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想念你。
正月初七, 天刚蒙蒙亮。
林府门口几辆马车一字排开,仆役们正忙着将最后几个箱笼捆扎结实。
林砚搓着手,看着这阵仗, 感觉自己不是回老家探亲, 而是要去参加一场不知名的荒野求生。
文恪站在门口给林家四人送行。
原本他们还能陪着文恪,有人在一旁开解文恪还能安心备考, 现在他们一走一个月,文恪就没人陪了。
林砚心里门儿清, 这年头科举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卷生卷死,文恪压力山大。
他叹了口气,开始唐僧附体:“表哥,考试这事吧, 心态很重要,你别老想着考不上就怎么着,天塌不下来,答题的时候字写工整点,策论多结合实际,别尽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对了, 考场上记得带点饴糖, 饿得头晕眼花时能顶一阵……”
林砚絮絮叨叨,从考前复习到考场应急, 从饮食起居到心理建设,颇有化身高三班主任的趋势。
文恪一开始还认真听着,后来眼神逐渐放空,大概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科考指南”给淹没了。
直到林承稷在马车里催了:“砚儿,时辰不早了, 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林砚这才刹住车,最后叮嘱一句:“总之,放宽心,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他转身上了马车,车队缓缓启动。
林砚从车窗探出头,看见文恪还站在原地,挥着手,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有点单薄,配上那学霸独有的倔强和一点点茫然,看得林砚心里怪不是滋味。
唉,科举真是折磨人。
马车辚辚,驶出了京城。
官道两旁的景色逐渐从繁华街市变为枯黄田野,透着冬日的萧索。
林砚裹紧了身上的玄狐皮裘——萧彻送的那件,确实暖和得不像话,就是穿在身上总感觉像揣了个移动火炉,还是皇帝牌儿的。
车里,母亲文韫和妹妹林墨低声说着话,话题绕不开老家那些几乎没怎么见过面的亲戚。
林砚靠在车壁上,听着车轮单调的滚动声,思绪有点飘。
他对老家的记忆实在模糊得很。
祖父祖母倒是见过几次,印象里是挺严肃的老人。
曾祖母似乎是个很瘦小、总是笑眯眯的老太太,但上次见都是好多年前了。
至于曾祖父,坟头草估计都换了好几茬了。
这次回去,是见最后一面。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但一想到血脉相连的亲人即将离去,心里还是像堵了团湿棉花,闷闷的,有点酸涩。
这就是所谓的“亲族”吧,平时想不起,真要失去了,又觉得空落落的。
路途漫长且无聊。
第一天还有点新鲜感,看看窗外原生态的风景。
第二天就开始腰酸背痛,怀念家里那张柔软的大床。
第三天,林砚已经能对着拉车的马背诵《论语》了——当然是心里背,嘴上不敢,怕被爹娘以为他疯了。
第八天傍晚,当马车终于驶入洛州地界,停在一个看起来还算繁华的镇子口时,林砚觉得自己快要散架。
老宅不在县城,就在这镇上。
林家是标准的耕读传家,有点田地收租,算是镇上的“小康家庭”,有自己的宅子和铺面。
车刚停稳,宅子里就呼啦啦涌出一大群人。
为首的是一对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人,正是林砚的祖父祖母。旁边围着好些男男女女,伯父伯母、叔叔婶婶、堂兄弟、堂姐妹……还有一些穿着各式各样、关系拐了七八个弯、林砚压根对不上号的亲戚。
好家伙,这人口密度,看得人都要有密集恐惧症了。
林砚一下车,就被各种目光包围,夹杂着“这就是砚哥儿?”“长得真俊!”“在京城做大官了?”的议论声。
他脸上挂着标准社畜假笑,跟着爹娘一一认亲。
“这是你大伯父,大伯母。”
“这是三叔,三婶。”
“这是你二堂兄,那是他媳妇……”
“这是你远房表姑姥爷家的……”
林砚只能嗯嗯啊啊地点头,微笑。
寒暄完毕,进入下一个环节——住宿分配问题。
老宅虽然不小,但也架不住突然涌进这么一大波人,早已挤得满满当当,连厢房都打了地铺。
林砚他爹林承稷是官身,带着家眷回来,按理说该住正房,但看着祖父母为难的神色,再看看那一屋子眼巴巴的亲戚……
林砚立刻发挥高情商),主动开口:“祖父,祖母,家中既然住不下,我们便去镇上客栈暂住吧。”
祖父沉吟一下,点了点头:“也好,委屈你们了。”
林砚赶紧摆手:“不委屈不委屈。”心里想的却是:太好了,不用跟一堆不熟的亲戚挤大通铺,想想被大家围着问东问西,林砚就头皮发麻。
安顿好住宿问题,一家人先去里屋看望曾祖母。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老人特有的气息。
曾祖母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祖母红着眼圈,低声道:“娘,承稷一家回来看您了。”
她示意林砚和林墨上前磕头。
林砚和林墨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
看着老人枯槁的容颜,林砚心里那点闷闷的感觉又涌了上来。生命流逝,总是让人唏嘘。
祖母抹着眼泪:“老人家放不下的,就是你们这些小辈,还没成家……”
林砚默默低头,假装没听懂这话里的暗示。
从曾祖母房里出来,天色已彻底暗下,一家人便告辞出来,去了金九订好的客栈。
客栈条件自然比不上京城,但还算干净整洁。
终于有了独立空间,林砚长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洗漱完毕,躺在客栈的床上,虽然床板有点硬,但总算能伸开腿。
奔波多天的疲惫袭来,林砚却有点睡不着。
窗外是陌生的乡镇夜色,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想着病榻上的曾祖母,想着那一大家子陌生的亲戚,想着京城里的那个人……
犹豫了一下,林砚还是爬起来,摸出纸笔,就着昏黄的油灯,开始写信。
【陛下敬启,臣已平安抵达洛州老家,曾祖母病体沉疴,恐时日无多,家中亲戚众多,甚是热闹……臣一切安好,望陛下勿念。】
写到这里,笔尖微顿。
想念你。
最后三个字,林砚当然没写上去,只是心里过了一遍,脸上有点发烫。
把信纸折好,塞进信封,叫来金九:“帮我送回京城。”
金九接过信,身影一闪,便融入了夜色中。
林砚重新躺回床上,望着帐顶,叹了口气。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第二日一早,林家四口在客栈用了些清粥小菜,便匆匆赶往老宅。
镇上清晨的空气带着一股清冷的潮湿气,与京城干燥的寒冷截然不同。
进门后,发现气氛比昨日更加凝重,几位伯母的眼睛都是红肿的。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刚给曾祖母请完脉,正由祖父陪着从里屋出来,在堂屋低声交谈。
林砚一家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候。
只见老大夫一边缓缓摇头,一边压低了声音对祖父道:“老太太脉象已是游丝之状,油尽灯枯之兆,老夫开的那几味参汤,也不过是尽人事,吊着一口气罢了,府上还是早做准备吧。”
林老爷子闻言,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抖动了一下,背脊似乎更佝偻了些。
他沉重地点点头,哑声道:“有劳李大夫了。”
送走大夫,堂屋里陷入一片压抑的寂静,祖母的啜泣声低低地响起来,几位伯母连忙上前搀扶劝慰。
林承稷作为儿子,此刻必须站出来。
他上前一步,对祖父道:“父亲,既然大夫这么说了,后事的一应物品,儿子跟兄弟们这就差人去操办起来,棺木、寿衣、香烛纸马,都不能缺了礼数。”
祖父疲惫地摆摆手:“你们去办吧,稳妥些就好,不必过于奢靡,你祖母不喜那些。”
“儿子明白。”林承稷躬身应下,转身便去吩咐跟着回来的林家下人和老宅的几个得力仆役分头去置办。
一时间,老宅里原本那种因人多而产生的嘈杂热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序的忙碌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悲伤。
林砚作为孙辈,也被安排了任务——和几位堂兄弟一起,负责接待闻讯前来探望或准备来帮忙的族亲和乡邻。
于是,林砚的“连连看”游戏难度再次升级。
不仅要记住昨天那拨亲戚,还要应付今天新来的各种“三叔公”、“五舅奶奶”、“远房表婶”……
偶尔有相熟的老乡邻过来,会拍着林砚的肩膀对林老爷子夸赞:“老爷子好福气,孙儿一表人才,老太太走得也安心啊!”
林老爷子脸上会勉强挤出一点笑,但眼底的哀伤却化不开。
林砚只能谦逊地低头,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这种时候,他这“京城大官”的身份,反而成了一种点缀,仿佛曾祖母的离世也因此多了点“光彩”似的。
趁着间隙,林砚溜到后院透气,却看见妹妹林墨和几个堂姐妹正被几位伯母婶婶围着,低声说着什么,手里还拿着针线,像是在赶制什么白色的物件。
林墨抬头看见他,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林砚走过去,低声问:“怎么了?”
一位伯母叹了口气,小声道:“给老太太绣鞋呢,得赶着做出来。墨姐儿心细,手也巧,正教她们几个针脚。”
林砚看着林墨微红的眼眶和认真穿针引线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应付亲戚而生的烦躁忽然就散了。
死亡带来的不仅是悲伤,还有这些具体而微、必须有人去做的琐事,这些琐事本身,就是一种告别和尽孝。
他在礼部待过,本该比旁人更理解的。
林砚默默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到前院,继续他的“接待工作”,心态却平和了许多。
忙碌间隙,他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里面躺着那位他并不熟悉,却与他血脉相连的老人,生命的气息正一点点从她身上流逝。
而门外,她的儿孙们,正用各自的方式,准备送她最后一程。
黄昏时分,置办后事的东西陆续送了回来,漆黑的棺木停在堂屋,散发着新木和油漆的味道,无声地宣告着最终的结局。
气氛更加压抑了。
林承稷忙得脚不沾地,文韫也在一旁帮着清点物品,指挥摆放。
林砚看着父母忙碌而沉重的背影,忽然想到,很多年后,他或许也要这样送别自己的父母。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猛地一揪。
生命更迭,岁月无常。
第72章 第 72 章 林砚很久没有见过这种憨……
正月十九的深夜, 寒气凝滞,万籁俱寂。
一阵急促却压抑的叩门声,惊扰了林家人的睡梦。
林砚被母亲带着泣音的低唤惊醒, 门开后, 见母亲眼圈通红,身后站着一位风尘仆仆、面带戚容的中年汉子, 是老宅来的族亲。
“砚哥儿,老太太酉时末刻……”汉子嗓音沙哑, 话语虽未尽,其意已昭然。
虽早有预料,但此情此景,林砚还是难免悲伤。
林承稷已收拾停当,面色沉郁:“速换素服, 车马已备,即刻动身。”
夜色浓稠,马车碾过冻硬的道路,辘辘声在死寂的中显得格外沉闷。
林砚靠着车壁,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
抵达老宅时,天际仅透出一线惨淡的灰白。
青砖院落被无数白灯笼照得透亮, 映出一片死寂的忙乱, 白幡垂落,在晨风中无力飘动, 压抑的呜咽声从正堂断续传来,揪人心肺。
林老爷子见林砚一家人来了,嗓音喑哑:“先去磕头。”
灵堂尚未齐备,曾祖母的遗体暂厝于生前居住的正屋东间。
长明灯幽暗,烛火摇曳, 空气中混杂着香烛与一种生命逝去后特有的冰冷气息。
老人穿戴整齐,容颜枯槁却异常安详,静卧于床上,宛若沉眠。
林砚和林墨随父母依次跪下,深深叩首。
礼毕,林老爷子唤过林承稷,老人强抑悲痛,哑声吩咐:“砚儿是曾孙辈里最有出息的,如今身在朝堂,这复礼之仪,由他来吧。”
复礼——持逝者衣,登高而呼,招魂归兮。
一位叔伯默默递来一件曾祖母生前常穿的旧衣,触手冰凉,在老仆指引下,林砚行至院中,准备登上屋顶。
林砚握紧手中衣物,扶梯而上,林承稷带着人扶住梯子。
爬上了高高的屋顶方觉寒风如刀,刮面生疼,林砚竭力站稳,面向苍茫北方,那是传说中魂灵归往之所。
他曾在礼部做了许久的官,论这些礼制上的东西,也是最熟悉的。
林砚举起旧衣,运足气力,朝着凛冽的天空,纵声长呼:“曾祖母——张氏玉兰——归来兮——!”
呼声穿透清冷晨曦,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散入虚空。
“曾祖母——张氏玉兰——归来兮——!”
第二声,悲意上涌,喉头哽咽,几乎难以成调。
“曾祖母——张氏玉兰——归来兮——!”
第三声,已是凭着一股意志竭力喊出,嘶哑不堪,仿佛连自己的魂魄也要随之而去。
仪式已成。
几乎就在林砚尾音落下的瞬间,底下守候的亲人们如同堤坝溃决,积压的悲声轰然爆发,哀哭顷刻淹没了整个院落。
林砚立于屋顶,望着下方一片缟素,听着震天恸哭,巨大而真实的悲怆将他笼罩。
他默默下梯,双脚踏地时,竟有些虚软。
后续仪程繁琐沉重。
遗体被妥帖安放,口中纳入“饭含”——米贝与一枚温润的小玉,不让老人空口离去。
灵枢东侧设“奠”,摆放酒食,行首次祭奠。
天色大亮后,林砚的祖父母强忍哀痛,遣人四出报丧,服丧的子孙们换上麻衣,开始居丧。
特意请来的老师傅为曾祖母沐浴、净面、栉发、修剪甲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最后的敬意与侍奉。
继而再次“饭含”,为老人换上早已备好的繁复寿衣,覆以衾被。
林砚林墨作为曾孙,需与一众小辈在灵旁跪守。
吊唁者络绎不绝。
林家乃本地耕读传家之族,林砚祖父与伯父虽止步秀才,却执教多年,门生不少,加之林砚和林承稷都在京为官,更让林家在此地颇有清望。
林承稷、文韫并诸位伯父叔婶,随着祖父祖母不停还礼答谢,人人面带哀戚,嗓音尽哑。
林砚跪于冰冷地面,膝头刺痛,思绪却无法全然凝聚于哀思,身体的疲惫与仪式的冗长交织,意识时有恍惚。
午后,吊唁人流稍疏。
林砚正暗自舒缓麻木双腿,忽闻门外传来些许喧哗,夹杂门房略显慌乱的通报:“县令大人到——”
林家众人皆是一怔。县令亲至,礼遇过重。
林老爷子连忙出迎。
只见本县县令陈博渊领着几名衙役,踱步而入。
那陈县令约莫四十来岁,留着两撇小胡子,官袍穿得倒是整齐,就是眼神里透着股精明和拿腔拿调。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在灵堂里扫了一圈,尤其在那些吊唁的乡绅和略显丰厚的祭品上多停留了几秒,然后拖长了调子开口:“本官听闻林家老夫人仙逝,特来吊唁,嗯……瞧着这排场,林家不愧是本地望族啊,这丧仪规制……似乎有些过于隆重了吧?”
陈博渊话音一顿,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挑剔和意味深长:“按《礼制》,寻常人家这般操办,怕是有些逾越了,本官既为一县父母,看见了就不能不管,此事,待本官回头细细查勘,若真有僭越之处,少不得要行文上报礼部说道说道。”
这话一出,灵堂里的气氛瞬间僵住,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这分明就是来找茬的!而且专挑人家办丧事的时候来找茬!
林砚跪在下面,心里的小火苗“噌”一下就冒起来了。
林老爷子怒火中烧:“陈大人莫要信口开河!”
陈博渊掸了掸自己的官袍:“本官是不是信口开河,也不是你们说了算的。”
“陈大人,我儿子孙子也在,你不要太过分。”有些话不好说得太直白,林老爷子只点到为止。
岂料陈博渊却不屑地发出嗤笑:“你家老太太才落气,你儿子孙子还在京城呢。”
林砚也是混了官场好几年的人,脑子转了一圈就明白了这陈博渊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知林家跟这陈博渊有什么过节,陈博渊便想抓林家的把柄整死林家,奈何林家有两个在京城做官的,这两个人要是在陈博渊的面前,陈博渊作为下官自然不敢这么放肆,可他以为老太太刚落气,林家就算是派人去京城里叫林承稷一家人回来,也需要好些日子,而他就可以趁此机会抓了林家的错处弄死林家。
林砚很久没有见过这种憨批了,他撑着站起来,掀开盖住自己半张脸的白布走上前:“陈县令,你好大的威风。”
声音并不高,甚至带着几分久跪后的沙哑,但那股子沉静的压迫感,却让喧闹的灵堂骤然一静。
他并未急着与陈博渊争论什么,而是就着金九搬来的椅子,缓缓坐下。
这个动作由他做来,竟无半分突兀,仿佛他生来就该居于人上,受众人瞩目。
林砚理了理素麻孝服的宽袖,指尖苍白,动作与这悲戚场景既矛盾又奇异地融合的从容。
陈博渊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对方言语中的居高临下弄得一怔,待看清对方只是个面容年轻、身着重孝的男子,不由愠怒:“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对本官说话!”他试图以官威压人,但底气已不似方才那般十足。
林砚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微微抬眼,目光平静地落在陈博渊脸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沉甸甸的,带着审度和冷意,竟让陈博渊下意识地想避开。
“陈县令。”林砚开口,语调平缓,却步步紧逼,“我林家今日举丧,老夫人新逝,阖家悲恸,哀毁骨立,你不思体恤,反在此刻,于灵堂之上,指责我林家丧仪逾矩。”
林砚轻轻顿了顿,仿佛真的感到疑惑,微微向前倾身,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却更透出一股寒意:“巧了,本官在任翰林学士前,乃是礼部的郎中,本官倒是想问问陈县令,我家哪里不合礼制?还是说,你得罪了我们家,因此才选在这等时分,上门来行此刁难之举?”
所有人都惊呆了。
什么叫“你得罪了我们家”?
原来话是可以这么说的吗?
“本官”二字一出,陈博渊脸色骤变,他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这个年轻人是御前极为得脸的林砚!
林砚怎么会在的?林家那老太太分明才去世!
陈博渊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算计顷刻间土崩瓦解,只剩下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心脏,双腿一软,几乎要当场跪下去,强撑着才没失态,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林砚并未给他喘息之机:“陈县令?你抖什么?不同本官说说我家的丧礼哪里不合礼制?”
这话一出,陈博渊更是魂飞魄散,他哪里懂什么礼制?不过是借个名头唬人罢了,更何况林砚还在礼部做过官,论礼谁能论得过礼部的人?
“下官……下官……”陈博渊喉头干涩,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刺痛也不敢擦,“下官失言,下官绝非此意!林大人明鉴,下官只是……”
陈博渊语无伦次,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最终只能深深躬下身去,几乎成了九十度:“下官糊涂!惊扰老夫人安宁,冒犯林府,下官罪该万死!请林大人恕罪!请林老先生恕罪!”
他此刻恨不得时光倒流,把自己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吞回去。
灵堂内鸦雀无声,所有宾客都屏息看着这一幕,看着那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县令,此刻在那位年轻林大人几句轻描淡写的话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林家人更是心情复杂难言,林老爷子看着孙子,眼中既有扬眉吐气的快意,又有一种陌生的震撼,他知官场等级森严,却从未想过,自己孙子仅凭几句话,就能将一县之尊逼到如此地步。
这已非仅是官阶高低,更是一种源自权力的无形威慑。
林砚看着陈博渊这副摇摇欲坠的丑态,眼中厌弃更深,他并未立刻叫起,任由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片刻,让恐惧更深地侵蚀对方。
“祖父,您来说,我们林家同这位陈县令,到底有什么过节?”林砚目光转向林老爷子。
陈博渊失措大叫:“没有过节!”
第73章 第 73 章 若思念便思念。
林老爷子被孙子点名, 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浑浊的老眼里迸出愤怒的火光,他指着抖如筛糠的陈博渊, 声音因激动而发颤:“砚哥儿问起, 老夫今日便说了!”
“这姓陈的混账,年前朝廷下发赈济寒潮的银两, 他明面上老老实实换成米粮炭柴分发给受灾百姓,做得人模狗样!可你六叔公家的小子, 林聪,那孩子打小就精于算学,他帮着发放时粗略一核计,就发现不对劲!”
老爷子喘了口气,继续怒声道:“发下去的物资, 连朝廷拨下来的银子的一半都不到!老夫是个直性子,当即就去县衙质问这狗官,还撂下话,他若敢不把吞下去的银子吐出来补发给百姓,老夫就给你和你爹去信,让你爹和你去吏部好好告他一状!”
“他当时吓得脸都白了, 屁都不敢放一个, 只推说朝廷的银子是分了两批,先发一半, 年后才发另一半,找的借口倒是圆滑!老夫岂是那般好糊弄的?愣是盯着他,亲眼看着他假模假样地把所谓另一半物资发放到百姓手中,这才作罢!定是因此被他记恨上了,才敢趁我家治丧, 上门来寻衅刁难,想抓个错处反咬一口!”
林砚听完,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看向面如死灰的陈博渊,声音冷得能掉冰碴子:“陈县令,我祖父所言,可是实情?”
“污蔑!纯属污蔑!”陈博渊猛地抬头,声音尖利却发虚,“下官从未克扣过半两赈灾银,发放物资皆是按章程分批进行,有账可查!林老爷子外怕是年老昏聩,记错了数目,或是受了小人挑唆!林大人明鉴,下官对朝廷忠心耿耿,岂会做此等贪墨之事?”
陈博渊越说似乎越觉得自己有理,腰杆居然又试图挺直一些,色厉内荏地喊道:“即便、即便林大人要追究,也该按律法来!查证、审问、上报!下官好歹是朝廷命官,岂能因一面之词、些许猜测就定了罪?林大人虽居清要,却也无权直接处置下官!要处置,也需上报吏部,由……”
“由什么?”林砚打断他,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奇异的玩味,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博渊,“陈县令是不是觉得,天高皇帝远,京城来的官,也得守着流程规矩,不能把你怎么样?”
陈博渊被说中心思,嘴唇哆嗦着,眼神却透出一丝侥幸的顽固。
林砚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孝服的袖子,仿佛在掸去什么灰尘。
“金九。”他淡淡唤了一声。
一直如同影子般默立在林砚身后半步的金九,闻声而动。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根本没看清动作,就见原本试图挺直腰杆的陈博渊“噗通”一声,被一股巨力踹得再次重重跪倒在地,这一次更是直接趴了下去,下巴磕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疼得他眼前发黑,惨叫都堵在了喉咙里。
金九一脚踏在陈博渊背上,将他死死踩在地上,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物,高高举起。
那是一面玄铁令牌,在灵堂白惨惨的灯火下,反射着幽冷慑人的寒光,其上狰狞的龙纹盘绕,一个巨大的“御”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见此令,如陛下亲临!”
整个灵堂死寂得落针可闻。
所有宾客,连同林家人,全都骇得魂飞魄散,哗啦啦跪倒一片,头深深埋下去,连大气都不敢喘。
被踩在地上的陈博渊更是肝胆俱裂,那令牌几乎要戳到他眼睛里,冰冷的龙纹和那个“御”字,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
御令!竟然是能代表皇帝本人的御令!
林砚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陛下竟将如此令牌给了他?这是何等的信重!何等的恩宠!
陈博渊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林砚缓缓踱步,走到陈博渊面前,蹲下身,看着他惨无人色的脸,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却比任何厉声呵斥都令人恐惧:“陈县令,现在,你觉得本官有没有权力,直接处置你呢?”
“哦,对了,”林砚像是刚想起什么,语气更加“谦虚”,“可能比陈县令你想象的,还要更受陛下信任那么一点点。”
他伸出手指,比了一个微小的手势。
“所以,贪污赈灾款,欺压百姓。”林砚的声音骤然转冷,“你这乌纱帽,本官现在就可以替你摘了,你信不信?”
陈博渊终于从巨大的惊恐中找回了一丝声音,那是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哀嚎:“信!下官信!林大人饶命!陛下饶命!是下官猪油蒙了心!是下官贪墨!下官知罪!求林大人开恩!饶了下官这条狗命吧!”
他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官威,只剩下最卑微的乞怜。
林砚厌恶地皱了皱眉,站起身,不再看他一眼,只对金九淡淡道:“押下去,看起来,即刻起,查封县衙账册库房,控制其家眷仆役,一应人等,不得妄动,待本官处理完家事,再亲自审理此案。”
“是。”金九干脆利落地应下,像拖死狗一样将烂泥般的陈博渊拖了出去。
灵堂内依旧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还跪在地上,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手段震慑得心神剧颤。
林砚深吸一口气,转身,对着灵床方向,重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曾祖母,扰您清净的宵小,孙儿已处置了,您安心吧。”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和肃穆,仿佛刚才那个一句话决定一县县令生死的人不是他。
磕完头,林砚才转向依旧跪着的众人,轻声道:“诸位请起,丧礼继续,惊扰诸位了,林砚在此赔罪。”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再看林砚的眼神,已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
林老爷子看着孙子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眼中情绪翻涌,有后怕,有解气,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震撼和复杂。
林砚重新跪回原来的位置,垂着眼,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小插曲。
只有他自己知道,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萧彻给的这块令牌,真好用。
不过也得赶紧写个密折,把这事给萧彻汇报一下才行。
虽然他手上就有一道空白圣旨,但处置一个陈博渊也不是什么紧急的情况,完全不配动用萧彻的一片苦心。
还是写一封密报让金九送回京城,叫萧彻正式下发一道圣旨,还得派个新的县令来呢。
林砚在灵堂又守了片刻,见前来吊唁的亲友逐渐稀少,仪式暂告一段落,便低声向祖父告退片刻。
林老爷子此刻看孙子的眼神复杂难言,只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去。
林砚起身,因久跪而腿脚微麻,稍稍活动了一下,便走向旁边临时收拾出来的一间僻静厢房。
金九早已悄无声息地候在门外,见他过来,微微颔首,手里已捧着一套简单的文房四宝。
“有劳。”林砚低声道,推门而入。
屋内陈设简单,只一桌一椅,窗棂透入的天光显得有些惨淡。
林砚在桌前坐下,铺开纸,研墨,提笔蘸饱了墨汁。
略一沉吟,林砚落笔时便带上了翰林学士起草公文时的条理与清晰。
【臣林砚谨奏:正月十九,臣于洛州祖宅曾祖母丧仪期间,遇本县县令陈博渊借吊唁之名,公然于灵前寻衅,指摘丧仪逾制,意图不轨,臣祖父激愤之下,指证陈博渊年前贪污朝廷赈济寒潮银两,克扣过半,虽经祖父当场揭穿并逼迫其补发,然其怀恨在心,故有此番刁难,臣质询时,陈博渊矢口否认,气焰嚣张,以臣需依律法程序上报、无权直接处置为由,妄图搪塞。】
写到这里,林砚不自觉地牵起嘴角,跟陛下告状的感觉真不赖。
【臣幸蒙陛下信重,赐予御令,见此令如陛下亲临,危急之时,臣请出御令,陈博渊当即骇怖伏罪,对所犯贪墨之事供认不讳,臣已令金九将其扣押,并查封县衙账册、控制相关人等,听候发落,此事起于突然,臣为震慑宵小、肃清灵堂,不得已行非常之举,先行处置,伏乞陛下恕臣擅专之罪,待丧仪毕,臣当详查此案,据实上奏。】
公事部分写完,林砚的笔触自然而然地柔和了下来,他另起一行,字迹似乎也随心意变得稍显随意亲昵。
【另,今日若无陛下所赐御令,臣虽占理,恐亦难瞬息平息事端,反使灵堂不宁,家门受辱,陛下恩泽,如臂使指,令臣得护家人周全,全曾祖母身后哀荣,陛下的令牌,真的很好用,臣今日也体验了一番何为狐假虎威,心中甚为感激,亦觉甚是威风。】
笔锋至此,情绪悄然流转。
书房内寂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轻响,窗外隐约传来的悲泣声更衬得此间宁静,也勾起了深藏的思念。
若思念便思念。
林砚蘸了蘸墨,垂眸片刻,终是在这奏报的最末尾,几乎是遵循本能般地,添上了一行与前面公文体裁格格不入,字迹也显得更为轻柔缱绻的小字。
【公务已毕,私心窃启:家中诸事虽繁,然一切尚好,勿念,陛下勤政,万望珍重龙体,臣于陛下,念念、念念。】
写罢,林砚放下笔,拿起纸笺轻轻吹干墨迹,看着那最后一行字,耳根微微发热,将信笺仔细折叠好,装入特制的信封,以火漆封口,这才扬声唤道:“金九。”
金九应声推门而入,依旧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即刻将此密报送往京城,呈交陛下。”林砚将信封递过去。
金九双手接过,塞入怀中,利落点头:“是。”转身便欲离去。
“等等。”林砚忽然又叫住他。
金九停下脚步,回身静待指示。
林砚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向一边,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那个,若是陛下问起……咳,就说我这里一切尚好,不必挂心,让陛下照顾好自己。”
金九的面瘫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极微妙的波动,快得让人抓不住,他再次躬身:“属下明白。”
这次,见林砚再无吩咐,他才身影一闪,迅速消失在门外,着手安排人以最快速度将这份夹杂着公事与私情的密报送往京城。
林砚独自在厢房中又静坐了片刻,轻轻吁出一口气,将心中那点因思念而泛起的涟漪压下,重新敛起神色,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孝服,推门而出,再次回到了那片悲伤与肃穆之中,跪于灵前,背影挺直,仿佛方才那个在纸笔间流露私情的青年只是错觉。
唯有林砚自己知道,那份已踏上通往京城的密报,悄然带走了他此刻几分难以言喻的牵挂。
第74章 第 74 章 “念念、念念……”……
那份揣在林砚怒气与思念的密报, 以超乎寻常的速度被递送出去。
林砚在灵堂前跪得膝盖发麻,琢磨着萧彻有没有收到自己的密报,那份密报已经过了数道手, 最终由李德福捧着, 脚步又轻又快地送进了太仪殿暖阁。
暖阁里地龙烧得旺,萧彻刚批完一摞请安折子, 正捏着眉心缓解疲乏。
收到林砚从洛州送来的平安信,他心情极不错, 连带着看那些辞藻华丽内容空洞的折子都顺眼了两分。
此刻见李德福又呈上一封,唇角便不自觉地扬了扬,接过时甚至带了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又是林砚的信?”他语气随意,指尖已挑开了火漆。
“回陛下,是林大人通过金影卫渠道加急送来的。”李德福笑着应道。
然而, 笑容在萧彻展开信笺,目光扫过上面内容的瞬间,骤然冻结。
李德福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陛下捏着信纸的手指猛地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好!好一个陈博渊!”萧彻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贪墨赈灾银两,欺压百姓, 还敢在林砚曾祖母的灵堂之上寻衅刁难, 他是活腻了!真当朕的刀砍不动他的狗头?”
一声巨响,萧彻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紫檀木小几上, 震得上头的茶盏笔筒嗡嗡作响。
李德福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连连叩头:“陛下息怒!陛下万万保重龙体啊!为了这等混账东西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啊陛下!”
他是知道陛下最恨的就是这等蛀虫,更何况这蛀虫还欺负到了林大人头上, 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么!
萧彻眼中杀意沸腾。
“传朕旨意!”萧彻猛地站起身,“立刻……”
“陛下!”李德福眼看陛下盛怒之下就要下严旨,急忙冒着大不韪抬头,急声劝道,“陛下息怒,您先消消气,您看,林大人在信里也说了,他已请出御令,将那混账东西当场拿下扣押了,林大人处理得极好,并未让那厮真正扰了老太太的清净,也没让林家吃了亏去,陛下,林大人行事有章法,已然控制住局面了。”
是啊,林砚处理了。
用他给的令牌,干脆利落地收拾了那混账。
【陛下的令牌,真的很好用,臣今日也体验了一番何为狐假虎威,心中甚为感激,亦觉甚是威风。】
看到这一行字,萧彻几乎能想象出林砚写下这话时,那副有点小得意,又带着点依赖和炫耀的小模样。
萧彻暂且按下了立刻下旨派人去洛州将陈博渊这厮碎尸万段的怒意。
李德福觑着陛下神色,知道劝慰起了效,赶紧趁热打铁:“陛下,林大人虽已控制局面,但后续审理、定罪、乃至新任县令的选派,都还需陛下圣裁,陛下此刻更需保重,才能为林大人、为洛州百姓主持公道啊。”
气大伤身,气大伤身呐!
萧彻屈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敲在人的心尖上。
“你说得对。”半晌,萧彻缓缓开口,“林砚做得很好,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的目光转向李德福:“拟旨。”
李德福立刻爬起来,手脚麻利地铺纸研墨。
萧彻沉吟片刻,语速不快,却字字千钧:“洛州县县令陈博渊,贪墨赈灾银两,欺压百姓,更于林家治丧期间公然寻衅,亵渎灵堂,其行卑劣,着,即刻革去其一切官职功名,锁拿进京,交三司会审,严惩不贷,其家产一并查抄,充入国库,待案情审明,其所贪墨之银两,加倍罚没,发还洛州受灾百姓。”
“另。”萧彻顿了顿,继续道,“翰林学士林砚,于危难之际持朕御令,果断处置,稳定地方,抚慰民心,有功于朝,特旨加钦差衔,全权负责查办陈博渊贪墨一案,一应人证物证,地方官员,皆须配合,不得有误。”
“再拟一道旨给吏部,让他们立刻从候选官员中,遴选清正干练、熟知民情者,速速拟出接任洛州县令人选,报朕审定,不得延误。”
“最后,传谕都察院,即刻行文各道监察御史,给朕彻查,看看这大渝朝,还有多少个陈博渊,敢把手伸向赈灾银子,伸向百姓的口粮,有一个算一个,给朕揪出来,严惩不赦!”
一连串的旨意,清晰冷厉。
即便登基快两年,萧彻仍旧反对先皇水至清则无鱼的观点。
有些人分明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可大渝百姓不是池塘里的虾米。
李德福笔下如飞,一字不落地记下,心头骇然,陛下这是动了真怒,不仅要办陈博渊,还要借此机会,狠狠整顿吏治。
“是,老奴这就去传旨。”李德福写好旨意,吹干墨迹,恭敬呈上。
萧彻扫了一眼,拿过玉玺,重重盖下。
“即刻发出,六百里加急。”
“是!”
圣旨如同插上了翅膀,带着皇帝的雷霆之怒,飞快地传向四面八方。
处理完这桩突发事件,萧彻心头的郁气才算疏解。
他重新拿起那封密报,目光跳过前面令人火大的部分,落到了最后那几行小字上。
【公务已毕,私心窃启:家中诸事虽繁,然一切尚好,勿念,陛下勤政,万望珍重龙体,臣于陛下,念念、念念。】
那字迹似乎比前面公文体更柔和些许,充斥着亲昵和牵挂。
“念念、念念……”
萧彻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在那墨迹上轻轻摩挲,仿佛能透过纸张,触摸到书写之人当时的心绪。
萧彻甚至能想象出,林砚写下这四个字时,那副强作镇定却耳根发红、写完了还要左右张望生怕被人看见的别扭模样。
心情莫名地就好了起来。
他将那密报仔细折好,并未如往常般交由李德福归档,而是自己收了起来。
“李德福。”
“老奴在。”
“晚膳添一道火腿鲜笋汤。”萧彻语气平淡地吩咐,仿佛刚才那个勃然震怒,连下数道严旨的皇帝只是幻觉。
李德福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林大人似乎颇喜这道汤。
他脸上笑出褶子,连忙躬身:“是,老奴这就去吩咐御膳房。”
看来陛下这心情,是雨过天晴了。
李德福退出去时,心里默默给远在洛州的林砚又竖起大拇指。
两日后,洛州林家老宅。
丧仪仍在继续,气氛悲戚而肃穆。
林砚正跪在灵前烧纸,一张张黄纸投入火盆,化为灰烬,盘旋上升。
忽然,老宅门外传来一阵极其喧哗的动静,马蹄声、脚步声、唱喏声混杂在一起,打破了这份哀肃。
“圣旨到!翰林学士林砚接旨——”
传旨声穿透院落,清晰地传入灵堂。
所有跪着的林家人和吊唁的宾客都惊呆了,纷纷抬头。
林砚也是一怔,这么快?他放下手中的纸钱,在父亲林承稷震惊的目光中,整理了一下孝服,快步迎了出去。
只见院子里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一名身着宫中服饰的传旨太监手持明黄圣旨,神情肃穆地站在那里,身后还跟着几名禁军护卫,风尘仆仆,显然是日夜兼程赶来的。
“臣林砚,恭请圣安。”林砚撩衣跪下,垂首听旨。
“朕安。”太监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圣旨前半部分,历数陈博渊罪状,言辞犀利,定罪严苛,听得跪在地上的林家人和那些乡绅宾客心惊肉跳,尤其是那句“锁拿进京,交三司会审,严惩不贷”,更是让众人头皮发麻。
而当听到后半部分,陛下盛赞林砚“果断处置,稳定地方,抚慰民心,有功于朝”,特加“钦差”衔,全权查办此案时,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砚身上,那眼神里的敬畏已经变成了骇然和难以置信。
钦差大臣!那可是代表皇帝亲临的重臣!
林砚才多大?入朝才多久?陛下竟将如此重权交予他?
不愧是御前红人!
圣旨宣读完毕,林砚叩首谢恩:“臣林砚,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接过那沉甸甸的圣旨,站起身。
传旨太监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上前一步,又从身后随从那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锦盒,亲自双手奉给林砚:“林大人,陛下还有口谕,说大人奔波劳苦,又逢家中丧事,特赐下些参茸药材,给大人和府上老爷夫人补补身子,望大人节哀,保重身体,妥善办理陛下交托的差事。”
“臣,谢陛下厚恩。”林砚再次躬身,接过了锦盒。
这接连的圣旨和赏赐,给众人都看麻了,皇帝还管人补身子的事情?
众人再看向林砚的眼神,又变了。
先前林砚拿出御令压制陈博渊,已令人震撼,这才过了几天,连丧礼都还没有办完,实打实的圣旨就到了林砚的手里,还有陛下额外关怀的赏赐。
啧啧,不同凡响。
林承稷和文韫站在人群前方,听着圣旨,接着赏赐,脸上的表情倒是淡定,在京城他们家可没少接到陛下的赏赐,已然习以为常。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圣旨来得真的太快了吧!
儿子跟陛下绝对有另外的通信途径!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林砚捧着圣旨和赏赐,感受着父母那努力装作淡定实则探究又不安的目光,心虚得很,他可不敢说自己是在跟皇帝谈恋爱。
家里好不容易才勉强接受了他是个断袖的事实,要是再知道他断袖的对象是当今天子……林砚简直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的鸡飞狗跳。
坦白的事情还是再等等吧,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传旨太监完成任务,又说了几句“节哀”、“陛下挂念”的话,给林砚留下一队金吾卫作为钦差卫队,便带着人告辞了,留下林家一院子的人心思各异地继续丧仪。
接下来的流程,林砚感觉自己就像个被围观的猴子。
虽然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打听,但那若有若无的打量、窃窃私语和敬畏中带着探究的眼神,几乎没离开过他。
好不容易熬到一天丧仪结束,林砚只觉得比在祠部司上班还累,身心俱疲。
晚上,一家人回到临时落脚的客栈用饭,饭桌上气氛诡异,安静得只能听到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林墨看看爹,看看娘,又看看哥哥,明智地埋头苦吃,努力减少存在感。
最终还是林承稷没忍住,清了清嗓子,放下筷子,目光复杂地看向林砚:“砚儿啊……”
“爹,您说。”林砚立刻坐直身体,摆出乖巧听训的模样。
林承稷想了想,只是给林砚夹了一筷子菜:“这些天不能食荤腥,你又辛苦,多吃点儿,啊。”
林砚:“???”
就这?——
作者有话说:心美哥真的很讨厌贪官污吏的
第75章 第 75 章 陛下,想他。
林老太太的丧礼总算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中结束了。
说悲伤吧, 确实是悲伤,毕竟老人家驾鹤西去。
但说完全沉浸在悲伤里吧,那几天圣旨到、钦差卫队往门口一站, 县令大人直接下了大狱的刺激场面又太过震撼, 让林家上下以及整个镇子的人都处于一种“我是谁我在哪我家/我们镇出了个不得了的人物”的恍惚中。
林砚跪得膝盖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好不容易熬到所有仪式结束, 将曾祖母的灵柩送入林家祖坟,他回到老宅后的第一件事不是休息, 而是揉着酸软的腰腿,目光灼灼地盯上了被金九带人严密看管起来的陈博渊。
“族兄林聪到了吗?”林砚问一旁的金九。
“已在偏厅等候。”金九言简意赅。
林砚点点头,一瘸一拐却又带着一股“搞事”气势地往偏厅走去。
偏厅里,坐着一位看起来有些瘦弱、眼神却格外清亮的青年,正是林砚那位在分发物资时就能一眼看出账目不对的族兄, 林聪。
林聪见到林砚进来,连忙起身,显得有些拘谨:“砚弟……呃,林大人。”
“自家人,没外人在场,叫砚弟就行。”林砚摆摆手, 一屁股坐在他对面, 开门见山,“聪哥, 这次劳你过来,是有件大事要请你帮忙。”
林聪也不傻:“是为了陈博渊的案子?”
“没错。”林砚冷笑一声,“那家伙敢贪污大半赈灾银两,我不信去年是他第一次伸手,这次既然动了手, 就要把他查个底朝天。”
林聪一听要查账,眼睛唰地就亮了,仿佛饿了三天的人看见满汉全席:“账本在哪儿?”
林砚就喜欢他这副斗志昂扬的样子:“州府的仓库都快被我搬空了!自陈博渊到洛州任职以来,所有钱粮赋税册、工程拨款记录,全在那儿堆着呢。”
他领着林聪走到临时征用的一间大库房前,推开门的瞬间,尘土飞扬,林砚被呛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只见里面一筐筐、一摞摞,全是各种册子,竹简的、纸质的,新旧不一,堆得跟小山似的,几个临时调来的小吏正愁眉苦脸地对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标签发呆。
林砚指着这“知识的海洋”、“腐败的坟墓”,对林聪说:“看!这都是你的!”
林聪不仅没被吓到,反而脸上露出了近乎虔诚的光芒,仿佛艺术家看见了绝世璞玉,摩拳擦掌:“交给我,最多十天,我把他底裤什么颜色都查出来!”
林砚:“……”倒也不至于,我对陈博渊的底裤是什么颜色不感兴趣,萧彻也不会感兴趣。
将林聪点名要的账房先生给林聪配齐,林砚便把这堆账本交给了林聪。
林聪一头扎进了账本堆里,迅速制定了查账方案:核对州府、县的税收账目,与户部存档的黄册、鱼鳞册进行比对,重点查火耗加征、虚报灾情减免、隐匿收入……
他像个无情的查账机器,手指飞快地拨着算盘,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冒出一句“这里不对”、“差额三百两”之类的。
林砚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他自己当然也不会闲着,带着萧彻拨给他的那队钦差卫队,浩浩荡荡地杀向了洛州的官仓和银库。
守仓库的小官吓得腿都软了,钥匙都快拿不稳。
“开门!钦差办案,清点库存!”金九开口跟威胁人似的,充满煞气。
仓库大门一开,一股陈米混杂着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砚捂着鼻子走进去,只见里面粮食堆得倒是挺满,但他随手抓了一把米,眉头就皱起来了:“这米颜色发暗,颗粒也不饱满,以次充好?”
卫队长是个实在人,直接捅破一个麻袋,里面流出更多品相不佳的米粒。
“记下来。”林砚面无表情。
接着清点银库。
账面上写着库存白银五万两。
但打开银箱一看,白花花的银子是有,但一过秤,足足少了八千两!
库官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冷汗直流:“大人、大人明鉴!这、这或许是……是秤坏了……”
林砚都气笑了:“少了就是少了,亏空就是亏空,给我封存!所有账目全部带走!”
他这边实地清点,那边林聪带着账房团队疯狂输出,两边信息时不时一对。
“聪哥,西仓账目显示应有新米一千石,实际只有六百石陈米。”
“我这边查到他们三月报了一次鼠耗,损耗高达两百石,耗子成精了这是?”
“银库实存比账面少八千两。”
“对上了,我正奇怪去年底有一笔修缮府衙的支出,高达一万两,但工程记录模糊,看来是借着名目挪用了。”
林砚越查越是心头火起,好家伙,这陈博渊贪得简直毫无技术含量,仗着天高皇帝远,简直为所欲为。
况且洛州还算不上天高皇帝远的地界。
就在林砚忙得脚不沾地时,他爹林承稷也没闲着。
林砚毫不客气地把自家老爹这位工部老油条给安排了:“爹,您经验丰富,帮个忙,查查洛州这几年有没有什么水利、城防、官署修建的工程,看看里面的账目有没有猫腻,虚报工料、偷工减料、中饱私囊,您一看一个准。”
林承稷本来还在伤感老太太去世,此刻被儿子抓了壮丁,一听是查工程腐败,工部职业本能瞬间被激活。
“包在爹身上。”林承稷撸起袖子就加入了战斗,对着那些工程图纸和采购清单研究起来。
“这堤坝用的石料标号不对,价格却报的顶级石料的价。”
“这采购的杉木数量,够再造半个县衙了,木头呢?飞了?”
一时之间,整个洛州官场风声鹤唳。
县令陈博渊被钦差大臣林砚拿下查办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洛州的大街小巷。
百姓们拍手称快,奔走相告:“贪官被抓了!”
“活该!让他克扣我们的救济粮!”
“听说那位林大人年轻得很,是京城来的大官!陛下派来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林大人是咱们洛州人!”
洛州府衙门里那些平日里跟陈博渊走得近,或多或少沾点边的官员,则是个个心惊胆战,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生怕下一秒钦差卫队就踹开自家大门。
林砚只是叫钦差卫队看着这些人,倒是还没有腾出手来一个个细查,不过把陈博渊给查个底朝天,该落网的一个也逃不掉。
他很忙,真的很忙。
白天,林砚不是在仓库盘点,就是在看林聪他们送来的最新审计报告,或者听他爹分析哪个工程又扒出了一层皮。
晚上,还要写工作简报,通过金影卫的快速通道发给萧彻。
得让他的皇帝陛下实时掌控洛州的情况。
【陛下,我又查出陈博渊虚报蚕桑税减免,贪墨白银一千五百两,证据确凿。】
【陛下,这洛州官仓的耗子可能真的成精了,年年损耗率都比隔壁县高出一大截。】
【陛下,我爹真是宝刀未老,一眼就看出城南那座桥的用料号不对,省了至少三千两工料钱,陈博渊这王八蛋可真敢贪啊!】
萧彻看着这些每日准时送达的密报,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气的是底下官员如此无法无天,笑的是林砚这查案查得还挺乐在其中。
【这陈博渊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做假账做得这么敷衍,是觉得没人会来查吗?】
【啧啧,这借口找的,还不如写话本的人会编。】
【啊啊啊好多账本,眼睛要瞎了,陛下我眼睛好累!】
萧彻将林砚送回的密报全部整理放好,心里盘算着,林砚这次有功,该给林砚什么赏赐才好。
若还是给些东西,总觉得还不够。
他想给林砚升官,从五品翰林学士再往上提一提。
查案工作如火如荼,林聪不愧是数字天才,带着他的账房团队日夜鏖战,愣是把陈博渊的老底翻了个底朝天。
贪污赈灾款只是冰山一角,什么加征火耗、隐瞒田亩收入、倒卖官仓存粮、虚报工程款项……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涉案金额大得吓人。
证据越堆越多,林砚看着最终汇总的数据,只觉得触目惊心。
他也算是明白了嬛嬛那句“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是怎么来的,只要想贪污,还真多的是办法可以贪。
……
林聪抱着一本厚厚的、写满密密麻麻数字的汇总册子找到林砚时,脚步都是飘的,但眼神亮得惊人。
“砚弟,算、算出来了!”林聪的声音因为过度兴奋和缺乏睡眠而有些沙哑,“全都在这儿了!自陈博渊到任洛州县至今,五年七个月零三天,共计贪墨各项银两、物资折合白银……”
他深吸一口气,报出一个数字:“八万九千六百四十二两七钱!”
林砚正捧着杯子在喝水,闻言一口水喷出来。
“多少?!”他夺过那本册子,快速翻看。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啊!
陈博渊这厮是属饕餮的吗?这么能吞!
林砚这日写给萧彻的密报里,用了极长的篇幅吐槽。
【陛下!八万九千多两!整整八万九千多两啊!这陈博渊是把他洛州当自家钱庄了吧?!】
【他怎么敢的啊!这够买多少头牛了!够修多少条路了!】
【气死我了!我现在看街上的狗都觉得它是不是被陈博渊克扣了口粮!】
写完了密报,林砚才正式写此案的结案奏报。
他详细罗列了陈博渊的各项罪证:贪墨赈灾银、加征火耗、虚报减免、倒卖官粮、工程贪腐……每一项后面都附上了确凿的证据和涉案金额,条理清晰,数据扎实。
写完后,林砚吹干墨迹,将这份沉甸甸的奏章和那本厚厚的账目汇总,一同封好,交给卫队长。
“六百里加急,直送御前。”
接下来的几天,林砚一边继续稳定洛州局面,督促县丞暂代政务,一边等待着京城的最终裁决。
也不知他家陛下会怎么判陈博渊。
眨眼就过了二月十五,京城的圣旨到了。
这一次的阵仗比上次更大,传旨的是一位身着绯袍的宫中内侍,年龄稍微比李德福小些,林砚倒是没见过,表情肃穆,身后跟着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还有一队杀气腾腾的禁军。
“奉天承运,诏曰:洛州县县令陈博渊,贪渎枉法,蠹国害民,罪证确凿,恶行累累,着即革去所有功名官职,判斩立决,家产尽数抄没,三族内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其余一应涉案官吏,由钦差大臣林砚会同刑部、大理寺官员,依律严惩,不得宽贷,所抄没之赃银,准林砚所奏,优先用于弥补洛州亏空、抚恤受害百姓,钦此——”
林砚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高呼:“臣领旨!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判决,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重,可见陛下是真的动了雷霆之怒。
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上前与林砚交接,开始忙碌地处理后续事宜:核定其他涉案官员的罪责,清点抄没的家产……
看着曾经作威作福的贪官得到应有的下场,看着查抄出来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一箱箱抬出陈府,洛州的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高呼“青天大老爷”、“皇上万岁”。
林砚站在县衙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连日的疲惫似乎都减轻了不少。
虽然过程累得像条狗,但结果大快人心。
为民除害的感觉,真不赖。
此事已了,他们一家人也该返回京城了,不知不觉离开京城一个多月了啊。
陛下,想他。
第76章 第 76 章 【臣甚是想念陛下,惟愿……
御书房内, 炭火烧得正旺,将寒意隔绝在外,只余满室暖融。
中书侍郎赵启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郑泊远, 以及吏部尚书周文方, 三位朝廷重臣垂手恭立,眼观鼻, 鼻观心,心下皆是忐忑。
今日下朝陛下派李德福传令叫他们三人到御书房, 也没透露是何事。
萧彻端坐于御案之后,一身龙袍衬得面容冷峻,他指尖拈着一份刚从洛州六百里加急送回的奏报,并未立刻言语,只目光沉静地扫过下首三人。
“李德福, 赐座。”萧彻隔了一会儿才道。
三人谢了恩,小心翼翼地落座,心也落回了肚子里去。
陛下还会给他们赐座,看来不是找他们麻烦的。
“洛州县令陈博渊贪墨一案,结了,五年七个月, 贪墨近九万两白银。”
短短一句话, 信息量巨大,骇人听闻。
赵启明、郑泊远、周文方三人俱是浑身一震, 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九万两!一个县令?!
这简直是掘地三尺式的贪腐!
萧彻将他们的惊骇尽收眼底,并未动怒,只将奏报轻轻往前一推:“详细罪证,都在这里, 实在是触目惊心。”
郑泊远资历最老,此刻须发皆颤,率先躬身,痛心疾首:“老臣……老臣惶恐!竟让此等蠹虫盘踞地方,残害百姓,臣等失察,请陛下治罪!”
赵启明与周文方也立刻跟着请罪。
“朕召你们来,不是听你们请罪的。”萧彻抬手按了按,示意三人坐下,“吏治清平,非一日之功,亦非一人之责,陈博渊已判斩立决,三族流放,此事,算是给了洛州百姓一个交代。”
三人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陛下绝不会只为通报一个贪官的死讯而召见他们。
果然,萧彻话锋一转:“此番能迅速查清此案,稳定洛州,翰林学士林砚,居功至伟。”
他提到“林砚”二字时,语调几不可察地柔和了半分,但在场哪个不是人精,立刻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
“林学士年轻有为,忠勇果决,实乃朝廷栋梁之材。”周文方立刻跟上,语气诚挚无比。
他掌吏部,对官员考评升迁最为敏感,此刻已然嗅到了风向。
赵启明与郑泊远也纷纷附和,盛赞林砚才干出众,陛下慧眼识珠。
萧彻对他们的反应颇为满意,微微颔首,终于图穷匕见:“林砚办事得力,有功当赏,依你们看,该如何褒奖,方显朝廷恩典,又不至于令其骄矜?”
原来叫他们三个到御书房是为着这件事。
不过陛下这哪里是询问?分明是已然有了决断,叫他们来,不过是走个过场,替他把这升迁的理由说得更冠冕堂皇,免得日后有人非议林砚升迁太快,揣测圣心独断。
周文方作为吏部尚书,率先沉吟开口:“陛下,林学士此番立下大功,擢升乃是理所应当,依臣愚见,翰林学士虽清贵,终究略显……超然,林学士既有实干之才,不如转入实务衙门,更能施展抱负。”
他悄悄抬眼觑了觑萧彻神色,见陛下并无不悦,便继续道:“如今六部之中,户部右侍郎一职正好出缺,林学士在洛州查案,于钱粮经济之事上已显露出过人魄力与细致,若入主户部,恰能人尽其才,且此职乃正四品,林学士由正五品翰林学士擢升至此,无人可指摘。”
赵启明立刻接话:“周尚书所言极是,户部掌天下钱粮,至关重要,正需林学士这般刚正不阿、精明干练的年轻官员。”
郑泊远抚须,缓缓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老臣也以为,林砚可当此任,年轻人,就该多担些担子,陛下擢拔,正显朝廷赏罚分明,激励后来者。”
都是先皇尚且还在世时便在朝为官的老家伙了,对萧彻的想法还是能揣测几分的。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瞬间就将林砚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仿佛户部侍郎这个坑天生就是为林砚量身定做的,他不去就是大渝朝的损失。
萧彻端坐其上,听着底下三位重臣一本正经地“分析利弊”、“一致推荐”,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很好,流程走得非常完美。
他沉吟片刻,仿佛经过深思熟虑,最终从善如流地点头:“既然诸位爱卿皆认为林砚可堪此任,那便如此定下,拟旨吧。”
“是!”三人齐声应道,心下皆明镜似的——陛下就等着这句话呢。
萧彻亲自铺开明黄诏纸,提起朱笔,略一思忖,便落笔书写。
【咨尔翰林学士林砚,性资敏慧,才识通明,恪慎持身,允协珩璜之度,忠勤奉职,克彰素丝之风,前委查案洛州,秉心公正,纾患靖民,厥功甚伟,兹特晋尔为户部右侍郎,授正四品,锡之敕命于戏!恩膺涣渥,式嘉报最之劳;赏懋勋庸,益励敬勤之志,钦此。】
写罢,他放下笔,吹干墨迹,拿起一旁沉甸甸的“皇帝之宝”玉玺,稳稳钤印。
看着那鲜红的印鉴,萧彻眼底掠过一丝满意的笑意。
只待林砚回京,便可宣旨。
然而,世事总难尽如人意。
就在萧彻揣着这份新鲜出炉的升官诏书,盘算着林砚回来后该如何“不经意”地让他知道,再欣赏一下他那可能出现的、从震惊到狂喜再到强作镇定的丰富表情时,新的消息通过金影卫的渠道送了进来。
林砚的马车队在返京途中,行至洛州邻县——一个名叫清源县的地界时,被该县县令给拦下了。
清源县令说县内有一伙山匪盘踞,原本都是活不下去的普通百姓,他不忍剿杀,想招安,可他说破了嘴皮子那些山匪也不信他,听闻林钦差在洛州雷厉风行、惩贪官安百姓,名声都传到他们这儿了,所以才大着胆子来找林砚帮忙。
林砚那性子,看着整日吐槽摆烂,实则最是心软,见不得百姓受苦,一听这情况,当即就让父母妹妹带着大部分仆役先行回京,自己带着金九和钦差卫队,调转车头,就跟那县令往清源县去了。
萧彻收到消息时,很是无奈,却也只能先将给林砚升官的圣旨放一放。
同时萧彻心里很是骄傲,这就是他喜欢的人,有能力,更有担当,心里装着大渝百姓。
只是萧彻还是担心林砚的安危,便让金一给金九传信,调附近的金影卫在暗地里保护林砚,切不可让林砚被伤着。
清源县一家还算干净的客栈里,林砚总算能瘫下来。
奔波一日,又是听县令说明情形,又是查看地形图,了解山匪情况,脑子就没停过。
洗漱完毕,林砚强撑着坐到桌边,铺开信纸。
虽然知道金影卫肯定早早把他的消息传给了萧彻,但他还是想给萧彻写封信报个平安。
原本以为正月一别顶多一个月便能相见,这下倒好,奔着两个月去了。
【臣甚是想念陛下,惟愿陛下珍重,待臣归来。】
林砚已经从最开始给萧彻写信不好意思说自己想他,到现在面不改色地写上自己的思念。
果然,脸皮这种东西都是练出来的。
写完了信交给金九,林砚这才扑到床上,抱着被子滚了半圈,望着陌生的帐顶,叹了口气。
山匪啊,也不知道好不好搞。
都是清源县的百姓,应当不难吧?
唉,怎么说呢,这事儿吧,它就是个标准的天灾人祸混合双打悲剧。
去年那场几十年不遇的大寒潮,萧彻反应迅速,赈灾银两很快拨了下来。
清源县的这位邹县令,据林砚观察,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能臣干吏,但至少不是陈博渊那种货色。
他拿到银子后,也是第一时间就组织人手,该买粮的买粮,该制衣的制衣,热火朝天地准备发放。
问题就出在清源县这倒霉催的地形上。
县城周边还好,偏有个叫“坳子村”的地方,窝在深山老林里头,平时出山就得绕半天,一场几十年不遇的暴雪下来,得,直接给你封得严严实实。
什么叫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这就叫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路断了,物资运不进去。
邹县令急得嘴角冒泡,第一时间就组织了民夫壮丁,顶着寒风嗷嗷叫地去抢修道路。
可这老天爷像是故意跟人作对,刚清出一点,晚上一场雪又给埋了,进度慢得让人绝望。
工程艰难,还出现了伤员,县里钱粮也吃紧,方方面面都得顾及,邹县令是焦头烂额,只能一边督促修路,一边祈祷坳子村的村民能撑到路通。
可惜,山里人的绝望,外面的人是很难完全体会的。
坳子村里的人,看着存粮一天天见底,看着柴火越来越少,看着老人扛不住冻病了、没了……
那种被天地抛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恐惧,足以吞噬所有的理智。
他们不知道县令正在拼命抢修道路,他们只知道,说好的赈灾一直没见到影子,是不是狗官把他们忘了?还是干脆就想让他们自生自灭?
猜疑和愤怒在绝望中滋生,像野火一样蔓延。
终于,在某天又一位老人冻饿而死之后,村民的情绪爆发了。
他们红着眼睛,把一腔怨气全撒在了村中里正头上——肯定是你这厮勾结狗官,黑了我们的救命钱粮!
愤怒的村民打了里正,然后一不做二不休,横竖都是死,干脆抢了里正家那点微薄的存粮,一股脑儿跑上了山,占了易守难攻的老虎口,落草为寇,好歹山上树多,还能砍柴取暖,偶尔冒险下山“借”点粮食,也能多活几天。
等邹县令好不容易打通道路,带着物资和满腔愧疚赶到坳子村时,看到的就是十室九空、一片狼藉的村子和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里正。
邹县令当时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可即便民已成匪,邹县令也不想出兵。
那都是他治下的百姓,是他无用才会上山的,他怎么下得去手?
邹县令一直以来的态度都是招安。
他试了,亲自跑到山底下喊话,道理说尽,承诺给粮给地既往不咎。
可山上的村民根本不信,还说谁知道邹县令是不是骗他们下去一锅端了?
事情就这么僵住了。
邹县令是左右为难,剿又不能剿,招又招不来,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直到听说邻县洛州来了位钦差大臣林砚,雷厉风行地把陈博渊给办了,还把抄没的贪银用来补偿百姓,在民间赢得了极大的声望。
邹县令这才把主意打到了林砚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心美哥又要多等好几天才能等到老婆回家了[狗头]
第77章 第 77 章 回去了可得好好夸夸萧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林砚打着哈欠起床,刚拉开客房的房门想看看天色,就见邹县令已经精神抖擞地候在客栈外了, 那架势, 恨不得立刻插翅飞上山。
林砚“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错觉,一定是错觉。
林砚拍了拍胸口, 重新拉开房门。
哦,错觉还在。
啊不, 不是错觉。
救命……这邹县令是吃了什么牌子的兴奋剂,他不困的吗?
“林大人,下官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邹县令完全看不懂林砚充满困意的眼神。
“好,邹大人稍等我一下。”林砚关上门, 天色也不必看了,赶紧换衣裳。
简单扒拉了几口清汤寡水的早饭,林砚就跟着邹县令一行人出发了。
越往那山脚下走,路就越发不像话。
一开始还能勉强走个驴车,到后来,干脆就成了人走出来的小道, 陡峭不说, 还遍布碎石,一不小心就能表演摔跤的各种姿势。
林砚看着那几乎要垂直上天的山路, 眼角抽搐。
工伤,他要找萧彻报工伤。
好在,林砚还有金九和钦差卫队。
金九不愧是皇帝认证的专业人士,身手矫健得不像人类,遇到特别难走的地方, 还能顺手拎林砚一把,避免了他一路滚上山的惨剧,钦差卫队的兄弟们也是个个身手不凡,如履平地。
林砚夹在中间,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开大的辅助,前面全靠队友带飞。
爬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林砚觉得自己快要原地蒸发,汗水湿透了里衣,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风一吹又冷得直哆嗦,嗓子眼儿里全是铁锈味。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让大家都休息一会儿,他好喘口气之时,前方带路的当地向导终于说了句:“大人,到了,前面就是老虎口。”
林砚如闻天籁,扶着膝盖抬头一看。
这地方选得是真刁钻,一处天然形成的山坳隘口,易守难攻,旁边还垒着些粗糙的石头工事,上面隐隐约约能看到几个拿着锄头、柴刀的人影在晃动。
邹县令整理了一下官袍,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扯开嗓子就开始喊:“坳子村的乡亲们!我是清源县令!我今日请来了京城的钦差大臣林大人!林大人是代表皇上来给大家解决问题的!有什么难处,都可以跟林大人说!林大人定会为大家做主!”
“做主——”
“主——”
邹县令喊得声嘶力竭,回音在山谷里荡来荡去。
山上那边一阵骚动,人影多了起来,交头接耳,但没人回话。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出现在工事后头,声音洪亮,带着浓浓的警惕和怀疑:“姓邹的,你少来这套!谁知道你是不是想骗我们下去,好一网打尽!”
邹县令急得直跺脚:“本官岂是那种人?这次来的是京里的大官!林大人在此!”
那被称作石大当家的汉子,目光锐利地扫向邹县令身后的林砚,见他年纪轻轻,虽然穿着官袍,但爬山上来的狼狈样还没完全褪去,脸上还带着点潮红,喘气也没那么匀,眼神里的怀疑更重了。
“钦差?就他?毛都没长齐吧?姓邹的,你随便拉个人就想糊弄我们?”
林砚:“……”
他抗议!这是人身攻击!
什么叫毛都没长齐?他是年少有为!
林砚虽然很想放下个人素质跟这个石大当家争论个你来我回,但他是来办正事的,得维持住钦差大臣的风度。
清了清嗓子,林砚压下那点喘,上前一步,声音尽量平稳温和:“这位……石大哥,本官林砚,忝为翰林学士,邹县令所言非虚,本官确是为此事而来。”
林砚目光扫过山上那些面露菜色、衣衫褴褛的村民,语气更加诚恳:“诸位乡亲,本官知道,你们落草实属无奈,是被天灾所迫,被困境所逼,朝廷并非不管不顾,去岁大雪封山,路阻难行,邹县令亦是心急如焚,日夜督促抢修道路,如今道路已通,朝廷的赈济物资一分不少,全都在县衙库中存放着,只等大家回去,立刻便能发放到各位手中!”
山上的人群安静了一些,似乎在消化他的话。
石大当家眉头紧锁,依旧不敢轻信:“你说得好听!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和这狗官串通好了,骗我们下山?到时候刀架脖子上,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林砚耐着性子解释:“石大哥,若朝廷真要剿灭你们,何须本官亲自上山?调遣官兵围困,诸位又能支撑多久?本官此来,是真心实意想给大家一条生路,陛下仁德,体恤百姓疾苦,只要你们愿意下山归家,过往之事,概不追究,你们依旧是大渝的良民,可以安心耕种,休养生息。”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本官以项上人头担保,此言绝非虚妄,邹县令,你将县衙库房里那些物资清单,还有去岁至今抢修道路的工事记录,都给乡亲们说说。”
邹县令连忙上前,一五一十地报出粮食、棉衣、药材的数量,又详细说了何时组织民夫、修路多么艰难、伤亡了几人等等,说得是情真意切,额头冒汗。
山上的人听着,神色有所松动,交头接耳的声音更大了。
石大当家沉默了片刻,盯着林砚:“林大人,不是我们不信你,实在是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需要顾着,空口无凭,你拿什么保证?就凭你一句话?”
林砚叹气,这时候知道大家的身家性命了?落草为寇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幸亏邹县令不是个坏官,不然直接调兵剿匪,就村子里这么一百多号人,根本不是对手。
不下点猛料是不行了。
林砚从怀中郑重取出那面萧彻亲赐的玄铁御令,高高举起:“此乃陛下亲赐御令,见此令如陛下亲临,本官的承诺,便是陛下的承诺!陛下金口玉言,岂会欺瞒尔等?”
阳光照在那狰狞的龙纹和“御”字上,反射出令人心慑的寒光。
山上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不少人下意识地就想跪下。
石大当家也是脸色一变,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但犹豫之色仍未褪尽。
御令是真是假他们分辨不出,万一……
他咬了咬牙,梗着脖子道:“林大人,这令牌我们们乡下人见识少,认不准,就算它是真的,万一、万一你们事后反悔咋办?我们下了山,可就任人拿捏了!”
这顾虑合情合理。
林砚看着村民们那渴望又害怕的眼神,知道他们是惊弓之鸟,一点点风险都不敢冒。
他脑子里飞快转着。
写信回京让萧彻下旨?来回又是好多天,这些村民还能不能撑住另说,他也不想再耽搁了。
他想赶紧解决这事,回京。
回京见萧彻。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萧彻给他的那道空白圣旨!
当时只觉得是萧彻太过思虑,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
他转头对金九道:“取我的官印和那道圣旨来。”
金九眼神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林砚坚定的神色,还是沉默地从身后护卫捧着的行囊中,取出了一个黄绫包裹的长条状物件以及林砚的翰林学士官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明黄色的包裹上,呼吸都屏住了。
林砚当众解开黄绫,缓缓展开那卷空白的、但盖着鲜红玉玺大印的绢帛。
山上山下,瞬间鸦雀无声,连风声似乎都停了。
邹县令腿一软,直接跪下了,钦差卫队和所有随从齐刷刷跪倒一片。
山上的村民虽然还站着,但个个面露骇然,那是对皇权最本能的敬畏。
石大当家的脸色彻底变了,嘴唇哆嗦着,看着那抹刺眼的明黄和红印,最后一点怀疑也烟消云散。
即使他是个种地的,也深知假传圣旨是多么严重的罪名,这个人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林砚手持空白圣旨,朗声道:“此乃陛下亲赐空白圣旨,予本官临机专断之权,本官现在便可在此圣旨上书写,承诺朝廷绝不追究尔等落草之事,并即刻发放所有赈济物资,助尔等重建家园,此旨一旦写下,便如陛下亲口所言,天地为证,绝无反悔!”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石大当家:“石大哥,如此保证,可能取信于你?取信于坳子村的每一位乡亲?”
石大当家看着那卷空白圣旨,又看看神情肃穆的林砚,最后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眼巴巴望着他的乡亲们。
他猛地一跺脚,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抱拳洪声道:“林大人!我石大壮信您,信陛下!我们愿意下山!”
“愿意下山!”
“我们信林大人!”
“谢陛下隆恩!谢林大人!”
山上瞬间爆发出激动的呼喊声,许多村民激动得热泪盈眶,互相搀扶着,就要从工事后面走出来。
林砚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他家陛下的圣旨相当管用。
回去了可得好好夸夸萧彻。
林砚赶紧趁热打铁,扬声道:“好!既然诸位乡亲信得过本官,那便请石大哥带几位代表,随本官下山,本官即刻书写圣旨,并监督县衙发放物资,其余乡亲,可稍作收拾,明日一早,本官派人上山,接大家一同回家!”
“回家!”
“我们能回家了!”
“太好了!”
欢呼声在山谷间回荡,经久不息——
作者有话说:为了庆祝我的同事战胜臭老登领导一次,今天加更!希望世界上能有多多的善良正义,少老登!
第78章 第 78 章 亲了!真的亲了!还是舌……
林砚的马车吱呀吱呀地碾过官道, 卷起细细的尘土。
连着赶了五天的路,他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哀嚎, 灵魂仿佛已经提前飘出了躯壳, 在马车顶上盘旋,哀叹着这社畜穿越了也逃不过出差的命运。
“大人, 前面就是京郊驿站了,可要歇歇脚, 用些午饭?”车辕上,充当临时车夫的金九声音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起伏,但细心程度堪比金牌助理。
林砚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声音虚得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歇……必须歇,再不停下, 我这把老骨头就不行了。”
金九:“。”
马车缓缓停靠在驿站门口。
林砚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车,脚步虚浮,眼冒金星,差点一头栽进驿站门口那半旧不新的石狮子怀里。
驿站里飘出饭菜的香气,勾得他肚子里那点可怜的存货咕咕直叫。
随便点了两样清淡小菜,一碗粳米饭, 坐在角落的条凳上, 吃得如同嚼蜡——主要是累的,味觉暂时下线。
吃完饭, 灌下去一整壶温热的粗茶,林砚才感觉自己的魂儿慢慢悠悠地晃荡了回来,重新与身体对接成功。
下午就能到京城了!
这个念头像一剂强心针,让他勉强打起精神,重新爬回了马车。
也幸好他不晕车, 否则人真的要下线不可。
车轮再次滚动,朝着京城的方向,稳健前行。
越是靠近京城,官道越发平坦,路旁的景致也从荒芜逐渐变得有了人烟气息。
初春的风还带着凉意,却已能嗅到泥土复苏的味道和新芽的清香。
林砚靠着车壁,昏昏欲睡,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回京后是先回家瘫倒,还是硬撑着去宫里给萧彻报个到。
哎,想萧彻,可他真的好累好累好累。
就在林砚被马车颠眼皮子打架,即将去会周公时,马车又一次缓缓停了下来。
“到了?”林砚迷迷糊糊地问,下意识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
不对啊,这还没到城门呢,像是京城外十里长亭附近。
然后,他就看见金九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转了过来,声音里似乎藏着丝丝意味深长。
“大人,您出来一下。”
林砚:“???”
啥情况?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让他下车干嘛?集体放水吗?可他暂时没有这个需求。
虽然满腹狐疑,但基于对金九专业素养的信任,林砚还是揉着惺忪的睡眼,弯腰钻出了马车。
初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下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视线适应了光线后,他漫不经心地抬眼望去——
就那一眼,仿佛有人在他心尖最柔软的地方,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酥麻的感觉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不远处,清澈的河水缓缓流淌,波光粼粼,倒映着湛蓝的天和舒卷的云。
岸边,一株姿态婀娜的垂柳刚刚抽出新芽,嫩绿的叶片像是用最上等的碧玉细心雕琢而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筛落一地细碎跳跃的光斑。
柳树下,一人负手而立。
那人身着一身玄色常服,衣料在阳光下流淌着低调而华贵的暗纹,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发丝被春风拂动,掠过线条分明的下颌。
他身姿挺拔如松,周身却并无朝堂之上的凛然威压,反而融入了这初春的景致里,显得沉静而温和。
阳光透过柳枝的缝隙,在他俊美无俦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长而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深处的情绪,唯有那微微抿起的薄唇,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
春风十里,不如……他。
林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然后又骤然松开,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疲惫、抱怨、甚至思考能力,在这一刻全都蒸发得干干净净。
眼睛里,只剩下那个站在柳树下,仿佛已等候多时的人。
萧彻。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来的?他是在等自己?
巨大的惊喜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林砚淹没。
他甚至忘了行礼,忘了尊卑,忘了周围还有刚刚归队、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的钦差卫队。
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他们那位平日里在御前还算恭谨守礼的林大人,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又像是终于归巢的倦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柳树下的帝王,然后——
迈开腿,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乳燕投林般,不管不顾地、直直地扑向了那个玄色的怀抱。
萧彻似乎早有预料,在他扑来的瞬间便张开了手臂,稳稳地接住了他,甚至因为那冲力微微后退了半步,将人结结实实地拥了个满怀。
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沉水香气瞬间包裹了林砚。
林砚用力埋首在萧彻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带着阳光和淡淡沉水香的气息,手臂紧紧地环住萧彻的腰,仿佛要将这些时日的分离全都弥补回来。
萧彻的手臂也收得极紧,一手环住他的背,另一手轻轻按在他的后脑勺上,掌心温热。
两人就这样在初春的河畔,柳树的嫩芽之下,紧紧相拥。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吹柳叶的沙沙声和河水潺潺流动的声响。
过了许久,林砚才闷闷的声音从萧彻肩头传来:“陛下怎么来了?”
萧彻低下头,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是只有在面对他时才会有的语调:“算着时辰,你该到了,便来等等看。”
等看?从皇宫到这城外十里,可不是“等等看”的距离。
林砚心里又酸又软,抱得更紧了:“等很久了吗?”
“不久。”萧彻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看到你,就不久了。”
土味情话突如其来,砸得林砚耳根发烫,心里却甜得像是打翻了一整罐花蜜。
林砚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萧彻,因为刚才埋着的动作,脸颊泛着红晕,额发也有些凌乱:“萧彻,我想你了。”
直呼名讳,大胆又亲昵。
萧彻眸色一深,非但没有不悦,眼底的笑意反而更深,像是落满了星辰:“嗯,我知道。”
我也想你。每一天,每一刻。
两人又抱了一会儿,仿佛有说不完的思念要透过这紧密的拥抱传递给对方。
直到一阵略带寒意的春风吹过,林砚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萧彻立刻察觉,松开了怀抱,却顺势握住了他微凉的手,眉头微蹙:“手这样凉,车上没备手炉?”
“我手凉得快嘛……”林砚小声嘟囔,任由他握着,指尖传来的温热熨帖得他不想动弹。
“走吧,回车上。”萧彻牵着他,走向一旁那辆明显比林砚那辆马车豪华舒适不知多少倍的御用马车。
钦差卫队早已极有眼色地护卫在四周,背对着二人,形成了完美的隔离带。
金九更是早已不知隐没到了哪个角落,深藏功与名。
萧彻先扶着林砚上了马车,自己随后也跟了进去。
马车内部空间宽敞,铺着厚实柔软的毯子,角落里固定着小巧的暖炉,散发着融融暖意,小几上还温着一壶热茶,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茶香和萧彻身上独有的沉水香气。
与林砚那辆一路颠簸、四面漏风的公务用车相比,这里简直是天堂。
果然人还是喜欢过好日子。
萧彻让林砚在软垫上坐好,给他倒了杯热茶塞手里暖着。
马车缓缓启动,平稳得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萧彻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掀开车帘,对驾车的侍卫低声吩咐了一句。
马车很快又停下。
萧彻亲自下车,走到那株柳树下,抬手折下了一根刚刚抽出柔软翠绿嫩芽的柳枝,这才重新回到车上。
林砚捧着茶杯,好奇地看着他:“折柳枝做什么?”
“送你。”萧彻答得自然,拿着那根柳枝,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地翻动起来。
嫩绿的柳枝在他指尖缠绕、弯折,很快便被编成了一个精巧圆润的柳环,毛茸茸的新芽点缀其间,生机勃勃。
萧彻仔细地调整了一下形状,然后倾身,小心地将这个还带着春天气息的柳环,戴在了林砚的头上。
动作轻柔,眼神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林砚愣住了,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头顶那个柔软的柳环,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柳……便是留。
林砚抬起头,撞进萧彻深邃的眼眸中,那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以及毫不掩饰的情思。
他没有任何犹豫,猛地伸出手,再次抱住了萧彻,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声音闷闷的,却充满了雀跃和坚定:“萧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萧彻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二次投怀送抱撞得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漾开无比柔和的笑意,手臂收拢,回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
得了承诺的林砚心里欢喜得冒泡,觉得只是抱着似乎还不够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从萧彻怀里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脸颊红扑扑的,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看着萧彻近在咫尺线条优美的薄唇,脑子一热,脱口而出:“萧彻,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林砚说完就后悔了,脸颊爆红,眼神开始躲闪。
啊啊啊!
自己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
虽然但是……真的想亲……
萧彻显然也没料到林砚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整个人都顿住了,看着林砚那副羞窘欲绝却又满含期待的模样,眸色骤然深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惊愕只是一瞬,随即而来的便是汹涌的悸动。
这样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如你所愿。”低下头,缓缓靠近。
林砚紧张得睫毛乱颤,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心脏砰砰狂跳,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最初落在唇上的触感,轻柔得像是一片花瓣,带着试探和无比的珍视,一点点地研磨、吮吸,温热而柔软。
林砚只觉得一股电流从相贴的唇瓣瞬间窜遍全身,手脚都有些发软,不自觉地攥紧了萧彻的衣襟。
然而,这浅尝辄止的亲吻显然无法满足积压已久的思念与渴望。
萧彻的呼吸渐渐加重,揽在林砚腰后的手臂收紧,将人更深地按向自己。
原本温柔的亲吻逐渐变得深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撬开了林砚因紧张而微抿的唇齿,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陌生又气息彻底侵占了林砚的感官,带着茶香和独属于萧彻的冷冽味道,霸道却又令人沉醉。
林砚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生涩而被动地承受着这个越来越激烈的吻。
氧气似乎都被掠夺殆尽,他忍不住发出细微的呜咽,身体微微颤抖。
直到林砚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忍不住轻轻推了推萧彻的胸膛,萧彻才意犹未尽地、缓缓退开。
两人的额头相抵,呼吸交织,都有些急促。
林砚脸颊绯红,眼睫湿漉漉的,嘴唇更是被吻得红肿水润,微微张着喘息,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萧彻眸色深沉地看着他这副情动又懵懂的样子,喉结滚动,极力克制着想要再次吻上去的冲动。
林砚缓过气来,把发烫的脸埋进萧彻怀里。
【卧槽!卧槽槽槽!】
【亲了!真的亲了!还是舌.吻!】
【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麻了麻了,魂都飞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萧彻亲起来这么会!他是不是偷偷练过方便亲我?】
萧彻听着耳边那串语无伦次、炸炸咧咧的心声,眼底掠过一丝深藏的笑意与满足,手臂却将人搂得更紧。
不好意思,无师自通,天赋异禀。
林砚缩在萧彻怀里,回味着刚才那个深入骨髓的亲吻,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翘。
嘿嘿,萧彻好会亲的。
马车一路平稳地驶向京城。
萧彻很想直接把人带回宫里去,好好说说话,以慰相思之苦。
但看着林砚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色,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私心。
“先送你回家,好好歇息,陪陪家人。”萧彻替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和头发,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明日再进宫不迟。”
林砚心里暖暖的,点了点头:“好。”
马车在林府大门停下。
林砚磨磨蹭蹭地不想下车,抓着萧彻的袖子,眼神里全是依依不舍。
萧彻看着他这副黏人的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又低头,在他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去吧。”
林砚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下了车。
站在车下,他看着马车帘子即将放下,萧彻那张俊脸即将被隔开,心里一急,忽然又扒着车框,探身进去,飞快地在萧彻唇上又啄了一下。
“我走了!明天见!”偷袭成功,林砚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跑,像个占了便宜怕被抓包的贼,心跳一路狂飙,脸颊红透,瞬间就溜进了府门,消失不见。
萧彻愣在车里,指尖下意识地抚过刚刚被偷袭的唇瓣,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柔软温热的触感。
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他终是没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胸腔震动,愉悦之情溢于言表。
直到林府侧门彻底关上,萧彻才缓缓收敛笑意,吩咐道:“回宫。”
马车再次启动,车内仿佛还萦绕着那抹欢脱又甜腻的气息。
萧彻靠在车壁上,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
还要明日才能相见,真是漫长——
作者有话说:心美哥终于跟老婆见面了[狗头]
第79章 第 79 章 他当上四品官了哎。……
林砚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进家门的, 脸上热度还没完全褪去,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活像只偷吃了小鱼干满载而归的猫。
刚绕过影壁, 就差点跟他娘文韫撞个满怀。
文韫吓了一跳, 抚着胸口,看清是他, 立刻柳眉倒竖:“你这孩子,回来就回来, 鬼鬼祟祟做贼呢?脸怎么红成这样?吹风受凉了?”
说着就伸手要摸他额头。
林砚赶紧往后一缩,眼神飘忽:“没事娘,就是路上赶得急,热的,对, 热的。”
文韫将信将疑地打量他几眼,见他除了脸红外倒也没别的症状,这才放下心,转而念叨起来:“回来就好,你爹和墨儿他们都等着你呢,恪哥儿也在, 就等你开饭了, 这一路辛苦了吧?瞧你这小脸瘦的,在外头肯定没吃好……”
林砚觉得他娘太溺爱了, 他们才分开几天啊,就说他瘦了。
林砚一边嗯嗯啊啊地应付着老母亲的关怀,一边被拉着往饭厅走。
饭厅里灯火通明,菜香四溢。
林承稷正端着茶杯老神在在地坐着,林墨和文恪则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 见他们进来,都抬起头。
“哥!”林墨眼睛一亮,立刻蹦了过来,“你可算回来了!清源县那边好玩吗?事情解决了吗?那些山匪吓不吓人?”
林砚被妹妹一连串的问题砸得头晕,赶紧抬手:“停停停,你哥我刚进门,气儿还没喘匀呢,让我先喝口水行不行?”
林承稷放下茶杯,咳嗽一声,拿出了家主架势:“好了墨儿,让你哥先坐下吃饭,有什么话边吃边说。”
一家子这才围着饭桌坐下。
饭菜很丰盛,显然是为了给林砚接风洗尘特意准备的,都是他爱吃的口味。
林砚奔波一路,在驿站只胡乱塞了几口,此刻闻到家里饭菜的香味,肚子立刻不争气地咕噜叫起来,也顾不上形象了,端起碗就先扒拉了几大口米饭,又连夹了好几筷子油焖春笋,吃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文韫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连忙给他盛了碗鸡汤,“先喝口汤顺顺。”
林砚接过汤碗,呼呼吹了两下,喝了一大口,温暖的汤汁下肚,熨帖得他舒服地眯起了眼。
还是家里好啊。
林墨扒着饭碗,一双大眼睛还眨巴眨巴地看着他,显然惦记着打听清源县的消息。
林砚无奈,只好一边吃,一边将清源县的事情挑能说的说了。
“其实就是一伙活不下去的百姓,被大雪封山逼得没了办法,才躲上山,邹县令人不错,不想动武,这才求到我这儿。”林砚咽下嘴里的饭菜,“我去看了,那地方是真偏僻,路难走得要命,也难怪物资运不进去。”
“那后来呢?他们肯信你吗?”林墨追问。
“起初自然是不信的,怕我是骗他们下山好抓起来。”林砚想到当时的情景,叹了口气,“好在陛下英明,提前给了我御令和空白圣旨,我把圣旨一亮,承诺既往不咎,立刻发放物资,他们这才信了,愿意下山。”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桌上几人都知道,林砚肯定的受累了的。
林承稷沉吟着点头:“陛下思虑周全,御令和空白圣旨,确是安定人心的利器,此事你处理得妥当,既全了朝廷体面,也救了百姓性命,功德无量。”
文韫则更关心林砚的身体:“人都没事吧?你没受伤吧?”说着又上下打量儿子。
“没事没事,娘,我好着呢,一根头发丝都没掉。”林砚赶紧保证,“就是爬山路累得够呛。”
文韫这才彻底放心,又给他夹了只鸡腿:“没事就好,多吃点,补补。”
一直安静听着的文恪此时才开口,语气带着钦佩:“砚表弟此行,可谓仁政之举,既彰显朝廷法度,又不失抚慰之心,实在令人敬佩。”
林砚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恪表哥过奖了,在其位谋其政,分内之事罢了。”他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恪表哥,春闱考得如何?你们那时还在洛州,也没个人照顾,我们都担心影响你发挥。”
提到春闱,文恪的神情立刻拘谨了几分,放下筷子,坐得更直了些:“有劳表弟挂心,一切尚算顺利,答题时,皆是按照表弟先前建议,务求实在,不尚浮华,只是考场之上,高手如云,结果如何,实难预料。”
文恪说得谦虚,眼神里还透着紧张和期待。
大渝的春闱放榜是在三月初五,眼下才二月下旬,还得等上好些天。
林砚咽下嘴里的鸡腿肉,宽慰道:“表哥不必过于忧心,你基础扎实,又肯下苦功,只要发挥出平日水平,定然无碍,如今朝中取士,陛下更看重务实干才,厌恶那些花团锦簇却言之无物的文章,你走的正是对了路子。”
林承稷也颔首附和:“砚儿说得是,恪儿你的文章老夫看过,言之有物,理据充分,只要不出大纰漏,中试的希望很大,安心等待便是,不必过分焦灼。”
文韫笑着给文恪夹了块鱼:“就是,考都考完了,想那么多也无用,吃饭吃饭,瞧你们一个个紧张的,天又塌不下来。”
林墨也笑嘻嘻地凑趣:“就是就是,恪表哥肯定能高中!到时候咱们家可就又出了个进士老爷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气氛重新轻松起来。
文恪被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着,紧绷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低声道:“多谢姑父、姑母、表弟表妹吉言。”
这顿饭吃了许久,直到杯盘狼藉,众人都有些撑了才撤下。
林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只觉得困意上涌,哈欠连天。
文韫见状,赶紧催他回去休息:“快去歇着吧,热水都给你备好了,好好泡个澡解解乏。”
林砚也确实累得眼皮打架,从清源县赶回来一路上就没好好休息过此刻精神一松懈,疲惫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他晕乎乎地回到自己院子,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着。
这一觉睡得极其踏实,连个梦都没做。
直到第二天清晨,生物钟准时将林砚唤醒。
虽然身体还有些残留的酸软,但精神已然恢复了大半。
想起今天还要上朝,林砚一个鲤鱼打挺……没挺起来,腰酸得他龇牙咧嘴,只好老老实实地爬起身。
洗漱,更衣,换上那身熟悉的绯色官袍,对着铜镜整理衣冠时,看到镜中那个眼底依旧带着些许倦色,却难掩清俊的青年,林砚恍惚了一下。
不过离京一个多月,却好像过了很久。
收拾停当,林砚匆匆用了些早饭,便跟着父亲林承稷一同出门,乘马车往皇宫而去。
马车轱辘,碾过清晨微湿的石板路。
林承稷看着儿子,忽然道:“昨日忘了问你,陛下……在城外等你,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林砚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故作镇定:“没什么要紧事,就是陛下体恤,问了几句清源县的情况,看我累得够呛,就让我先回家歇着了。”
他可不敢说实话,难道要告诉他爹,陛下不仅亲自跑到十里外等我,我们还抱了亲了,你儿子我还主动索吻了?
他怕他爹当场心梗。
林承稷“哦”了一声,似乎信了,没再多问。
林砚悄悄松了口气。
到了宫门,下车,随着等候上朝的文武百官队伍缓缓前行。
晨光熹微中,朱红宫墙巍峨肃穆,熟悉的景致让林砚生出一种“打工人终于回来上班了”的奇异归属感。
在太仪殿外按品级站好,钟鼓声响起,百官鱼贯而入。
林砚垂着眼,站在翰林院官员的队列中,能感觉到不少或明或暗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这趟差事办得动静不小,先是洛州惩贪,后是清源县招安,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龙椅上的萧彻依旧威严沉静,听取着各部官员的奏报,偶尔发问,言简意赅。
一切似乎都与往日无异。
直到各项政务禀报完毕,殿内暂时安静下来。
萧彻目光扫过下方,淡淡开口:“翰林学士林砚。”
林砚精神一振,立刻出列,躬身行礼:“臣在。”
“洛州、清源县之事,你办得不错。”萧彻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既惩了贪腐,也安了民心,未有株连,未起动荡,分寸把握得宜。”
“臣愧不敢当,皆是陛下运筹帷幄,臣不过依令行事。”林砚赶紧谦虚,心里却有点美滋滋,被男朋友当众表扬了嘿。
萧彻下一句便是:“有功当赏。”
他侧头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李德福。
李德福立刻上前一步,展开手中早已备好的明黄圣旨,尖细清晰的声音瞬间响彻大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学士林砚,才识敏赡,器局宏深,屡效忠勤,克襄政务,前委查案洛州,秉公持正,靖地方而安黎庶;旋赴清源招抚,宣恩布德,化顽梗而导善良,绩著循良,功在社稷,宜加渥赏,用劝贤劳,特擢升为户部右侍郎,授正四品,锡之敕命,尔其益笃忠忱,勉抒猷略,以副朕委任至意,钦此——”
这是林砚在清源事毕后,萧彻又改过一次的圣旨。
圣旨念完,整个太仪殿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官员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林砚身上,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各种复杂的情绪。
户部右侍郎!正四品!
林砚才多大?入朝才多久?
虽然知道林砚圣眷正浓,虽然知道他刚立了大功,但这还是很让人眼红
林砚自己也懵了,抬起头看向御座之上的萧彻,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完全是一副被惊喜砸晕了的表情。
不是,萧彻昨天也没跟他说还有这一出啊。
【户部侍郎?四品?我?】
【昨天刚亲完今天就升官?这这这这这算不算潜规则?】
萧彻听着耳边那串心声,看着林砚那副呆若木鸡的模样,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依旧威严:“林侍郎,还不谢恩?”
林砚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赶紧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深深俯首“臣林砚,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直到从李德福手中接过那卷沉甸甸,象征着正四品侍郎身份的敕命诏书,林砚还觉得有点不真实。
他当上四品官了哎。
还没等林砚消化完这个巨大的惊喜,只见李德福又拿出一份圣旨。
“工部匠作少将林承稷听旨。”
林承稷显然也完全没料到还有自己的事,愣了一下,才赶紧出列跪下:“臣在。”
“诏曰:工部郎中林承稷,公忠体国,勤慎夙著,效力年久,卓有劳绩,前协查陈博渊一案,亦颇尽心,特擢升为工部将作大匠,授从四品,钦此——”
这道旨意同样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将作大匠!这可是工部极重要的实权职位,掌宫室、宗庙、陵寝等土木营建,非资深干员不能胜任。
先皇在位时任命的那个将作大匠,仗着是先皇宠妃的亲戚,本事不大,脾气不小,还爱瞎指挥,萧彻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只是一直没动他,如今借着林承稷立功,正好把那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家伙撸下去,换上了真正懂行的林承稷。
林承稷也是又惊又喜,连忙叩首谢恩:“臣林承稷,领旨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家父子二人,同殿擢升。
这在整个大渝朝的历史上都是极其罕见的事情。
无数道目光集中在林家父子身上,羡慕、嫉妒、探究、讨好……各种眼神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林砚捧着敕命,和他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巨大的惊喜和一丝茫然。
这就升官了?
散朝后,林砚和林承稷几乎是被热情的同僚们包围了。
“恭喜林侍郎!”
“恭喜林大匠!”
“林大人真是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林老大人深耕工部多年,早该升迁了,今日真是双喜临门!”
道贺声、恭维声不绝于耳。
林砚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一一回礼,心里却在疯狂计算。
四品官!一年俸禄多少来着?职田呢?各种补贴呢?
林砚一边应付同僚,一边在心里噼里啪啦打起了算盘。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收入水平,直接翻了好几番。
林砚越想越美,嘴角差点咧到耳根子,好不容易才强行压下,努力维持着“宠辱不惊”的淡定表情。
今日早朝林家父子二人同殿擢升,林家顿时成为了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虽然羡慕嫉妒恨的大有人在,但也不得不服气。
人家林承稷在工部埋头苦干多年,资历能力都摆在那儿,升迁是早晚的事。
林砚就更别说了,虽然升得快,但人家实打实的功劳一件接一件,洛州惩贪、清源招安,哪一桩不是漂亮至极?深得帝心那也是人家有本事。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京城里做官的父亲让儿子争气,儿子让父亲争气,都想卷到更好的位置上去——
作者有话说:恭喜小林大人升官[撒花]
第80章 第 80 章 哇哦,他男朋友真的是恋……
林砚跟同僚们社交结束, 便踱着步子直奔御书房。
要去跟男朋友贴贴!
到了御书房外,正好遇见李德福端着个空茶盘出来。
李德福一见是他,老脸立刻笑成了一朵菊花, 压低声音, 语气热络得不行:“林大人,恭喜林大人高升, 陛下正在里头呢,吩咐了, 您来了直接进去就成。”
“有劳李公公。”林砚也笑着拱手,心里嘀咕,李德福倒是比自己还要更早知晓升官的消息。
林砚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御书房内依旧是熟悉的沉水香气息, 只是今日闻着,似乎格外沁人心脾。
萧彻正坐在御案后,手里拿着一份奏章,听见动静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林砚立刻躬身行礼:“臣林砚,叩谢陛下隆恩。”声音洪亮,充满了真诚。
升官发财, 很难不真诚。
萧彻放下奏章, 目光在他身上扫过,看林砚春风得意, 自己也跟着弯起眼睛:“平身,过来。”
“哎,好,来了。”林砚站起身,依言走到御案前。
萧彻看着他, 语气平淡:“户部事务繁杂,关乎国计民生,可能胜任?”
林砚立刻挺直腰板,眼神晶亮,恨不得指天发誓:“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为朝廷效力!绝不懈怠!”
户部再忙也是忙正事,能干正事而不用给人擦屁股,多好。
虽说武海闵已经成为过去式,但是在武海闵手下讨生活的日子,还是给林砚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就在这时,李德福轻手轻脚地进来,添了次茶水,然后又极其有眼色地,对着殿内侍立的几个小太监宫女使了个眼色。
那些宫人立刻心领神会,一个个屏息凝神,低着头,悄无声息地迅速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将殿门轻轻合拢。
偌大的御书房,瞬间只剩下林砚和萧彻两人。
林砚正沉浸在升官的喜悦和对未来工作的憧憬中,没太注意周围环境的变化,还在那乐呵呵地保证:“陛下,臣一定好好干,争取早日成为户部的顶梁柱,管好钱袋子……”
话没说完,忽然感觉眼前光线一暗。
一抬头,发现萧彻不知何时已经从御案后站了起来,走到了他面前。
两人距离极近,林砚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萧彻衣服上精致的暗纹,闻到那愈发浓郁的沉水香气。
“陛……”林砚刚吐出一个字,忽然觉得腰间一紧。
一条坚实有力的手臂毫无预兆地环住了他的腰,下一秒,天旋地转——
等他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萧彻打横抱了起来!
“!!!”林砚吓得差点惊呼出声,手下意识地就抓住了萧彻胸前的衣襟。
萧彻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臂力惊人地抱着他,转身几步,走到御书房里间那张平时用于小憩的软榻旁,然后——坐了下去。
于是,林砚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结结实实地坐在了萧彻的大腿上,整个人被圈在了皇帝的怀里。
这个姿势太过亲密,也太过突然,林砚整个人都僵住了,脸颊“唰”地一下爆红,心脏砰砰狂跳,脑子里的升官发财的宏图瞬间被炸得粉碎。
【我靠!什么情况?!】
【御书房play?这是我不花钱就能体验的吗?!】
【陛下您臂力可以啊!平时没少练吧?!】
萧彻垂眸看着怀里的人,那张清俊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震惊、羞窘,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是受了惊的猫,看得他心头发痒。
他收紧了环在林砚腰间的手臂,将人往自己怀里又按了按,下巴轻轻抵在林砚的发顶。
“去了户部,日后便不能日日待在翰林院,也不能总是来御书房了。”萧彻的语气听起来闷闷的。
林砚还处于“我是谁我在哪”的震惊中,闻言下意识地点头:“啊?嗯……是、是吧,户部衙门离得是远了些……”
所以呢?这跟你突然把我抱大腿上有什么关系?
萧彻沉默了一下,似乎不太满意他这个反应,抬起头,看着林砚的眼睛,语气更加低缓,甚至带上了一点可怜的意味:“你我相见的时候,便少了。”
林砚:“???”
他茫然地眨眨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凤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以及像是怕被冷落的大型犬般的眼神。
因为这个?
因为他升官了,工作地点变了,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时随地来御书房报到了,所以不高兴了?舍不得了?
林砚一时之间真是哭笑不得。
不是,陛下,你可是皇帝,能不能有点事业心?我升官了,这是多大的进步!多大的信任!多大的荣耀!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不替我感到高兴,反而在这纠结以后见面时间少了?
难道他家陛下是万里挑一的恋爱脑?
“陛下。”林砚试图跟这位突然变得黏人的皇帝讲道理,声音都放软了些,“臣只是调任户部,又不是流放了,还在京城,依旧能经常见到陛下的。”
林砚说着还掰指头数了起来:“而且陛下你想,臣去了户部,就能为大渝打理财政,开源节流,充盈国库,到时候陛下想想做什么利国利民的大事,不就有钱了?这难道不是更好的为陛下分忧?”
他一边说,一边努力想从萧彻腿上下来,这个姿势实在太羞耻了,而且……硌得慌。
然而萧彻的手臂箍得死紧,根本不容他动弹。
萧彻只是看着他,眼神依旧带着那种让林砚头皮发麻的专注和一丝固执:“那些事,旁人也能做。朕只是觉得,与你相处的时间,少了。”
林砚:“……”
哇哦,他男朋友真的是恋爱脑哎。
“陛下。”林砚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萧彻,“能得陛下信重,出任户部侍郎,臣真的非常高兴,臣想做些实事,想真正为百姓、为朝廷做点有用的事,陛下给臣这个机会,臣很高兴。”
他看着萧彻的眼睛,语气无比郑重:“至于与陛下相见……臣的心意,陛下难道还不明白吗?即便公务繁忙,臣也绝不会因此就疏远了陛下,你在这里。”
林砚说着,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臣无论身在何处,都不会忘记。”
“昭临,你是我心里的人。”伸出手,搂住了萧彻的脖子。
萧彻依旧没有立刻松开手,只是眸光幽深地看着林砚,确认般地问道:“真的?不会因为户部公务繁杂,就忘了我?”
“绝对不会!”林砚就差指天发誓了,“公务是公务,你是你,这怎么能相比?”
萧彻似乎终于满意了,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下来,眼底也重新染上了笑意。
他低头,用额头顶着林砚的额头,鼻尖蹭着林砚的鼻尖,呼吸交融,声音低沉而愉悦:“记住你说的话。”
这亲昵的举动让林砚刚刚降温的脸颊又烧了起来,但他没躲开,反而鼓起勇气,飞快地在萧彻唇上啄了一下,然后像完成了什么壮举一样,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盖章为证!”
萧彻被他这主动的亲吻和幼稚的话语逗笑了,胸腔震动,发出低沉悦耳的笑声。
他收紧手臂,将人更深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温存牢牢锁住。
林砚乖顺地靠在他怀里,听着那有力的心跳,感受着那份几乎要将他溺毙的独占欲,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唉,算了算了,自家男朋友,恋爱脑就恋爱脑吧,自己宠着呗。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静静地享受了片刻的静谧与亲昵。
御书房内熏香袅袅,气氛温馨得不像话。
过了一会儿,林砚忽然觉得……硌得越发明显了。
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
萧彻的身体瞬间绷紧,呼吸也粗重了几分,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声音沙哑地警告:“别动。”
林砚顿时僵住,不敢再乱动,脸颊红得几乎要滴血,眼神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萧彻。
【要命!这这这这这青天白日的!还是在御书房!】
【萧彻你冷静!你的帝王威仪呢!】
萧彻也想冷静,可小萧彻不听话。
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着身体的反应,却收效甚微。
怀里的温香软玉,林砚身上那股淡淡的、独一无二的气息,都在挑战着他的自制力。
林砚显然也感觉到了那处的变化,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救命啊啊啊啊啊!这该怎么办?他是该假装不知道?还是该做点什么?
在线等,挺急的!
最终,林砚把心一横,眼一闭,搂着萧彻脖子的手臂微微用力,仰起头,再次主动吻上了萧彻的唇。
这一次,不再是刚才那样一触即分的轻啄,而是带着点豁出去的深入。
萧彻先是一怔,随即眼底猛地燃起一簇暗火,几乎是立刻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气息交缠,唇舌相依,交缠着情动和渴望。
御书房内的温度仿佛骤然升高,熏香的气息也变得暧昧起来。
林砚被吻得浑身发软,脑子晕乎乎的,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偶尔从喉咙里溢出几声细碎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砚觉得自己快要缺氧时,萧彻才终于放开了他。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都有些不稳。
萧彻看着林砚那副被吻得眼泛水光、嘴唇红肿的模样,眸色深得可怕,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将林砚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不让他再看自己,声音沙哑得厉害:“含章,别再撩拨我了。”
林砚把滚烫的脸埋在他颈窝里,小声嘟囔:“我还不是想帮你。”
萧彻低笑一声,胸腔震动,手臂却依旧抱得死紧,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两人又静静抱了一会儿,直到彼此的气息都渐渐平复下来。
萧彻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淡然,只是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去了户部,若有难处,或是有人不服调遣,尽管来告诉朕。”
林砚在他怀里点点头,闷声道:“知道啦,陛下放心,臣也不是好欺负的。”
“嗯。”萧彻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朕的林侍郎,自然无人敢欺。”
又温存了片刻,林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轻轻推了推萧彻:“陛下,臣该去户部报到了。”
萧彻这才万分不舍地松开手臂,允许他从自己腿上下去。
林砚脚一沾地,赶紧整理了一下被揉皱的官袍,脸上热度还没完全消退。
萧彻也站起身,替他理了理略显凌乱的鬓发,动作自然亲昵。
“去吧。”萧彻的目光依旧黏在他身上,“晚些时候,若无事,便来清漪阁。”
林砚脸上刚降下去的温度又有点回升的趋势,他含糊地应了一声:“臣尽量。”
直到走出殿门,被外面微凉的春风一吹,林砚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升官了,恋爱也谈着。
值得高歌一曲。
哎——开心的锣鼓……——
作者有话说:[猫头]
7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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