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遥沉默地站在原地,不敢打扰独自思量的顾维桢,只是在他放下擦手的巾子时,适时的从盆架旁的紫檀多宝柜上取了他的戒指递过去。
顾维桢从前是鲜少戴戒指的,文遥瞥过顾维桢右手食指上的齿印,默默地低下头。
到今日,文遥都不曾搞清楚,这道齿印是谁留下的,文遥是顾维桢的近身侍从,几乎清楚顾维桢的每一个行程,这道印记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文遥想不明白,也不敢妄自揣测。
戴上金镶蓝宝石的戒指恰好能完美地遮住齿印,顾维桢摩挲戒指戒面,这齿印的存在,提醒他,他脑海中多出的六年记忆并不是一场梦。
而此刻在他手指上留下印记始作俑者正巧笑倩兮地依偎在华阳郡主身边。
乔舒圆笑眯眯的,整齐的牙齿泛着健康的色泽。
顾维桢垂下眼眸,那一夜,极致欢愉的那一瞬,她胡乱抓住他撑她脑袋旁的手,用力咬了上去。
出过血,结了痂又脱落,但齿痕似乎无法淡去了。
顾维桢跨过门槛步入厅堂,望着乔舒圆,神情显得有些微妙。
堂内众人说说笑笑,没有来得及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就起身朝他行礼。
顾维桢微微颔首,走上前给坐在正首的华阳郡主请安:“母亲。”
顾维桢连续几日都回了镇国公府,华阳郡主自然是高兴的。
前两日他是为了顾向霖,今儿华阳郡主本没有指望他能留在府中用膳,以为他送了狗儿后便会离开。
他事情多,往常这个时辰都是在自己衙门附近的宅子里和幕僚们一道用晚膳,商议事情。
当听顾向霖说顾维桢也要到她院里用晚膳时,华阳郡主连忙吩咐厨房添了几道他爱吃的。
“快起,快起。”华阳郡主脸上掩饰不住的欢喜。
顾维桢眼神不着痕迹地掠过对他行完礼坐回原处,正低头整理裙摆的乔舒圆。
他到了,华阳郡主叫众人一起到隔壁侧厅用晚膳。
华阳郡主看着乔舒圆长大,又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她没有把乔舒圆当外人,命她和顾向霖,顾四姑娘顾星云和顾维桢陪她同坐一小桌。
乔舒圆和顾维桢正好面对着面,四目相对,乔舒圆莫名的有些尴尬,但她想着,对他笑一笑总是没错的。
顾维桢看她傻气的模样,扯了一下唇角。
看在乔舒圆眼里,自然是友好的笑意,她安心了,又听到华阳郡主拿她和顾向霖,顾四姑娘来打趣顾维桢。
顾四姑娘再过两个月就要出嫁,乔舒圆和顾向霖婚约早定,华阳郡主在她回京后就请了钦天监算良辰佳时。
一桌五个人,就顾维桢独身一人。
乔舒圆听出华阳郡主藏在玩笑话里的着急,她很想劝劝华阳郡主不要着急。
现在的着急算得了什么,还要再忧心六年!
六年后,镇国公府最小的七姑娘都成亲了,顾维桢还一个人,无妻无妾呢!
乔舒圆前世无聊时,也曾想过顾维桢不成亲的缘由,甚至还以为他是身体方面的有什么问题。
不过她现在已经知道不是身体的原因,那是为何呢?
当然乔舒圆也不会真来劝华阳郡主,她打定主意少掺合顾家的事情。
最好也不要触顾维桢霉头。
她胡思乱想中,直到坐在右手边的顾四姑娘碰了她的手臂才回神。
“圆姐儿吃茶还是吃酒?”顾四姑娘笑着问她。
她虽这般问,但已经举起酒壶,下一刻就要帮她斟酒。
乔舒圆脸有些红,连忙撇去脑海中的杂思说:“云姐姐,我晨起喉咙有些不适,吃茶吧。”
顾四姑娘狐疑地扫了一圈她的小脸,她还不了解乔舒圆!
她是能吃些酒的,她瞧乔舒圆面色红润有光泽,不大相信。
顾四姑娘在吃喝玩乐中,不好糊弄,乔舒圆刚要与她求饶,顾维桢已淡声吩咐伺候用膳的嬷嬷:“去烧一壶菊花茶。”
就算乔舒圆真没问题,喝了也不妨事。
乔舒圆一愣,忙与他道谢。
“多谢二哥。”
其实不仅仅是酒,就连茶水吃食,她都有些不敢用了,她总觉得不安心。
她已经回到六年前,再无法查清那夜她是如何着的道,只能自己保持警惕了。
乔舒圆想一想都觉得累。
她刚有些蔫巴,那边顾向霖突然发作。
“我陪妹妹喝菊花茶。”顾向霖跟着说道,顺手把酒杯递给侍从,换了茶盏。
乔舒圆有些无语,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吃他的,学她做甚?
何必装得如此情意绵绵。
华阳郡主却让人,连同顾向霖的茶盏一并撤了:“我吩咐厨房炖了汤,你多用一些。”
尽管顾向霖只挨了几下轻轻的板子,华阳郡主到底心疼儿子,特地叫厨房炖了药膳汤给他滋补。
顾向霖闻言,连忙握拳轻咳抵唇轻咳一声和华阳郡主撒娇。
真没意思。
乔舒圆看得眼睛疼,偏头与顾四姑娘玩笑。
她那奇奇怪怪,丰富多彩的表情尽收顾维桢眼底。
顾维桢幽潭似眼眸闪过笑意。
顾向霖也在悄悄看乔舒圆,见她没任何反应,心中觉得怪异,散席后,拦了她:“妹妹明日还来吗?”
乔舒圆当然不来。
“家中有事,等下次吧。”
顾向霖想了想:“那妹妹在这会儿稍等片刻,我命人去采了荷花给妹妹回家看。”
“诶!”乔舒圆来不及拦他,他的侍从就跑开了。
乔舒圆无奈地看向顾向霖:“我已经在法华寺瞧见荷花了。”
只是你没有瞧见,又或是你是陪旁人去的。
乔舒圆憋住心里话。
华阳郡主留了顾维桢说话,听见外面的动静,侧头朝外看去。
虽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到两人站在一起,赏心悦目的画面,保养得宜的美丽脸庞上浮现满意的笑:“真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顾维桢不接她的话,眼里闪过讥讽,只是道:“下回我替母亲管教六弟。”
瞧顾向霖活蹦乱跳的样子,实在碍眼。
华阳郡主自然是求之不得,嗔道:“只怕你不得空。”
乔舒圆坐在回府的马车里,看着摆在脚边那一筐荷花荷叶,眉心隐隐作痛。
花开得美丽,只可惜人不对。
她慵懒的歪倚上迎枕,手肘支在身旁的小几上,撑着柔软的面颊:“回头送到厨房去。”
她想吃荷叶鸡了。
湘英应声:“那这些荷花呢?”
“自然是送给老太太。”乔舒圆理所当然地说道。
文人们不是最爱这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吗?总不能这也俗气吧。
夜色已深,街道巷口只偶尔两三个行人走过,乔舒圆听着清晰的马车压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心中不经怅然。
过了府门,府中更是寂然无声,乔舒圆一路无言,带着侍女直接回莳玉馆。
再穿最后一道垂花门,乔舒圆脚步一顿,瞧见不远处坐在回廊下,轻轻摇着团扇的纤细柔弱的身影,是她母亲。
羊角灯昏淡的烛光打在陈夫人身上,像是蒙了一层朦胧的软纱,温柔无比。
她在等乔舒圆。
乔舒圆突然酸了鼻子。
“母亲怎么不在屋里等我。”
陈夫人只笑着说:“晚膳多用了一些,正好出来消消食。”
乔舒圆挽着她的手:“那母亲随我回莳玉馆,晚上和我一起睡吧!”
陈夫人摇摇头,抬手抚过她的鬓发,柔声道:“明早我要陪你祖母出门,起得早,省得闹醒你。”
乔舒圆无奈,笑了笑,也不再多说什么,主动牵住陈夫人的手,她母亲的手温暖柔软,身上散发着好闻的、温和的香气。
她轻舒一口气,软着语气说:“那我送母亲回去。”
正说着话,外院门房专门回话的冯嬷嬷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年轻的仆妇。
“方才镇国公府来人,说姑娘落了这个。”
那仆妇手里捧着一个汝窑瓷瓶,瓶内插着已经精心打理过的荷花。
“呀!是向霖那孩子送来的吧?”陈夫人惊讶中带着一丝为乔舒圆高兴的喜悦。
乔舒圆悄悄转身看湘英和曼英。
湘英刚下马车就让人把顾向霖送的那筐荷花送到厨房了啊!
湘英看曼英,曼英也无辜地摇摇头。
当着陈夫人的面,乔舒圆自然不能再使唤人送到厨房,只好让湘英先收下来带回莳玉馆。
她扶着陈夫人的手送她离开,回头再瞧一眼。
才不是顾向霖送的。
乔舒圆断定那插花的样式不是顾向霖的风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