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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决死 真的有人能阻止正在发生的一切吗……

    情势到底是怎么变到这一步的呢?

    执衡面色晦暗不明, 疯了似的调动起他所能利用的所有一切。金万里的妖力、风中仅存的一点稀薄灵气、旧日他留在昆仑宫的“洞天”——也就是现世所说的“折叠空间”,全都成了他的武器。

    然而他左臂已伤,面对这诡绝的打法更是别无办法, 也知道再拖延下去, 超管局的后援就将赶来。

    金万里这具身体上, 至今连着超管局的通讯设备, 那上面有好几个正在缓慢靠近的小绿点。

    倘若是“谢衡”, 面对杨局等人,他还有那么一线颠倒黑白的希望;

    然而金万里是不可能的,在他多年的努力之下,超管局的人类面对这些非我族类的特勤部同事, 从来就没有掏心掏肺地信任过。

    明明都是为大局考虑……为什么今日反而作茧自缚了呢?

    或者, 他也可以就这样舍了金万里这具身体。他已与大道相通, 神魂不像寻常人那样须得依托于脆弱的肉身, 只要他的道不灭, 他的精神就可以与之同在, 直到下一个人抵达了同样的道为止。

    而今之时代,推崇的是“术”, 没有人愿意和从前的古仙人一样,经年日久地叩问自己、沟通天地,更别说领悟他的道了。

    他完全可以只以神魂状态, 继续留在古昆仑遗迹。等再有人试图涉足古昆仑的时候,他就有机会换个身份,从头来过。

    他可以……吗?

    执衡深深地喘着粗气, 再也无力维持原本世外高人的气质,露出了打算拼命的凶狠神色。放在这张脸上,他显得越发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

    当世最强的两只妖怪, 缠斗起来非同凡响,金万里的妖力几乎已经快耗尽了,九素的攻击也明显地弱了许多,想来也已是强弩之末。

    不,他想。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重新做回一个游魂。

    做一个游魂太冷了,天地如熔炉,而他好像永远隔着一重玻璃在眺望熔炉里的火光,不管怎样燃烧,都与他毫不相干。

    昆仑山积年的风雪,不会让他觉得冷,白日里的阳光、夜晚的篝火,也不能让他有丝毫暖意。此世间的寒冷与温暖,他全都感觉不到,于是只能独自挨过神魂深处涌起的寒冷,如此年复一年。

    他生前一呼百应,呼风唤雨。而死后无人交谈,无事可做,即便想修炼、想锤炼神魂,也因为灵气枯竭而无从谈起……

    如此,不是要活生生逼疯一个人么?

    难怪悟道之人不止他一个,却极少有人依附大道保存自己的精神。

    幸亏他还有一点执念,不然,大概早就在亘古的寒冷与孤独之中,消散于天地间了吧。

    谢衡这具凡人的身体太易朽了,一开始,执衡还不觉得有什么。

    只是失去了多年来的修为而已,能再次碰到昆仑山雪,能感觉到温暖,他就已经十分满足了,勉强也可以接受做这么一个普通人。

    而以当今之世,修为的用处原本也不大,他的见识与智慧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这么过了几十年,这具身体四十多岁了,青年时又确确实实是死过一次的,终于越来越力不从心。到此,执衡才发觉出诸多不便——前生他有修为傍身的时候,这个年纪正当壮年,怎么会这么日复一日地疲惫软弱下去呢?

    万幸,他的布局也快成了。人族与妖族深藏的怨恨已经被彻底引爆,想来这次事件之后,妖怪们的命脉就会彻底捏进人类手里。

    唯独就是前生的弟子忽然出现,还有那位他以为早已死得干干净净的妖王……

    他正在为此头痛的时候,九素居然主动戴上了拘束具,将自己的生死交给了早已什么也不记得的舒情,可谓是解决了他的心腹大患。

    他想,妖怪本就是这样,徒称妖王,也是如此蠢钝愚昧。

    只要舒情觉醒了前生的记忆,他们就又会变回前生的死敌,让他们慢慢算这笔账,自相残杀去吧。

    至于舒情会认出他,这不必担心,因为他根本不会出现在舒情面前,她能看得见的,本该只有九素这个旧仇人。

    等他们俩同归于尽,一切都将结束,这世上不会再有什么妖王,什么不受控制的古仙人,他可以占据金万里这具年轻的大妖之身,然后归隐到人类社会以外。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前世血海深恨,都不足以让他们反目成仇吗?

    “我现在感觉不太行……”舒情喘息着,感觉手里的剑已经有千钧之重,每刺出一剑都要拼尽所有力气,几乎已经是在毫无章法地挥砍,“你呢?”

    九素只恨两人现在是挤在一起的两个神魂,没法翻个白眼给她看——真是个好问题,他俩现在共用一具身体,这具妖身的力量耗尽了,她问他能不能行?

    他默默接过身体的控制权,舒情的神魂缩回来,松了口气,又问:“杨局他们呢,还要多久才能到啊?”

    九素百忙之中,扫了一眼身上的通讯设备:代表队友的小绿点正在全速靠拢,然而昆仑山实在太大了,他们又在那与世隔绝的神祠里耗了快一天,队友早跑到十万八千里以外去了,这时候实在是远水难救近火。

    “超管局改个名字,应该叫‘超龟速局’,”舒情道理都明白,但忍不住迁怒,“就比乌龟爬的快那么一点儿!”

    九素无声地叹口气,勉强避过执衡寒风凝结的刀锋,白衣上血迹斑斑,两个人看上去都异常狼狈,不像斗法,像肉搏。

    舒情只稍微缓了一会,就重新把九素换了下来——九素这个缺德的战术好处明显,但万事有一利必有一弊,这战术适合舒情,但和九素平时的风格不太兼容。他仗着自身妖力丰沛,一向是随便挥霍速战速决的打法,决不会缠斗这么久。

    要是他自己动手,一刻钟内必然已分生死,要么执衡被他一刀捅死,要么他死在执衡的各种准备之中。以如今的战况来看,恐怕还是后者的概率更大。

    舒情又扫了一眼她的通讯设备。这一眼看过去,她无言以对:通讯设备莫名其妙地又断了线,屏幕上刚才还清晰可见的一圈小绿点集体消失了,彻底没法知道队友们现在到了哪里。

    传出的声音也是一片混乱的电音,再也听不出丝毫端倪。

    “啊——”涂楠痛苦地把脑袋抵在了超管局的墙壁上,这通讯系统已经超出了“修bug”的范畴,屡修屡坏,运行几小时,就得坏一会,好像机器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上班摸鱼。

    所有的人都面色严峻,涂楠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代码上的程序员,除了扩容和抢修之外什么都顾不上,其他人可不是。

    系统每崩溃一次,就说明有大量信息在涌入超管局的通讯系统,说明某个地方又发生了大规模的超常事件,短短两天,这情形已经动荡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每天新闻里都在播报新增的伤亡数字,超常事件爆发的地方惨不忍睹,没爆发的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轮到自己,人心惶惶。

    各大城市的医院几乎都被挤满了,医生们也得跟着没日没夜的加班,几乎没有片刻的安宁。

    舒桐作为一个已经退休的老医生,悍然顶着连天的烽火回到了工作岗位——九素临走之前,给了他们夫妻一人一个护身符,时间所限,没有舒情的那个做得精雕细琢,但质量不差,挡个两三次超常能量爆发也足够。

    九素但凡是个人,哪怕长得稍差一点,她再没二话,绝对亲手给他们大办一场婚礼。

    但话说回来……他要真是个人,这符他也拿不出来。

    舒桐摒去了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杂念,继续投入治疗工作,一缕鬓发从医疗帽里掉了出来,也顾不上理睬。

    几个小时前,首都郊区又有只妖怪莫名其妙失控,它有剧毒,一拨一拨各种器官衰竭的人流水似的送过来,120急救车都不够用了,呜啦呜啦地在空荡荡的马路上奔命。

    医院里忙得简直天昏地暗,舒桐感觉自己的嗓子火辣辣地痛,一看时间,才发现自己已经六个小时没喝一口水了。

    她叹了口气,用力清了清嗓子,破风箱似的交代:“……住院。”

    “可是住院部床位已经满了!”

    舒桐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这位是个六十来岁的重症病患,器官指标本来就不怎么健康,何况现在还中了毒。不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实在不能放心,“周转?”

    “不行啊舒主任,”旁边的医生语速极快地一通突突,“真没有办法了,轻症的都让回家了,住院部现在都是重症,床位和人手都不够了!更何况——”

    后头的话他没说出来,但舒桐心知肚明:更何况,这才是第二天,这超常生物们引起来的祸患到底要爆发到哪一天去,谁都没有数。往后再有遭难的怎么办?

    倒是轮椅上被推进来的这位老病号很想得开,她勉强地摆了摆手——其实也就是手轻轻地晃了两下,虚弱地说:“算啦,大夫。我已经一把年纪……”

    舒桐不赞同地盯了她一眼:人的生命还能因为年长年少分出个贵贱么?

    “……搁在平时,多花点‘医疗资源’,不碍事。”老人气若游丝地继续说,“现在……是平时么?人的命啊……在太平的时候,都一个样。可乱起来的时候,有些人的命,它就是不值钱了……”

    送这老人来的中年妇人蹲下身来嚎啕大哭,小小的一间诊室就地化作了生离死别的现场,内外一片哭声与哀声,如同人间地狱。

    舒桐是个老医生,早就已经看惯了此情此景,然而此时此刻,她还是忍不住祈祷:但愿真的有人,能阻止幕后正在发生的一切。

    第92章 泪 “我恨你。”

    舒情前世今生都没有这么累过, 冷汗在眼睫上结成了冰,眨眨眼,就从睫毛上坠落下来, 好像泣泪成珠的鲛人。

    她几乎有点绝望, 头一次在心里问自己:“我真的还能改变什么吗?”

    时断时续的通讯另一头, 正在发生一场又一场的灾难, 不止是人类和妖怪, 甚至同族之间都因为观点不同,在彼此撕咬。

    一切的一切,好似都悬在她摇摇欲坠的剑锋之上,万钧之重, 压得她几乎提不起手腕, 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所在意的一切, 无可挽回地坠落。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简直不知道自己刺出的剑刺中了没有, 或者执衡的刀锋有没有嵌入自己的体内……

    直到一阵爆发的金色光芒, 撕开了她眼前的黑暗。

    舒情有点茫然,下意识地以为执衡又引爆了什么特殊的折叠空间——比如昆仑宫的藏金库之类的, 但刹那间,她眼前就是一黑,转眼又亮起来, 她茫然地望着远处战场上的九素与金万里。

    她已经精疲力尽了,连思考能力都一并压上了她的剑锋,过了数息, 才反应过来:是九素扑上来抢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将她的神魂强制送回了她自己的身体里。

    舒情一跃而起,飞奔过去。

    九素抱着金万里, 不知道他是被那场战斗耗尽了妖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一些原因,他全身都在簌簌地颤抖。金万里脸色雪白,额角颈间都露出了翎毛,现出了妖相。

    他胸前有一处鲜血淋漓的剑伤,寒气凝结的剑已经消失无形,唯有鲜血点点滴滴落在雪地上,伤口的深处隐约可见破碎的金光。

    舒情本能地伸手想拉开九素,执衡就算是死,也不可能安安静静认命地死,这距离也太危险了,万一执衡回手捅他一刀,连躲避都做不到。

    可她还没来得及动手,金万里就微微翕动着嘴唇,几乎是用气声叫,“哥……”

    舒情放下了手,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对了,眼前的对手不只是老谋深算的执衡,更是金万里。这具身躯死去,金万里也会跟着一起死去啊。

    她稍稍退开了半步,自知金万里也许可以接受没有记忆的舒情,但一定还在憎恨有前生记忆的霞山君,不如别上前打扰的好。

    “你离我远一点,”金万里低声说,“他的残魂封在我身体里……我要、炸了他。”

    最后三个字,虽然只剩下了半口气,然而仍然说得咬牙切齿,可见不管身在怎样的境况,他还是一只凶狠的野兽。

    九素慌乱地往他经脉里输入妖力,他明明已经快把自己的命都拼上了,此刻却不知道从哪里又涌起一股力量来。偏偏这股力量也脆弱不堪,只片刻,就无以为继。

    “超管局的人很快就到了,”九素声音乍一听还算平静,然而气息却在微微地打着颤,“还会有其他办法,你不要自作主张!”

    金万里缓慢地摇了摇头。他在超管局的时间远比九素要久,知道不会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企图推九素一下,没推动——虽说两人都是强弩之末,但金万里到底已经重伤濒死,此刻他恐怕就连一副积木都推不倒了。

    他只得不甘心地将目光转向场中目前唯一还保持着正常人体力的舒情,并且那眼底流露出威胁的凶光,像是丝毫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困窘之态,以为还能威胁她似的。

    舒情慢慢地走近他们,不需要金万里再说什么,她握住了九素的一只手臂,轻而不由分说地将他往后拖去。

    就像一千七百年前,金万里带着妖族前线的战报,降落在他们面前,将九素从她身边带走一样。

    金万里对于九素而言,是兄弟;于她,也曾经是半个手足一般的亲友。

    在战争爆发之前,在她做出最终的抉择之前……他也曾经跟在九素身边蹦蹦跳跳地来找她,也曾经仗着自己是个禽鸟之属,给相隔万里的她和九素传过信,也曾经和他们同饮同食,载酒同行过……

    至于今生,虽然未必说得上是朋友,也有并肩作战的情谊。

    胡游质疑她的时候,金万里若有若无地维护过她几句,辉耀集团欺负她的时候,金万里也曾经挺身而出过。

    而对于九素……对于九素……

    他一生没有血亲,没有眷属。妖王太禺收养了他,没有给过他多少父子之情,那么除去她和他的情爱以外,金万里这个兄弟,就是他最重要的人了。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就像是曾经的执衡之于她,一样重要。

    天地无声。

    金万里所在的位置再一次爆发出眩目的金红光芒,就像传说中星辰的爆发一样,几乎不可逼视。

    然而舒情和九素两个人,谁也没有片刻移开视线,都定定地望着前方,一个在送别师长,一个在送别手足。

    舒情脚下轻轻地动了动,她下意识上前一步——这一瞬间,许多关于执衡的回忆铺天盖地而来,在即将死别之际,人能想起的,就都是故人的好处了。

    “师父,”记忆中,女孩捧着一卷微言大义的丹道典籍,满脸痛苦地向执衡请教,“为什么我这次又把丹炉炸了?我明明就是按照书上的配方、书上的步骤,一步一步做的,我保证我这次什么都没改!”

    温雅清癯的男人露出了一点无奈的笑容,接过来书看了一眼:“真是严格按照书上做的?”

    “真是!”幼年时的舒情恨不得赌咒发誓,“书上说‘置瑶草、玉膏、血萝’,我都是按照书上的顺序放进去的,什么都没敢改!”

    “好,开炉点火用了多少枚‘灵枢玉’?”

    舒情理直气壮地回答:“四十九枚啊。”

    执衡无奈地叹了口气,提起笔来给她圈了几个关键字:“你看这几味材料,都是温和、脆弱的草木之属。你用炼制金石的炉火去炼,那怎能不炸?炉火没有反噬你就算是好的。你要记得,过犹不及,持衡中正,才是正道。”

    过犹不及啊,师父。

    你自己又是为什么抱着一个执念,一路偏激地走到了现在呢?

    爆燃的金光之中,藏在昆仑宫的折叠空间残片跟着一个接一个地被引爆,每个残片都微不足道,然而同时爆炸,竟引发了剧烈的空间震荡,继而激发了一场乱流。

    时空在四面八方搅动,他们身边的空间被撕破、又被置换,舒情的手臂被乍然裂开的空间边缘割出了一道伤口,血却出现在十几米开外,转眼间,又流到了三米远的背后。

    整个昆仑宫的空间仿佛都在震荡,坍塌,重组。大地开裂,土石上天,天空破碎,风雪从大地的裂隙里呼啸而出——

    九素骤然化出妖身本相,巨大的白蛇盘成几圈,将舒情严严实实地护在蛇身之下,在时空的风暴里,形成了一小片决不会坍陷的密闭空间。

    他的妖力早就彻底耗尽了,到了此刻,能保护她的,也就只剩下这一具躯体。

    他用头挨着她,朝她吐了吐信子。

    舒情肝胆俱裂,用力地推了他一下,手上用上了她此刻能调动的所有灵气,还是没推动。这副巨蛇的本相太大了,根本就不是她这副凡人身能怎么样的,她拿他毫无办法。

    “你什么意思,”她语无伦次地大骂道,“空间乱流是什么,你以为是什么,那连一方天地都能撕碎……你想干什么,你……”

    九素无声地一笑,忽然,他轻轻地说:“我恨你。”

    舒情本来就混乱的语序乍然中断,她不可置信地望向九素。

    “我恨你……以前,是不知者不罪,现在,你全都想起来了,我为什么不能恨你?”九素低声说,他血红的妖瞳缠绵地凝望着她,眼底她的倒影连一缕头发都清晰可辨,“让你求仁得仁,太便宜你了。我宁愿让你一个人活着……”

    舒情默默地抱住了他的头,发现他在她怀中正在细微地发抖——外面天坼地裂,空间乱流落在他身上,恐怕就和千刀万剐一样,其中痛苦难以言语尽述。

    她眼底干涩,竟流不出眼泪,仓皇地想:“我不能和他同死,连滴眼泪都没有么?”

    九素用信子舐了舐她的脸,发现她果然没掉泪,低低地笑出声,说道:“这样才对。我和你是仇人,有什么好哭的,我认识的阿舒根本不会哭……”

    她无论面对任何事情,从来就不会哭。和他分开的时候没有哭,追来找他报仇的时候没有哭,连她自己死的时候,都只有过一滴眼泪,前世今生,统共就只有舒桐的一通电话让她哭过一次。

    那么这一次,也不要流泪了。

    或者……就为我掉一滴眼泪,就够了。

    “杨局,前面有空间乱流!”超管局的几个队员七手八脚地从背后的登山包里掏出一大堆设备,熟练地一拼接,就弹出几个小型独立空间来,队员们逐个钻了进去,“规模大,能量等级中等,是否要进入搜寻?”

    杨局一点头:“三队进去搜索,他们身上没有配备折叠空间设备,要快!”

    三队的几个人立刻一头撞进了空间乱流里。超管局发展到现在,一群肉体凡胎天天和兴风作浪的妖怪对打,别的不说,防御措施发展得突飞猛进,这几个小型空间就是专门用来对付具备类似力量的妖怪的,质量相当结实,相对的产量也很有限。

    这次行动高危,杨局不敢大意,配备的人员十分全面——有的是专门针对金万里的妖力进行作战的,有的是针对舒情描述中的执衡的,其他的什么精神幻术、瘟疫毒素等等也都安排了专人对付。

    三队就是专门应对空间力量的,到了这时候,总算派上了用场。

    其他的人心急如焚地在空间乱流外面等,他们身上也没有折叠空间设备,一进去就是被撕碎的份,不得不留在外面翘首以盼。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更久……几个队员终于鱼贯而出,将舒情带了出来。

    舒情踉跄一下,从小飞行器上跌落下来,折叠空间解除,她整个人都从空间出口里摔在地上。

    一群人赶紧慌慌张张地去扶,然而她半个身子都是血,队员们也搞不清楚是她的血还是别人溅在她身上的血,不敢下手,只得围在她身边一群鸭子似的询问。

    “你还撑得住吗?”

    “金部长怎么样了,谢教授是怎么回事,里面还需不需要支援?”

    “快——赶紧的,酒精、绷带!”

    “九素前辈呢?”

    舒情颤抖着说不出话,她缓慢地、轻轻地张开手。摊开的掌心里,有一条小小的白蛇,盘缩成一团,全身都是血,蛇身上有好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屏住了呼吸。就看到那小蛇在众目睽睽之下,艰难地蹭了蹭舒情的手心。

    第93章 苏醒 “阿舒……你怪我吗?”

    超管局, 治疗室。

    监控屏上的心电图正在稳定而缓慢地跳动,舒情坐在治疗舱旁边,默默地望着治疗舱里睡成一条的小蛇。

    他被送回超管局总部的时候, 情形实在说不上好, 胡游带着几个养育师抢救了一天, 才总算缓过来。此时,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完毕, 缠上了好几层绷带,裹得他连盘起身体都做不到。

    舒情将手探进治疗舱里,轻轻地抚过小蛇身上新换的绷带,下意识想拨弄拨弄他的尾巴, 又舍不得, 只得一遍又一遍小心地摸索。

    这时候, 有个人在外面敲了敲门, 小心地通知她:“舒小姐, 会议快开始了。”

    如今知晓内情的人对她明显比从前小心翼翼多了, 舒情回过神,“好。”

    “……自从昆仑宫一战之后, 各地再也没有出现超常生物失控事件,人和超常生物之间的冲突虽然仍然存在,但目前正在逐步减少。”杨局首先讲了讲各地当前的情况, “整体形势渐趋稳定,但我们还需要做好各种防范工作。”

    所谓开大会说小事,开小会说大事。今天这次会议参与人员并不多, 七八个人围在会议室里,都是各个部门的实际负责人,主要是为了确认整个事件的经过与现状, 以及如何给公众一个交代。

    舒情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其实现状如何,并不只是体现在杨局的描述里,前几天,她和戚昀、涂楠三个人的群里一片死寂,每个人都忙到发疯,连线上倾诉一二的时间都少有。

    到现在吐槽多起来了,还有了游戏和日常生活分享,说明她们总算是从昏天黑地的危机之中解脱,缓过了一口气。

    当然,她托付给她们的那两枚丸药也总算完璧归了赵。

    舒情顶着两位好闺蜜呱啦呱啦的关心和数落,老老实实把丸药收了起来,打算回炉重炼,剔除掉那部分清理记忆的功效以后,再拿给她爸妈吃。

    至于现在么……舒情朝妈妈干笑,一转身,心虚地把丸药深深锁在了自己的卧室里。

    这几天她晚上回家,总算能见到她妈了——她刚回到首都的时候,舒桐还在没白天没黑夜地加班,赵与清负责每天去给她送饭。这两天终于稍微清闲了一点,病人没那么多,舒桐才有了点时间回家。

    一切都在慢慢地向着混乱爆发之前的状态恢复,只不过,还需要一点时间。

    上首杨局做完了总结,将数码笔递到她面前,“昆仑宫的具体情况,由舒小姐说明。”

    舒情接过笔,习惯性地站起身,旁边立刻就有人随着她站起来,还有人要帮着她搬座椅。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了,她现在不光是古仙人,还是挽狂澜于既倒的大功臣之一,也是又拿到了一轮mvp。

    “没关系没关系,在场我最小呢。”舒情很不喜欢大家拿她当mvp对待——上次接受这个待遇的体验实在是刻骨铭心,她宁可做个普通的后生晚辈,“我这么说就行。这次时间紧急,小红的伤还没好,汇报文档写得比较潦草,各位主要听我口述。”

    液晶屏上投影了一份普普通通的word文档,和金万里之前想和有灵工作室合作,拿给超管局各位领导看的文档差不多,与舒情之前交出来的精致ppt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可见只要有一个人摆烂,大家的下限就都会被一起拉低……哪怕这位摆烂的前辈已经不在了,也一样。

    舒情从执衡如何挑起仙都与妖族的战争说起,按时间顺序,讲到她和九素如何在昆仑宫找到执衡、执衡如何占据了金万里躯体、她们如何和他死战……一桩桩一件件,逐一讲了一遍。

    “……最后,我们双方都筋疲力尽的时候,金部长的妖魂夺回了躯体的控制权,主动撞上了我的剑。”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唯有舒情的声音回荡,“那时,九素那种能够毁灭一切的道凝聚在我的剑锋上,金部长借此将他的妖魂、身躯,以及执衡的神魂一并炸毁。”

    “执衡神魂毁灭之后,与失控超常生物的因果联系一并断绝,受执衡影响的超常生物脱离了这种影响,所以后续不再有失控事件爆发……”文档翻到了最后一页,舒情放下数码笔,“昆仑宫之战的全经过就是如此,我说完了。”

    整个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没有平时汇报完毕的礼节性掌声,舒情也没有用那种标志性的轻松语气讲解一切。

    所有人都严肃地沉默了一分钟之久,仿佛是默哀和致敬。

    “应当为金部长赠予英雄的荣誉,”一分钟之后,杨局才说,“这个事迹也应当向外公布。至于谢衡……不,执衡,他的所作所为——”

    杨局说到这里,沉吟了一下。

    特勤部代为出席的现任负责人曾经是金万里的副手,如今听见“执衡”两个字,眼睛就红了,咬牙切齿地说:“他的所作所为,也应该公开!如果不是他,哪有这么多死难者?金部长已经不在了,九素前辈也差点……”

    他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哽咽了,低头恶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

    舒情心里也很不好受,她摸出那支录音笔,轻轻地说:“我也支持公开。我这里还保存了执衡的录音文件,内容和我刚才报告的内容一样,可以作为证据。”

    杨局也点了点头,又说:“既然要公开,前因后果都需要有信服力。我们调查了‘谢衡’家中的情况。他无妻无子,家中也没有余财,甚至除超管局以外,也没有什么声名。他的所作所为,目的是什么?”

    所有人都看向舒情,舒情垂下眼睫笑了笑,回答:“因为他真的觉得,他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啊。”

    满心名利的世俗之人,斟酌得失,顾首畏尾,不可能为大道所眷顾。

    而他自小生于仙都,在妖族和仙都第一次战争未尽的硝烟里长大,认定了自己要为了古仙人献上一切,两千年过去,又变成为了同源的人族献上一切,心念笃定,牢不可转。

    如此笃定的纯然,才得以通达天地,纵然人们都觉得他疯了……疯子和圣人,有时候也只有一念之差。

    其他人都沉默了下来,没法理解这偏激的殉道者在想什么。杨局给了公关部的负责人一个眼神,对方心领神会,复制了舒情那份录音:反正,就是通过这份录音,给公众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呗。

    一天后,超管局官方和舒情的私人账号同时对外发声——超管局的官方账号难得地出现在了公众面前,公布了执衡的那份录音,一直以来只当个吉祥物的正局长出面,进行了一番声色并茂的演讲。

    虽然如此,网友们却不怎么买账。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果然又推出了两个没编制的背锅”

    “我来捋一捋啊,也就是说,官方先找了一个大教授合作,然后大教授搞事情;然后官方又找了一个小主播合作,小主播帮忙解决了事情,官方从头到尾无事发生3533”

    “信他们的这辈子都有了”

    也有人将信将疑,选择相信了官方的:

    “前因后果说得很清楚啊,也和事情发展完全对得上”

    “不好说,我倒是相信背后确实有人,不然没法解释这么密集的超常事件爆发,从古至今都没有过这种情况。至于这个人具体是谁就见仁见智了”

    “我也相信背后有人,但我不相信背后这个人只是个特聘教授hhhh”

    更有人纠正——

    “解决问题的不是什么小主播啊,官方说的是‘小主播和她养的高等级妖怪’,后边的‘高等级妖怪’被你吃了?”

    “不说高等级妖怪,就说这个小主播自己,她和妖怪打交道多了去了,说他们能帮忙解决问题我是相信的,指路[链接-阿舒与小红]”

    于是大家又乌泱泱涌进舒情的短视频账号里,看见了舒情从另一视角的表态。

    她的表态十分别致,比起超管局那份严肃认真的公开发言轻松多了,她发了一条新视频,名字叫“小红的康复日记”。

    视频里是一条缠满绷带的小白蛇,过了一天,他总算能稍稍将身体盘起一点了,缩在治疗舱里沉睡着,对外界的声响全然不闻。

    舒情先简单概括了他这是“战时”留下的伤,又详细地说明了他的各项健康指标,将养育师的医嘱原原本本地转述出来:这是妖力耗尽之后又受了重伤所致,预计还会昏睡很久。可以时常来探望探望他,陪他说说话。

    这可怜兮兮的一条小蛇,顿时引发了一群观众的怜爱之情,而他这惨状正好也和超管局的说辞呼应。

    这么着,大家开始陪着一只小蛇妖逐渐康复,每天都固定时间来打卡,逐渐成了许多人的习惯。

    至于超管局那不知真假的官宣——不管怎么说,人们对官方还有最基本的信任。而且两方吵到最后,吵的都是“背后兴风作浪的罪魁祸首到底揪出来没有”,对于背后有个幕后推手,倒是没人再怀疑了。

    对于超管局来说,只要大家认同了有这么个人,就是好事,至少人类和妖怪不再没事打打杀杀了,治安和舆论都在恢复良好。

    至于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那所谓的“特聘教授”……

    这太虚无缥缈了,不如小红每天都在变化的健康指标来得清晰可见,没有小红用了半个月的时间,终于再次化出人形来得振奋人心。

    九素第一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元旦过后的一个下午。

    这一天首都下着大雪,纷纷扬扬,气温异常地冷,舒情早上来到超管局的时候,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还是冷得不断呵气。

    自从昆仑宫一战后,她每天都来超管局治疗室里陪着九素。这两天专业的养育师说他快醒了,她更是恨不得24小时住在治疗室,寸步不离。

    尽管他只是短暂地醒来了半分钟。

    他睁开眼睛时,舒情用力地眨了眨眼,生怕自己是看错了,甚至还在自己的脸上捏了一把。

    九素见状失笑,从治疗舱里探出了一只手,哑着声音唤她,“阿舒……”

    舒情立刻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若有似无地听见他问,“……你怪我吗?”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问了这一句,反正他很快就又昏睡过去了,按照养育师说的,恐怕还得再睡两天,才能真正醒来。

    一滴水珠落在他手背上,从空间乱流爆发时一直压抑到现在的泪水终于决堤,好在这治疗室里没有别人打扰,她尽可以肆意。

    第94章 恭喜 “不是恨我吗?”

    又过了两天, 九素才真正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连着下了几天的雪终于放晴了,窗外的晨光正温柔地洒进来, 覆在他的面孔上。

    九素缓缓地眨了眨眼, 发现胡游陪在他身边, 舒情反而不在。他四周张望了一圈, 没见她人影, 胡游这才小心地告诉他:“她昨天就走了。”

    “她……”九素企图说话,但喉咙哑得仿佛砂纸,胡游赶紧递给他一杯水。他这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字句,“她去哪里了?”

    胡游觑着他的脸色, 谨慎地摇摇头——不知道。

    九素没有失望, 反倒笑了笑, 在治疗舱里坐着, 发了一会呆, 脑中在梳理他昏迷前后发生的各种事。昆仑宫的空间残片都被炸成了龙卷风, 可见执衡的神魂定然是被炸得干干净净了,就算逃出去一两缕残魂, 也没事,他自有感应。

    还有万里……至于万里……

    胡游别的不一定行,在察言观色这门学问上手拿把掐, 看他脸色,猜到了他在想金万里,轻声细语地告诉他:“超管局给万里追授了英烈头衔, 特等功……”

    九素略略掀起眼睫,瞟了他一眼:人都不在了,他也没有亲人, 这所谓的“追赠”能有多少意义?

    胡游立马不吭声了,他其实也觉得,纯粹只是给同事朋友的一个安慰。

    九素倒是很快就想通了,毕竟人怎样都不在了,有这份追赠总好过没有,说明人们起码记着他的好。

    他又问:“外面怎么样了?”

    胡游把手机递给他,调出了局长的公开演讲与舒情的私人账号,让九素自己看。

    九素才不想看那一脸褶子的老局长说话,他快进着翻了翻,又看了两眼评论,大概明白了状况,就丢到一边去了,掉头去看舒情的短视频账号。

    昆仑宫之战前,他还记得舒情的账号底下是一片骂战。然而到了现在,“小红的康复日记”系列视频底下,评论区几乎已经恢复了妖怪失控发生前的盛况。

    绝大多数都是关心他恢复情况的,只有极少人酸溜溜地说“还不如关注关注遇难者的伤情”,被大家戮力同心地喷走了。

    “小红的康复日记”系列已经出到了第35集,舒情隔一天更新一次。每天的内容其实差不太多,就是念一念新的身体指标报告,坐在治疗舱旁边削削水果,分享超管局的一二趣闻。

    说来十分寻常,但是一片大乱之后,这平平静静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慰藉。

    只有最后一条视频,热度异常的高,九素点开看,发现舒情给人们分享了他第一次醒来的情形。她用言语描述了一遍情况,劝说众人放心,末了说:

    “谢谢各位关心,小红很快就会醒来了。所以这大概就是最后一期康复日记,请大家恭喜我吧~”

    弹幕涌过一片“恭喜”,随后,她又说: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形容,这次的混乱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我们共同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动荡,差一点生死相隔,有些事情,我不准备再继续回避下去,否则我一定会很遗憾。我已经失去过小红一次,绝对不想再失去他第二次了,所以——”

    “我宣布!至今为止二十多年的母单生活结束了,也请大家恭喜我吧~!”

    弹幕的“恭喜”卡了卡,立刻原地裂变,变成了满屏的“囍囍囍”。其中夹杂着一些“卧槽真的吗”、“是我理解那个意思吧”、“只有我一个人担忧生殖隔离问题吗”、“我嗑的cp是真的”等等言论。

    胡游显然早知道舒情在这最后一条视频里发表了些什么暴言,黑着脸不吱声,反正知道自己想管也管不了。

    九素耳尖有点红,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一步跨出治疗舱。他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不用别人来告诉他结束治疗的流程了,自己内观片刻,确定伤势大多已经被修复之后,就直接掐断了治疗舱的电源。

    胡游看得眼皮子直跳,想劝他在治疗舱里多躺几天,但想到自己之前发表的那些谬论,以及自己差点掉进执衡坑里的事,没敢说话,默默闭上了嘴。

    “帮我订个机票,”他轻快地吩咐道,“去H市。”

    现在订机票,最早的一班飞机也得将近晚上了,九素想了想,干脆给舒桐打了个电话,礼貌地询问自己能不能去吃个中午饭——他觉得有些事情,让舒情先开了口,已经很不像话,但她既然已经说了,该他说的,也得跟着表态。

    于是中午,九素准时出现在了舒桐家门口,虽然事先打过招呼,两位老人家却都显得有些窘迫。

    “怎么……怎么又带了礼物,都不是外人,这是干什么。”舒桐接过来两个礼物袋,脸上的一丝尴尬变成了五分尴尬,“进来坐,你的伤怎么样了?”

    九素从善如流地跟着进门,但并没坐,只笑答:“超管局的治疗舱很好用,我已经没事了。”

    眼看着他要往厨房里钻,赵与清赶紧拦住了,说:“没有让一个病患做饭的道理,我们请了厨子上门,你不用觉得打扰。倒是……”他叹了口气,还是如实说,“你拼命护着小情,她偏偏赶在这两天出了门,弄得我们也有点过意不去。”

    九素笑说:“我需要人陪的时候,阿舒从没离开过我。我现在已经好了,她当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两位不要放在心上。”

    三个人就在客厅里坐了下来,首先自然还是要问:“那昆仑宫什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九素一听这话音,就知道舒情肯定是怕吓着他们,故意隐瞒了好多事没说。她扯淡挺有一手,但扯谎就不一定,想来为了让父母接受他,还提了他舍命相护的事,那就更难编圆了。

    可他和父母相处的经验实在是太少了,根本不知道拳拳之心到底该如何应对,只得字斟句酌,将实际情况慢慢地说来给二位老人家听——他觉得是慢慢说的,但其中惊险处,听来仍然惊心动魄,也亏得舒桐夫妇都是见过世面的人,才能接受。

    等他把昆仑宫的经历说完,午饭正好也准备好了。剩下的话题换到饭桌上谈,九素正在想着如何开口,赵与清先慢慢地开了腔:“你的来意,其实我们也都知道。”

    九素放下了筷子,洗耳恭听。

    “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别紧张。”舒桐朝他笑了笑,“我们只想问问你,你们都想好了吗?”

    “是,我们想好了。”九素难得露出了郑重的表情——他面对执衡的时候都没这么郑重过,“上次,阿舒向我转述过您的一些顾虑,我也都想清楚了。”

    “你怎么打算呢?”

    “两位最大的顾虑,莫过于我是能轻而易举杀人的妖怪,阿舒只是凡人,担心她在我身边无法自保。”九素说,“我如今承诺什么‘决不会伤害她’云云,都是空话,所以很早之前,我就按照超管局的规定,将她登记成了我的监管者。”

    他将监管者的规定简要讲了一遍,然后轻轻摸了摸锁骨上的项圈,“如若未来真有反目成仇之日,我若伤她,必先身死,请两位放心。”

    舒桐一愣,嘴唇翕动,却没说出什么,默默等待他的下文。

    “还有未来生活成本的事,”九素笑了笑,“我现在好歹也算是超管局的成员,有正经工作,就算阿舒不想继续做她的自媒体,我也没有二话,更不会让她一个人养家。”

    “至于生活习惯,她捡到了我,我许多习惯都是跟着她养成的……”他眼里露出了一丝怀念神色,“我们其实已经一起生活很久了。”

    算起来,其实这一千七百年里,他们从没有真正地分离过。

    命运相连,魂魄相依,纵然一生也已经圆满,何况两世之缘呢?

    临近黄昏的时候,飞机平稳地从首都机场起飞。这一次没有任何意外,它安安稳稳地降落在了H市,滑进了地面走过千百次的轨道里。

    九素从飞机上下来,转车去了一处风景区。

    落雁山在H市南边,是个不太知名的景点,除了一处乱石溶洞需要门票之外,其他地方都免费对外开放,一分钱都不收。

    九素在落雁山找到舒情的时候,她正坐在高处的一块山石上,漫不经意地俯瞰着底下的溶洞,没正形地在抛巧克力豆,然后张嘴去接。

    准头还挺好,一接一个准。

    而眼下暮色四合,漫天星斗灿烂。

    她坐在星光之下,恍惚间千年的光阴都在这一刻压缩成了薄薄的几块石阶,等着他拾级而上,再与他的神女十指相扣。

    九素坐到她身边,截胡了一枚飞在空中的巧克力豆,叼走一尝,居然是酸的。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知道舒情是在吃一包酸糖,还是看他来了,故意换了一颗,存心整他。

    舒情看他被整治到了,才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容,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地瞥着他:“不是恨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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