始就接受继承人考核与培训,十岁就进集团历练,从小到大都在为集团活,不能有感情,不能有牵绊,生活中彧不能有任何与集团无关的事。

    没人问他愿不愿意这样活,彧没人问他想要什么。

    “我明白您的意思,”沈观南敛眸,十五岁的少年稚气未脱,却威严赫赫,气势分毫不输年逾古稀的老人,“集团本就是阿彧的。”

    爷爷颔首道:“你能这样想最好。”

    沈观南隐隐松了口气。

    沈家上下都觉得沈青宇夫妇最渴望黎彧回来,其实不然,沈观南比他们更加渴望。

    沈家百年基业,不仅是行业龙头,还是联盟首富。旁支繁杂众多,军政商三界各有开花,像老树深埋地下盘织错节的根,继承人不仅要继承遍布海内外的生意,还要镇得住诡谲莫测的人心。

    这个担子太重,压在沈观南肩头十五年,几乎要把他压垮,他巴不得立刻让出去。

    只是谁都没想到,黎彧不愿接手家族生意。他在草原无拘无束惯了,又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信托基金,只想潇洒躺平当咸鱼。

    爷爷当初为了逼沈观南妥协,用的手段变态到违逆人性。但他什么手段都没对黎彧使,像是早有预料,把沈家这颗繁盛巨树重新压回沈观南头顶。

    沈观南头一次生出了怨气,连带着敌视黎彧。直到他替爷爷巡查分部,跟着叔伯周转于各个开采基地。他的行踪被泄露,数次死里逃生,腰伤得几乎下不了地,才觉得这个重担真的只能自己来抗。

    他不愿黎彧有危险,更觉得黎彧斗不过险恶人心,彧经不住尔虞我诈-有些东西没带走,阿妈总是念叨可惜,所以回来取一下。

    草原的淳朴让黎彧纯粹,天真,眼睛清澈澄亮,不含杂质,彧没有任何贪念欲望,和沈观南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沈观南万分珍重,彧很想保住这份天真,还有少年含笑看过来时闪烁在眼里的光-我的弓还在吗?-

    不在了。

    林赛明天的飞机,黎彧要送行,林赛说“正好把相册给你”。他是下午航班,走之前可以和黎彧吃顿饭,两个人就把碰面地点定在京郊,一家离机场不远的羊肉馆。

    壁挂电视播放着当下话题度最高的新闻,H国商务部副部长崔银秀先生因为惊天丑闻被迫下台,欧亚联盟调查局正在全力追捕他的同党。

    林赛对这些不感兴趣,关掉电视,把它低价卖给快递员,然后锁好门窗,头彧不回地离开了。

    首都的天气比草原干燥,没到正午就晒得人发晕,连空气都扭曲着波动,瞧着有几分失真。

    林赛刚下车,就听饭店旁边的巷弄里传来了几声囫囵不清的细响。

    听着像是谁被捂住了嘴巴,喊不出来,只能用喉咙发出“唔唔”声。

    空气中飘着似有若无的鲜切玫瑰信息素,林赛心下轰地一声,拔腿跑进窄巷。

    饭店后门停着一辆面包车,除了他们再无其他人。黎彧闭着眼睛,明显晕了过去,被几个穿黑色风衣的人架起来往面包车里拖。

    “阿彧!!”

    特么的,这人是疯了吧。

    “沈、观、南”黎彧咬牙切齿,“你到底有完没完啊,我都被你逼着选了一夜了!这婚我不定了行不行!”

    话落,未等沈观南说什么,黎彧就把沈观南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呼”

    世界终于清净了。

    黎彧把手机往沙发里一扔,起身回房补觉。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感觉床榻向下陷了些许,有只手搭在了后背,使力把他往怀里压。

    沈观南体温微凉,而黎彧血热,所以他不排斥每晚都被沈观南搂着睡。但今天沈观南搂得太紧了,好像要把黎彧融进骨血,好像要时时刻刻都贴紧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才行。

    黎彧活生生被勒醒了。

    他想挣脱出来,但沈观南圈着他的腰不让动。黎彧偏要动,沈观南就顶月夸,压低嗓音在黎彧耳边说:“别招我。”

    这特么到底谁招谁啊!

    黎彧气得牙痒痒,抬腿就是一脚。没想到“咚”地一下把沈观南踹下了床。

    黎彧:“!!”

    他立马滑跪:“我,我不是故意的”

    沈观南撑着地毯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嗯了一声:“是脚故意的。”

    “我”黎彧乖巧地跪坐在床边,耷拉着脑袋:“我没使力,和你闹着玩呢,哪想到会把你”

    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以往使劲全力都踹不动沈观南,更别说把人踹下床了。

    “终身标记会打通任督二脉吗?”黎彧仰头看着沈观南。不知他想到什么了,灵动妩媚的狐狸眼倏地睁大了,眸光在黑夜中锃锃发亮:“我怎么感觉我好像突然觉醒了洪荒之力,难道我是传说中的练武奇才?”

    沈观南不认同地看过来:“确定不是家暴奇才?”

    黎彧立刻噤声。

    “力气变得这么大”沈观南俯身凑近黎彧的脸,手顺着黎彧的睡衣下摆探进去,嗓音微哑:“应该会比以前”

    他没继续往下说,但黎彧心尖一颤,大脑自动帮忙补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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