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似卿一直以为自己人生最痛之记忆莫过于在见到言家上下被残杀,而她感到了被劈脸的父亲,也躲在马车内,知晓母亲徐君容为了保护自己而被不知身份的神秘人带走。
后来,她努力过,也立志跟其小舅舅查清真相,救回生母,正好他们两个似乎在查案这件事上有共同的天赋,也有心心搜集任何关于当年的线索去破解当年悬疑。但她开始长大,小舅舅开始变老,他们的查案能力也越来越强,却越发知道这个案子的可怕。
她先察觉到了它的悬疑之下密布的危险,也察觉到徐家的命运似乎被一只神秘的大手牢牢把控着。
她那豁达聪敏的小舅舅在那几年迅速变老,原本也才正当年的年纪,白发显现极快,而舅妈跟外祖一家内部的隐晦波澜,也随着小舅舅诡异拨动的官位而起了动荡。
的亏她是聪明的,在最难堪的变故到来之前,先察觉到了异常,也察觉到了坚持这件事或许对她有极大的意义,但对别人,乃至于其他至亲都不是。没有错,因为终究是活着的人,每个人自身的生命最为重要。而她也一直都记得在自己被灭门之处,也是外祖家鼎力相助,那些如今对她心有忌讳的亲人当年也是一心珍爱她,为她从牛鬼蛇神的旁门亲戚手中得到了言家的所有遗产,虽然这些钱财对于后来的她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但那意义不一样。
若非外祖家,她的下场也是真如她后来对蒋晦笑谈的那般一一是青楼,还是在山野中被邋遢汉子糟践,或者匆匆了却一生。但也有别的可能。
不好说,命运如此复杂且隐秘。
她只是从根本分析且明确外祖家诸亲人对她的恩情。恩就是恩,它即便跟现在与将来没关系,存在于过去,那也是恩。她不能恩将仇报,所以哪怕后来有了龌龊,她也没有心怀怨憎,反而赶在小舅舅跟外祖父外祖母他们为难之前为自己选择了一条路。当时,她已经大概确定了生母的去向,也知道这个案子背后很可能是这个帝国最大的权力。
螳臂当车,不值一提。
所以她选了最世俗的一条路。
这条路,意味着她要放弃查案,装作对案子一无所知,平平凡凡度过一生。结婚生子,对于她就是原定的结局。
所以她成了沈藏玉的妻子。
她后来不是没意识到沈藏玉这人并不如何出彩,甚至本性品德连柳儿他们都远不如。
但她因为对这门婚约本就没有真心情爱,又怀着遮掩的心思,心有愧疚,加上沈藏玉无论如何平庸世俗,终归周氏等人非常难得。更甚至,她很清楚自己内心对男人都无所期待。在那些年里,只要不想起父母跟言家的事,也算是得了多年安生和乐,也有了孩子。
变故就在于。
那天难产。
都说生育对于任何女子都是鬼门关,她深以为然,但没想过那巨大的痛苦跟危机紧迫之下,她难以避免想起父母至亲的下场,也想到了自己这些年以孤女身份成长的为难,再想到腹中孩-……
她痛苦,恐慌,无措,第一次哭。
谁能想到那巨大的创伤足以让她恢复最年幼时的记忆呢。原来,她不是言似卿啊。
她怎么能不是呢。
不仅不是,她还想起那寥寥记忆中,分明有人喊她“小殿下。”青凰,小殿下。
她也想起了自己被生母谢后的心腹藏匿着脱逃而出,他们躲躲藏藏,确定假太子吸引了注意力后,总算得以苟延残喘,后来还见到了地宫毁灭后的焦尸。因为那地宫其实就在关中城附近。
她母亲的第一心腹也是非常了得。
他大概是放不下,还是趁着她睡着的时候去看了,却不知她当时醒来了。真奇怪啊,隔着这么多年,她在生育,产房里满是血腥,肚子大大的,好像要把她撕裂开了,又怎么也撕裂不开,那孩子堵在她的体内,她的一生也似乎堵在了生死缝隙。
她却还是想起了那焦尸的样子。
也是大肚子。
那是她的母后啊。
她死了,带着她不愿意生下的屈辱。
而她……活下来了。
一生婴啼。
她们的一生有了延续。
但言似卿还是清楚自己内心:从她回忆起过往,一度后悔。其实跟珩帝他们后来自认为的:尊贵如斯,怎肯委身区区沈藏玉。她对此倒是无所谓,只是有点嫌弃,但因为是已落定的选择,她骨子里也没把男女之事太当回事,所以并不觉得这场婚姻、这个男人对她有太大的侮辱性哪怕她也确实认为后者配不上自己,无论任何方面。区区平庸,唯一的优点就是比平庸还多了几分为恶无耻的"勇气",但谋略能力等方面实在不值一提。
她将他当成可以撇开的附属,哪有附属可以给主体带来屈辱的。唯一为难的只有孩子。
真切的挚爱,疼爱也是真的,愧疚更是真的。这是从她身体孕育的血肉,是她跟父母血脉的延续,她怎么可能不在意。可她的身份如斯,后来从言家的遗产中找到了真正的“遗产。”里面也有言老太爷跟元后的遗书。
前者以下臣身份交代他见证的过往。
元后也详情告知.…
那会她毕竟已经成年,各方面已然成熟,知晓一切后,明了谢后跟元后各自的安排。
剩下的,轮到她自己选择了。
若是要走那条路,她对昭昭的安排只能类似当年母后对她的安排。她的理想,她的包袱,高于她这个女儿。
连见面都是偷偷的。
或许因为早慧,她在那么小的年纪,也会思考且发问:为什么啊?父王母后他们为什么总不来看我,他们是不是不要我了。她经历过,所以不愿意让昭昭走她的老路。而且,她也清楚自己是青凰,但也接受了言似卿的因果。言家何尝不是因她而灭。
言溪…徐君容…徐家.…
她做不到为了恩怨报复而连累后者。
所以她二次选择。
不介入不联系,让黑袍心腹那边带着假太子以她母后的初衷那般与珩帝一方斗。
可没有计划是绝对完美的,她不能坐以待毙。所以她私底下发展经济,壮大势力,埋了许许多多的底子跟人力,部署各种退路,甚至覆及外国,就是做好了万一局面极为不好,她还可以带着在乎的人逃亡国外定居。
也得益于长辈们用心的安排跟机缘巧合,从言家徐家到沈家也确实给她的身份套了一层又一层的保护。
没人怀疑过她。
直到….…意外。
雁城海运之事的意外源自人心私利,这是她不可控的源头,来了麻烦就得处理,她当时分心于此事,虽觉得危机已至,应当脱身,但她不知春时雨期的气候之变,信鸽传讯有了耽误,她并未及时得知长安的变故。长安的麻烦最为致命。
一一御史的突然弹劾导致长安动荡局面有了开端,蒋嵘对她母亲竞有私心,于是派了人来雁城。
这是长安的意外。
她来不及得到消息,但本来也没什么,若来的是别人,她也有诸多手腕处理。
但来的是蒋晦。
第一眼见他,她就知道了:好看,能打,且难缠。对方还带了人马。
不好对付。
她提前准备脱身,还是被拦住了,只来得及送走了其他人,自己只能留下周旋。
后来…她被这人看得死死的,怎么也不肯放她离开。她当时已经知道长安的麻烦源自党争,说白了就是蒋家人内斗,不管假太子那边是否参与,她都不适合介入。
原来的计划也是冷眼看他们斗,置身事外。可惜,案子送到跟前,甩不脱。
她好几次都无语。
不是下雨拦路,就是巧合赶上,要么因为她跟蒋晦牵扯一起,加上言家的案子,吸引了别人的主意,她已在局中.…卖力查案,一来是自身看不过,本心心喜厌就摆在那,也见不得牛鬼蛇神欺辱无辜人。
二来是她心里有鬼,知道越拖沓,导致上面侦查队伍前来,大肆调查,她被牵连调查,很危险,可能要被拿捏或者暴露。破案是首选。
她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
直到驿站。
祈王的恶意昭彰显现,她也看到了拂夷,当时是惊讶的,因为这人让她想起了过往,那会也只是怀.……
拂夷后来问她是不是当时一眼就认出她了。“不是,只是觉得眼熟,所以多关注,也因为关注,也见不得别人欺负你。”
“认出你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就是在你家的案子重新浮出水面,时间太巧合,赶上了尘很可能对我下手的时候,我才想起你像谁,也才确定你出现在驿站那次,可能是了尘背后设局,若是合适要暗杀蒋晦或者杀我?”她没有那么厉害,哪有时隔那么久还一眼认出未曾见过的许家夫妻女。也是在反复疑惑,观察,调查。
拂夷承认了,但她也说:“所有命令,其实都是过师傅那边,了尘跟您一样,为了身份的隐秘,其实很少直接跟我们这些爪牙接触,甚至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个和尚。”
“现在想想,不管了尘在布局什么,师傅都会根据您的存在而调整,假设在那些案子里面危及到您的安危,他命令我救您,也无所谓暴露,毕竞您的命最为重要。”
虽然彼此不联系,不介入彼此的生活,但黑袍人知道她的动向,也知道她被蒋晦拖着拽入时局,无法脱身。
所以……他们都在因为各种意外而不断调整各自的计划。隐秘是所有计划的第一要素。
不是所有计划都能成为阳谋。
他们的对手是珩帝,是天下之主,什么阳谋能让后者为难?太难了。
所以他们各自都在隐秘躲藏。
只是她躲得更深而已。
珩帝在廖家自爆见过她小时候,那会她内心震动,知道不能再顺着了尘跟珩帝的搏杀拖延时间了。
之前借詹天理来推动了尘的暴露都算是温水煮青蛙了。珩帝这人太忍得住,
万一她女儿一来长安,被珩帝见证长相,那一切伪装,完美的身份套合,都是无用功。
珩帝本来就多疑,若非宴王父子牵制,但凡凭着对她的一丝丝怀疑,也早就痛下杀手了,起码抓她下狱拷问是必然的。所以,不能拖了。
了尘终究差了一些手段,斗不过珩帝。
言似卿跟黑袍人时隔多年第一次接触,就是她自己亲身上套入局一一被抓,以暴露玉玺的行踪迫使两边对杀。
装作给她喂药那会,那是他们多年后第一次对话。“殿下,您亲自入局,还是太危险了。”
黑袍人不赞同,但他察觉到言似卿的主动入局时,也没有自主主张去阻拦。他对谢后的绝对忠诚,对母女两人能力的绝对信奉,是他不变的本质。给言似卿喂的也是强身健体的补药,怕她在这破地方受潮不适。言似卿身娇肉贵的,多多少少也是许多人惯着的。言似卿说了昭昭的事。
黑袍人皱眉,“那狗皇帝果然狡猾,我说他怎么这么有耐心,吊着了尘始终不动手,那些被引出来的三流货色早该铲除了,此前我还怀疑是他对宴王父子没有必胜的信心。”
言似卿:“也确实是没有信心,宴王父子如今如日中天,他在此前又拦不住祈王三人自掘坟墓,只能眼看着两父子做大,好不容易出现一个了尘,哪怕他知道是假的,也想利用一二吧。”
“平衡朝局,让局面永远利于至高皇权,可能是所有帝王的必修之路。她的父王邺帝在登基后,也为此受难,还得平衡朝中对皇后的忌惮跟排斥,且他内心也未必能打败男性尊严跟帝王私心,为此夹在中间苦不堪言。黑袍人对邺帝感觉很复杂,但他的主人不是前者,是谢后,站在谢后立场,他有怨气。
可他也敬重邺帝后来的选择。
到底算是一个真男人,也没有真的辜负谢后,更始终是个好父亲。“殿下,这一局,您是一定能赢的。”
“我能问问您的打算吗?”
黑袍人需要为此调整此后的路数。
言似卿坐在关押她的小房间内,消化着药丸,原本麻醉的药性开始淡去,眉目越来越清明。
她说:“这一局主要还是母后的布局,她有远见,当年从珩帝刚登基就对发妻嫡长子有戒备跟杀心,可见他内在自私偏执多疑,一眼看得到十数年后,宴王后面的几个弟弟长成,蒋氏皇族必有残酷内斗,用了尘这么一个真假儿子也算回敬他们了,让他们自家收尾。不过,让你们帮忙推动,其实也算是帮了宴王,帮了元后,从此我们与他们母子恩情两消。”黑袍人点点头,“当年我见过元后,也是个了不得的人。”所以第一目的是帮宴王得势。
至于另一个目的。
就是针对当年反水且害了不少前朝忠臣抄家灭族的“叛徒”。投名状上分三批人。
一批类似黑袍人这些心腹,一批是言家这些忠诚改革者,一批就是叛徒。前面两批,都有一些扛不住压力,为了家族跟家国,在邺帝跟谢后无法改变结局的前提下,他们跪在珩帝脚下,服从了新的朝堂,这没什么可说的。谢后没怪过,他们也是。
但其中也有一些宁死不屈的,被那些叛徒投告,进而抄家灭族,结局凄惨,其中就包括黑袍人等人的同僚挚友以及至亲。他们与之是有天大仇怨的。
“以这些人的功利心跟软骨头本质,引了尘勾结了他们,重新拉他们下水,这一次,轮到他们落得灭门下场了。”这是他们的第二个目的。
至于第三个目的,是黑袍人最疑惑的地方,他不确定言似卿对她自己的安排。
“您,没有想过那个位置吗?”
“若您想,在前面三个亲王拖累而清理出的许多位置,已经安插了您这些年暗暗扶持的新生官员,他们是朝廷的将来,您未必没有机会。”很多人以为刘无征是言似卿不计回报资助的学子。却不知他只是表面的幌子。
私底下…….
所以言似卿自认自己没那么好。
她的手腕跟仁善并不矛盾,可以并行。
黑袍人也想看看言似卿走上那个位置,重续她母亲的荣耀。甚至更往上一步。
他觉得自家主上就该如此。
可他也知道言似卿有顾虑。
言似卿喝了一口水,垂眸道:“属于我们家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吧,这世上没有绝对高贵的血统,或者理当应属于一个血统的至高皇朝,百年千年多少轮回,历史反复。”
“母亲当初也志不在此,她想要的,已然失败了。”“何况王朝破灭,盖因我爷爷的罪恶,纵然对蒋衡多仇恨,都不可避免他的逐鹿建国稳定山河之功。”
“百姓也确实从中休养生息,得了太平安乐。”“他与我父王母后,都无过错。”
“只有成败。”
“现在我们做的,也只是因为母后其实也愧对那些惨死的有志之士,我们更知道他们本该利于家国,那些龌龊之人不该从此飞黄腾达,永享名利,所以我们以私情恩怨与之再斗,前提是不损家国根基,不让外敌得利。”“我要对付珩帝,也是因为他灭了言家上下,我也过不了私情恩怨。”她很清楚,她的生父生母即便因为蒋衡而死,也是因为那一场争斗,父母认下了失败的结果,她也只能认下。
唯独认不了言家的结果。
她心里有恨。
只集中珩帝一人。
“殿下想要的,会成真的,宴王已经出手了。”言似卿淡淡笑,放下水杯,看向蜡烛。
“那是他们家的事,他也得认下吧。”
“至于我。”
“我想顺从命运,不强求了。”
“如果蒋晦愿意放手,能脱身得自由,挺好,那个位置终究繁累,权力也意味着责任,太累,我更怕自己会像母后那样为此伤情伤神。”“如果不能脱身,余生还是跟长安捆绑了。”“那我也能接受。”
她看向黑袍人,轻轻笑,“母后可能还是觉得她失败了,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举世孤独,无法将她的理想包袱付诸于此,可她也有成功的地方一-因为终归是有许多人是真切渴望新制度的到来,比如你们。”“理想与信仰终究珍贵。”
“如果我有这个机会,即便不在那个位置,只要握有权力,慢慢来,总能做到一些事的。”
“其实物质是一切改革的基础,任何新制度的铺垫都需要思想跟物质的支撑,若是百姓不富,何以论思想进取,若是无思想进取,何以推翻奴隶与尊卑。“池子里的鱼能养活多少,养多大,多好,不还是取决于池子的大小跟养料吗?″
“我还是比母后有时间的,慢慢来也好。”“我喜欢用最小的代价完成目的,体体面面的,也算是固有的脾性吧,而且没打算改。”
黑袍人听着,点点头。
他也知道一旦言似卿真的被蒋晦找回去,入主皇宫。那,将来就轮不到蒋晦凭着情爱浓淡决定她的下场了。一如当年邺帝哪怕也有过异心,那会,谢后也做好了杀他且彻底掌握皇权的准备。
她的女儿,也能做到。
后来,他见证了言似卿真的走了第二条路。也的确在造福百姓物资改善精神教化,也淡化了奴隶旧制,让人人得到适当的自由跟尊严,让司法更加公正与权威。她没说错。
只要有时间,还是能做到的。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可他们后来还是没有再见。
没必要了,所求所得既已经成全,就不必非求圆满。他也担心自己的身份挂在那,一旦被彻底查清,言似卿的身份一旦暴.…蒋晦该如何?
皇宫,下雪之日,一片软白。
冰天雪地里,屋内缓和,闲庭地炉生着炭火,吊着的老旧铁锅里面蹲着大鱼跟老豆腐。
言似卿坐在木头椅子上,看着对面的蒋晦对着两个小孩口若悬河地提及军旅生涯,也手把手教他们诸多知识。
那些私塾大儒们教不了的东西。
野生的,生存的,有趣的,利于极端局面中自强不息的,他都在用有趣的方式教授他们。
小孩子喜欢听,她也听着有趣。
直到小孩吃完东西,犯困了,被下人带去别院睡觉。蒋晦从对面挪了位置。
“让一让。”
“别,有点挤。”
蒋晦想了下,攥了她腰身,将她放在腿上。宫人们自觉退去。
言似卿涩然,揪了下他的耳朵。
“别胡闹,困了。”
蒋晦:“没闹你,你多吃点鱼。”
自打生了第二个孩子,虽然言似卿自己调理外加太医院一堆人伺候,也没什么不好的,早修养回来了,但蒋晦对此非常在意。后来隔着好几年,他们也没有别的孩子。
她不愿意是一回事,他也不愿意。
言似卿已经饱了,哪里吃得下,推了推碗,让他自己吃。蒋晦知道她食量小,看看她的气色,也算满意,没有硬来,自己吃了。言似卿好奇:“我素来知道男儿食量远大于女子,但你胃口是真的好,也不知道吃到哪里去了。”
她擅医,知道吃补有量,多了就会体现在身子上,奈何这人…身段依旧强健清瘦。
蒋晦:“体力活吧。”
言似卿也算赞同:“应该就是因为你习武吧,每天也有练。”蒋晦欲言又止。
言似卿从他脸上看到了燥红,顿了下,对这个话题飞快掠过。后来他们提及朝堂事务。
蒋晦总爱问她,或者有些事就让她处置,但以两人身份共同发布。历史值得学习,他也在避讳,也在避免隐患。图长远。
言似卿对此一向平和接受,脾气好得这几年官员们宁可跟她交代朝事,也不想跟蒋晦汇报,实在是.…
“你老骂他们,还发脾气,是故意的吗?就为了衬托我好说话?”言似卿笑问。
蒋晦顿了下,哼哼唧唧,“也不算,本来我就脾气不好,他们也太烦人了,明明白白的事,长篇大论,还老爱勾心斗角,也就你有耐心,还能钓着他们遛弯。”
言似卿的心思缜密,也乐于跟这些老狐狸斗法得趣,他可不喜欢。“好吧,谢谢赤麟弟弟,他们现在看到我就跟看到救星一般。”她很坦荡,也看得穿,既然看穿了,就不想默默接受他的体贴跟好意,提出来,夸他了,就是语气有点逗趣。
若有真心付出,还被认可珍视,谁不欢喜呢,蒋晦耳根红了,摸了摸她的手,十指交错,在篝火中,白皙之下的血管似乎清晰。“那他们可真有眼光,知道普天之下只有你能管我。”脉络交叠。
言似卿微怔,后浅笑,但也是真的困倦了。温泉在附近,洗浴泡浴本为早点安眠,可惜后来还是消耗了更多体力。她主动点的火。
焚香点夜,水声动荡,屋外红墙饮雪。
她睡着了,手掌被他依旧握着。
舍不得放开。
蒋晦侧卧着,看着她安眠的样子,另一只手绕指卷柔她一缕青丝,看着看着,他看到了自己掌心早已淡化的疤痕。
那是五年多前留下的掌心刺穿痕。
早就好了,连疤痕都只剩下浅浅的一条。
其实若钊他们当时吓坏了,问过他为何要自伤,既已对珩帝跪伏表态,何至于苦肉计呢。
真有狠心,划伤掌心又如何?
他没解释。
因为这是上层古世族传承自中原王朝的献忠之礼,而且是被作为继承人教养的一批人才会的礼仪,也算是从下对上的极端投名状。谢家会,柳家会,其他零星几个古世家也会。也只有他们这些人会,还有就是皇族内也有人知晓它的意思。那天,他的皇爷爷自然也看到了他的跪拜并不只是跪拜。因为这个礼仪的背后是一一若有毁诺,必下无间地狱,永不超生。他的父王宴王自然也知道其中意义。
知道的,不会问的。
不知道的,不理解,才会问。
这本来也没什么。
可是五年前.……….
蒋晦看着言似卿,有点走神,想起了那会言似卿问的只是伤痕,从未问过他为何如此。
以她的思维跟敏锐,应当知道他突然划伤自己,一定有所原因。不闻不问,是因为认为这是大族避讳,她早有脱身之心,不想过问,还是…她早已知晓它的意义,所以不必问?
没有答案。
他没问她,甚至当时就察觉到了异常,却很快抛之脑后,完全不想。现在突然想起。
那又如何?
他垂眸,凑过去,小心翼翼挪她的身子,靠近自己怀抱,贴着心脏。抱着,安眠。
闭上眼那一刻,脑海里就一个念头:如果是那个答案,那隔着血海深仇,若是真情,她都愿意放下仇怨与他相守,那这真情该有多难得,他如何舍得放手若不是真情,她也没那么喜欢他,是有其他理想包袱,那也很好。还好他是皇帝,有权力供她施展,夫妻嘛,荣耀一体,他必要与她共享,利国利民,国泰民安,而他们.…,
白头到老,永不相弃。
次日,言似卿更早醒来,发觉自身被霸占周全,无奈中,正要拉开这人拢着自己腰身的手掌,但拉开后,看到其掌心以后留下红痕的印记,顿默许久,后还是眉眼轻和,耐心躺着,看着外面云卷云舒,小憩半休。后来春节,结束了跟文武百官礼貌性的庆贺之礼。初一,两夫妻带着两个孩子踏雪入宅子,看到周氏等人已经忙忙碌碌准备家宴,问了,得知徐君容出门给私塾那边资助的小孩送吃的。早些年,徐君容得了自由,也算游历许多地方,时常有人陪同,要么就是拂夷一路随同保护,认识了不少人,后来还是在长安定居。肯定啊,女儿外孙女都在呢,而且她跟宴王府元家的那些亲眷也处出了感情,时不时带上周氏等人聚会踏青,不过她也会找点事做。资助一些家境贫寒的女学孤女,或者是一些学习优异的寒门学子,都是随手而为,但处得好的,年纪也小的,她都会多照顾几分。因为当年那病重的小女孩,终究是亡故了。了尘替换了她,她替换了真正的言似卿。
但对于徐君容而言,心里也是留有遗憾的。言似卿知道内情,私底下也会让人帮忙。
“小舅舅日前来信,应该也是今日抵达长安,但他不愿意大动干戈,估计也会先去找母亲。”
“也许会遇上。”
确实遇上了。
徐君容看着在私塾里推脱肚子不饿的亲弟弟,微微一笑:“嫌弃我?”“不,没有,怎么可能!姐姐你为何这般看我!”已然升官为长安刺史的小舅舅义正言辞否认了。“那你吃。”
如同少年时在老家吃亲姐做的邋遢馍馍。
徐君彦迫于凶威,只能含泪吃下。
“好吃,真好吃!”
“给钱。”
徐君彦骂骂咧咧,真的拿,亲姐也是真的要。一路都在斗嘴,叨叨的,话多得很。
“我们都大了,也老了,唉。”
“那是啊,你怎么这么多白头发?”
“姐,你的嘴比你的糕点毒。”
突然,徐君容不说话了,疑惑看向某处。
“怎么了?”
“没,可能看错了。”
徐君容笑了笑,跟徐君彦一路回程。
家宴啊。
柿子树后面,楼上,一高大人影转身淡去。后来被蒋晦堵住了。
“父王,家宴啊,走啊。”
“不去?”
“姑姑都登门了.………你是不是不想给小孩子红包?!这不合适吧。”“红包都不给,当什么老师,道德败坏哦。”初七。
繁琐之事结束,大节尾声,一年开端将至。言家功德碑前,徐君容在上供祭品,后看着边上跪着的言似卿。“差不多行了哦。”
“你再跪,老爷子第一个受不了,跳出来打你爹爹手掌。”言似卿笑,但也起来了。
一同离开的时候,她随口问了徐君容为何给自己取小名“君君。”徐君容摸摸她脑袋。
所谓的“君君"小名,也是言阕跟徐君容知道她的身份。
帝后之女,贵不可言。
不过徐君容也知道另一件事。
“你啊,小小年纪就好博弈,乐在其中,若是极平庸的无波澜的,你亦会觉得无趣无意吧。”
她意有所指。
言似卿想了下,没有否认,只是看着下山的晚霞与风景,淡淡一笑。“人生漫漫,因为人性之可变可偏可执而气象万千,不然何以与大好河山共文明世界?不管输赢,落子无悔,我与他,都对彼此有所期待,很有趣啊,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