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日。
大雪一连下了几日, 直至今早才终于停了,门前屋后堆着厚厚的积雪。
远处山林银装素裹,覆雪皑皑, 天地皆白。
都说瑞雪兆丰年, 看来明年又将是一个好光景。
这是陆蘆和沈應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天色剛亮,两人便早早起来, 盥洗后, 开始忙碌的一日。
除夕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洒掃。
沈應拿起铁锹, 鏟着门口和院子的积雪,露出鋪在地面的石头。
屋檐下结着晶莹剔透的冰凌,他举着铁锹,一块一块敲下来,和院子里的积雪一起鏟掉。
铲完积雪,沈應又拿着掃帚打掃屋子,将屋角墙隅的灰尘洒扫了一遍,连灶屋房梁上的扬尘也一并打扫了。
因着下雪, 山上的泉水结了冰,无法用竹管引水,只能去井里打水。
沈應打扫完屋子, 顺道把盛水的水缸也洗了, 并去江家的井里挑了几桶水回来。
等明年陆蘆生了娃娃,到时候他们也在院子里打一口井,这样以后便不用再去山上引水。
在沈应洒扫的时候, 陆蘆也没闲着, 在灶屋里忙着做年饭。
鱼是早上江鬆送来的, 已经破开鱼肚收拾好了。
他把鱼清洗干净, 用刀在鱼肚上划了几条口子,腌上盐巴和蔥姜去掉腥味,准备一会儿用豆豉做道蒸鱼。
豆豉是他之前晒的干豆豉,只需鋪在鱼肉上,再加上姜丝蔥段,放入蒸屉里蒸熟即可。
腌上的鱼肉放在一邊,陆蘆又从大缸里捞出一个酸白菜,切成细丝,和焯过水的排骨炖在一起。
腌过的酸白菜颜色淡黄,煮进湯里口感爽脆,咸酸味美。
白雾般的水汽缭绕在灶间,一缕日光穿透云层洒落下来,将铺着积雪的地面映照得明晃刺眼。
除了蒸鱼和排骨,陶锅里还炖着鸡肉,是陆芦用来敬灶神的。
每逢年节,乡下的人们都会炖鸡来敬灶神,以此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鸡湯里加了晒干的鸡枞,湯色清亮,汤面的油花泛着金黄的色泽,醇厚的肉香和浓郁的菌香交织在一起,香气扑鼻。
陆芦已经懷了身子数月,肚子这会儿早已显懷鼓了起来,站久了容易累,便一只手扶着后腰,一只手拿着锅勺。
陶锅里的鸡汤不断翻涌着,他舀了勺盛在碗里,吹了吹热气,尝了下味道,有点淡,又往汤里放了半勺盐。
沈应挑完水,卸下肩上的担子,见陆芦在灶台前扶着腰,走过去道:“还有什么要做的?我来做,你去歇着。”
陆芦放下锅勺,盖上陶锅的盖子道:“我都炖上了,等会儿把鱼肉蒸上就行。”
沈应往炉膛里添了根细柴,拍掉手上的灰,说道:“那你歇会儿,我们去写春貼。”
陆芦抿唇道:“我不会写。”
沈应道:“没事,我教你,我们一起写。”
陆芦应了声好。
写春貼要用红紙,前两日进城办年货,沈应全都买好了,陆芦行动不便,没有跟他同去,是他独自一人去的。
沈应把买来的红紙裁成两张大小相同的长条,又拿出毛笔和墨砚,笔墨都是之前进城买的,这两个月忙着冬储,一直没空教陆芦写字。
沈应幼时跟着沈文禄念过几年书,什么千字文三字经,自小便都全学会了。
那时他的阿娘尚在人世,沈文禄想着让他日后去考秀才,因此教他认了不少字。
沈文禄虽没考上秀才,念书也不算好,但一手字写得还不错。
从前每年年节,村里的人都会找沈文禄帮忙写春貼,沈应也跟着他写过。
陆芦提起毛笔,沈应在身后握着他的手,笔尖蘸上砚台里磨好的墨汁,落在铺好的红紙上。
一竖一折,一撇一捺,笔锋随着握在手腕的力道慢慢游走。
因是两人一起写,写得较慢,好一会儿,才写好一张春貼。
最后一笔落下,沈应鬆开陆芦的手,将手中的毛笔放回砚台上。
陆芦看着红纸上的墨字,扭头问他:“写的是什么?”
沈应一个个字念道:“岁岁平安日,年年如意春。”
这是他阿娘以前最喜欢的一副春贴。
光是听着便十分吉利。
陆芦听沈应说完,也跟着他念了一遍。
沈应提笔又写了张横贴,写完之后,等到红纸上的墨迹干透,他们才把写好的春贴贴在门口。
贴春贴之前,陆芦先去和了半碗浆糊。
沈应用刷子把浆糊刷在红纸背面,拿着春贴举过头顶,贴在堂屋木门两邊。
陆芦站在院子里,和他隔着几步距離,抬头看着他手里的春贴。
沈应举着春贴问他:“这样行吗?”
陆芦道:“再高一些。”
沈应于是又往上移了一下:“这样呢?”
陆芦道:“好了。”
沈应这才把手里的春贴贴上去,两张春贴高低对齐贴好,最后在门楣上方贴上横贴。
贴完春贴,陆芦进了灶屋去蒸鱼,沈应在院子门口挂灯笼。
陶锅里的鸡汤已经煨好了,陆芦盛了两碗,一碗敬灶神,一碗敬土地神,并分别插上香烛祭拜。
不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好像是江家在放爆竹,听起来十分热闹。
由江家开了头,村里别的人家也陆续放了起来,震耳的爆竹声此起彼伏,混着欢声笑语,充满了年味。
水塘村的各家各户都很热闹,唯独村子东邊的沈家一派冷清。
沈家灶屋似是还未生火,屋子里冷锅冷灶,屋顶不见半缕炊烟。
沈丰自飘香楼回去后,在床上躺了整整两个月,而冯香莲被毒打了一顿,更是因此一病不起。
为了抓药看病,家里的鸡鸭都给卖了,连收的稻谷也卖掉了大半,每日只能喝些苞米掺的米粥。
沈文禄为此去赵家村找了趟沈穗,想向她讨些银錢,却不想人没见着,反被赵母拿着棒槌撵了出来。
整个赵家村的人见着他,都在背后啐他一口,沈文禄只去了一次,便没敢再去了。
沈家那边冷冷清清,山腳下的草屋却是热闹起来。
沈应在院子里点着爆竹,陆芦站在堂屋门口,捂着耳朵離得远远的。
黑崽早在听见江家传来的爆竹声时,便躲进了屋里,在陆芦的腳后探出圆圆的脑袋看着。
引线燃尽,爆竹骤然炸响,火星子裹着红色的纸屑四处飞溅,一团白烟伴着炸开的爆竹升起,弥漫在小院里。
放完爆竹,开始吃年饭。
蒸好的鱼出锅,陆芦撒上葱花,淋上热油,沈应在旁边盛着鸡枞煨的鸡肉和酸白菜炖的排骨。
一碗豆豉蒸鱼,一碗鸡枞煨鸡,一碗酸白菜炖排骨,还有一盘切成片的腊肉腊肠。
两人吃了顿丰盛的年饭,辞去旧岁,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晌午过后,雪没再下,地上的积雪也逐渐融化。
陆芦和沈应这才出了门,给江家和梁家送去蜜饯果子。
榆哥儿即将临盆,这些日子都待在家里,梁家的年饭是梁平梁安兄弟二人做的。
看到他们送来的蜜饯果子,梁家兄弟也送了些从城里买的糕饼。
和梁家相比,江家人更多,也更热闹。
林春兰和江大山仍在灶屋里忙碌着。
院子里,江槐和江秋在泥炉前烤地薯,江松和杜青荷搬出桌子,一人拿着一张红纸,正准备写春贴。
见沈应来了,江松冲他招手道:“大应来得正好,我正要去叫你帮忙写呢。”
江槐则是起身拉着陆芦坐在泥炉边,“嫂夫郎快来,看我烤的地薯怎么样。”
剛坐下,林春兰这时在灶屋里喊了声:“糖霜花生做好咯。”
江槐说了句我去拿,随即进了屋,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碗糖霜花生出来。
沈应帮忙写着春贴,陆芦和江槐一起围坐在泥炉前,吃着刚炒好的糖霜花生。
花生外壳裹着一层雪白的糖霜,咬上去焦香酥脆,糖霜甜而不齁,入口后很快便在齿间化开。
江槐接着又从炭火里掏了个烤好的地薯,掰成两半,一半给了江秋,一半递给陆芦。
“这个一看就甜。”他递过去道:“嫂夫郎你吃这个。”
陆芦接到手里,吹了口热气,掰开金黄的薯肉送到嘴边。
见他吃了一口,江槐连忙问道:“甜吗?”
地薯烤得又软又糯,薯肉金黄诱人,吃起来更是香甜可口。
陆芦彎着眉眼:“甜。”
杜青荷看了眼他们,提醒道:“一会儿还要吃饺子,你们可别吃撑了。”
江槐听了,笑着道:“嫂子放心吧,我都吃得下!”
江松插了句话:“他就是个馋嘴,你尽管让他吃。”
江槐闻言轻哼了声。
陆芦跟着笑了笑。
他们留在江家吃了晚食,天黑之前才赶回去。
因着陆芦怀了身孕,夜里天冷,两人于是没有守岁,盥洗后便早早歇下了。
地上的雪尚未完全融化,外面仍是明晃晃的。
陆芦刚躺下,沈应忽然摸出一个布袋子给他。
他拿在手里,有些好奇道:“这是什么?”
沈应道:“压岁錢。”
陆芦打开袋子,里面果然装着铜钱,说道:“我又不是小娃娃。”
沈应温柔轻抚着他的肚子,彎着唇道:“这里有小娃娃,你就当是替他收下的。”
陆芦听了这话,这才收下了,抿起微弯的嘴角。
沈应搂着他的肩膀,看着他浅笑的模样,缓缓凑过去,没忍住亲了下在他眉间的孕痣。
陆芦闭着双眼,由他亲着,亲到嘴唇时,微微张开嫣红的唇瓣。
自从喝了陈皮水后,陆芦没再害喜,过年节前,沈应又带着他去看了趟老郎中,老郎中说肚里的娃娃很好。
两人许久没做那事,亲了一会儿,都不免有些情动。
见沈应似要离开,陆芦用脚轻轻勾了下他。
沈应看着他水润的眸子,青筋凸起的手臂撑在一侧,没碰着他的肚子,微滚了下喉结轻声道:“我会小心的。”
第72章
榆哥儿是大年初一臨盆的, 外面的天剛蒙蒙亮,床上的两人正熟睡着,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
陸芦眯着惺忪的睡眼, 竖着耳朵听了下道:“好像是梁家那邊。”
沈應掀开被子下床, 披上衣裳道:“我去看看。”
他穿好衣裳,又把被子给陸芦盖好,捏了下被角, “你再睡会儿。”
昨晚两人很晚才睡, 陸芦挺着肚子不方便, 沈應怕不小心压着他,做那事从头到尾小心翼翼。
却不想陸芦竟嫌他太慢,催促他快些,等他快起来,陆芦却又受不了了。
他们本没打算守岁,最后仍是过了子时才歇下。
待沈應走到门口,想起地上的积雪还未融化,陆芦在被子里又出声说了一句, “路上滑,你走慢点。”
沈應点了点头,轻轻关上房门。
陆芦躺了一会儿睡不着, 见窗外的天色已然发亮, 最后还是穿上衣裳起了床。
村里过年节,新年的第一天早晨都会吃汤圆,寓意团团圆圆。
陆芦烧了熱水盥洗后, 便开始和面团, 做汤圆用的是糯米粉, 早在昨日沈应便磨好了, 连同汤圆的餡料也全都備好了。
他们这次做了花生和芝麻两种甜餡。
陆芦剛揉好面团,正准備包汤圆,沈应便在这时赶了回来。
看到他在包汤圆,沈应道:“不是让你再睡会儿吗,怎么起来了。”
陆芦将手里的面团捏成碗状的面皮,放着芝麻馅料道:“睡不着,又有些饿,正好起来做汤圆。”
他说着问道:“对了,梁家那邊怎么样?发生什么事了?”
沈应道:“榆哥儿生了,生了个小子。”
陆芦闻言,眼睛顿时一亮:“是吗,那我们一会儿送点東西过去。”
沈应点头嗯了声,净了手,也跟着一起来包汤圆。
吃完汤圆,陆芦拿着绣好的肚兜,沈应拿着一包紅糖,另外捉了只老母鸡,一块儿送去梁家。
江松和杜青荷先到一步,也捉了只鸡拿了包糖,他们后一步到,把送去的東西直接给了梁平。
沈应江松两个汉子等在屋外,陆芦和杜青荷进屋去看望,榆哥儿果然生了个小子,白白胖胖,眉眼同他长得极像。
因是元月生的,榆哥儿和梁平给取了个名字叫梁元,小名元宝儿。
住在附近的左邻右舍都拿着东西来看望,桑家阿爹和爹亲听说了消息,也提着一篮鸡蛋从青湾村赶过来。
梁家二房终于添了丁,一时熱闹非常。
新年在热闹中过去。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路边的野草长出嫩叶,山上的树木抽出嫩芽,原本白雪皑皑的田野山林,重新染上一片新绿。
年节剛过完,赵屠户便和沈穗成了亲,因赵家结识的人多,宾客也多,喜宴当日宾朋滿座,热闹非凡。
陆芦和沈应提早给沈穗备好了嫁妆,一起去參加了喜宴,至于沈家那边,赵家压根没有送信过去。
插秧之前,江槐和梁安也办了喜宴。
江家梁家本就離得近,又是同一个村子的,因此,只宴请了两家的亲族和村里的人。
人虽没有赵家那么多,却也十分热闹。
江家院子里,屋前屋后挂滿了紅布和灯笼,窗户上贴着大紅色的囍字。
梁家还没来迎亲,林春兰和杜青荷在外面接待宾客,江槐在里屋绞着臉。
陆芦一早便来了,在屋里等着给江槐上妆面,绞完臉,接着便是塗胭脂和口脂。
江槐已经穿好了嫁衣,端正地坐在窗下的铜镜前。
乡下人家嫁姑娘或哥儿,都会请前来帮忙的人喝一碗紅豆熬的甜汤,绞脸的婶子出去喝甜汤了,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江槐对着铜镜又抹了点口脂,扭头去问陆芦:“嫂夫郎,怎么样?”
江槐本就肤色白皙,绞过脸后更显白净,唇上塗着口脂,似刚开放的花朵般娇艳欲滴。
陆芦笑着道:“好看。”
江槐道:“真的吗?”
许是涂了胭脂,他的双颊浮着两抹淡淡的红晕。
陆芦弯着眉眼道:“自然是真的,我们槐哥儿最好看了,等会儿新郎君见了一定很喜欢。”
江槐听了这话,有些害羞地红了下脸。
两人正说着,院子门口传来一阵热闹的锣鼓声,听声音是梁安接亲来了。
江槐往窗外望了一眼。
“好了,新郎君来了。”陆芦拿起红盖头给他盖上,“该盖盖头了。”
院子里,梁安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胸前挂着一块红布,和前来接亲的人站在门口。
江松和沈应正在拦门。
依照乡下的规矩,迎亲时,新夫郎的家人会对新郎君发问,新郎君要全答对了,才能进门迎娶新夫郎。
江松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梁安都答对了,他最后又问道:“以后你和槐哥儿谁当家?银钱由谁来管?”
梁安毫不犹豫回道:“槐哥儿若是愿意,便由他来当家,银钱自然也都给他。”
围在门口的众人听了,鼓着掌一阵哄笑,江松这才侧过身,让他们一道进了院门。
听见梁安走进院子,铜镜前的江槐顿时坐直了身子,双手放在腿上,少见地局促起来。
他顶着红盖头,动了下唇,小声道:“嫂夫郎,我有点紧张。”
陆芦帮他理了下红盖头,又握了下他的手:“没事,等会儿拜完堂就好了。”
两人刚说完,高大的身影便在这时出现在了里屋门口,梁安掀起门口的布帘,跨进门槛。
看着屋子里一身嫁衣的江槐,他微微恍了下神,一时仍有些不真实感,隨后才走进去,将头盖盖头的江槐背起来。
江家和梁家離得不远,梁安没有推来板车,直接背着江槐便邁出了江家的大门。
伴隨着喜庆的锣鼓声,震耳喧天的鞭炮噼里啪啦放了一路。
见新郎君背着新夫郎出来,来接亲的人和江家的宾客们旋即跟在后面。
送他们出去时,林春兰在院子门口撒了一大把铜板,并给前来迎亲和沾喜气的人分了不少喜糖。
小孩儿们捡了铜板,拿着喜糖,蹦蹦跳跳跟在后头,一起走去梁家。
陆芦挺着肚子,走得慢,沈应牵着他走在人群的最后面。
梁家大门前,梁平和榆哥儿正在门口张望着。
和江家一样,梁家里里外外都挂着红绸,门上贴着红色的囍字,一派喜气。
大伙儿围聚在门口,看到回来的迎亲队伍,还没等他们走近,便先在门前放了一串鞭炮。
到了院子门外,喜娘拿着一条红绸,笑盈盈走过去递到他们手上。
梁安微蹲着身,放下背在身后的江槐,和他分别牵着红绸的两端。
“新人臨门,福气满盈!”
在喜娘的一声高呼中,他们手牵红绸,跨过火盆,一步步走向正屋。
几个村里的婶子站在人群里,一边吃着喜糖,一边闲聊着。
“怎么没见着梁家大房的人?不会连二房的喜宴都不来了吧?”
“我瞧是不会来了,昨个儿朱氏好像就带着她栓子回娘家去了。”
“以前她总说榆哥儿生不出来,显摆她刚嫁进梁家便生了栓子,没想到榆哥儿也生了个小子。”
“就是,如今梁安也成了亲,这梁家的日子是越过越红火了。”
“算了,大喜的日子,不提他们了。”
榆哥儿刚出了月子才两个月,这会儿正抱着襁褓里的元宝,站在门口接待前来參加喜宴的宾客。
陆芦跨进院子时,在他面前停下,看了眼元宝道:“小元宝睡了?我帮你抱会儿?”
“还没呢。”榆哥儿道:“没事,我来就行,你快进去坐着。”
似是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元宝转了下又黑又亮的眼珠,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
陆芦笑着道:“小元宝的眼睛和你真像。”
榆哥儿也笑了笑:“我阿爹也这么说。”
梁平在院子里招呼着客人,陈里正也帮忙安排着席面。
有梁母舅家的亲戚来参加喜宴,看到榆哥儿抱在怀里的元宝,笑着祝贺:“恭喜啊,喜得贵子。”
榆哥儿说了句同喜,抱着元宝连忙招呼道:“快进来,里面坐。”
正屋里,桌上燃着两对大红的喜烛,梁安和江槐牵着红绸并肩站着。
跨过火盆进了门,接下来便是行拜堂礼。
喜娘高声唱喏着:“吉时到,新人登堂!一拜天地!”
两人同时转过身来,朝着门外拜了拜。
喜娘接着喊道:“二拜高堂!”
梁家父母早已去世,桌上只有一对牌位,等他们拜完,喜娘又高声喊道:“夫夫对拜!”
两人相对而立,江槐先弯下腰,抬头时,险些撞上了对面的梁安。
喜娘满面带笑,挥了下喜帕,最后说道:“礼成!送入洞房!”
话音落下,正屋门口围观的人群瞬间爆出一声欢呼。
在众人的起哄和欢呼中,梁安打横抱起江槐,穿过人群,邁进了洞房。
第73章
天渐渐热起来, 转眼又到了初夏时节。
明媚耀眼的日光倾泻而下,桌上的陶瓶插着几枝半开的荷花,随着吹拂而来的清风微微摇曳。
江槐和榆哥儿坐在桌前剥着蓮蓬, 陸蘆在灶屋里, 拿刀切着做好的凉糕。
凉糕在冰凉的泉水里湃过,如凝脂一般,雪白軟糯。
他切成一块块的小方块, 盛在碗里, 又在上面浇上熬好的紅糖汁。
浇好糖汁, 陸蘆在碗里放上勺子,一手端着一碗,走出灶屋。
沈应去了地里干活,他准备一会儿叫江槐给他送去。
为了照顧他,过完年节,沈应没有和江鬆进山去打猎,而是留在山下种地,偶尔到附近村子或是城里做工。
又到了农忙时候, 白天沈应忙着干活,江槐和榆哥儿便时常来陪他,一块儿唠唠嗑, 做做针线。
江槐和梁安成亲以后, 去乡集卖豆腐的生意便交给了江槐,榆哥儿则在家里看顧元宝。
日子平平淡淡,悠闲而恬静。
见陸蘆端着凉糕出来, 江槐連忙放下蓮蓬接过去, 还没吃便夸道:“嫂夫郎做的真不错, 一看就很好吃。”
陸蘆抿唇浅笑道:“那你快尝尝。”
榆哥儿先拿起勺子尝了一口, 湃过的凉糕冰润沁凉,紅糖汁甜而不腻,他笑着夸了一句:“芦哥儿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江槐也吃了两勺,跟着说道:“好吃,这要是拿去乡集卖,肯定比槐花粉卖得更好。”
陆芦笑着道:“好吃等会儿你们再吃一碗。”
竹摇篮里,元宝睁着黑亮的眼睛看着他们,他才剛剛半岁,还坐不起来,只能在里面躺着或趴着。
看到他们在吃东西,元宝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朝他们挥动着小手。
陆芦輕輕握了下他的小手:“怎么啦?小元宝也想吃?”
榆哥儿拿帕子擦了下他流出来的口水,“我们元宝儿还不能吃,等以后长大了再吃。”
江槐在旁边大口吃着凉糕,见元宝呆呆盯着自己,逗他道:“对,小元宝不能吃,只能看着小嬷吃。”
元宝听不懂他说的话,只能挥着小手回应他。
榆哥儿给他擦完口水,收起帕子,輕輕摇晃着竹摇篮:“他可能是饿了,我一会儿回去喂他。”
他们一边吃着凉糕,一边逗着元宝玩。
江槐轻轻捏了下元宝軟乎乎的臉蛋:“小元宝真可爱。”
陆芦听了,打趣道:“你和梁安什么时候也要一个。”
江槐微微紅了下臉,不好意思道:“还早呢。”
陆芦看着他害羞的模样笑了笑。
碗里的凉糕吃完了,陆芦放下勺子,对着江槐说道:“等会儿你把凉糕给婶娘和大山叔他们送去,顺道给你沈应哥也送一碗。”
江槐应了声好。
眼下正值初夏,林春蘭和江大山都在地里干活,梁平梁安则挑着担子去了隔壁村卖豆腐。
陆芦说完去盛凉糕,正要起身,小腹忽然一阵发紧,紧接着,有股力气像擰着肚子似的绞痛起来。
江槐和榆哥儿正逗着元宝,扭头见陆芦用手捂着肚子,眉尖微蹙,連忙问道:“嫂夫郎,你怎么了?”
陆芦紧皺着眉,額上冷汗直冒,肚子又坠又痛,咬着嘴唇说不出话。
榆哥儿见状,当即反应过来,站起身道:“他这是要生了,快,先把芦哥儿扶到床上去。”
他说着又对江槐道:“我在这儿守着,等会儿你去田里叫你沈应哥,讓他赶紧去找稳婆来。”
江槐点点头,和榆哥儿先将陆芦扶进了里屋,急忙又出门去叫人。
水田里,沈应正弯腰拔着野草,这时,一道身影急匆匆朝着田边跑过来。
还没走近,江槐便大声冲他喊道:“沈应哥!快,快回去!”
沈应没听清他说的话,直起身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江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声回道:“嫂、嫂夫郎快生了,你快、快去叫稳婆!”
听他说陆芦快生了,沈应踩着一脚泥浆,急忙从水田里上去,顾不上穿鞋,便赶去了稳婆的住处。
在另一块水田干活的林春蘭听江槐说到陆芦,也跟着踩上田埂,问他:“芦哥儿现在怎么样?”
江槐喘了口气道:“已经扶到床上了。”
林春蘭吩咐他道:“你先回去,烧些热水备着。”
江槐哎了声应下,又急急忙忙跑回了山脚。
不一会儿,沈应便去找来了村里的稳婆,因赶得太急,又光着脚,脚底沾满了泥土。
稳婆已经进屋好一会儿了,沈应讓江槐去歇着,他来烧水,一边往灶膛添着柴,一边时不时看向里屋。
林春兰也停下田里的活儿,和在家里忙活的杜青荷一起赶了过来。
沈应烧好热水,林春兰端去屋内,他跟在后面想进去,被林春兰拦了下来。
听到里面陆芦的声音,沈应皺着眉,满脸担心道:“我想进去看看他。”
“你去了反而叫他分心。”林春兰道:“你先等等,我送热水去瞧瞧。”
沈应于是只能等在门口。
榆哥儿抱着元宝,看他一副紧张的模样,说道:“别担心,没事的。”
沈应仍是担心得不行,眉头紧擰,手心捏着汗,在屋子门口来回踱步。
不知过了有多久,屋子里终于传出一声响亮的啼哭。
听见哭声,等在门口的几人顿时全都看了过去。
没过一会儿,稳婆便从屋里走了出来,笑着说道:“恭喜,生了一个小哥儿。”
沈应连忙问道:“芦哥儿呢?他怎么样?”
稳婆道:“放心吧,人没事。”
说着又对他道:“有没有热水,他流了不少汗,喂他喝点。”
沈应这才鬆了口气,点头道:“有的,我这就去。”
屋子里,陆芦躺在床上,黝黑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鬓角,双眼微微閉着,似是累得睡着了。
沈应端着水碗,轻轻唤了声:“陸陸?”
听见他的喊声,陆芦缓缓动了下唇,却是压根没有力气说话。
沈应小心托着他的后劲,柔声道:“你不用起,我喂你喝。”
沈应喂陆芦喝了水,又把热水里的帕子拧干,擦了擦他額头上的汗。
擦完,他看了眼包裹在棉布里的小哥儿,见他乖乖地待着,这才轻手轻脚端着碗和木盆出去。
沈应把红纸包的喜钱给了稳婆,送她出了院门。
听说陆芦累得睡了,江槐和榆哥儿没打扰他,带着元宝先回去了。
林春兰和杜青荷回了趟江家,送来了一篮鸡蛋、一包红糖和两只母鸡。
梁平梁安卖完豆腐回来,听说了这个喜讯,也捉了几只母鸡送来。
太阳渐渐西移,陆芦睡了将近两个时辰才醒,睁开眼时,沈应刚给他们的小哥儿喂完羊奶。
他撑着手臂想要起身,看他醒来,沈应连忙扶着他道:“醒了?有哪儿不舒服吗?”
陆芦摇了下头:“没,只是有点饿。”
听他说饿了,沈应旋即道:“我给你蒸了蛋羹,这就去端来。”
陆芦点了下头。
沈应起身出了里屋,他扭过头,看着躺在身旁跟糯米团子似的小哥儿,眼神里满是温柔。
这是他和沈应的小娃娃。
沈应很快端来了蛋羹,拿着勺子,一边喂他吃着,一边说道:“婶娘和梁平他们都来过了,捉来了几只鸡,我还去买了些羊奶回来。”
他说着,看了眼旁边的襁褓,不由扯了下唇,“刚喂完一会儿,这么快就睡着了。”
襁褓里的小哥儿閉着眼睛,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两只小手紧紧捏着,呼吸又轻又匀,看上去睡得十分安详。
陆芦吃完蛋羹,轻轻碰了碰他的小手,又轻轻摸了下他的小脸,忍不住说道:“长得真小。”
明明怀在肚里的时候那么大,生出来后却只有小小一只。
沈应也瞧着襁褓里的小哥儿,又看了一眼陆芦,“他的眉毛和眼睛都像你。”
陆芦道:“嘴巴像你。”
“还真是。”沈应看了看又道:“身上瞧着好像有点红。”
陆芦道:“婶娘说,刚出世的娃娃若是身上泛红,等长开了,就会越长越白净。”
沈应提了下唇:“那一定和你一样好看。”
听他这么说,陆芦不好意思红了下耳朵。
两人怕吵醒他,小声说着话。
沈应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还要给他取个名字。”
陆芦道:“你来取吧。”
沈应却是说道:“你是他阿爹,你来取。”
陆芦思索了片刻,轻唔了声道:“叫他小果儿怎么样?”
长得小小的,像个刚结出来的小果子一样。
“小果儿,好听,就叫这个。”沈应看着小哥儿,轻戳了下他的脸,“以后你就叫小果儿,我和陸陸的小果儿。”
他说完,抬头看向陆芦,陆芦也看着他,两人相视而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