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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降雨

    冷离辞的沉默寡言丝毫没能影响孟萍的热情, 她拉着冷离辞坐下来,开始一门心思地摆弄冷离辞的头发,一边说起家常。

    “晃儿最近因为恶劣天气的事情, 给了自己太多压力, 你见着他, 也帮婶多劝劝。你也是, 也别着急, 哪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若解决问题的方式只有牺牲孟晃,你也不在意吗?”

    冷离辞抬眼看着镜中的人到中年, 眼睛里却仍有少女纯真的妇人, 淡声问道。

    孟萍动作一顿,随后轻叹了口气:“他是一国之主,为母会尊重他的决策, 但在那之前,为母必会尽己所能护住他。”

    冷离辞垂下目光,遮住了眼里的那抹嘲意。

    “我也会尽力护住你。”

    冷离辞眸光微动,继而那点波动又很快归于平静。

    护他?拿什么护?

    他从不需要人护。

    “冷离辞, 你在吗?”门外再度响起敲门声。

    “晃儿?”

    孟萍认出来人的声音, 应了声, 同时将一个小银饰绑在了编出的一缕小辫上,看向镜子:“大功告成!”

    云清无听见孟萍的声音,微微一愣,立即推门走了进来:“阿娘, 您怎么在这?”

    “我给小辞做了几件衣服,你看。”孟萍将冷离辞的肩膀一扭,面向云清无:“是不是极好看?”

    云清无的目光落在冷离辞身上,一触即走。

    他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冷离辞正经拾掇头发的模样, 尽管冷离辞五官精致,但他常年不束发,任凭那头红发披散在肩头,多少削弱了这份精致感。

    但眼下,两侧的长发被编成小辫向后束起,浓丽的五官优势则是纤毫毕现,除了那过于异类的颜色,倒是和南泽族的衣饰相得益彰。

    他移开眼神,嘴上却道:“有吗?”

    “有没有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冷离辞不动声色地挣脱开孟萍的力道,转了方向,他不习惯此刻眼下的这种“怪异”的氛围。

    “行了,阿娘不打扰你们了。”又调侃几句后,孟萍离开了房间。

    等到门外脚步声远去,云清无强撑在表面的那份若无其事这才彻底放下,他神色灰暗,手上紧握成拳,半晌,说出了来意:

    “我研制了一个法宝,可令南泽国降雨,但需要你的真火和妖力,你要怎么才愿意帮我这个忙?”

    冷离辞明知故问:“降雨?你为何不直接求助雨神?”

    云清无语气低沉,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我试过了,无人回应,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为什么要帮你?此法损耗妖力却只能延缓问题,而无法解决问题,我似乎没有理由帮元君。”

    “所以,我问的是,你如何才愿意帮忙?”

    冷离辞不解地看向云清无:“他们已死了数百年,你此举有何意义?”

    云清无撇开头:“我不知道,说,你的条件是什么?”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如果让我容忍你作恶,那你休想!”

    冷离辞嗤笑出声:“你就算不能容忍,又能奈本尊何?”

    云清无转过头,眼含怒意,但却并未离开。

    那股怒意里,隐藏的执念让冷离辞眸光微动。

    半响,他移开眼神,淡声道:“久闻元君是匠神的得意弟子,不如就以一件法宝作为交换。”

    “你要什么?”

    “我要一件具有绝对的杀伤力和防御能力,同时易于携带的法宝。”

    云清无皱了皱眉:“这与直接助你作恶,有什么区别?”

    冷离辞神色淡淡:“这就是我的条件。”

    “就算我敢做,你难道就敢用?”云清无紧盯着冷离辞,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那是我的事。”

    冷离辞盘腿坐在榻上,闭上了双眼、

    云清无垂在身侧的右手紧握成拳,因为用力指腹略略变了颜色,他脑中思绪飞转,权衡着利弊。

    等到窗外阳光变换了角度,他闷声开口:“好,我答应你。”

    翌日,日光高照,人们的脸上多少带上了些焦灼。

    在一片空旷的平地上,云清无蹲下身拿出一把小刀,毫不犹豫地割向自己的手腕,鲜血从伤口溢出滴入放置在地上的形似沙漏的法宝。

    原本透明的一端在血的浸染下,逐渐染成了红色。

    冷离辞抱着臂站在一旁,冷冷看着云清无的所为,白泽之血具有点识的作用,可以一定程度上赋予事物有限的灵识,故而即便云清无现下失去了神力,运用此法也能将法宝运转起来。

    但是血液并非源源不绝,对自身也是一种损耗。

    “你开始布阵吧。”待所需之血足够,云清无用早已备好的药品敷在伤口之上,阻止血液继续流淌。

    “我的真火与你的体质相斥,待两者融合,你也会遭到一定反噬,你想好了?”

    云清无唇角微勾:“怎么?你这是担心我?”

    冷离辞轻嗤一声,起手开始布阵:“本尊不会担心自讨苦吃的人。”

    平地上几道真火沿着原型轨迹向着不同的方向而去,最后又逐渐奔向同一个终点,形成一个巨型的圆圈。

    随着阵型接近完善,圆圈之内的温度陡然升高,在真火的炙烤下,地脉深处的水汽蒸腾而上,阵阵白雾从土地深处蔓延而上,随后纷纷被吸入“沙漏”的另一端。

    雾气与红色的血液逐步融合,尖锐地灼烧感从云清无的心脏之处向全身蔓延,云清无咬紧牙齿,忍受着全身犹如被烈火焚烧的刺痛感。

    他此刻和凡人无异,故而这样的反噬所带来的折磨要比正常情况时难受数倍,他的额间泛上细细密密的汗意。

    “沙漏”中原本流动的血液逐渐凝结成一粒一粒的红色冰晶,直到“沙漏”内部重新回归干燥,云清无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拾起法宝,将它递给冷离辞:“交给你了。”

    冷离辞抬眸扫了云清无一眼,接过完成融合的法宝,转过身跃入云层,身后毛茸茸的八条尾巴骤然绽开,从远处看就像在空中燃烧的烈火。

    在“烈火”的摆动下,红色的冰晶从内喷薄而出,一散而开,各自奔向大地的每一处角落,随着每一粒冰晶的滑行,大雨倾盆而下。

    “哎!下雨了!下雨了!”

    “谢谢白泽大神护佑!谢谢!”

    山下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哎,怎么太阳还在?”

    “那更加说明这雨是白泽大神给我们的眷顾啊!”

    欢呼声中,也有人察觉出其中的异常,但很快又被下雨的惊喜所掩盖过去。

    但此法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在四季轮换中,几乎不曾停歇的太阳光芒之下,这些雨水只是杯水车薪。

    延缓了一年的不安和惶恐,再次有了复苏的趋势。

    饭桌上,孟萍担忧地看着明显变得憔悴虚弱的儿子,和也苍白了不少的冷离辞,起身分别舀了一碗鸡汤递给二人:“阿娘知道最近你们忙于为民解决难题,但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云清无勉力喝了几口,便放下了汤匙,眉心的愁云挥散不去。

    相比云清无的难以下咽,冷离辞倒是面色不显地好好吃完了饭菜。

    饭后,云清无欲再度强行降雨。

    冷离辞看着云清无伤痕累累,已经无处下刀的双手,心绪复杂,硬声道:“你想将血流尽死在这里,本尊却不想奉陪。”

    云清无仿若未闻,照着一处旧伤口狠狠割了下去,伤口过深已经可以隐约见骨,但血液的流速却是极慢,许久过去,也只堪堪覆盖“沙漏”一端的底部。

    冷离辞一把拿过结了晶的法宝,同时伸出右手用力抓住云清无受伤的手腕,云清无痛得轻哼一声。

    “呵,本尊当元君是铜墙铁壁,原来也知道疼?”

    冷离辞讽刺道,手上的力度却是一点不减。

    一阵疼痛过后,云清无感受到伤口正在逐步愈合,他抬眼看向仍旧一脸不耐烦的冷离辞,心里阴云不散的沉闷短暂地被挥开了几许,他轻笑了一声:

    “你不是说不想奉陪?”

    冷离辞一把将云清无的手甩开,上面的伤口已然结疤。

    “本尊看着碍眼。”

    云清无认真了神色:“谢谢。”

    冷离辞冷哼了一声,再度跃上高空。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这一年来,因为强行降雨,云清无的身体已然力不从心,冷离辞的灵力也长期处于过度消耗中,到了现在,即使降雨,能够落下的雨量也不过是聊胜于无。

    “灾情明显已经控制不止,你怎么还不动手?”

    回到卧房,骨剑疑惑地问道。

    冷离辞摩挲着剑柄,沉声道:“落在地上的每一滴雨都带有我的妖力,我想什么时候动手就什么时候动手,何必着急。”

    “呵呵,你的妖力还剩下几层?这可不像你的作——。”

    “砰!”

    冷离辞将剑对着墙壁扔了过去。

    “啧真疼,你就不能多动嘴,少动手吗?”骨剑从地上竖起,语气不满。

    *

    事情的发展如冷离辞所预料,随着干旱带来的生存危机代替炎热成为首要的问题后,人心开始浮动起来。

    他们不愿意摧毁否认自诞生以来,便刻入骨髓的信仰,于是便将所有的罪责推责于其它,首当其冲的便是他这个肉眼可见的异类。

    “国主,细想之下,我们所有的异象都是在那妖狐出现之后,民间所言并非毫无道理。”

    早会上,负责礼仪祭祀的魏长老面色严峻分析道。

    “依我看,那狐狸有八条尾巴本就为不详,我们应当顺应民意,将其献祭给白泽大神,或许一切的灾厄皆可解除。”

    “不行!”云清无心脏一沉,厉声道,垂在身侧的手也紧紧握成拳。

    “怎么不行?”魏长老也有些着急,他第一次见云清无如此态度,也有些不虞:“国主与那妖狐的关系,我也有所耳闻,可那难道比族人的性命更重要吗?”

    “这不是一件事!”云清无的呼吸重了几许:“那些传言毫无根据,用以决断一个人的生死,是否太草率了一些?”

    “对啊魏长老,国主说得没错,不说其他,当初鸡妖作乱时,人家也没少出力,这次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对方的问题。”谢长老劝道。

    周长老:“魏长老,你需要冷静冷静,可不要病急乱投医。”

    “那你们说说看,如今还有什么办法?一年了,那太阳挂在上面快一年了!这件事情难道是有理可讲的吗?这就是对我们识人不清,容忍外来者侵入的惩罚!”

    魏长老情绪激动,伸手指了指外面高悬不知疲惫的太阳。

    “我会想办法,但献祭之事我不会同意。”云清无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语气却是不容商量的强硬。

    说完,他兀自离开了大殿。

    刚出殿门,就撞上了一张他眼下也并不想看见的脸——

    作者有话说:本周有个毒榜,照例日更几天[三花猫头]

    第32章 脆弱

    “你为什么不答应他们?”冷离辞直直地盯着云清无的眼睛, 金眸微眯,写满疑惑。

    “不为什么,我只是厌恶不分青红皂白妄图走捷径解决问题的方式。”

    云清无扔下这句话, 绕过冷离辞离开了大殿。

    冷离辞看着云清无离开的背影, 眉心轻皱, 若有所思。

    云清无这一离开, 直到晚膳时分也没有出现, 孟萍将饭菜分出来一份,看向冷离辞:“小辞, 晃儿不吃晚饭不行, 你等会能帮婶将饭菜给他吗?你带过去的,他一定会吃。”

    冷离辞看向递过来的食盒,内心莫名生出一种荒谬之感, 但是他面上不显,沉默半晌还是接过了食盒。

    还未走到门前,一股刺鼻的酒味钻入冷离辞的鼻子,他皱了皱眉直接推开房门, 走了进去。屋内没有点灯, 一片昏暗。

    只见云清无独自坐在榻上, 背倚着墙壁,一侧将落未落的日光通过窗户的缝隙落在在云清无的侧脸上,日光应当是暖色的,但此刻却无端多了几分寒意。

    听见开门的动静, 云清无没有抬头,自顾自地又喝了一口手中的酒。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被推上献祭台的牺牲品。”

    冷离辞将食盒放上炕桌,内心复杂,语气却故作讥讽。

    “说过了, 我不会让你被献祭。”云清无垂着眼,摸了摸酒壶的壶沿。

    “是吗?即使你的子民们逼上门来,你也能无动于衷?”冷离辞轻笑了一声:“别太高估你自己。”

    云清无抬眼看向冷离辞,又似乎看着别的什么:“太疼了……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冷离辞勾起的唇角一僵,怔怔地看着云清无,但只是一瞬,他又很快撇开视线。

    他竟从这人脸上看出了“脆弱”二字?真是愈加荒谬!

    “既已被背叛过一次,入到念境还如此不遗余力地奉献,元君着实大爱。”

    “我不过是……想把美好的事情留得久一点罢了。”云清无自嘲地笑了一声,又灌入一口酒。

    冷离辞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取代自己人生的人,天界元君的生活也不过如此,撇除那些没用的光鲜亮丽,与他又有何异。

    他不欲再说什么,转身欲走,然而却在转身的瞬间,手被一股烫意紧紧拽住。

    金眸浮现冷意,他垂眼看向握住自己手的人:“你做什么?”

    云清无眼神有些茫然,也看着两相握着的手,脑中的思绪在酒的搅合下,一片混屯,他只是觉得有点冷。

    如此想,他也就如此说了:“冷。”

    眸中的冷意稍褪,冷离辞撇开视线,硬声道:“冷你抓着本尊有什么用?”

    云清无将手拉得近了些,脸蹭了上去,含糊道:“暖和。”

    冷离辞浑身一僵,心脏猛地一跳,只觉得手腕上的温度烫得惊人,他下意识狠狠一抽,想要远离这些令人不适的所有感觉。

    但对方拽得太紧,这一抽之下,没能抽离不说,还让这股滚烫径直倒进了他的怀里。

    冷离辞:“……”

    “冷离辞……我挺羡慕你的……”云清无顺势伸手抱住了冷离辞的腰,语气含糊不清。

    羡慕?

    冷离辞垂眸看向已经闭上眼的酒鬼,感觉自己听见了一个有趣的笑话,他嗤笑一声:“你羡慕我什么?”

    羡慕他从小受尽欺凌,还是羡慕他无父无母?

    云清无听不出他语气里的讥诮,又抱得更紧了些:“羡慕……我羡慕你的……勇气。”

    那抹讥诮僵在了脸上。

    “其实重来一次……我……我…有点害怕。”云清无声音发哑,语气自嘲。

    他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有着那样惨烈的过去,你却能泰然面对……面对第二次?”

    冷离辞意识到,云清无所说的是悬镜之事。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云清无,不知道想从其中看出什么东西。

    这个人竟然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害怕……

    他从未在云清无口中听说过这个词。

    原来他也会害怕吗?

    短暂暗淡的日光复又升起,照耀在怀中人明显消瘦下来的背脊上。

    冷离辞的手微抬,迟疑了些许,但是最后还是抚上了云清无的背。

    *

    太阳不知疲倦地炙烤着大地,土地不堪重负彻底撕裂开来,形成一道道可怖的沟壑纹路。

    本该秋收的水稻变成了毫无生机的枯草,成片的倒在干涸枯竭的田地上,只要稍微用点力,便散在了风里。

    地上随处可见动物干涸的尸体。

    “这可如何是好啊……”

    田地旁有人呆坐在地上,不住地抹眼泪。

    还有的人眼睛里已然多了几分麻木之色。

    “国主给大家发粮食啦,大家快去!”一人奔跑着过来,大声呼喊道,语气激动,这份昂扬的情绪驱散了在场人的阴霾。

    流泪的人擦了擦泪水,麻木的人眼神多了几缕亮光。

    所有人纷纷振作起来,朝着发粮处跑去。

    与此同时,元羽殿气氛有些凝重。

    “国主,现下已无收成,仓廪的粮食也只能解一时之急,我听说这次您将自己的屯粮都拿出来了,那这之后该怎么办呢?这该如何是好啊,这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啊?”

    谢长老满脸愁容,疼惜地看着日渐消瘦的国主。

    云清无勉强笑了笑以示安抚,又似在安慰自己:“我会想办法的。”

    “国主,民间的几起人口失踪案已经有了调查结果,是……”不着调的周长老,此时也难得面容严肃,眼里生出犹疑。

    众人看向周长老。

    周长老垂下眼,语气沉重:“他们是被分食了。”

    云清无死死咬住下唇,闭了闭眼,耳边嗡鸣声一片。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如果灾情不得缓解,那这等恶性事件只会更多,国主,民间已然有声音希望将那灾厄献祭,来换取白泽大神的护佑,我们应当顺应民意。”

    魏长老旧事重提。

    “不行。”云清无骤然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眸里毫无犹疑。

    “难道您要为一己私情,牺牲子民于不顾吗?”魏长老语气严厉了几分。

    “这是无畏的牺牲,此事没得商量。”云清无正了正身体,语气也强硬了几分。

    二人对峙半响,云清无放轻了声音,喃喃道:“之前为了降雨,他也出了力,不能因为没能彻底解决问题,便要将人献祭的道理。”

    为什么。

    这个问题在过去的数百年里,他叩问过自己无数次,但再无人给予他答案。

    “晃儿,我对你很失望。”

    魏长老怒瞪了云清无半晌,拂袖而去。

    “国——主,你——做——的——没——错,我——们——只——要——同——心——协_力,会——度——过——难——关——的。”

    戴长老语气依旧温吞,拍了拍云清无的肩膀。

    “我们家还有一些屯粮,也一并放在仓廪吧。”曲平无意再去纠结对错,转而道。

    “那怎么行!”云清无兀地站起身。

    曲平面色淡然:“怎么不行,他们也曾是我的子民,这是我们一家人共同的决定,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一直没有吱声的钱长老,快速拨动了腰间的珠子:“国主,目前我们最多还可以支撑三个月。”

    云清无颓然地捂住半张脸,没有再说话。

    早会散去后,云清无看着高悬在日空的太阳,内心生出一股无力,这一年里,他什么方法都用尽了,但是依然无法让这太阳落下分毫。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些情绪,向着膳房走去,这段时日宫内的大部分人手皆派去了救灾,故而很多事情都是他们自己在亲力亲为。

    比如此刻他阿娘一定就在膳房里准备午膳。

    “阿娘。”云清无站在门前,叫了一声。

    本来满脸愁容的孟萍立即换上了笑容迎了过来。

    膳房内,往日丰富多样的食材已然不见,空空荡荡,只剩下了一筐土豆。

    “今日,阿娘给你做土豆全宴怎么样?”孟萍察觉到儿子低落的心情,故意调侃道。

    云清无心绪纷乱,但还是配合地笑了笑:“好,阿娘做什么都好吃。”

    “我不吃土豆。”

    母子二人正和乐时,一道突兀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话音刚落,一抹红色的身影进了屋。

    云清无眼皮一跳,下意识就移开了视线。

    自从那日醉酒,他大发了一通酒疯,强行抱了冷离辞一个晚上,他就不太能够面对冷离辞。

    说不出具体缘由,大概率实在觉得丢脸。

    但即便如此,他此时听见这没分寸的话,嘴上却一点不想输:“现在没得挑,你爱吃不吃。”

    “我想喝鸡汤。”冷离辞没理会云清无的言语挑衅,走到孟萍身前,将手中的三只鸡递过去。

    孟萍看着久违的肉食,眼睛一亮:“小辞,你从哪里抓来的?”

    云清无闻言,视线也移了回去,有些惊讶地看了冷离辞一眼。

    冷离辞撇开视线,语气平淡:“山林。”

    “小辞,你太厉害了!姨这就给你熬鸡汤喝!”孟萍眼里满是赞赏,接过鸡就开始忙碌。

    冷离辞面上从容,高冷地“嗯”了一声。

    云清无却发现了一丝淡红浮上了冷离辞的耳际,他转过头,内心的尴尬暂时压住,嘴角不自觉翘了翘。

    现下旱灾横行,家禽也好,野生动物也罢,死的死,活着的也难觅踪迹,要想一次性打来三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明白这是冷离辞的心意。

    “谢了。”

    在冷离辞转身准备离开时,云清无低声道。

    冷离辞脚步顿了一瞬,没有回应,径直走出了膳房。

    旁边孟萍看着二人的相处,将这段时间憋了很久的疑问问了出来:“晃儿,你和小辞闹矛盾了?”

    “没有。”云清无有些心虚地否认。

    孟萍手起刀落地划破鸡胸,并不相信:“是吗?那你这段时间怎么都躲着小辞走啊?”

    说到这,她动作一顿看向云清无:“不会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小辞的事情吧?我们南泽一族感情都讲究专一,你可不能乱来啊!”

    云清无闭着眼,揉了揉鼻梁,感觉有些头大:“没有,阿娘你别瞎猜了,我们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就是……那天喝多了,闹了点。”云清无声音低了几许。

    孟萍一听,笑了,腾出手捋了捋儿子的头发:“害,就这点事?那你更不应该逃了,应该好好地弥补一下,日子长了,小两口之间什么样子那都是要见的。”

    云清无耳朵一热,内心更慌了几瞬,拿过另一只鸡,走到另一边:“阿娘,我帮你处理。”

    小两口……

    脑海里这个词儿突兀地冒了出来。

    云清无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他们又不是那种关系——

    作者有话说:放了一个新的互攻预收[竖耳兔头]是都市背景,破镜重圆+公路的题材,只要思路顺利,应该是下一本会开的文,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去看看,收藏一下[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33章 短暂的平和

    这顿久违了的大宴, 云清无和孟萍一致决定邀请宫中还剩余的人一起共享。除此之外,曲平一家人和四位长老一家人也均在此列。

    如果可以,云清无很想要所有的南泽族人一起享用, 但是那毕竟不现实。

    “鸡汤好好喝呀!”曲叶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汤, 欢喜道。

    孟萍将一整只鸡腿盛给曲叶, 笑道:“叶儿多吃点,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刘冬雪见此, 推拒道:“总共只有六只鸡腿,怎么好给叶儿一整只, 不如我们再分一下?”

    孟萍:“不用分不用分, 今日的鸡腿优先还在长身体的!”

    说着孟萍一一将鸡腿分给了现场的还未长成的老小孩们,分完之后,还剩下最后一只鸡腿, 孟萍将它递到冷离辞身前:“今日这顿多亏了小辞抓来这三只鸡,所以这最后一只鸡腿,给我们最大的功臣!”

    冷离辞看着这只鸡腿,撇开眼:“我不用。”

    云清无看了冷离辞一眼, 拿起碗接下这只鸡腿:“我想吃, 但我吃不下一只, 你给我分担一点?”

    云清无说着开始动手,将鸡腿切成两段。

    孟萍在听见前半句时,还有些责怪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听见后半段便明白了云清无的心思, 顺势将鸡腿给了云清无,眼里写满欣慰。

    小两口怪和睦的。

    云清无将鸡腿更为厚实的那截递给冷离辞,冷离辞看了半晌,接了过来。

    孟萍满意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却见自己的面前也已经盛好了一碗鸡汤,里面还有一些鸡肉。她娇嗔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柳崖:“真是的,你碗里都只剩下汤了!”

    柳崖温声道:“我就爱喝汤。”

    曲平也将碗中的鸡血分给了妻子刘冬雪,刘冬雪又送还回去一个鸡翅。

    曲平将鸡翅递给女儿曲幻羽:“多吃点。”

    随后他又看向云清无:“晃儿,你也不要太有压力,一切都会好的。”

    曲幻羽喝了一口汤,接话道:“除了放粮,我们也在努力的搭建冰棚。”

    “话说这冰棚真是个好主意啊,不愧是我们国主,有想法!”周长老应和道。

    “最近放粮后,大家的情绪也稳定了不少,只是这终不是长久之计,要是有什么是靠日光就能长得茂盛的粮食就好了……”

    谢长老惆怅地抚了抚自己因为操心变得稀疏了的胡子。

    戴长老故意撞了一下谢长老的胳膊,眉心一皱:“该——开——心——的——时——刻,我——们——就——要——珍——惜,今——日——别——说——丧——气——话!”

    “国主没关系,我制定了一份精细的发粮计划书,按照我的规划,我们至少还能稳定六个月!”

    钱长老得意地扬了扬眉,拨动了一下腰间的算珠子。

    “哼,六个月,六个月之后呢?”魏长老冷笑了一声,他桌上的鸡汤一口没动。

    因为这句话,餐桌上的气氛陡然一僵,云清无放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

    魏长老不顾其他人的目光,继续道:“现在遍地成灾,鸡恐怕早死完了,这妖狐又是从哪里找来的鸡?我可不敢吃。”

    云清无放下筷子,刚想要说话,冷离辞却先开了口,他语气阴冷:“你爱吃不吃。”

    魏长老一听更是来劲:“现在分明有能解决问题的方式,你们却视而不见,在这里和这只妖狐和谐一家人,哼,这顿饭,我可消受不起!”

    魏长老唰地起身看向自己的家人:“走。”

    他的家人面面相觑,妻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发什么疯?!”

    魏长老见此只能兀自离席:“既然国主你不愿意作为,那我只能按照我的方法来了。”

    魏长老离开后,殿内的气氛虽然有所缓和,但大家言谈间却多了一丝沉重的阴霾,在心间挥散不去。

    仓廪的放粮只短暂地让南泽族人喘了一口气,三个月后,随着能收到的粮食愈加有限,焦虑和恐慌加倍地反噬到了每个人的心中,短暂的平和也终如魏长老断言那般,彻底回不到过去。

    随着灾害到来的还有疫病,一时之间家家户户都挂满了白帆。

    民间在魏长老的鼓动下,对献祭妖狐的呼声甚嚣尘上。

    “冷离辞,我们再降一次雨行不行?”

    月沐殿内,冷离辞眼神复杂地看着此刻面色苍白,端着茶水的手因为虚弱控制不住的颤抖的人,冷声道:“再降下去,雨可能没有,但你可是真活不了了。”

    云清无垂下头,捏着茶杯的手青筋浮现:“就一次,我们再试一次。”

    “不试,你想自己犯傻,本尊没兴趣奉陪。”

    云清无倏地抬头看向面前这个无动于衷的妖,眼睛发红,怒声道:“那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还是你想被拉去献祭?”

    房间里随着这声怒吼,复又归于安静。

    半响,云清无看着面前眼眸相对于他的激动,过分平静的人,翻滚的心绪冷了下来,他起身离开:“没有你,我也一定可以。”

    “国主!不好了,魏长老带着百姓闯进来了,他们要求……要求交出妖狐。”

    云清无刚走出月沐殿,就遇见了急忙迎来的阿格,他眉心传来钻心的疼痛:“走,我们过去。”

    屋外二人交谈的声音一句不落地传进了冷离辞的耳朵里,他眼眸沉了沉,抚了抚腰间的骨剑。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怎么?要动手了吗?”骨剑摆动剑尾,蠢蠢欲动,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

    冷离辞不语,下了榻也朝着闹事的地方走去。

    人群被拦在第二道宫门处,以魏长老为首,大家面容激愤,因为饥饿折磨,面色发黄,眼睛里满是麻木,麻木中又带着嗜血的凶狠之意。

    “交出妖狐!交出妖狐!”

    “国主,你听听大家的呼唤吧,灾厄一日不除,灾难一日不解,你不要再固执了!”魏长老眼里满是痛色,指了指身后的百姓。

    云清无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些与噩梦里如出一辙的面孔,下唇因为牙齿过于用力,溢出血意。

    这时,有眼尖的人看见了出现在一侧的冷离辞,伸手一指:“妖狐在那里!大家冲啊,只要抓住妖狐,我们就能唤回白泽大神!”

    人群闻言开始不受控地骚动起来。

    “好,众人随我拿下妖狐!”魏长老一挥衣袖,拼命往前推搡挡住路的士兵。

    “冲啊!”

    众人群情激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齐齐冲向面前的人墙。

    充当人墙的士兵,面色扭曲,已经是要抵抗不住。

    冷离辞冷眼看着这些人,又看向兀自沉默,好似陷入癔症的云清无。

    不自量力。

    他盯着这些面露疯狂,想要要他命的人,右手开始捏诀。

    “等等!大家听我一言!”

    就在这时,急匆匆赶来的孟萍,伸开双臂,牢牢地拦在即将突围的人群之前。

    场面在这一声下静了下来,冷离辞眉心紧皱,戾气未消,探究地看向孟萍,手上的动作却也停了下来。

    云清无也从愣怔中醒过神,似是感受到什么,他几步走到孟萍身边:“阿娘,你来干什么?”

    魏长老:“孟夫人,你也要阻拦我们救南泽国吗?”

    孟萍收回手臂,双手交握在身前,面容坚毅:“我意代替小辞献祭。”

    “阿娘!”云清无双眼通红,双手用力抓住孟萍的手臂,就像他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离他而去。

    冷离辞不可置信地看着说出这句话的人,面容恍惚又觉荒谬。

    现场的人满目震惊,面面相觑。

    魏长老最先回过神,他语气严厉:“孟夫人,那妖狐是灾厄,唯有献祭才有挽回护佑的可能,如果谁献祭都有此效果,老夫也愿意做第一个。”

    “小辞是灾厄,这只是你们的推测,你们能够保证你们的推测就是事实吗?”孟萍语气和缓,语气却坚定。

    云清无眼前又浮现出那一年挡在自己身前的孟萍,他厉声道:“阿娘,不行,你不可以!”

    孟萍安抚地拍了拍云清无的手背,温声道:“晃儿,你别恨他们,他们如今的魔怔皆因这天灾而起,如果要论责,是我们的无能,是本该护佑我们的白泽大神的失职。”

    云清无睫毛颤抖,孟萍的话犹如一把刀径直插入他的心脏。

    是,无论是当年还是如今,他作为南泽国的守护神,都愧对他的子民。

    “阿娘,就算如此,那也应当是我来承担责任,而不是你。”云清无喃喃道。

    “晃儿,你是一国之主,是唯一能够与阿泽联系的人,只有你活着,这一切才有挽回的可能。”

    孟萍说完,将云清无推开,再次看向骚动的群众,大声道:“你们听明白了吗?要论罪也论不到一个外来者身上,我作为国主的母亲,白泽大神的信徒,愿意为他们代偿罪孽。”

    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刀,挥向自己的胳膊,削下一块肉:“我愿以骨以肉赎罪,愿能让大家多一线生机。”

    底下喧闹的群众安静了一瞬,继而又争先恐后地想要涌上来,接过这一片一片掉落的“食物”。

    魏长老被推搡在一旁,他面目呆滞,面色苍白。

    冷离辞竖瞳乍显,戾气横生,骨剑唰地出鞘。

    但还不及飞出,就被人强行一把握在了手里。

    冷离辞难以理解地看向云清无:“你做什么?”

    云清无面色已然毫无血色,表情麻木不堪,他嗓音嘶哑如参了砂砾:“没用的,阿娘决定的事情无人可以更改,当年是,今日亦是。”

    “所以,你不管?”冷离辞难以置信,质问道。

    云清无低声轻笑了几声:“阿娘说得对,我没有选择。”

    话语刚落,他抢过骨剑,一剑刺向孟萍的咽喉,鲜血喷溅他满脸,从他白如纸张的脸颊上滑落,一点一点染红了土地。

    他嘴唇轻颤,眸色茫然,在血色的浸染下,显得几分可怖。

    孟萍用最后一丝力气,看向云清无,嘴唇翕动:“谢谢吾儿。”

    说完,那双从来清亮活泼的眼睛缓缓闭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看见好多新朋友,谢谢支持~~[红心][红心][红心]and终于拿到新封面啦[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第34章 无神

    此事只短暂地为南泽国换取了一段时间的平和, 就像是濒死前的回光返照,随着旱灾、饥荒和疫病的加剧,人伦和道德良善都崩现一丝裂缝, 变得岌岌可危。

    强烈的日光透过五彩琉璃窗折射进神祠, 在跪伏在神像身前的人身上投下点点斑斓, 平添一股悲怜之色。

    云清无垂眸, 用刀将手指划破, 鲜血缓慢溢出,却迟迟组不成滴, 他抬手用另一只手发了狠去捏, 这才有勉强的血滴滴入香炉里。

    “司香神君,你难道看不见吗?”

    他用额头抵向蒲团,一遍又一遍地问道。

    神祠的门打开, 身形消瘦的柳崖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睛里满是疼惜的痛色和决绝,他双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只用口型道:“晃儿,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雨神, 求你,回答我!”

    蒲团上的人清瘦得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他用力向已然满是伤疤的腕部割下一刀。

    神祠的门再度打开,面色难掩憔悴之色的曲平站在门口, 他没有进门,只是平静地看着屋内庄严却也冷漠的白泽神像,似是做下什么决定,半晌后悄然离去。

    “白泽!云清无!你究竟为什么不在?!”

    蒲团上的人终是抬头, 清朗的眼眸充斥着戾气,一瞬不瞬地盯着毫无动静的神像,质问道。

    “你就算把血流干,也改变不了这里无神的事实。”

    一道红色身影出现在云清无身后,他不由分说地抓住云清无的腕部,强行将伤口愈合,语气却是冷淡中略带一丝讥讽。

    被讥讽的人没有像往常那般回怼,连姿势都不曾变动分毫,仍旧只是直直地看着神像。

    冷离辞眉心微皱,看向云清无的眸色变换几许,有了几分复杂之色。

    半响,他转身离开了神祠,若有所思地看向已经关闭的神祠大门,轻嗤了一声:“原来如此。”

    “怎么?你知道孟晃给云清无设置的死亡节点了?”骨剑好奇问道。

    冷离辞不置可否。

    “你不打算告诉他?”骨剑猜测了一句。

    冷离辞抚了抚右手食指上缠绕的银链。

    他的节点已然顺利度过,就算云清无过不去就此死在这里,只要念境破除,他便能顺利出境。

    所以……

    他又有什么理由要阻止这一切呢?

    自己都不想活的人,凭什么他要救?

    “你这妖狐灾厄,我就算死也要和你拼了!”

    冷离辞走到庭院,一抹人影迅速朝着他冲撞上来,他眉目一凝,右手一抓,便将来人阻挡在了半米之外。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致力于将冷离辞献祭的魏长老。

    魏长老手上拿着一把剑,尽管手被牢牢制住,仍旧不知死活地随意挥舞,试图挣脱桎梏。

    “都是你南泽国才有此一难,我……我……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冷离辞冷目看着魏长老,半晌轻轻一扭,扰乱视线的剑立即“咚”一声掉在了地上。

    冷离辞嗤一声:“想死在本尊手上?本尊凭什么要如你所愿?”

    说罢,他将人向前狠狠一推,转身就走。

    但刚走了一步,魏长老再次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你不能走!”

    冷离辞眉心皱了皱,耐心即将消耗殆尽,用力一挥手,将人甩在了地上。

    “求你,你杀了我吧!”魏长老再开口声音哽咽:“求你,杀了我,再将我的尸体分给百姓和我的家人。”

    冷离辞抬脚离开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地上老泪纵横的人,目光里满是不解:“想活不容易,想死还需要求人?”

    魏长老抹了抹眼泪,说话一抽一抽:“我们来到这世上……都是神给予的……恩赐,随意放弃是罪过,我怎么可以……背弃?”

    “不愿意背弃,那你又来寻什么死?”冷离辞嘲讽一笑,既要又要也委实可笑。

    也许是此话戳中了心事,亦或是话已经开了头,所以隐忍的情绪再也压不住,魏长老蓦的大哭出声:“是…是我…无能,才让我的妻子……偷偷割肉……割肉养家……”

    魏长老从怀中拿出一份书信,递给冷离辞:“求你,帮…帮我,这…是我的遗书,肉身…该怎么安排…我…我已经写好了。”

    冷离辞眸光微动,看了那封信半晌,没有接过来,转身就走。

    魏长老看着冷离辞离开的背影,深知自己的计划全然失败,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剑,颤抖着比划自己的脖颈:“对不住…对不住…我不能让我的家人…牺牲。”

    剑锋一次又一次地对准脖颈,但是每每到最后一刻又停了下来。

    魏长老彻底崩溃,涕泪横流。

    已经走到月洞门的冷离辞脚步再次停了下来,他闭了闭眼,似是忍无可忍,抽出腰间骨剑向后一挥。

    痛哭声戛然而止,彻底安静了下来。

    *

    神祠的大门被一把推开,曲幻羽大步走了进来:“国主,戴长老出事了,他想见你。”

    云清无眸光闪了闪,内心有所预感,他麻木地站起身向着门外走去:“走吧。”

    卧房内气氛沉重,只余周长老的咒骂声回荡,隔着卧房门也能听见。

    “老戴,这么大事情你怎么能擅自做主?!如果今日不是我们恰好遇见,你晕在大街上,连个完整的尸骨都留不下!”

    云清无敲门的动作一顿,睫毛颤了颤。

    不等他再敲,曲幻羽已然将门推开,室内的景象一如从前,只有本该在门前迎接的主人没有出现。

    屋内,戴长老的声音虚弱如丝:“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学生——饿死,我——不——后悔。”

    云清无走进卧房,看向床上奄奄一息的戴长老,目光扫向不正常干瘪下去的腹部,心脏好似被人紧紧捏住。

    “国主……”戴长老看向云清无,强撑出一抹笑意。

    云清无目光上移,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戴长老也不在意,他深吸一口气,继续交代:“国——主,之后——会很——难,我——没办法——再——陪您了,对不——住,还有——辛苦了。”

    云清无眼眶发红,却没有泪水。

    辛苦?

    他有什么资格说辛苦……

    孟晃说得对,他从前过于高高在上,并不曾真的明白他所经历的苦痛,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他的善恶。

    远处响起一阵喧闹,钱长老拖着身体,费力地跑,身上的算珠子叮铃哐啷响个不停,他的手中拿着一张写满字的信纸,而谢长老则是跟在后面费劲的追。

    “国主!国主!你快劝劝老谢,他非要我给他身上的肉做一个分肉计划。”

    “你做什么告诉国主!我家人都快饿死了,我一个人牺牲总比全家人饿死好,我是想让你给我做个计划,又不是想要你的肉。”

    云清无怔怔地看着二人的身影,心口一阵喘不过气,他用力捂住胸口,大口呼吸,想要攫取一丝新鲜的空气。

    或许,南泽国的罪人从来不是妖,而是他这个失职的守护神。

    南泽国的太阳依旧高照,炙热而残酷地看着大地彻底干涸,家家户户死气沉沉,残缺的人骨随处可见,而活着的人眼睛里都是如出一辙的麻木。

    在某一个时刻开始,这丝麻木逐渐变成了不可控的癫狂。

    “白泽不会护佑我们了,牠背叛了我们,我们凭什么还要供奉祂?”

    “是啊!我们一起砸了这庙!”

    人们呼喊着涌进白泽神庙,挥舞着锄头砍向供奉桌上金光熠熠的白泽神像,金粉在一下又一下的砍伐中,喷溅在各处,漂浮在空气里,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加熠熠生辉,就像一场盛大的落幕。

    宫内,云清无站在已然空无一人的元羽殿内,透过大开的门看向外面一片枯竭的风景,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国主。”阿格走了进来,喊了一声后,有些迟疑地停顿了些许,等到云清无的目光投过来时,他抿了抿唇,说了下去:“百姓正聚集在宫门口,要求…要求杀死白泽,有人说,只要白泽身死,我们就能迎来新的祥瑞来护佑我们。”

    云清无勾了勾唇角,平静道:“我知道了。”

    在过去,他曾经憎恨孟晃对自己的背叛,只是被妖轻易挑拨便可以将箭对准自己,事到如今,他心里的不甘和恨意早已烟消云散。

    孟晃的选择没有错。

    他是罪人,的确该死。

    孟晃想要自己亲手射杀白泽,他会如他所愿。

    但在那一个时刻到来之前,他还需要完成一件事情。

    “重温旧梦,你倒是挺平静?”

    等到阿格退出大殿,隐匿在一侧阴影处的冷离辞走了出来,看向坐在高座上的云清无。

    云清无淡淡地看了冷离辞一眼,继而重新看向门外:“在这里我是孟晃,这里没有白泽。”

    冷离辞盯着云清无,似是想要透过这张过分平静的脸,看清这个人内心真正的想法:“辛酉年甲午月壬寅日,也就是三日后,是你说的南泽国覆灭的日子,你说那天,白泽会出现吗?”

    “出现如何,不出现又如何。”

    冷离辞一双金眸明暗交杂,半响,蓦的轻笑一声:“不能如何。”

    云清无没有再接话,冷离辞笑容敛了敛,又看了座上人半响,抬脚离开了元羽殿。

    “听这意思,这云清无也猜到这关键了,但怎么看着不像要破境,倒像是要去赴死?”骨剑疑惑道。

    冷离辞面色沉了沉,眸子里溢出几丝烦躁之意,冷声道:“他想死正如我意,本尊还会拦着他吗?”

    “真的不拦?”

    冷离辞一把推开卧房门,将骨剑抽出,暴躁地朝着墙壁一扔:“不拦!”

    骨剑哐当落地,龇牙咧嘴扭了扭剑身:“不拦就不拦,你朝我撒什么气?”——

    作者有话说:南泽国部分接近尾声了

    第35章 射杀

    三日后。

    “杀白泽!”

    “杀白泽!迎新生!”

    “白泽死!亲人归!”

    民间, 在变故之后,所有人的态度空前地达成一致,他们挥舞着大旗, 手拿着武器朝着宫门逼近, 势要在今日达成所愿。

    宫内月沐殿, 云清无平静地将准备好的菜一一摆上桌, 在原本父母、老师的位置摆上了饭菜和酒杯。

    做完这一切后,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冷离辞。

    “吃饭吧。”

    冷离辞看向月沐殿内新增的一把弓箭,压抑下去的烦躁之意又有蔓延的趋势, 他看着面前的饭菜, 没有动筷子。

    “怎么,今日若白泽出现,你真要将其射杀?”

    “我是国主, 自是不能弃民愿而不顾。”

    云清无起身盛了一碗鸡汤,递给冷离辞:“喏,很久没喝了吧。”

    冷离辞古怪地看着送到面前的这碗鸡汤:“你从哪里找来的鸡?”

    云清无移开视线,笑了一声:“想找自是有办法。”

    外面的喧闹声愈加逼近, 云清无却是视若无睹, 他在冷离辞拿起汤匙的一刻, 视线又默然地看了回来。

    如果他走不出念境,届时冷离辞将再无制衡之人,所以……

    他不能让冷离辞出去。

    但是……

    云清无的左手紧握成拳,在桌面的遮挡下抑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已然麻木许久的心脏像扎满了细针。

    酸酸麻麻还隐隐泛出刺痛之意。

    怎么回事?

    他不该如此。

    就在此时,外面的声音齐齐涌进来:“白泽出现了!白泽出现了!我看见白泽了!”

    “请求国主射杀恶兽白泽!”外面的人大声呼喝道,带着乞求的哭腔。

    “射杀白泽!射杀白泽!”群情更加激愤起来。

    云清无紧握的手松了松,嘴角勾出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目光看向悬挂在墙壁之上熟悉的弓箭。

    冷离辞目光沉了沉,双唇紧抿。

    “幻羽将军,国主他在……”阿格的话语说了一半,殿门被人一把推开。

    曲幻羽从来沉稳的语气,此刻也带上了些着急:“国主!你不会射杀白泽大神的对吗?”

    云清无缓慢地眨了眨眼,看向曲幻羽,此时的曲幻羽因为这一年的灾害,憔悴瘦弱了许多,也许是来的路上,和那些围宫的百姓有所冲突,身上的轻甲和头发都十分凌乱,整个人是难得的狼狈。

    但尽管如此,曲幻羽的眼神却依旧明亮坚毅,没有一丝的颓败,一如当初站在他身前,试图劝阻孟晃射杀自己的模样。

    一样的场景,云清无的心境也已是大不相同,当年他有多恨孟晃,现在他就有多想射出那支箭。

    曲幻羽见云清无沉默,脸色苍白了几瞬,她难以置信地盯着云清无:“白泽大神救过我,也护佑过南泽国每一个人,我们不可以背叛牠。”

    “可是祂背叛了我们不是吗?阿娘、阿爹、老师、长老们还有无数个子民,他们都因牠而死,难道牠不该为此付出代价吗?”

    曲幻羽眼睫颤了颤,下一秒,她猛地朝着弓箭之处跑去,想要先一步夺下这把能够弑杀白泽的武器。

    但当她触碰到弓箭的瞬间,一阵头晕袭来,下一秒,便晕在了地上。

    云清无早已知道曲幻羽会有此举,已经提前在弓箭上抹了迷药。

    等到阿格将晕倒的曲幻羽扶回卧房,殿内再次只剩下了云清无和冷离辞二人。

    云清无走回桌前,看着冷离辞并未动筷,他轻笑了一声:“怎么?说不定这是我给你做的最后一顿小灶了,你确定不尝尝?”

    “最后一顿?”冷离辞嗤笑了一声,突地伸手一把将桌上的菜都掀了下去。

    “你什么意思?”云清无眉心一沉,眼里聚集着将发不发的怒火,但内心却蓦地一松。

    冷离辞拿出布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云清无,你是不是认为你今日死在这里,就能赎清你所谓的罪孽?”

    “这是我欠他们的。”云清无语气低沉,他走到弓箭前,用布巾将上面的迷药擦拭干净。

    冷离辞轻笑了一声:“欠?你们所谓的神族总喜欢给自己赋予一些莫须有的光环,美名其曰责任。”

    云清无将弓箭拿了下来,硬声道:“我没心情和你争论什么是责任。”

    冷离辞站起身朝着门的方向走去:“你用自己一厢情愿的方式将他们养成了不谙世事的废物,经不起一点磨难,也没有克服危机的能力,可弱肉强食才是这个世间的生存规则,你让他们失去了活着的能力,这才是你的罪过。”

    冷离辞走到门前,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云清无,讥讽道:“你连自身的罪过都想不清楚,你怎能确定你的选择不是自我感动?”

    云清无握住弓箭的力道紧了紧:“让我的子民拥有最好的生活,这是我的责任。”

    “冥顽不灵!”

    冷离辞怒极,拂袖就走。

    云清无拿起一旁的箭矢,不急不缓地搭上弓,对准空中腾跃的白泽:“出去后,你安分些吧,如若不然,即使没有我,天界也不会放过你的。”

    只走出几步的人脚步倏地一顿,似是忍无可忍,他转过身抽出骨剑,向着云清无而去,骨剑灵活如蛇,一把将弓箭缠了个紧实。

    “云清无,没想到你竟是个胆小鬼!”冷离辞怒声骂道。

    手中弓箭脱手的瞬间,好似压倒在云清无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脸上的平静再也维持不住,云清无怒目看向冷离辞,握拳的手不自控地颤抖着,声音带着哑意:

    “你到底想如何?我死在这里,对你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你可以被我杀死,但你想如此窝囊的死,你休想!”冷离辞一把将弓箭甩在五米远的地上。

    云清无:“冷离辞!我要如何死,与你何干!”

    冷离辞嗤了一声,点破道:“南泽国的消亡,你固然有罪,但是如果没有这突如其来的灾,倒也不是不能在这生活一世,你分明已经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你在逃避什么?”冷离辞盯着云清无的眼睛问道——

    作者有话说:榜单字数更完了,下次更新应该还是周五[奶茶][奶茶]

    第36章 破境

    “你在逃避什么?”冷离辞盯着云清无的眼睛问道。

    不等云清无回答,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的记忆与现实出现了偏差,偏偏你缺失的这一年里,南泽国无一神愿意介入, 这其中的猫腻你不去想找到真相, 只想着以死赎罪, 怎么?你害怕了吗?”

    “你在暗示什么?”云清无看向冷离辞, 眼白布满红血丝。

    他捡起地上的箭矢, 朝着冷离辞就要刺去,动作却没有章法:“如果你想死在这里, 我可以成全你!”

    冷离辞毫不费劲地将那握着箭矢的手, 阻隔在半臂之外,语气冷了下来:“我真是不懂你,口口声声说要赎罪, 却只想一死了之,你可真会挑容易的做。”

    云清无垂着眼,浑身颤抖,大口喘着气, 就像濒死的鱼。

    冷离辞的话过于直白, 一下戳穿了他内心建立的围墙, 有了这一处漏洞,原本坚不可摧的墙面顿时成了四处漏风的危墙。

    再也无力支撑他的身体。

    他陡然卸了力,顺着力道向前一倒,靠在了冷离辞的肩膀上。

    冷离辞原本愤怒的情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靠, 僵在了原地,不上不下,一时只能闭了嘴。

    脖颈间潮湿一片,抖动的呼吸却是逐渐平缓了下来, 冷离辞不习惯这种场景,有些别扭,硬声道:“喂,你不会哭了吧?”

    “没有!”云清无闷声否认。

    冷离辞说的没错,他潜意识里害怕去追寻真相,他今日只要如了孟晃所愿,起码一切都还是他这些年所认知的模样,不会失控。

    但这样的心思被戳破的这一瞬间,一切无所遁形,他失去了逃避的机会。

    如此一来,他内心的巨石也轻了些许。

    他会找到真相,让南泽国的子民得以安眠。

    “阿晃!你不可——”曲幻羽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见眼前的画面,着急的语气突兀地一停。

    冷离辞猛地将身上的人推开,移开了视线。

    云清无勉强站稳,想到方才的行为也有些脸热,清了清嗓子试图缓解尴尬。

    好在曲幻羽只停顿了一瞬,便又将注意力放在了正事上:“阿晃,我们带着大家走出南泽国如何?”

    “走出南泽国?”云清无低声重复了一遍,原本四面围堵的墙突地坍塌,一条崭新的路出现在了眼前。

    “对!走出这里,树挪死人挪却会活,即使我们不再具有长生的能力,但起码我们可以试着过好这一生。”

    曲幻羽眼里满是憧憬和决然,向着云清无走了一步:“不会比现在更差了,国主。”

    “她倒是比你通透。”冷离辞抱着双臂,戏谑地看了一眼云清无。

    云清无看向不远处面露癫狂,不停向空中虚无的白泽歇斯底里扔东西的子民,眸光明明暗暗。

    半响,他看向曲幻羽:“好,我们离开这里。”

    一月后。

    在某处临溪的山地里,一栋又一栋的房屋搭建成型。

    这里一切都需要重来,但高空上的太阳不再不知疲倦地日夜辛劳,而经过一路艰难活下来的南泽族人眼神里不再有不谙世事的天真,也不再有极致恐惧下的癫狂。

    有的是死里逃生后的平静,还有对未来的希冀。

    “欸,那有只黑熊,大家伙我们一起上,今天开个荤!”不知是谁吼了一句。

    “来了,来了!我们让它有去无回!”

    还有,不再求神的勇气。

    “看见了吗?他们可以不需要你强行赋予的责任。”高地处,冷离辞撇了一眼身旁沉默的人。

    云清无眸光微动,释怀一笑。

    “你说的对。”

    冷离辞一愣,古怪地看着云清无:“你什么意思?”

    云清无横了一眼:“你胡说八道,这样可以了吗?”

    冷离辞没说话,冷哼一声,移开了眼神。

    一道巨大的亮光从太阳高升的地方扩散开来,光芒刺眼,云清无不得不捂住了眼睛,等到这阵刺眼的光芒消弭。

    耳边已然出现了熟悉的声音:“师弟!你终于破境了,我就知道你会安全无虞!”

    云清无缓慢睁开眼睛,重新看见李青阳的脸时,生出了些恍然隔世的感觉。

    念境破了。

    “师兄。”云清无喃喃地喊了一声,继而看见了蹲在他师兄怀里那个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女儿。

    “bao-啊呀。”

    如果说小刀刚降世时是凡人两个月大的状态,那么此刻就是五个月。

    比他的记忆里,已然大了两个号。

    “小刀?她怎么长这么大了?这里已经过去多久了?”

    李青阳也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你们已经进去将近一月,说来奇怪,你们刚进去没多久,这孩子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一夜之间……

    按照时间流速的差异,云清无猛地想到什么,耳际一红,他下意识想要找人。

    嗯?

    冷离辞呢?

    他心里一紧,快速朝着四周看。

    “我们妖主呢?他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出来?!”

    早已忍耐不住的丹牧冲了上来,被李青阳一把拦住。

    云清无没有理会丹牧的动静,不动声色地快速搜寻着,就当他的心越来越沉时,一抹熟悉的红色身影兀地一闪而过,转眼消弭在了檐廊之间。

    他目光一凝,愣怔了些许。

    冷离辞怎么又变成狐狸了?

    “你放开我,放开我!”丹牧狠狠向李青阳的手臂咬了一口。

    李青阳皱了皱眉,没有松动分毫。

    因这一声,云清无回过神,心里松了松,他不动声色地道:“他没事,或许已经出去了,你自会见到他。”

    李青阳心生疑虑,他本想借此机会,能够与云清无合力抓住冷离辞:“此结界未破,他如何离开?”

    云清无抿了抿唇,将视线落在小刀身上,以免被发现端倪:“他随身携带的法宝众多,或许有他的办法,否则他没有理由不现身。”

    “这样……”李青阳眼里的疑虑将散不散,但也没有再提出质疑。

    云清无想要杀死冷离辞的心,相比自己只多不少,没有理由在此事上说谎。

    “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在身后响起,沉睡已久的孟晃苏醒了。

    云清无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向这个熟悉但又陌生的旧友。

    “对不住,阿晃。”他发自内心道。

    孟晃眼里的阴戾散了些许,怔怔地看着云清无。

    云清无:“我不知道你那些年过得如此艰难,是我高高在上想当然地以为能够与你感同身受,愤怒于你的背叛,厌恶于你的堕落。”

    孟晃眼睛发红,细碎的光闪动在他黑沉沉的眸色里。

    云清无垂下眼眸:“当同样处于那样的处境时,我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

    泪水无声地从孟晃眼中滑落,一滴又一滴,直到浸湿了脸颊。

    一直沉默地孟晃终于开了口:“原来真的还有其他的解法。”

    他喃喃道:“当初,我该听取幻羽意见的,那样她就不会死……”

    “你——”云清无想说什么,却见方才还低沉的人陡然变得振奋,眼里的癫狂去而复返。

    孟晃挣动着身体,期冀地看着云清无:“阿泽,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们只要将这里维持下去,一切的遗憾都可以弥补的不是吗?”

    云清无没想到孟晃还有此想法,他既无法像之前一样站在至高点批判,也做不到出言赞同,一时沉默了下来。

    “阿晃,你放过我们吧。”

    一道清冷的女声在背后响起。

    所有人看过去,李青阳看着这个不人不妖的妖物,心生警惕。

    云清无却是多了几分恍惚:“幻羽。”

    孟晃看见来人,停住的泪水又开始决堤:“幻羽,你相信我一次,只要阿泽帮忙,我们一定可以回到从前!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曲幻羽走上前,站在孟晃的身前,摇了摇头:“阿晃,你不要再执着了,如此活着的方式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很痛苦,阿晃。”

    说完,曲幻羽转过身看向云清无:“白泽大神,多谢您在念境中选择相信我,让我们得以走出噩梦,现在信女向您发愿,请允我们真正的自由和重生。”

    云清无眸光微动,右手不自觉握紧,他点点头,语气哽咽:“好,我答应你。”

    曲幻羽眼睛浮现一丝笑意,下一秒,她举起右手握着的刀,狠狠刺向心脏。

    “不——不——幻羽——你怎么可以……”孟晃歇斯底里地挣动着,到最后只余不成语句的叫喊。

    在这一刀下,平稳的结界开始剧烈的晃动,周围的房屋建筑逐渐扭曲着身体,有了消散的趋势。

    “阵眼竟是她的心脏。”李青阳神色复杂。

    “啊啊啊啊啊啊啊——”随着阵的灵力的消散,孟晃终于挣脱束缚,他径直抱住幻羽,想要堵住她胸口不断流出的妖血。

    “阿晃……放下吧。”幻羽伸出手抚了抚孟晃的脸,眼露眷恋。

    孟晃紧紧抱着幻羽,二人的身形开始逐渐消散,最终化为了漫天飞舞的星光。

    与此同时,被困在他人身体里的南泽族人的灵魂纷纷得以脱困,他们漂浮在空中,被压制的记忆也渐渐复苏。

    李青阳一手将小刀抱稳,另一只手单手合十,闭眼开始超度这些灵魂。

    其中几个光点向着前庭飞来,落地后短暂化为了原来的样子。

    “白泽大神。”

    刘嫂和曲平还有曲叶笑着看向云清无。

    云清无有些局促地眨了眨眼,试图将眼里的酸意压住。

    在念境里,他成为了孟晃,他们对他而言,已是实实在在的亲人,但那段记忆却只属于他。

    “刘嫂、曲叔,你们可以直接叫我清无。”

    刘嫂笑着点点头:“那你还叫我们老师和师娘吧,清无。”!

    云清无眼睛倏地睁大,惊讶地看向刘嫂和曲平:“你们……”

    “念境里的事情,我们也记得。”曲平解开了答案。

    “我……对不起,我还是没能给你们一个圆满的结局。”云清无垂下眼。

    “清无,你给了。”刘嫂笑着回答道:“你带着我们建立了新的家园啊,你忘记了吗?”

    “那个新家真的很好,那之后我们的生活更甚从前,很精彩地活完了那一生。”刘嫂吸了吸鼻子,温柔地看着眼前的云清无:“所以,你也要放下。”

    云清无侧过脸揉了一把眼睛,再转过来时,眼睛里也带上了笑意:“好,我答应你们。”

    心意得到满足的一家人身形渐渐消散,最终化为了虚无。

    “阿泽!”

    这时,又是一声熟悉的声音袭来。

    一如记忆中,身穿着粉红衣裙的孟萍小跑了过来,她的身后跟随着眼露无奈的柳崖。

    “阿娘。”云清无遵循内心,选择了这个称呼。

    孟萍笑着应道:“欸!”——

    作者有话说:好多营养液[爱心眼][爱心眼]谢谢大家的投喂[亲亲][亲亲]

    第37章 秘密基地

    孟萍的视线落在孟晃消失的地方:

    “阿泽, 谢谢你阻止晃儿,没有让他继续做傻事。”

    “是幻羽,没有幻羽, 我们也无法顺利破阵。”云清无也随着视线看了过去。

    “你和小火也很厉害!”

    孟萍深吸一口气, 重新看向眼前这另一个儿子:“我方才遇见了周长老, 他可什么都和我说了, 多亏你带着他们重新开始, 他们也算从过往的不甘里找到了出口,所以阿泽……”

    孟萍伸出手靠近云清无的脸颊, 即便无法触碰也好似轻抚了上去:“你不要再责怪你自己, 阿娘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你和小火要继续好好生活,相互扶持。”孟萍说到最后还是抑制不住有些哽咽。

    小火是谁?

    李青阳念着经文的思绪打了个岔,狐疑地看了自己这个师弟一眼。

    云清无察觉到目光, 又想到他和冷离辞在孟萍眼里的关系,浑身一紧,莫名有些心虚。

    孟萍自是没有感受到这点微妙,她深吸了一口气, 又笑着打趣:“我方才可是交代小火了, 他可是答应我了的。”

    云清无一愣, 没想到阿娘竟然先见到的是冷离辞,一时不知道是该吃味这一点,还是质疑这话的真实性。

    这可不像是那半只狐狸会答应的事情。

    在超度的经文下,魂灵组成的漫天星光渐渐消散, 最终重新归于夜色。

    孟萍与柳崖的身形也渐渐变得透明,她最后看了一眼留下的这个儿子,眼睛里虽然带着泪花,但是脸上的笑容却是灿烂更甚从前。

    “阿泽, 再见。”

    云清无也笑着:“再见。”

    阿娘。

    阿爹。

    夜彻底安静下来,只余夜空上高悬的月亮用它清冷的光辉照耀着大地。

    云清无将心情平复,转身看向李青阳,从他的怀里接过小刀。

    “多谢师兄。”

    李青阳摇摇头,还是颇有些不死心:“那狐妖真走了?小火是谁?”

    “嗯,我确定他已经不在这里了。”云清无维持着面上的镇定,不露端倪。

    “至于小火,他…他是我在念境里养的宠物。”

    云清无点点头,现编了一个半真半假的答案,又三言两语将念境里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这才顺利转移了李青阳的注意力。

    “更多的细节,我之后再和师兄说,有一些事情还需要请教一下师兄。”

    李青阳知道,现下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颔首道:“结界马上就要破了,我们尽快离开。”

    被困在泽国的妖,此刻都躁动不安,但却也无一妖敢轻举妄动,称得上是充满秩序。

    云清无打量了一下相安无事度过了一个月的一神和群妖,暗叹他师兄果真要比他理性许多,如若换做过去的他,恐怕不杀个干净,便不会痛快。

    但经过这一遭,他已然明白,过去自己将一切的负疚和憎恶赋予在了妖身上,是一种下意识地逃避行为。

    他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罢了。

    世间善恶,哪能以单纯的种族分个清楚。

    “师兄,你先去天界说明此间情况,我来善后。”

    李青阳不置可否:“好,我在天界等你。”

    话语刚落,结界的裂缝陡然塌陷,空隙越来越大,最终让结界彻底碎裂。

    被囚禁许久的群妖,争先恐后地逃离已然化为虚有的泽国,李青阳打过招呼后,也先行离去。

    担忧许久的丹牧见此,早已蠢蠢欲动,但她看着云清无怀中的孩子,又有些迟疑,想起之前思维混乱时的事情,更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要回孩子。

    云清无看破她的心思,直接道:“你放心,我——”

    “放心,我那个很放心,我先走了。”

    不等云清无再说完,丹牧立即打断道,随后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她可不能和这煞神硬刚,她又不是尊上,这点自知之明还需要有的,况且有些事情,她必须要见到她家尊上之后仔细问一问。

    嗯对,就是这样。

    等到此间妖物都走尽,一抹红色身影快速向上奔跑,欲伺机逃走,不料刚刚离地,就强行被一只手给拎了回来。

    “放手!”

    冷离辞扭动狐身,反口就想咬。

    结果刚刚张口,就被一个温热柔软的小手抱住了脖颈。

    小刀:“啊呀——呼呼——”

    冷离辞被抱了个措手不及,愣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袭击者。

    “这是小刀,她…长大了。”云清无适时解释道。

    “我看见了。”冷离辞凉凉道。

    方才李青阳的话,他也听到了七七八八,故而他一点也不想继续再追问,默契地选择了闭嘴。

    “你…怎么回事?”云清无转而换了话题。

    冷离辞抬起尾巴,扫向小刀,欲让小刀先放手,嘴上硬道:“与你何干,松开!”

    他因半妖之身,每年当中会有随机的七日会变成原型,往年的这个时间他都会闭关不出,却不曾想今年如此点背,刚出念境就遇上了今年的这七日。

    这是他无法控制的弱点,不可能告知任何一个人。

    云清无见他不说,也不再追问,手上却没有要松力的意思,他手指相碰捏了诀,两人一狐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这是哪?你想做什么?”

    冷离辞警惕地观察着所处的地方。

    入眼是一处坐落在山林中的院子,院子周围萦绕着充沛的天地灵气。

    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修炼宝地。

    在察觉到这一点后,他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松弛了下来。

    “这段时间我会照顾你,直到你恢复人形。”

    云清无松开抓住冷离辞的手,任凭他落了地。

    只是手上的温度陡然一空,留在掌心的烫意却丝毫不减,他不动声色地将那只手背过身去,蜷起手指抚了抚。

    冷离辞不自在地甩了甩身体,向着木屋走去:“用不着你,你带着小刀先走。”

    “哦。”

    云清无应着,也跟着走去,故作思考:“这么信任我?不怕我带人过来,趁人之危?”

    走在前面的狐狸身形一顿,骤然转过身,弓起背尾巴竖起,瞪着云清无:“你哪也不许去!”

    云清无抱着孩子,绕过炸毛的狐狸,先一步进了屋:“这不就是了。”

    屋内许久不住人,难免染上了些灰尘,云清无捏了个清洁决,屋内顿时焕然一新,不染尘埃。

    饶是冷离辞想要挑刺,也委实挑不出什么毛病。

    于是,他干脆一言不发,直奔卧房,抢先占了这房内唯一的床。

    今时不同往日,他不能打坐修炼,自是一点也不愿意将就。

    云清无跟着后面进了屋,将手中眼睛一闭一闭,已是发困的孩子放在了冷离辞身旁:“我去做饭,你看着小刀。”

    “凭什么?”冷离辞睨了一眼砸吧小嘴的小刀。

    “那你去做饭?我看孩子?”云清无无语道。

    狐狸团了团身体,闭着眼睛躺下了,半响一条毛茸茸的红尾绕到孩子的背后,向着狐身揽了揽。

    云清无勾了勾嘴角,转身去了后厨。

    待卧房内安静下来,冷离辞狐眼倏地睁开。

    他们现下已不在念境,做什么非要吃饭?

    他是不会再吃那些凡俗之物的!

    “饭菜好了,过来吃吧。”

    一阵鸡汤香味飘进屋内,伴随而来的还有糖醋的酸甜之香。

    咕一声响。

    狐狸恼怒地看了一眼发出不合时宜声音的地方,一定是在念境的时候吃得太多,才会如此经不住诱惑。

    习惯果然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他舔了舔牙齿,转念一想。

    哼,有人愿意做,他有什么不能吃?

    冷离辞站起身,将已经醒了的孩子用尾巴卷了起来,跳下了床。

    “呜啊?咯咯咯——”小刀被卷住身体,随着冷离辞下床走动的动作,一上一下,开心地双手挥动,又用小脸蹭了蹭毛茸茸的狐狸毛。

    冷离辞撇过眼看了一眼。

    嗤,一天到晚也不知道乐什么。

    “喏,你的孩子。”他将尾巴一甩。

    孩子一个抛物线飞入云清无的怀中,云清无将孩子放入准备好的木篮中,没好气道:“对,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哼。”

    狐狸低头舔了舔腿毛,一跃上了桌。

    桌上属于他的饭菜已经单独盛了一碗出来。

    他低头舔了舔鸡汤,熟悉的味道让他不由得有些恍神,好像二人还在念境里。

    云清无安置好小刀后,在对面落了坐。

    冷离辞抬眸看了云清无一眼:“你为什么不直接把我交出去?第一次机会你错过了,第二次机会你也不打算把握住?”

    “我一向信守承诺,我说过我这次不会抓你,更何况……”

    云清无拿起筷子,给自己夹了一块排骨:“在念境里,你也算救了我一次,我还你一恩。”

    “我可不是救你,只是看不下去你犯蠢。”冷离辞狐尾一晃,冷声道。

    云清无轻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想到南泽国的事,他也有些恍神。

    冷离辞看对面人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以为他还记挂着孟晃临死前说的话,不由得出言讥讽:“什么重新来过,弥补遗憾,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伪善而已。”

    云清无抬眸看向冷离辞,有些疑惑,但是随即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在说孟晃。

    冷离辞自以为自己说中了,继续说道:“自私就是自私,还非要包装得无私,难道不可笑?”

    “我就不会如此,我只会光明正大地为自己而活。”

    云清无看着眼前,即便是狐狸样,也隐藏不住倨傲的妖,这话有悖道德,不符正义,但他脑海中却忍不住浮现冷离辞在绝境里一次次求生的眼神。

    他无法再简单去驳斥他的这套唯我歪理。

    半响,他移开眼神,只道:“我知道阿晃已经失了初心,我不会将他的遗憾放进心里。”

    冷离辞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吃饭。

    云清无想起阿娘临走前说的话,问道:“阿娘说她去见过你,她和你说了什么?”

    冷离辞吃饭的动作一顿,脑海里浮现出孟萍难掩惊喜的笑颜。

    “小辞你怎么又成小火了?!”

    孟萍笑着,还想要上手摸,可惜一触碰上去,立即就穿过了身体,她颇有些遗憾地收回手,蹲下身:“好可惜,我摸不到你了。”

    原本因为处境,浑身绷紧的冷离辞,身体蓦地一松,转过身体看向孟萍,用尾巴扫了扫孟萍的手心。

    孟萍一扫有些沮丧的神情,笑了起来。

    还是这样更适合她。

    冷离辞默默想到。

    “你为什么要替我去死?”冷离辞蓦地开口。

    这个问题是在孟萍自戕后的无数个日夜里,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他不是孟晃亦不是云清无,他和她毫无关系。

    第38章 动物世界

    孟萍眼里一片柔和还有不舍, 她纠正道:“因为那本就不是你该承担的罪孽,更何况……”

    冷离辞听见孟萍笑着说道:“你也是我的家人,我理应护住我的家人。”

    家人……

    冷离辞目光一怔, 撇开眼:“本尊不需要家人。”

    孟萍歪了歪头:“可是我需要你这个家人呀!”

    说完, 孟萍又不住有些遗憾:“但现在只有阿泽能陪你了, 小辞你一定要和阿泽好好在一起, 遇到困难不要强撑, 要互相扶持,知道吗?”

    冷离辞觑了孟萍一眼, 想嘲讽一句:不可能。

    但是当他看见孟萍希冀而柔和的双眼时, 这话又有些说不出口。

    半晌,他勉强点了点头。

    孟萍达到目的,展颜一笑。

    “没说什么。”

    思绪回到桌上, 冷离辞闷声道。

    云清无见冷离辞这样,猜到他阿娘所言可能还真不虚,但他没有拆穿,点头道:“哦。”

    桌上, 饭菜很快见了底。

    “啊呀啊——啊——”

    躺在摇篮里小刀翻过身四肢半趴着, 抬起一只小手, 眼巴巴地看着那桌空盘子,有些不满地抗议。

    冷离辞觑了孩子一眼,又看了一眼云清无,示意他自行处理。

    然后自顾自地回了卧房, 重新躺上了床。

    云清无叹了口气,又从厨房端出早已准备好的米糊,动作生疏而仔细地喂给了小刀。

    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这段时间被当做寻常的孩子养,导致小刀现在和寻常小儿无异, 一点饿那都忍不了。

    等到大小的口腹之欲都已满足,天色已经渐晚。

    云清无将摇篮推回卧房,卧房里的狐狸毫不客气地独自占据了整张床,眼睛闭着不知道是真寐还是假寐。

    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走到床边想要看个仔细,却不想刚一靠近。

    答案自动发声了。

    “别想上床,本尊不喜与人同睡一床。”

    云清无一愣,随即起了逗弄心思,故意靠得更近了些:“是吗?可是念境里我俩不是睡得挺和谐的吗?”

    一双金眸倏地睁开,不知是羞还是怒地瞪着出言不逊的人。

    云清无心里满意了,嘴上一时就忘了把门:“你恼什么?怎么,不想认账?”

    但话一出口,云清无就意识到这话有歧义,而这个歧义的受害者还是他自己……

    顿时,一些短暂忘却的记忆不打招呼地钻入了他的脑海。

    他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而另一位当事人显然也在此刻想到了一处。

    一时之间,卧房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冷离辞眼眸一垂,遮住了晦暗不明的底色,嘴上却是不愿意输一筹:“呵,没想到堂堂天界元君如此不可貌相,竟对此事念念不忘。”

    “我——”

    云清无有些语塞,脸上浮现一片红,红又变成了紫,最后化为一个字:“滚。”

    说完,他转身回到了房间的软榻上,让自己打坐入定,这失去灵力的时间有些久,他的确是需要好好调神静气一番,才不至于如此思绪失控。

    半响,卧房内一大一小的呼吸都趋渐平稳,窝在床上的狐狸这才睁开眼,他的视线落在榻上人的脖颈上。

    云清无打坐的姿势极为端正,下巴微微上扬些许,让本就修长的脖颈暴露无遗,他还记得牙齿陷入其中的触感……

    炙热、紧实,还有在噬咬下飞快跳动的脉搏……

    冷离辞舌尖划过唇齿,莫名觉得有些发痒。

    “咕……唔……”安静的氛围里,小刀呢喃着翻了个身。

    冷离辞唰地闭上了眼睛。

    他在想什么?!

    果然兽型就是不可控。

    翌日午时。

    早早起床的云清无在备好午食时,发觉窝在床上的那只狐狸还维持着最初的姿势,一动也没有要动的趋势。

    就连昨日还管用的美食,今日都失去了功效。

    他自行吃完,又喂饱了小刀,有些忍无可忍地进了卧房。

    “你是打算在这躺到天黑?”

    冷离辞眼睛都没有掀开,冷声道:“关你何事。”

    云清无眉心微拧,看着床上这只好赖不分的狐狸,竟从中看出了一丝丧意。

    冷离辞原本昂扬好动的八条尾巴此刻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哪怕是在念境中那样极端的环境里,他都不曾看过冷离辞这幅模样。

    他这些年对妖颇有些研究,据他所知,半妖是天残,和正常的妖相比天生就带着这样那样的缺陷,此刻冷离辞对骤然变狐的事情闭口不谈。

    难道与此有关?

    “你现在无法变回人形,是因为你的半妖缺陷?”

    冷离辞闻言,蓦的睁开眼警惕地看着云清无,只要云清无有一丝妄动,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咬断眼前人的脖子。

    云清无看着冷离辞的反应,心中已然明了,笑了一声:“不就是变回原型吗?我就很喜欢我自己的原型。”

    说着,白光一现,他变回了白泽。

    白泽甩了甩身体,额头上的角莹莹发光:“实不相瞒,往日我自己在这里修炼时,我就更喜欢维持原型。”

    冷离辞愣了一瞬,继而又嗤声道:“你是在炫耀?你又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

    云清无浑不在意冷离辞言语中的刺,尾巴晃了半圈:“我不需要知道什么,如果你介意现在的处境,我也愿意以原型与你相处。”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原本耷拉着身体的狐狸,陡然弓起身。

    “我没工夫怜悯一个行事恶劣的妖,我不过是选择了让我自己更舒适的方式。”云清无说着,向着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见床上的狐狸还待在原地,侧过眼道:“走了,出去逛逛,这里没有神也没有妖,只有动物,无人在乎你。”

    冷离辞盯着云清无看了半晌,身体平复下来,不情不愿地跃下了床。

    白泽见此,回过头走出房门,毛绒的尾巴端小幅度扬了扬。

    走到摇篮旁,小刀兴奋地看着二人,努力挥动自己的小手,嘴里“啊”个不停。白泽顺势将尾巴递了过去,将小刀卷到了背上:“抓稳,阿爹带你出去看风景。”

    “哦呀呜——”

    “嘁。”狐狸别开了眼,昂着头率先一步出了房门。

    小院之外树林茂密,人烟罕迹,日光从树荫落下,形成了错落有致地光斑,正是一副春日生机勃勃之景。

    但这样的生机却不足以驱散冷离辞此刻心间的阴郁,他昂着的头又垂了下来。

    他此生最厌恶弱者,但是这七日,他却只能成为任人鱼肉的弱小,每年的这几日,总会让他想到过去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等一下,你听,是什么动静?”

    在后面慢一步的云清无停下脚步,示意冷离辞去听,小刀也好似听懂了似的趴在白泽背上,一动也不动。

    原本兴致缺缺的狐狸竖起了耳朵,半响耳朵微微一动。

    是大地在震颤,还伴有接连不断的低吼声。

    “听着像是熊在打架。”白泽的耳朵动了动,语气有些跃跃欲试:“走,去看看?”

    冷离辞一言难尽地看着云清无:“低等动物互殴有什么可看的,堂堂天界元君竟有如此无聊的爱好?”

    云清无不以为然:“怎么?你现在连这普通的熊都害怕了?”

    “你才害怕,走,去看!”狐狸的头又重新昂了起来,向着声音所在的方向踏步而去。

    白泽蓝眸闪过一丝促狭,加快脚下的速度,跟了上去,站在了和狐狸并排的位置。

    本以为是两只熊的互殴,但等到二人到了现场才发现,这疑似是一场群架。

    只见明显是两波阵营的黑熊相对而战,示威一般向着对方低吼,同时站在中间的两只熊还时不时肢体相撞,显然是这场群架的主要互殴对象。

    “打个架都如此费劲,只会使用蛮力,有什么可看的。”冷离辞狐眼微眯,语气不屑。

    白泽偏了一下头,示意冷离辞站在大树遮挡之后,以此将二人的身形遮挡个七七八八。

    “谁说只有蛮力,他们明明是先礼后兵,这对吼的过程就是在试探对方的底细和决心,只有到万不得已,双方都不愿示弱时,才会用武力解决,况且……”

    云清无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冷离辞一眼:“你可别小看蛮力,蛮力到了一定的强度那就是无往不胜的杀器,你如此痴迷修炼本质上不就是想要获得无往不胜的蛮力吗?”

    “你拿我和熊比?”冷离辞八尾竖起,瞪着眼前的白毛兽,只要对方点头,他一定毫不留情让对方感受一下何为“蛮力”。

    云清无:“……这是这话的重点吗?”

    冷离辞尾巴一摆,撇开了头。

    “我只是想说,证明实力的方式有很多种,你不要把自己的路看得窄了。”白泽侧头看向身旁狐狸的侧脸,蓝眸微动:“你说的,弱肉强食是世间生存的规则,你虽是天残的半妖,但你如今不也在妖界称王称霸,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又何必还在意这点微不足道的缺陷。”

    “当然,我不但在妖界称王称霸,以后还会在这三界称王称霸。”冷离辞转过头,盯着云清无,神色俾睨。

    云清无沉默半响,尾巴高扬,向着狐狸背上狠狠一抽:“你试试看。”

    狐狸毛色炸开,眼神阴戾,尾巴也扬了起来:“你找死?”

    尾巴刚要落下,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了过来。

    二人一顿,转头看向右侧,只见一只体型巨大的黑熊正在好奇地打量他们。

    黑熊低头嗅了嗅二人身上的气味,突然蹲下身,翘起了臀部,嘴里还“呜呜呜”地叫了起来。

    冷离辞警惕地看着黑熊,尾巴示威一般炸开,而云清无则是眉心一皱,直觉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原本还在对峙的两波黑熊蓦的调转了矛头,怒吼着冲了过来,数十只体型庞大的黑熊同时奔跑,一时之间地动山摇。

    第39章 求偶大作战

    “糟了, 快跑!他们这是把我们当情敌了。”

    白泽转过头,二话不说用头拱着还在对峙的狐狸就跑。

    云清无发了力,冷离辞一时错过了使力的时机, 被推着往前跑了几步, 他不满地想要手动停下:“跑什么?难道还怕这些黑熊?”

    “人形的时候, 还可一战, 如今是原形, 它们熊多势众,我们还带着小刀呢!”云清无速度不停, 一本正经分析利弊。

    冷离辞被推着烦了, 只能调转身体跟着跑了起来。

    身后黑熊群穷追不舍,一狐一白泽只能拼命向前跑,白泽背上的小刀两手紧紧抓住白毛, 兴奋地“咯咯咯”笑个不停。

    就像是为了这场突然的追逐大戏助兴,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骤然乌云密布,一声闷雷响起,倾盘大雨霎时落了下来。

    雨滴打在树叶上, 哒哒哒地富有节奏, 好似在为这一场春雨即兴奏乐。

    冷离辞身上的狐狸毛被雨湿了个彻底, 加剧了身体的重量,他本该因这脏污,而心情不虞,但不知为何, 徒增的负重感反而给了他此刻奔跑的快意。

    好像只要冲破这雨幕,到达终点,那些心慌与烦闷皆能在这场大雨里冲刷干净。

    云清无用尾巴护住小刀,侧头看向同样狼狈的冷离辞, 心里生出一股畅意,背后黑熊群的吼声还在身后,他临时起意昂起头也配合着吼了几声。

    “铮——嗡——”

    白泽的声音低沉而浑厚,浑厚中又带了一些金石相击的清越冷冽,为这春雨图景增添了几分悠然余韵。

    冷离辞觑了云清无一眼:“你倒是很会融入。”

    云清无长毛在风中飞扬:“既然要用原型生活,自然需做全套。”

    冷离辞“嘁”了一声,再次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原本耷拉着的八条尾巴却是飞扬了起来。

    “呜嗷!”

    一声吼声从右侧传了过来,一只黑熊径直朝着二人冲了过来,眼看就要撞上。

    “进院子!”云清无喊道。

    话音未落,一白一红齐齐奋力向近在眼前的栅栏一跃,在黑熊堪堪擦边的时候,顺利落在了院中。

    黑熊攻击不成,想要冲进院子,却被结界挡在了外面,只能无能狂怒地击打吼叫。

    院内的白泽和红狐喘着粗气,看向彼此,眼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恣意。

    云清无看见冷离辞身上的狐狸毛因为淋雨被打成了一绺一绺,他本能地低头舔了上去,舔了一口之后,他感受到狐狸的身体一僵,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一时顿住了。

    当温热带着倒刺的舌头舔过毛发的瞬间,冷离辞只觉一阵酥麻由那处传遍至全身。

    狐狸之间也有互相梳理毛发的习性,但他自小孤身一人,自是没有过这等经历,也不习惯如此亲密的行为。

    故而即便身体叫嚣着舒适,他面上却丝毫不显,语气生硬:“你做什么?”

    云清无本有些尴尬,但冷离辞这一问,他反而松弛了下来,坦然道:“帮你梳毛,湿淋淋的你不难受?”

    末了,还要故意激上一句:“怎么?你不习惯?”

    “谁说的。”

    冷离辞冷哼一声,低头就朝着白泽被雨淋湿的毛舔了过去,动作生疏但异常坚定。

    这回不自在的换成了云清无,狐狸的舌头没有倒刺,故而习惯于用舌头和牙齿舔咬的方式来梳理毛发。

    细细密密地热意与拉扯带来的刮擦感让云清无犹如踩在云端上,一时上一时下,动弹不得。

    冷离辞见云清无没有动作,抬眸看了他一眼。

    白泽接受到不满的信息,心一横低头继续舔了回去。

    结界外的黑公熊看着里面交颈的一红一白,恼怒地“嗷”了一声,掉头走了。

    也许是体验太过于舒适,白泽和红狐从最初一本正经地站着舔,到了后面浑然有些忘我,干脆遵从本能地趴在了地上。

    白泽一侧身体半压在红狐身上,舔舐着狐狸背上的毛发,狐狸半眯着眼侧过头舔舐着白泽颈部有些偏长的白毛。

    舔着舔着,似是觉得还不够,狐狸又挣扎着将右前爪搭在了白泽脖颈处,舌头攻占的领域从颈部蔓延到了脸颊。

    云清无觉得这温热的舌头似有电流,游走在哪里,哪里就一片酥麻,所有的感官只剩下了那滚烫的热意。

    他不甘示弱地也将爪子反搭了回去,舔向了狐狸的额头,舌头划过妖徽,留下一片晶亮。

    狐狸浑身一颤,扬了扬头。

    失神片刻后,他报复似地舔咬向白泽额间的双角。

    在得到同样震颤的反应后,得意地扬了扬尾巴。

    但这股得意还没有维持多久,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的左耳一片滚烫,四足都有些发软。

    他眯了眯眼,强稳住身体,想要再扳回一局。

    正欲下嘴时,被遗忘了的小刀哼唧了一声

    “哇呜?啊呜——”

    呜声未落,冷离辞感觉自己的另一只耳朵上突然袭来另一股软糯犹如软膏的触感。

    他浑身一僵,猛地站起身,彻底从沉迷中清醒了过来。

    因为他这一动,爬到一半的小刀身体一歪,眼看就要掉在地上,冷离辞一条尾巴裹了过去,险险接住。

    “哦呜——”

    因为这一变故,云清无也恢复了理智,他蓝眸眨了眨,站起了身,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冷离辞移开眼神,裹着小刀朝着里屋走去,语气僵硬:“生火烘干不是更快,犯什么蠢。”

    云清无抖了抖毛,身后尾巴晃了半圈:“等等我。”

    等到二人身上重新恢复干爽,解决完吃食问题,已然到了晚上。

    冷离辞早早地窝在了床上,八条尾巴裹着身体,团成了一团,但是却不似昨夜霸道地占据了一整张床,而是空出了一半位置。

    云清无收拾好厨房后,用尾巴拉着摇篮进了屋,他看了床上的狐狸一眼,没有多想,准备在地上铺个软垫,就势卧下。

    却见床上原本团着的尾巴,松开了一条,在空着的另一边拍了拍。

    云清无动作一顿,迟疑道:“你想让我上床睡?”

    冷离辞没有睁眼,闷声道:“我只是配合你的动物生活习性。”

    云清无低低一笑,没有再多说,轻松跃上了床,就势在狐狸身旁卧了下来,尾巴蜷了蜷绕到前方,成为了天然的枕头。

    狐狸拉开眼皮觑了一眼,又闭上:“没想到堂堂天界元君,睡觉如幼崽,竟喜欢枕尾巴。”

    白泽对这嘲讽,浑不在意,他埋了埋头找了个更舒服的睡姿:“真的很舒服,不信你试试?”

    “嘁。”狐狸侧了侧头,重新闭上了眼睛。

    白泽也不勉强,自顾自地也开始酝酿睡意,但不知是否是今日过于刺激,他始终没有什么睡意。

    窗外蝉鸣声一阵又一阵。

    不知过了多久,姗姗来迟的睡意这才朦胧有了上来的趋势。

    突然,暖烘烘地温度靠了上来,这还不算,还蹭了又蹭。

    云清无陡然睁眼,那点睡意又消散不见了,他看向那暖烘烘的来源,只见方才还楚河汉界朝着另一边睡觉的狐狸,此刻的狐头已然调转了方向,靠在了他的身侧,时不时亲昵地蹭蹭。

    好像他是什么舒适的枕头。

    云清无怔楞半晌,确认这突然转性的狐狸已然是熟睡状态,不禁眸子里带上了些笑意,耳朵动了动。

    这半只狐狸除了喝醉,竟还有如此黏人的时候。

    他小心地移了移身体,靠得更近了些,侧过头看着因为熟睡,耳朵都扒拉下来的狐狸,心里的某处也不受控地软了一片。

    看着看着,云清无的意识也逐渐模糊,终是睡了过去。

    一狐一白泽一婴孩,就这样难得和谐地度过了七日。

    第八日清晨,云清无察觉到身旁的动静,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尾巴先扫了上去,他声音还带着睡意:“起这么早?”

    话说完,他倏地睁开眼,尾巴上的触感不再是毛茸茸的狐狸毛,而是人的肌肤,他迟疑了一瞬,侧头看了过去。

    身旁的狐狸果然已经恢复了人形。

    冷离辞半坐在床上,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淡。

    云清无不知为何,心里蓦地有些低落,过去的这一个月或者说是两年,就像一场混沌的梦境,在这个梦境里,他和冷离辞不再是立场相悖的敌人,而是共同度过危机的生死之交。

    但是此刻,随着冷离辞彻底恢复,这场漫长的梦境也到了清醒的时刻。

    “你恢复了?”云清无仍是原型的模样,明知故问了一句。

    “嗯。”冷离辞看了云清无一眼,随即收回眼神下了床,走到了摇篮前。

    “孩子,我要带走。”

    云清无的视线也落在小刀身上,点了点头:“好。”

    冷离辞没有再多说,弯下身就要将孩子抱起来,然而手才刚刚碰触到孩子,方才还眉眼带笑的小刀立即皱起了眉,小嘴也瘪了起来。

    久违的压力感再次出现在二人身上。

    云清无幻化为了人形,抿了抿唇:“一月之期……快到了。”

    冷离辞神色难辨地看了一眼马上就要哭出声的孩子,半响松了手,将孩子重新放了回去。

    “我知道了。”

    冷离辞回过身重新盘腿坐在床上,闭上了双眼:“来。”

    话落,火红的妖识从妖徽溢出,幻化为一只红狐,红狐昂着头叫唤了几声,似是在催促。

    云清无看着冷离辞这利落到公事公办的架势,心绪有些难明,他深吸口气,也不欲去探究,终也闭上了眼,将神识唤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黑公熊:你们这对老6!(骂骂咧咧走开。)

    第40章 失控

    神识一成形, 一红一白便熟稔而迫切地向着对方缠去,尽情舔舐着彼此的身体,尾巴相互交缠着, 带着要将对方与自己融为一体的力度, 谁也不愿意松开一点。

    这一次的交合比上一次顺利很多, 云清无的鼻息间溢满焚香气味, 相比感官上的刺激, 他脑海中抑制不住浮现的画面更让他难耐。

    那是在念境中。

    他与冷离辞亲密无间,肌肤相贴, 他的牙齿轻轻磨蹭着那截白皙泛红的脖颈。

    滚烫的触感还有急速跳动的脉搏, 那些曾经尽数想要被他遗忘的感觉,在此刻喷薄而出……

    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额间的双角不受控地若隐若现, 身后的尾巴“嘭”地甩出,但又被克制地收住。

    云清无忍不住睁开眼看向对面的人,却见对面的人也并未比他平静多少。

    冷离辞紧闭着眼睛,额间细细密密浮现汗意, 空气里的焚香与雪山的气味在到达顶峰后, 又渐次被融合的薄荷香所覆盖。

    曾经在自己手下变得滚烫的皮肤, 失神的双眸,还有耳边低沉起伏地呻、/吟声,此刻不受控地在他的脑海里叫嚣着。

    他死咬住的齿关抑制不住地松了松,闷哼出声。

    一双狐耳从头顶倏地冒出, 身后的八条尾巴难耐地四处扫动,似是想要抓住一个着力点。

    云清无盯着冷离辞额间熠熠生辉的妖徽,心如擂鼓,只觉口干舌燥, 尾巴晃了晃抑制不住地向前伸去。

    在将碰未碰之际,原本闭着的金眸陡然睁开,已是竖瞳的眸色带着一丝情动的迷离,就这样看着那双同样变成竖瞳的蓝眸。

    云清无拉扯回一丝理智,尾巴向后撤了撤,但刚撤了一寸,下一秒就被一条更蓬松的狐尾缠了个彻底。

    神识和身体的双重刺激猛地涌上,拉断了云清无努力想要维持的理智,他的视线落在那双唇色极淡的薄唇上,目光逐渐变得灼热。

    他记得在念境里,他就曾对此求而不得。

    他试探着倾过身,慢慢地靠近,他紧紧盯着那处,心跳却不受控地仿佛要跳出胸腔。

    冷离辞微垂着眼,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热意,没有退开,他说不清缘由,只是纯粹地遵循此刻的本能。

    他看着那双带有唇珠,与锋利的五官截然相反的双唇,忍不住磨了磨牙,仿佛那是什么送上门的可口点心。

    “啪。”

    带着烫意的唇印了上来,冷离辞眨了眨眼,滞楞了一瞬。

    云清无一触即走,微微松开些距离,二人呼吸相闻,他见冷离辞没有抵触之意,很快又亲了上去,这一次他没有轻易松开,像品尝一般轻轻碾磨吸吮着那双出乎意料柔软的双唇。

    唇间的烫意和湿润让冷离辞有些沉迷,下意识地他不想要就此松开,于是他遵循本能地学着云清无的动作回吻过去。

    亲密的行为中,回应是往往是最好的助燃之物。

    两双唇纠缠在一起,起初只是试探性地轻吮,磨蹭,慢慢地变成了凶狠地噬咬。

    二人的唇舌争先抢夺着彼此的口腔中的空气,凶狠中又带着依恋地舔舐过彼此的齿尖。

    房间里的温度骤然上升,氤氲着暧昧的热气,在浓重的薄荷清香中,仅存的理智也快要消散。

    云清无一把将冷离辞揽向自己,与此同时,冷离辞单手揽向云清无如雪的白发,二人一时难分伯仲,难舍难分,谁也不愿意示弱一分。

    充沛的灵力在两人周身运转,冷离辞舒适地轻哼出声,他抽离些许继而又吻向云清无有些圆润的耳朵,用牙齿一遍又一遍地磨着。

    云清无难耐地喘着气,伸手揉了揉狐耳,二人同时哼了一声,眸光更沉了几许。

    红色的尾巴和白色的尾巴依恋着缠绕着彼此,但似乎这一点接触只是饮鸩止渴,云清无忍不住伸手抚向怀中人的衣襟……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外面突然想起一阵喧闹的鸟叫声。

    “叽叽喳喳尊上你在哪?呼叫尊上!尊上尊上,你到底在哪里呀呜呜呜呜——”

    冷离辞动作一顿,沉沦的理智倏地尽数回归,他蓦的抽离开来,靠在床的一端,闭上了眼睛,努力平复着呼吸和身体的异动。

    云清无则是靠在另一端,眼睛里的蓝海起起伏伏,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不舍。

    半响,冷离辞率先下了床,看向摇篮,里面的小刀已经安然睡去,他的声音还带着哑意,语气却已恢复平静:“可以了。”

    云清无看着冷离辞抱起小刀,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好。”

    等到冷离辞打开房门,云清无喊了一声:“冷离辞。”

    冷离辞站住了身,却没有回头。

    云清无:“你如果再行恶,我下次便不会再放过你。”

    冷离辞嗤声道:“你试试看。”

    说罢,他顿了顿,又道:“有些真相,也未必需要追根究底。”

    说完,不等云清无反应,便消失在了原地。

    有苏山。

    冷离辞单手抱着小刀,一路走进离殿。

    小妖们看见这一月未归的妖主,松弛的弦立即再次绷紧,害怕妖主一个不如意,抓自己上炙箱。

    毕竟,上次司长上了炙箱之后,可是被关到现在都还没被放出来。

    一片寂静里,一道突兀的喧闹响起。

    “尊上尊上,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

    冷离辞冷冷瞥了一眼叽叽喳喳迎过来的丹牧,丹牧立即捂住了自己嘴,默默跟着进了大殿。

    等大殿门关上,丹牧这才松开手,围着冷离辞转了一圈:“尊上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那臭神仙骗了我呢!”

    提及云清无,冷离辞眸光不自然地动了动,很快又恢复如常:“说正事。”

    丹牧遗憾地“哦”了一声,小刀的事情,她都还没来得及问呢,但她看了看冷离辞的脸色。

    直觉这个话题还是不开为好,于是转而说起正事:“最近,我的族人得来一个消息,这世上还有一盏镇古青灯遗落在外。”

    冷离辞内心一动,数日来,因为孩子而生的阴霾一散而开,他看向丹牧:“在哪?”——

    作者有话说:这期榜单字数over,周五见[狗头叼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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