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桩绑腿,练上几番,原先本就有点底子的翻墙爬树的功夫竟耍起来不如从前费力了。短短几天,却有如此成效。
孟知微很是感激:“师父,您一定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前辈吧。”
谁知师父却只是摇摇头:“江湖藏龙卧虎,我又算得了什么。我只是泛泛之辈,在江湖寻个自由身罢了。”
孟知微:“小五听您的谈吐似乎也是世家公子出身,为何没有投身庙堂?”
司徒师父手中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杆萧来:“我无治国安邦之志,只想莽莽此生,乐的自在。”
孟知微捧着腮帮子:“那你真的很适合和我家先生交朋友,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们很合得来。若是你们认识,你们一定会成为知己的。”
“若是我们认识,那先倒霉的可是你自己。”
孟知微点点头:“也对,可我不知先生为何不让我学武。”
“我倒是能猜的一二”
孟知微不料这位先生却这样说。
“为何?”
“我问你,你若是天下第一,你见到你的仇家,你该如何?”
“自然是杀他个片甲不留。”
“若他是你杀不到的人呢?”
“杀不到的人?何为杀不到的人?”
“若是他身边众兵把守你无处可攻,又或者是你侥幸杀之,却要一辈子活在逃亡和流离之中呢。”
“那又如何,若有机会,我拼了一条命也是要上的。”
“杀之就能达到你的目的吗?而且你家先生,他留你在解孤山,是真的希望你有朝一日学成归去,寻仇挑事吗?”
说到温先生,孟知微脸上的表情有些动容:“爹爹在世时总教我知恩图报,但先生的恩情我总是还不了的。”
“天下之事,非尽人力皆可为之。若是天下事都能如愿,江湖之上也不会有如此多归隐之士了,你家先生为你谋之深远。”
“师父,我明白,我学武也只是为了防身,不想成为解孤山的累赘。”
这些日子,她与他说起过被困在朱家暗室一事,这位司徒师父是知道缘由的。
“晚上你与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
“你不是总说没有实战,总是演练不知道自己到底练的如何?”
孟知微兴奋:“真的吗!我可以实战!”
说完她又沮丧下来,“可先生不让我随意下山,我与他说了多半会被驳回的。”
“行与不行,你先与他去说,我在竹林等你消息。”
“好。”
孟知微一路回了风月堂,本该在这个时候在书斋给古籍做批注的先生却并未在此,孟知微只看见了在那儿的观展大哥。
孟知微犹犹豫豫在门口了好一会儿,还是观展大哥主动搭的话。
“小五姑娘可是要下山?”
孟知微忙露出自己腰间带着的信号弹:“观展大哥,我这次老老实实都带了。”
“那你早去早回。”
如此轻松?
“你不跟着去吗?
“今日我还要替先生打理书斋,就不跟着去了。”
孟知微反应不过来,往常下山要先申请,不是追风跟着就是观展大哥跟着,但这也太容易了吧。
孟知微喜上眉梢,高高兴兴地回去。
温淮川面前的茶盏都还未凉呢,竹林外的人就跑回来了。
她提起裙摆,鞋面上还沾着捎带雪水的泥,白气呼呼地来到他面前,眼角上扬如一弯月,很是高兴。
“师父,我先生同意了。”
好像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才恍然想起她不过才将要满十五。
温淮川不着痕迹地把茶盏落下:“我早说过你家先生没有你说的这般不近人情。”
——
孟知微欢欢喜喜地跟在司徒师父身后。
快到年下除夕,京都很是热闹,街道院落张灯结彩,但师父却并未带着她从街道穿行而过,而是跳上屋顶,从那高高的屋脊上走的。
孟知微第一次体验这样的视角,房屋与行人皆都匍匐在自己的脚下,猎猎的风吹起她的衣衫,灯火像一条游龙盘旋在京都城里,交错的街道像是都城的血脉,宏伟的城墙卧在皇城外面。
“小五,跟紧我。”
司徒师父见她东张西望的,不由地提醒她,她轻功才有所提升,要跟上师父有些难,因此总是要司徒师父停下来等一等她。
孟知微加快了脚步,从屋脊上快速过去,滑落几片瓦片,惊到屋檐下的人,她心虚地看一眼师父,师父站在高处,对她摇摇头。
孟知微不敢开小差了,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却发现最后师父带她来了朱家。
“师父,您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身边的人站在屋脊如履平地,朝着下面点了点头:“是他对吗?”
孟知微透过挡着他们的树叶这才发现院子里站着的正是朱骁,他正在训斥院中的奴仆,手里拿了个鞭子,恶狠狠地朝面前的人扑去,七尺高的奴仆被打的身体一抽一抽的。
孟知微点点头:“是他。”
她看到身边的人随即从屋脊的瓦片缝隙里捡起一粒石头,他指尖稍微一用力,那石头瞬间就消失了,而后院子里传来啊的一声,孟知微循声看去,那朱骁已经掉落了鞭子,吃痛地捂着手。
“谁啊?”朱骁四处找着,“谁在那儿?”
孟知微怕被发现,见状要去拉自己师父:“师父,我们惹不起他……”
“你试试。”师父却给了她一个石头子。
“啊?”
“试试你的内力。”
孟知微犹豫不决地接过:“您的意思是说,让我用这个石头,弹他的手?”
“是弹他的脑袋。”
“啊?”孟知微拿着石头,“不好吧师父,万一被发现了……咱俩……”
“你觉得就凭这几个家仆,追得上为师吗?”
孟知微:“可他们追得上我。”
她转过身去,可身边的人却面色坦然地看着她,好像她们是出来游玩般的轻松,弹朱骁的脑袋宛如给池塘里的金鱼喂食那般的简单。
温淮川:“你不想吗?”
孟知微看了看手里的石头,再一会儿后,郑重地点了点头:“想弹他很久了。”
“气沉丹田,想象从脏腑里调动一股气息,流转到你的手臂上。”
“瞄准位置。”
嗖的一声,石头飞出,准确无误地落在朱骁的脑门上,院子里顿时响起一阵杀猪的声音:“谁在哪儿!敢弹爷爷我你不要命了!”
孟知微站得出去些,藕色的裙摆露出一角,被朱骁发现了。
“快跑!”
她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没有收回去,师父就伸手握过她的手腕。
猎猎北风里,她被他带着,穿梭在京都高高的延展到天边的屋脊上,身后是大喊着追不上他们的人群,远处是高悬在夜空中的明月。
孟知微只觉得自己的心在胸膛里跳的很快,她许久没有这样热烈且无拘地跑过了。她的眼神落在面前的人握着她手腕的手上。
他们之间的连接虽然隔着衣料,但她跟在比她高许多的身躯后面,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他的身形与先生别无二般。
她不由地想到,若是先生身体康健,也应当如同师父这般恣意自由吧。
他们跑了许久,跑到孟知微气喘吁吁,前面的人才停下来,他们已经甩掉那些人几条街了。
孟知微脸上还带着喜悦:“师父,你瞧见朱骁那个气急败坏的样子了嘛,今天真的好出气……”
在她前面的人却停了下来,他背手而立,仰着头似乎是在看什么东西。
孟知微几步走了上去:“师父,您瞧什么呢?”
“瞭望台。”他依旧望着那高高的建筑,孟知微也跟着望着断脖子,见那建筑经久失修,应是废弃了好久。
“这楼这么高,上去定能望到全城风景。”孟知微四处查看了一番,见那上去的攀梯早已绳索俱断,她有些遗憾,“只是上不去。”
“想上去?”
“当然。”她话音一落,腰间传来一股力量,而后她脚下一空,未有多久,她人已经站在那高高的瞭望台上了。
她反应过来后连连称赞:“师父,我以为你在竹林已使全力,却不想这样高的瞭望台,对你来说也易如反掌。”
她走到瞭望台边,又被这满城夜景所惊讶,灯海一片,连绵不尽,她感叹:“若是在这里做守城,夜间无事的时候观赏夜色,也是美差一件呢。”
许久未说话的师父却缓缓说道:“不然。”
孟知微:“何为不然?”
师父却面朝与她相反的一面:“守城的将士的背后,才是城池夜色,他们要看的,是这一面。”
“这一面……”孟知微将身体也转过来,与刚刚满目璀璨不同的是,这一面对过去,只有孤寂的夜色,空洞的黑暗。
“他们要凝望远处,时刻勘察远处的瞭望台,若有灯火点燃,那便是强敌来犯。”
孟知微想起来了:“难道这就是当年靖边大将军创立的八卦烽烟台?”
站在黑暗里的人面色晦暗不明,只是问她:“你知道?”
孟知微:“我父亲与我讲过,当年靖边大将军改良了传统沿袭的烽火台,利用八卦之势,解决了烽烟因风产生偏移而判断失误的问题,更是创立了夜间的灯火戍边制度,科学排布,制定班次,我爹爹每每说起这些,总是说靖边大将军年少有为,志存高远,只是……”
“只是靖边大将军因为自负,致使五万大军命丧黄土泉后,他就是历史罪人了,人们也连带着废弃了这里。”
后面的半句是司徒师父补充完整的。
孟知微惋惜:“世间人又有谁是完美无瑕的呢。”
她收拾了裙摆,坐在高高的瞭望台上,望着无边的黑暗:“但他到底是挡住了北裳人,三十年之约,北裳不敢来犯我大昶分毫。”
那样有军事才华的少年将军,到底是用血肉之躯镇守山河了。
身旁衣袂翻飞的人从腰间拿出那杆箫。
风起时明月皎皎。
闻箫声鹤唳风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