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 天高气爽,几朵白云悠闲飘在天幕。
河岸码头人来人往,岸边停靠着许多船只, 有载人的, 有运货的。
一艘从青平县来的客船在岸边停下,船上的人陸陸续续下岸。
沈應也在其中。
前几日他在山上猎了张好皮子,想着来府城卖掉, 正好陸芦过几日生辰, 也没来过府城, 便带着他和小果儿一起来逛逛。
船上摇摇晃晃,陸芦头一次坐船,有些发暈,下船时险些站不稳脚。
沈應连忙扶住他:“没事吧?”
陆芦摇了下头。
小果儿也紧张地看着他,稚嫩的声音喊着阿爹。
他今年刚满三歲,生得白白嫩嫩,比门上的年画娃娃还可爱,出门前陆芦给他梳了个小髻, 还给他穿了身崭新的衣裳。
还在襁褓时,小果儿便很乖,极少哭鬧, 如今长大了些, 瞧着更是乖巧。
陆芦道:“别担心,阿爹没事,歇会儿就好了。”
沈應看了眼擺在码头的小摊, 扶着陆芦在旁边的石墩坐下, “你先坐会儿, 我去買筒酸梅饮子。”
陆芦点点头。
沈應去了不远处的小摊買饮子, 小果儿在他跟前守着。
陆芦摸了下小果儿的头,问他:“小果儿有没有头暈?”
小果儿摇摇头:“没有。”
陆芦抿着唇道:“小果儿真厉害。”
小果儿伸出软乎乎的小手,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摸了摸:“我给阿爹摸摸,阿爹就不头晕了。”
陆芦看着他弯起嘴角:“谢谢小果儿。”
沈应一共買了三筒饮子,一人一筒,饮子用乌梅做的,里头加了陈皮和山楂,味道酸酸甜甜。
陆芦捧着竹筒喝了一口,顿时舒坦了不少,小果儿在他旁边双手抱着竹筒,也跟着喝了小口。
怕小果儿一下子喝多了呛着,沈应用手给他托着筒底:“好喝吗?”
小果儿点头:“好喝,谢谢爹親。”
沈应轻轻捏了下他的小脸:“小果儿真乖。”
这一路坐船本就有些口干,陆芦一口气喝了大半,还剩下小筒。
沈应拿帕子给他擦了下嘴角,问道:“好些了没?”
之前他看见别人坐了船发晕,都会去買一筒酸梅饮子,喝了便会舒坦许多。
还在外头,陆芦有些不好意思,接过帕子,自己擦了一下道:“好多了,我们走吧。”
这次来府城的只有他们三人,陆芦本想叫上江槐一起,但年初时江槐怀了身子,再过两个月就要临盆,怕路上颠着,因此没有和他们一起来。
沈应不是头一次来府城,前年和去年也来过两次,卖了几张皮子几头鹿,因此对府城早已十分熟悉。
府城的街道比县城更加宽阔,光是主街便有十丈来宽,一条河流纵橫南北,大街小巷东西交错,街头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热鬧不凡。
沈应先去卖了山里猎来的皮子,又去药铺卖了几株挖来的草药,才带着陆芦和小果儿在街上逛了逛。
来之前陆芦便想好了,到府城后,先到布庄买几匹布,给江槐未出世的娃娃做几件小衣裳,再给沈穗和赵屠户的娃娃买份周歲礼。
去年年底,沈穗生了一对龙凤胎,今年刚好满一岁。
早晨起得早,出门之前,一家三人只分着吃了几张餅子,趕了这么久路,这会儿肚里已经有了些许饿意。
沈应拿着卖完皮子和草药的錢袋子,打算先带他们去吃点东西。
前面街口有个冒着热气的摊子,摊子上坐了不少人,卖的是羊肉汤餅。
上回来府城时,沈应去吃过一次,價錢实惠,味道也不错。
府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哪怕是一个酥餅,卖的也比县城價高。
陆芦没怎么饿,只让沈应买了两碗,又向摊主要了个小碗,和小果儿分着吃。
沈应把碗里的羊肉夹了两块给陆芦,陆芦正吃着汤饼,抬头看了眼道:“你吃就是。”
沈应看着他道:“前头还有一家卖油糕的,等会儿我们买几个来尝尝。”
小果儿听了,好奇道:“爹親,油糕是什么?”
沈应弯着唇角道:“油糕就是油炸的糕饼,小果儿乖乖把碗里的汤饼吃完,一会儿爹親就给你买,再给小果儿买串糖葫芦。”
听说还有糖葫芦吃,小果儿捧着碗喝着汤,乖乖应了声好。
一家三人吃完汤饼,去前面的小摊买了三个油糕。
小果儿惦记着糖葫芦,刚才又吃了汤饼,把油糕揣在怀里没吃。
正好卖糖葫芦的小贩从油糕摊前路过,沈应叫住他,买了两串又红又大的糖葫芦,一串给了小果儿,一串给了陆芦。
陆芦接过糖葫芦道:“怎么还给我买。”
沈应道:“听说府城的糖葫芦和县城的味道不一样,你尝尝。”
街上都是来往的行人,沈应怕那些人挤着小果儿,把他抱了起来,小果儿拿着糖葫芦送到嘴边。
陆芦听沈应的话尝了一个,手里的糖葫芦确实和县城的不太一样,外皮裹的糖浆晶莹剔透,吃起来更香更甜。
他笑着说道:“的确不一样,更好吃些。”
沈应扭头去问小果儿:“小果儿觉得好吃吗?”
“好次!”小果儿一边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将串着糖葫芦的竹签递给沈应,“爹亲,你也吃!”
沈应抱着他偏过头,轻轻咬了一个。
买完糖葫芦,正巧从布庄门口走过,他们順道进去逛了逛。
陆芦挑了两匹细棉布和一匹细葛布。
细葛布是江槐托他买的,天热,细葛织的料子更透气,江槐想着用来给娃娃做几件轻薄的肚兜。
挑好布料,陆芦又去胭脂铺买了几盒胭脂,打算一盒给榆哥儿,一盒给杜青荷,还有一盒等趕集时给沈穗送去。
很快便是江秋的生辰,江秋已经六岁了,今年刚去学堂念书,沈应去书坊给他挑了几本书册。
一家三人拿着买好的东西走在街上。
逛得渴了,沈应在街边的小摊买了两碗冰冰凉凉的冷元子。
冷元子里加了冰块,怕小果儿吃多了闹肚子,陆芦只给他尝了两口。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冰块,不免有些新奇,一碗冰雪冷元子下肚,浑身都跟着凉爽起来。
前面的街头围满了人,好像有人在表演杂耍,人群中时不时发出一阵欢呼声,逛街的行人从人群外路过,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他们也去凑了凑热闹,正前方的人群挤不进去,便站在旁边稍高的石阶上。
沈应举起小果儿,让他坐在自己肩头,又让陆芦站到他前面。
沈应问他:“看得见吗?”
陆芦踮起脚尖点头:“看得见。”
沈应又问小果儿:“小果儿呢?”
小果儿回道:“小果儿也看得见。”
人群中间,几个身材精壮的漢子正在表演杂耍,有人吐着火,有人扔着跳丸,有人舞着飞剑,每个人的表演都活灵活现。
表演到最精彩的地方,人群爆出一声喝彩,大家鼓着掌,大声说着好字。
扔跳丸的漢子收起跳丸,一手拿着銅盘,一手敲着銅锣,在人群前走了一遍,嘴里说着吉利话,向大家讨着赏钱。
有出手阔绰的,直接扔进去几两碎银,寻常的看客便扔去几个銅子儿。
沈应摸出两个铜子儿递给小果儿:“小果儿来扔。”
小果儿拿着铜子儿举起手,待那汉子走近后,用力一掷,扔向他手上的铜盘里,铜子儿稳稳落入盘中,发出铛地一声脆响。
看了会儿杂耍,见已过了未时,他们担心一会儿去码头太晚,赶不上坐船,这才从看热闹的人群中离开。
从街头的石阶下去,是一座橫跨在河上的石桥,桥头擺着各种各样的小摊。
有卖澡豆的,卖口脂的,卖发带絹花的,还有卖面具扇子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走过其中一个小摊时,陆芦不由停了下脚。
摊子上摆着各种小玩意儿,大多是小孩儿玩的,什么拨浪鼓、泥叫叫、陶响球,还有一些上了彩料的小泥人。
陆芦拿起一个小娃娃模样的小泥人,对着沈应说道:“你看,这个小泥人像不像小果儿?”
“像。”沈应抱着小果儿,看向旁边那个小泥人,“那个有些像你。”
“还真是。”陆芦在摊子上挑了挑,又拿起另一个捏得大些的小泥人,“这个呢?”
他拿着问小果儿,“小果儿,这个像爹亲吗?”
小果儿用稚嫩的嗓音回道:“和爹亲一模一样。”
卖泥人的摊主是个穿着布衣的阿婆,看着沈应怀里的小果儿,含笑问道:“这是你们的小哥儿?”
陆芦点了下头。
阿婆笑着夸了句:“长得跟雪团子似的,真是乖巧又可爱。”
陆芦听了,跟着笑了笑。
沈应对阿婆道:“那我们就买这三个小泥人,麻烦阿婆帮忙包一下。”
阿婆点头哎了声。
沈应放下怀里的小果儿,摸出钱袋子,付钱之前又问了一句,“小果儿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小摊摆在地上,各种小玩意儿一目了然,小果儿伸手指向一个小猪模样的泥叫叫。
陆芦拿到手上道:“小果儿想要这个?”
小果儿嗯了声:“我想给小元宝也买一个。”
沈应道:“行,那你给小元宝挑一个。”
陆芦道:“小果儿给小禾小苗也挑一个。”
小禾和小苗便是沈穗和赵屠户的那对龙凤胎。
他们挑完泥叫叫,还给江槐肚里的娃娃买了一个拨浪鼓。
旁边是个卖发带絹花的摊子,陆芦順道给榆哥儿和江槐挑了两根发带,又给杜青荷和沈穗买了绢花。
沈应不太懂这些,但也陪陆芦一起挑着。
小果儿却是有些困了,脑袋搭在他的肩上,用小手揉着惺忪的眼睛。
陆芦挑好绢花,目光掠过摊子上的发簪,有银簪有玉簪,他头一次见着玉做的簪子,不自觉多看了一眼。
摊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主动说道:“这些发簪都是我新进的货,也是如今城里最时兴的,这位夫郎要不要再瞧瞧?”
不等陆芦开口,沈应先对他道:“瞧瞧吧,买支新的。”
陆芦只有一支银簪,是刚成亲不久沈应买给他的,已经过去三四年了。
陆芦先拿起银簪看了看,又拿起另一支淡青色的玉簪,簪首雕着竹叶的纹路,像一枝竹节,质地温润,清雅别致。
他瞧了会儿问道:“这支玉簪怎么卖?”
摊主夸道:“这位夫郎好眼光,这支玉簪是我这儿最贵的。”
沈应直接问道:“要几两银子?”
摊主道:“这是用岫玉雕的,在玉器行少说也要卖个五六十两,不过我这儿卖的便宜,你若真心想要,给个二十两就行。”
听说这支玉簪要二十两,陆芦轻轻放了回去。
沈应道:“喜欢吗?”
陆芦道:“还好。”
他们这次进城买了不少东西,前前后后已经花了将近五十两,光是一支玉簪便要二十两,价钱实在太贵。
沈应道:“喜欢就买。”
摊主听着他们的话,插了一句道:“我这儿的发簪是买得最好的,别的摊子都没我这样式。”
沈应道:“你这真是岫玉雕的?假的我可不买。”
“自然是真的。”摊主道:“不瞒你说,我那小舅子就是玉器行的,我这都是从他那儿拿的货。”
陆芦抿了抿唇,轻轻拉了下沈应的衣角:“还是算了,我也没有很喜欢。”
沈应看着他道:“真不喜欢?”
陆芦点头嗯了声:“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去坐船吧。”
他说着迈开脚步,沈应顿了下,回头看了眼那支玉簪,跟着他从摊子前离开。
两人走过石桥,小果儿已经睡着了,闭着眼睛趴在沈应的肩头。
走到对岸的桥头时,沈应停了一下道:“我忽然想起,还有东西忘了买。”
陆芦道:“什么东西?”
“箭矢,上回进山弄丢了两支。”沈应把小果儿抱给陆芦道:“铺子就在街头,我去一趟,你和小果儿先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陆芦抱过熟睡的小果儿,“你去吧,快去快回。”
沈应在桥边找了个石墩,把买来的东西放下,让陆芦坐着等他,迈上桥后,又回头朝陆芦看了一眼。
陆芦抱着小果儿坐着,让他横躺在自己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见着沈应回来,陆芦忍不住往他离开的方向望了望。
正欲起身去看看,便在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穿过人群走下桥来。
快走到他面前时,沈应小跑了两步,喘了口气道:“人多,走慢了些。”
陆芦道:“买好了?”
沈应点头:“买好了。”
陆芦道:“那我们走吧,一会儿要开船了。”
话音刚落,陆芦还没来得及抬脚,他的眼前忽然多了一个盒子,盒子里正躺着方才挑的那支玉簪。
沈应看着他道:“陸陸,生辰快乐。”
陆芦低头看了眼玉簪,先是愣了下,随后眼睛微微一亮。
他这才反应过来,沈应说什么忘了买箭矢,其实是为了回去给他买玉簪。
陆芦抿了下唇:“这簪子这么贵……”
“没事,我同他讲了价,只花了十五两。”沈应仍定定看着他:“而且,你的生辰礼怎么能少。”
他说着,拿起盒子里的玉簪,温柔地插在他的发髻上。
陆芦抬手小心碰了一下,问道:“怎么样?”
沈应点头:“好看。”
说完,他凑过去,又在陆芦耳旁轻声说了句,“我还买了香膏,回去试试。”
陆芦闻言,微微红了下耳朵。
趁他害羞的时候,沈应把小果儿抱了过去,“小果儿该醒了,去坐船咯。”
陆芦收着装玉簪的盒子。
沈应道:“东西都买齐了?”
陆芦道:“齐了。”
沈应把买来的东西提到手上:“那我们回家吧。”
陆芦浅笑着说了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