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天罡篆
“公子, 什么影杀,这是谁……”
听到闻惊遥念出那两个字,柳家长子壮着胆子走上前, 站在闻惊遥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闻惊遥神色平淡:“来杀我们的人。”
才出龙潭又入虎穴,柳母身子本就虚弱, 听了这话后一口气没上来, 竟直接晕了过去。
柳家二女慌忙喊:“阿娘!”
闻惊遥并未回头看,取出一瓶丹药塞到柳家长子手中:“退回去。”
柳家长子听明白,连连点头:“是, 公子小心。”
他们四人退后,重新回到地牢中,而闻惊遥仰头望向四周房檐上的杀手, 一个个修为都不低, 抱着必杀他的心来。
慕夕阙的第一个猜想, 验证了。
燕家和鹤阶确实想将他引出, 对他动手。
闻惊遥淡然看着他们, 为首的一名影杀杀手抬手,戴了暗黑色的手衣,抬起的手像是无声的指令, 乍然之间,所有杀手一起行动, 从房檐跃下, 刀剑朝他劈斩而下。
百里之外,悬浮于虚空的水镜映出这一切, 刀光剑影中瞬移而过的青影。
纪挽春负手而立,冷眼看着这一切,对身旁的人道:“看见了吗, 他的修为又精进了,那些天连日的打斗对他来说更像是锤炼,功法更进一筹,若与他正面竞争天罡篆,你大概会输。”
燕如珩弯唇笑了下:“是,所以不能留他的命。”
纪挽春侧身看他:“闻惊遥和慕夕阙并不笨,不应看不出这是陷阱,缘何会乖乖来这里?”
燕如珩道:“他们自是知晓这是陷阱,小夕未来,应是在幕后观局,看我们要做什么?”
纪挽春眯了眯眼:“那现在如何做?主子急欲为天罡篆择主,有主后这神器便会安稳些,确定这能困住闻惊遥吗?若慕二小姐来帮忙……”
他看向一侧的水镜,闻家功法主心境,心境越精进,功法越强,这些天的事情似乎让他的心境大有改变,功法也精进不少,影杀来十三州的杀手只派出了一半。
可这些人修为不弱,要杀闻惊遥应当不难,可如今看着,闻惊遥似乎能应付。
燕如珩看着水镜道:“小夕既然想看,那就做给她看,若看出我们要做什么,她一定会去帮闻惊遥。”
纪挽春不解:“什么,你不怕她坏事?”
燕如珩转身朝密林走去,冷声道:“她坏不了事,一切照旧,派人去截杀闻家和小夕,能拖多久是多久。”
纪挽春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默然了瞬。
随后他取出鹤阶玉符,传信道:“打碎一根镇压祭墟的天柱。”
万里之外,十三州边境之地,一方径约万丈的坑穴外竖立了足足百根天柱,滔天红光组成的禁制,将坑洞内的秽毒牢牢禁锢。
随着一声剧烈的轰鸣声后,一根天柱上如蛛网般的裂纹从底部爬上,攀柱绕行,瞬息布满千丈高的天柱。
镇守在祭墟附近的修士们从梦中惊醒,地面撼动,弟子反应过来,骇然看向远处的祭墟。
“天柱……天柱裂了一根!”
成百上千的弟子起身,连外衫都来不及披,跟随镇守的长老们瞬移奔向祭墟,一道道身影如流光穿梭在林间,穿过密林后拔地腾空,井然有序环绕在祭墟上空周围。
晦涩的术语念出,带有金光的圆盘陡然出现在虚空,重重压在祭墟之上。
十三州各家各派的大能们皆都惊醒,披衣而起,冲出殿外。
海外仙岛的沙滩之上,数百位大能脸色肃重,仰头看向祭墟的方向。
一根天柱碎裂,十三州和海外仙岛再安稳不了。
东浔主城内,闻家主宅。
斜靠在躺椅上的慕夕阙睁开眼,垂眸看向身侧已显出形状的莲花,十二辰金光大闪,嗡嗡鸣响,像是在告诉她,秽毒出现,祭墟动荡。
每当祭墟动荡,十二辰和天罡篆都会从长久沉睡中醒来,依着它们的本能认主去镇压祭墟,还十三州百年安稳。
慕夕阙坐起身,单手按住那朵莲花,等了不到半刻钟,腰间的慕家玉符便亮了光,朝蕴急促的声音从内传来。
“小夕,祭墟天柱碎了一根,镇守的弟子们难以抵挡,十三州和海外仙岛上百世家的大能们皆已去支援镇压,鹤阶发令,今夜为天罡篆择主,要求各位世家弟子在明日卯时前赶到鹤阶,卯时正开放神境,争夺天罡篆。”
慕夕阙应道:“嗯,知晓了。”
朝蕴语速极快:“惊遥如今在寒霞镇,庄夫人联系不上他,已派弟子前去寻人,他恐怕都不知晓天罡篆要择主了!”
听出她话中的焦急,慕夕阙起身往外走,手拿玉符回道:“放心,他会赶去的。”
朝蕴追问:“可是现在联系——”
慕夕阙打断她:“阿娘,您信我。”
她并未再与朝蕴说话,直接挂断了玉符,随后纵身跃上房檐,跳跃在青瓦之上,朝东浔城外奔去。
主宅之内,朝蕴看着挂断的玉符,眉心紧蹙:“这两个孩子到底在做什么,若卯时前赶不到鹤阶,惊遥便无法竞夺天罡篆,那势必会落到燕如珩手中。”
由于使用神器会折寿,因此历任神器之主只会认年轻弟子,寿数长久,身体康健。
而年轻子弟中,慕夕阙已有十二辰,唯一能与燕如珩竞争的,只有闻惊遥。
朝蕴身后的蔺九尘沉默,片刻后,他下了决心,开口道:“师娘,我去。”
朝蕴厉然转身看他:“不行!”
“天罡篆总得有个主人,既然不能落到与鹤阶同流合污的世家子弟手中,若闻少主赶不过去,那就我去。”蔺九尘握紧手中的长刀,他对天罡篆从来没有半分觊觎,也心知闻惊遥要去夺天罡篆的意图,这东西不能再落进那些心术不正的人手中用来为虎作伥。
朝蕴冷冷看着他,态度坚决:“我说不行,使用天罡篆折损寿数,你要慕家同时失去你和小夕吗?”
“可是——”蔺九尘刚要开口,腰间玉符亮了。
他低头看去,来信是慕夕阙。
——师兄,和阿榆一起帮我个忙-
慕夕阙穿梭在密林之中,奔向寒霞镇。
她的速度极快,快过闻家派出去寻闻惊遥的弟子们。
东浔地界枝叶旺盛,密林也多,月色也被林叶遮住,透不进来一丝光,好似也掩盖了埋伏在尽头的暗潮,让人觉察不出危险。
红影奔出密林,冲出黑暗,一缕皎洁的月光打在她身上,也同样照亮了尽头的危险。
长鞭从侧方袭来,鞭身上的倒刺划破虚空,声响肃杀,罡风凛然,而慕夕阙迅速侧身避开,那长鞭甩至地面,地表撕裂破碎出一条长痕。
慕夕阙退至十几丈远外,看着尽头的几十杀手,面具覆脸,腰戴墨色玉符。
她的瞳眸微颤,纵使预料到在通往寒霞镇的路上会有埋伏,不是燕家就是鹤阶的弟子,却万万没想到,竟会是影杀?
他们何时来了十三州,且影杀不是什么单子都接的,上辈子那个人对她说过——
我们影杀只除奸恶,二小姐可以信任我。
慕夕阙拔出长剑,单手执剑:“影杀不是素来只杀奸佞吗,我并未做坏事,缘何拦我?”
为首的是名男子,也是方才攻击她的人,他冷眼看着她:“杀手能有什么原则,有人出钱,我们接单,便是如此。”
语罢,几十道黑影化为流星,急速朝她奔来。
慕夕阙彻底冷了脸,咬紧牙关,腰身后仰躲过一柄从正面劈来的长刀,随后她翻身瞬移至那人身后,长剑速度极快,只见一道银光闪过,那柄银剑已经厉然抹了那名杀手的脖子。
手法熟练,一剑割喉,握剑姿势、出剑角度、砍杀位置都令所有影杀杀手一震。
手执鞭子的杀手瞳眸微缩:“你竟会影杀的杀招?谁教你的!”
慕夕阙一句话不说,如魅影般朝他冲来。
她熟悉影杀的杀招,也学了一手影杀的绝杀之技,这些都是那个人亲传给她的,无数次帮她死里逃生,助她将十三州搅得翻天覆地。
这些杀手似乎并不能杀她,招招式式都避开她的命门,奔着她的丹田去,慕夕阙在两刻钟的打斗中终于看出来。
他们要废了她的修为,重伤她。
保她的命,却让她成为一个废人,谁指使的一目了然,那等无能丑恶的小人永远只会使这些龌龊手段。
影杀的杀手修为皆都不低,几十人也够缠住如今的慕夕阙,她咬牙避开迎来的剑,祭出十二辰。
莲花花瓣缠绕在剑身上,她的杀招陡然强盛。
密林之中,刀光剑影。
三刻钟后,两名闻家长老带领数百闻家弟子们奔出密林,去往寒霞镇。
刚穿过黑暗,抵达亮堂之处,便瞧见了满地的尸身。
弟子们惊骇,为首的长老上前一步,蹲下探查这些尸身的伤痕。
随后,他冷了脸:“杀招熟悉,应是之前杀害闻时烨、旷悬、季观澜的人。”
视线一转,他看到这些人腰间的玉符,拾起一看,端详几息功夫后,眉心紧锁,厉声道:“影杀?”
从不涉足十三州之事的影杀,竟然来了?
那杀害这些杀手的人又是谁,能以一己之力屠杀几十个杀手,便是闻惊遥和慕夕阙都做不到这些吧,除非慕夕阙祭出十二辰相助自己。
他们继续往前走,几十里外,又横列了百具尸身。
这次是鹤阶和燕家弟子,杀招一如既往,与影杀身上的一致。
但此刻并非关心这些的时机,领队长老起身,幽深的眼眸盯着前方的路:“无论是谁杀的,似乎在帮助我们,速去寻少主!”
“是!”
弟子们拱手,上百道青影奔向寒霞镇。
与之相反的方向,慕夕阙边跑边擦去脸上的血迹,她奔移的方向是西南侧,鹤阶之位。
燕如珩应知晓闻家会派出弟子寻闻惊遥,必定会在这条路上埋伏,以闻家现在重创的兵力,定会被绊住手脚,若她祭出十二辰便能迅速解决,让他们去支援闻惊遥。
慕夕阙穿梭在林中,上方虚空有一艘艘灵舟去往同样的方向,这些是从各个方位去往鹤阶,意图竞争天罡篆的世家弟子们。
燕如珩果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困住闻惊遥这个强敌,就算杀不了,也总能让他赶不到鹤阶。
与十二辰认血脉不同,天罡篆择强为主。
一到卯时,神境开启,所有参与竞争的人便会进入神器中,谁能打服天罡篆,谁便是它的主人,失去闻惊遥这个强敌,那些弟子怕都不是燕如珩的对手。
燕如珩的修为并非只有元婴初境,他一直都在伪装。
慕夕阙快速瞬移,咽下喉口的血。
铮——
利箭从侧方袭来。
慕夕阙眼眸一冷,纵身而起躲过利箭,站定之后抬眸看去。
两道纤细的身影从林中走出。
一人身着紫衣,模样年长些,抬手收回用灵力幻化的长弓。
一人身着粉衣,模样年轻,瞧着和姜榆差不多年岁。
看清那两张脸后,慕夕阙眉心一拧。
竟是越疏棠,她为何会来十三州?
越疏棠走近,面容冷淡:“十二辰之主,你是慕夕阙,为何会影杀的手段?”
慕夕阙只盯着她看。
越疏棠抬手拦住迟笙,将她护在身后,阴沉沉看着慕夕阙:“你甚至会我们阁主的折露斩,阁主从未来过十三州,整个影杀会这术法的人一只手都能掰过来,一个十三州的世家弟子如何会这些?”
越疏棠修为不弱,甚至很高,她已有将近五十岁,修为已至元婴满境,慕夕阙上辈子与她关系不错,越疏棠帮过她很多忙,算是个挚友。
可越疏棠死在她回十三州后的第十年,彼时慕夕阙刚在十三州诛杀了几个仇人,重伤后回到海外仙岛养伤之时,听闻了这件事。
越疏棠死了,只听说是死于一场任务。
于是慕夕阙的伤刚好,提刀先去砍了杀害越疏棠的人,她从未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越疏棠。
见她不说话,越疏棠皱眉:“你杀害了我们影杀几十人。”
慕夕阙道:“他们要杀我在先。”
“影杀并不滥杀无辜,既要杀你,那定是你有罪在身。”躲在越疏棠身后的迟笙扬声道。
越疏棠回头瞪她:“阿笙,闭嘴!”
阿笙……
慕夕阙看过去,那模样稚嫩的粉衣少女竟是迟笙?
她还是第一次见迟笙,在慕夕阙刚认识越疏棠之际,便听说她有个早死的妹妹,名唤迟笙。
提及迟笙,越疏棠从未多言,只是沉默。
慕夕阙打听过迟笙的死因,只听说是十几岁的时候死于海妖口中,那晚有渔船被海浪困在海上,落日前未归。
迟笙带人去救,遇上海中巨兽捕猎,她在打斗中死去,尸身落进海里,尸骨无存。
越疏棠甚至不知杀害她的是哪只海兽,那些没开灵智的海兽只是捕猎,生存的本能而已,她又该怨谁呢?
只能怨自己,那晚为了赚钱出了任务,没有守在迟笙身边。
慕夕阙盯着迟笙看,直把迟笙看得毛骨悚然,悄悄往越疏棠身后躲了躲。
越疏棠侧身挡住迟笙,冷声道:“你若无罪,影杀如何会杀你?”
慕夕阙冷眼看她:“他们说我有罪我便有罪了,你如此信任影杀?”
“阁主养我长大,我自是信他。”隔着一段距离,越疏棠看着慕夕阙。
慕夕阙嗤了一声:“可现在摆在你眼前的事实并非如此,我手上从未有过无辜者的性命,而影杀也并非你想象中为义杀人。”
她转身便要离开。
越疏棠纵身飞上前,长刀出鞘,直指慕夕阙的喉咙,迟笙也迅速拔出腰间长剑,堵着慕夕阙身后的路。
双方夹击,慕夕阙目无波澜,并无半分慌张。
越疏棠咬紧牙关:“阁主不会这样做的——”
慕夕阙打断她:“十几年前陈家灭门,陈家家主、家主夫人、少主都死于影杀之手,满门八百多人,即使家主和其夫人孩子或许有罪,那些拜入宗门的弟子们是否全都有罪?”
“屠人满门,这是影杀应该干的事?”
越疏棠愣了下:“……你说什么?”
慕夕阙接着道:“你爱信不信,陈家灭门有影杀的手笔,你在为义杀人,总有人并非如此,若无影杀阁主授意,这些人如何敢从海外仙岛跑到十三州杀人谋命的?”
看出越疏棠的惊惧,仿佛不可置信,瞳眸瞪得极大。
慕夕阙垂下的手紧攥。
震惊吗?
自然震惊,慕夕阙也同样如此。
她有多信任影杀,前世在海外仙岛的那些时日,影杀的人教她修行,传授她活命的术法,那位阁主更是将自己的秘法传给她,纵使这些人是杀手,手上鲜血无数,在慕夕阙看来,却活得比一些自诩正直的人光洁多了。
灵枢阁告知她陈家灭门有影杀手笔之时,她确实抱着存疑的心,半信半疑。
直到今晚影杀来围杀她,慕夕阙在十三州纵使脾气不好的名声远扬,却从未有过劣迹,除邪无数,十三州百姓始终是敬重她的,且十二辰之主日后便是保护十三州的人,影杀不会没查到这些。
明知她的为人,可影杀还是收钱办事了。
她的信任再一次落了空。
慕夕阙绕开越疏棠,刚走出没多远,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越疏棠声音颤抖:“此次祭墟动荡,是否有影杀的手笔?”
慕夕阙仰头望向几万里外的天际,在这里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修为强盛的修士是可以感知到若有若无的邪气,以及祭墟的灵压波动。
“或许有吧。”
慕夕阙提气快速奔移,瞬移出十几里外,身侧追来两人,越疏棠和迟笙一左一右跟在她身侧,两人同时提气,眸底暗红,面容却冷淡。
越疏棠问她:“你要去哪里?”
“去鹤阶。”慕夕阙道。
迟笙说道:“我和阿姐跟你去。”
慕夕阙的速度慢了些,不太理解这两人为何跟上。
越疏棠看着她,眼底微红,说道:“三十五年前影杀来了十三州,我爹也来了,但他再未回去,此后影杀并未再派人来十三州,若你说的是真的,十三年前杀害陈家的影杀,应是三十五年前来的那一批人。”
她顿了顿,又道:“或许有我父亲。”
可父亲那般正直良善的人,怎会诛人满门?
慕夕阙并未说话,到达空旷之地,她抬手从乾坤袋中召出一艘小型灵舟,纵身跃上,看着舟下的越疏棠和迟笙。
“上来。”
越疏棠和迟笙双双翻上灵舟-
万里之外,鹤阶门前悬停了一艘艘灵舟,年轻弟子们从舟上下来,足足有三十多人,各个在十三州声名远扬。
一位鹤阶长老站在高台上,脸色肃重,对下方的世家子弟们道:“事发突然,因着前些时日祭墟动荡未曾镇压,天柱破碎一根,如今百位大能奔赴祭墟镇压秽毒,天罡篆也得提前择主。”
他顿了顿,又道:“想必各位应知晓慕家十二辰已认慕二小姐,若这次择出天罡篆之主,两位神器之主会共同奔赴祭墟镇压秽毒,而历任天罡篆之主,便是十三州圣尊。”
执掌鹤阶,那便是执掌十三州,对自己的家族大有裨益。
这些参加竞争的世家少主和弟子们在来的路上收到鹤阶秘闻,使用神器会折损寿数,因此有一半人折返,却仍有一半人不顾寿命,也想当上这个天罡篆之主,十三州圣尊。
远处又有一艘灵舟落下,众人望去,那贴了“燕”字的灵舟气派威严,燕如珩一身白衣,从舟上走下。
“少主,这是赤敛燕家少主,燕如珩,今年二十。”一名随行的弟子压低声音,对身旁的人介绍。
那被唤“少主”的人模样年轻,穿着一身绣有银丝缎纹的鹅黄长衫,是离方城秦家。
秦定迢皱眉:“他的修为为何?”
弟子道:“听闻是元婴初境,不如少主。”
秦定迢颔首:“嗯,那便不足为惧。”
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少主,元婴境已是根骨绝佳,可秦定迢今年三十四岁,修为已有元婴中境。
燕如珩走至跟前,对鹤阶长老拱手行礼。
身后一艘又一艘灵舟停下,不多时,便站了将近百人。
众人看着天际,始终不见闻家灵舟,若说年轻一辈中谁最有希望夺得天罡篆,当属闻家闻惊遥。
毕竟慕夕阙已有十二辰,不能再认另一个神器,同辈佼佼者,只剩闻惊遥。
见闻家不来,众人心中不免窃喜,无论闻惊遥是碍于闻家的面子不肯来当这个鹤阶圣尊,还是前些时日东浔出事确实严重,总之他不来,他们便少了个劲敌。
燕如珩回身,望向远处,群山连绵,云雾缭绕,而一抹天光如一柄利剑劈开黑暗,带来亮光。
还有一刻钟,便到卯时正。
作者有话说:一切都在我们小慕的掌握中,她是很了解燕如珩的手段的,马上就会手刃很多仇人的。
纪挽春就是49章的时候,徐无咎当年在灵舟上看见的人其中之一,他说的那一串名字都是暗杀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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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 52 章 玄武
鹤阶禁地中供了上百根烛, 放眼望去皆是荧荧烛火,几个鹤阶长老坐于蒲团之上安静打坐,端正肃重。
这方肃穆之地, 却放了张格格不入的软榻,一人毫无姿态斜靠在上, 单手托腮, 似闭目休息。
而身前不远处,在外威名远扬的鹤阶长老却都低垂着头,不敢看他一眼。
倏然之间, 有人从禁地外走入,隔着一扇挡面的屏风拱手行礼。
纪挽春道:“主子,派去拦杀慕夕阙的影杀都被杀了, 她有十二辰在手, 还杀害了咱们的一些弟子, 闻惊遥的修为似乎也有异, 他当真撑到了闻家带弟子支援, 见闻家弟子来了,我便先行回了鹤阶传信。”
软榻上的男子睁开眼,苍灰色的眼眸淡淡看去:“闻惊遥和慕夕阙人呢?”
“咱们布守寒霞镇的暗桩弟子已被杀害, 就近赶去的鹤阶暗桩看到慕二小姐和闻少主一同出现,走小路正在往鹤阶赶来, 闻家长老带弟子走了大路, 应是慕二小姐先一步救下了闻少主,他们要混淆咱们的视线, 好让闻少主赶来。”
屏风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纪挽春将头低得更低了些。
身侧一截黑衣拖曳而过,有人从纪挽春身边经过, 他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声响,而黑衣男子走出去,禁地之外是一处格外深邃的密林。
黑衣男子仰头,廊外悬挂的烛火跳跃在他的脸上,映出一张苍白无血的面容。
他朝外走,冷声道:“慕夕阙手握十二辰不好对付,你们怕拖不住,闻惊遥不能来,天罡篆也不能落在他手中。”
禁地内的鹤阶长老慌忙跟上,疾步往外走,看着前方高挑的黑影,几人心中都想不明白,以主子这般高强的修为,纵使十二辰认血脉,可天罡篆却是择强为主。
他为何不让天罡篆认自己,难不成是怕折损寿数?
可上头的事,他们不敢问,也不能问,只能低头跟上,随他一同去截杀来者。
万里外的虚空上,一艘灵舟正朝鹤阶急速奔来,甲板之上站着两人,青衫少年和红衣少女并肩而立,两人望向远处。
倏然之间,一柄利刃从侧方劈来,强大的灵压宛如削铁般将这艘灵舟从中斩断。
“夕阙!”
少年飞奔上前,接住从虚空掉落的红衣少女,他提气护在两人身旁,如两道流光般砸落进密林,树木折断,枝叶凋零。
扑通两声,两人重重砸在深坑之中。
可他们来不及恢复伤势,提气便化为两道魅影,借着密林的遮挡冲进林中。
紧接着,虚空中迅速悬停十几人,为首的黑衣男子抬起手,食指轻扣,身后的十几个鹤阶长老听令,宛如利箭迸发,从空中冲下追去。
黑衣男子负手而立,身影瞬移百里,眨眼间跃至密林的另一侧。
他悬停在虚空,缥缈的黑衫被狂风吹扬,一头半披的长发也随之舞动,冷冷盯着密林里急速本来的两道身影,抬手蕴出灵力。
他等了半刻钟。
两道身影冲出密林,而早已等候在密林尽头的黑衣青年单手挥出,灵力如火球般滚滚砸去,爆发的威压顷刻间吹折周遭的树木,山石崩裂,泥地破碎,径有百丈的深坑和着滚滚的尘土掩埋了两人。
身后追着的十几个鹤阶长老也在此刻冲出密林,抬手结印,顷刻间扫去所有泥土,露出被掩埋的深坑。
看清坑底的刹那间,所有人瞳眸微颤,几乎破音。
“人呢?”
那坑底干干净净,只余几滩血迹和燃烧的符篆,哪里有人?
“主子,这——”
有人下意识抬眸看向虚空,只看到模糊的轮廓,似乎很是俊美。
他愣了瞬,下一刻,利光劈来,割喉而过。
其余长老反应过来,慌忙低头不敢看他,生怕看到那张脸。
不知为什么,这人在鹤阶有时蒙面,但时常不遮不掩,可他戴着一张面具打服鹤阶所有人的时候,第一句话便是不可直视,若看到他的脸,便留不得命。
虚空之上,黑衣男子负在身后的手悄无声息攥紧,骨节捏得脆响。
“敢耍我。”
坑底破碎的符篆被一阵风吹起。
慕峥擅阵术,姜榆更是阵术一道的天纵之才,她靠自学慕峥所撰的书册,将所有阵术都铭记于心,若非修为境界摆在这里,日后必成一方大能。
燃了所有灵力画出的传送符篆,两人刚落地,姜榆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咳嗽,咳出了大口的淤血。
“阿榆!”
蔺九尘来不及顾自己身上的伤,赶忙俯身查看姜榆的情况,方才他用修为竭力护住姜榆,让她能赶在那人挥出杀招前燃烧灵力符篆,两人的筋骨皆都重伤。
“师兄,我无事,赶紧走。”
姜榆抬起头,擦去唇角的血,慕夕阙留给他们两人的易容术已失效,两人皆都露出彼此的真容。
蔺九尘背上她,提气瞬移,迅速奔出百里。
不知道慕夕阙这一手易容术哪里学来的,她好似知道许多东西,猜出闻惊遥去往鹤阶的这一路上必定会有埋伏,而鹤阶那位忌讳慕夕阙手中的十二辰,应会亲自出手来追捕,因此让他们两人易容。
这极其凶险,如今东浔城内阵术最高的当属姜榆,两人几乎拿命在拼,再晚一步定会死在鹤阶手下。
但庆幸,他们活下来了。
当天光彻底撕破黑暗,白鹤啼鸣,绕着一座座山峰盘旋,穿梭在云雾之中,圭表快要走至卯时正。
鹤阶长老对身后的弟子道:“不能再等了,祭墟等不及,去取天罡篆。”
等待的世家弟子们有些面露喜色,惊喜闻惊遥并未赶来。
有些皱眉不解,心下猜测前些时日明明有风声,传闻惊遥要来夺天罡篆。
燕如珩负手而立,身侧的燕家弟子凑到他身边,小声说道:“影杀的人并未拦住闻惊遥和慕二小姐,有燕家弟子看到慕二小姐和闻惊遥一同出了寒霞镇,两人乘了一艘小灵舟赶来,闻家长老带弟子乘坐几艘大灵舟,应是要淆惑视听,浑水摸鱼。”
弟子顿了下,补充道:“但鹤阶之主带十几个鹤阶长老亲自去截停了,主子出手,他们赶不过来的。”
燕如珩并无震惊,他本就不指望影杀能截停慕夕阙,能拖住片刻也好。
无论过程如何,总之结果已定。
侧后方的秦家阵营,秦定迢看着远处的天际,眉头紧锁,自言自* 语:“闻惊遥当真不来?”
一旁的秦家弟子道:“闻少主不来,您就少了个劲敌。”
秦定迢摇摇头:“我并非困惑这个,只是在想,前些时日传东浔被祟种攻城,虽闻家并未对外正式公布详情,但我父亲说闻家主战死了,如今闻家重创,更应该需要圣尊这个身份来勉力维护。”
所以闻惊遥就算为了闻家,也应当会来夺天罡篆的,又为何不来?
他皱眉,想到什么,又看向侧前方的燕如珩。
燕家少主仍是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高洁清雅,在一众穿金戴银的世家子弟中,像是一朵云鹤般。
东浔出事着实诡异,有传鹤阶参与,而近来燕家与鹤阶走得这般近,燕家、慕家、闻家三家的关系在十三州传了几年的谣言,难不成和燕如珩有关?
可现在并非担忧这个的时机,一旁的秦家弟子推了推自家少主。
“少主,天罡篆拿来了。”
秦定迢立马回神,抬眸看去,只见一名鹤阶弟子双手举于头顶,供起一方木盒。
那令十三州半数世家趋之若鹜的天罡篆,被鹤阶长老拿出。
与寻常圆镜并无什么区别,它的直径只有不到半尺,一手便能掌握,那存续了万年岁月之久的篆盘上覆了一层暗淡的铜色,上刻晦涩难懂的古语,鹤阶长老挥出灵力将它托举至虚空,所有人仰头看去。
若非天罡篆的名声在外,这瞧着只是个寻常篆盘般,可一旦知晓这是天罡篆,是数次镇压祭墟的神器,是十三州圣尊的身份象征,那便截然不同了。
它肃重威严,强大无匹。
荧荧光亮从天罡篆周身散出,这方小巧的圆盘在虚空急速旋转,倏然变大百倍,它竖立在虚空中,篆心的位置渐渐虚化,波动的灵力逐渐汇聚成波动的水纹。
水纹另一侧,便是天罡篆的域,也称神境。
器灵就在里面。
众人惊喜,恨不得立马进去比试。
燕如珩看着磅礴的天罡篆,与高台上的鹤阶长老对视,两人无声颔首。
鹤阶长老抬手高呼:“卯时正,开神境!”
足足百位世家弟子化为流光冲进天罡篆中,等他们都进去后,燕如珩慢条斯理走过去,抬脚迈入天罡篆中。
殿外只剩下等自家人归来的各家弟子,他们焦急等候。
而鹤阶长老正欲关闭神境,他背过身,也不免露出笑,闻惊遥未来,怕是里头的人都不是燕如珩的对手,这天罡篆之主早已钦定,又岂能让与他人?
鹤阶圣尊,十三州之主,不能是旁人。
神境即将关上,鹤阶长老转身。
一道青光从远处奔来,眨眼到了身前,众人眼前一花,而少年长身玉立,身上青衫破乱,血垢满身,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如往日般干净清淡。
鹤阶长老心下大颤,竟不顾装模作样赶忙要关上神境,眼前青影一闪而过,闻惊遥一言不发,淡淡看他一眼,随后冲入天罡篆的神境之中。
在他进入的刹那间,神境关闭。
四周安静沉寂,众家弟子愕然,看向高台上的鹤阶长老。
他面如菜色,盯着关闭神境的天罡篆,唇瓣哆嗦,不知在说些什么。
可离得近的弟子却能听清,他在自言自语。
“完了,这下完了。”
底下的弟子们反应过来,虽心中怅然,果然这天罡篆还是落不到自家。
但转念又觉得,择强为主,也挺公平的,闻家少主确实有这般实力,若拿到天罡篆,日后必成大器-
在十几个身影冲出鹤阶的刹那,见他们远去,慕夕阙从掩身处走出。
她冷眼看向天边消失的黑影,随后漠然转身,而紧随其后的越疏棠和迟笙赶忙跟上。
越疏棠道:“方才出去的人,为首那人似乎修为很高,速度太快了,我连他的脸都没看清,他是谁?”
慕夕阙冷声道:“一个该死的人。”
越疏棠哑然。
迟笙懵懵懂懂问:“慕二小姐,你与他有仇?”
“嗯。”
慕夕阙淡淡应道。
今日天罡篆择主,鹤阶玉灵并未开启,慕夕阙却绕过前厅,如入自家一般熟门熟路穿过令人眼花缭乱的曲折长廊,一路朝里走。
越疏棠跟着她,见她这般模样也不免皱眉:“你对鹤阶很是熟悉,你经常来这里?”
慕夕阙没说话,而是加快速度朝里奔移,越疏棠和迟笙跟得略有些吃力,但还是咬牙保持着不至于跟丢的距离。
直到她们闯过密林,强大的禁制让人胆颤,越疏棠和迟笙赶忙刹住,从里头闯出三个穿着打扮似鹤阶长老的人。
“来者何人——慕夕阙?”一人抬手便指,看清为首的人是谁后,几乎破音。
而慕夕阙已经拔剑瞬移上前。
迟笙蹙眉,要上前帮忙,越疏棠抬手拦住她,紧紧盯着慕夕阙。
看她旋腕侧击,步如流影,以一迎三也毫不逊色,虽是元婴满境,实力却已逼至化神,这手熟练的杀招和从容不迫的心境,是身经百战才能锤炼出的。
甚至不到半刻钟,慕夕阙抹了最后一个人的脖子,看也不看,一脚踹开挡路的尸身,对身后的迟笙和越疏棠道:“在这里等我,若他们赶回,你们即刻跑。”
越疏棠眼睁睁看着她直入鹤阶禁地,穿过那层强大的禁制。
迟笙看得瞠目结舌,等慕夕阙彻底消失,她艰难吞咽了下,抖着声音说:“阿……阿姐,她确定只有十七岁吗?”
越疏棠眸光冷沉:“是。”
她也觉得惊骇,一个十七岁的世家大小姐,纵使天资过人,但毕竟年轻,如何使出一手流利的杀招,不仅有影杀的功法,还有旁的术法,招招式式捉摸不透。
那等从容的杀招,从头到尾都未慌乱半分,血溅到脸上眼也不眨。
迟笙呢喃道:“可这禁制……她怎么进去的啊?”
越疏棠并未开口。
慕夕阙不仅知晓鹤阶的禁地在何处,还能直接穿过这禁制。
鹤阶所谓的禁地,实际是直通浮重山的通路。
慕夕阙收起随泱交给她的木盒,这里面有半封戳了鹤阶家主契印的书信,在听随泱提起之时,她便已经想好该如何进入鹤阶禁地。
上辈子她始终没闯进来过,这里有数位鹤阶长老和那个人坐镇,可今日祭墟动荡,天罡篆择主。
鹤阶五成长老去了祭墟,打着“镇压秽毒,为民除患”的口号。
三成长老去了前厅组织鹤阶天罡篆择主一事。
两成留守禁地,被那个人带走了一部分,其余几人她轻易解决,怕是鹤阶也想不到,他们花费多年打造的禁制竟能被闯入。
慕夕阙提速朝山上奔去,这座坐落于鹤阶地域的浮重山,鹤阶的玉灵便栖息在浮重山的湖中,那只传闻可以制厄解煞的玄武。
闻惊遥告诉她,每一只玉灵都心性纯善,这是天神赐予世间的福泽,承接百姓的信任,也会竭力护佑百姓,鹤阶千年来徒造杀孽,这么多年,玉灵不会看不出。
曾经也有玉灵因人心险恶选择出山,另寻栖息地,让山崩,让城池没落。
她不信玄武会这般蠢,什么都看不出,帮着鹤阶利用祟种攻城,它又如何帮助鹤阶操控祟种的,这是她必须查清楚的事情,事关是否能在今日扳倒鹤阶。
慕夕阙的速度快到极致,时间不多,她咬紧牙关奔向山顶,穿过幽深的山林,纵身跃出,直达山巅。
她站在高耸的浮重山,望向远处。
慕夕阙隐约感知到一缕圣洁之气,但它太过虚弱,不仔细觉察,根本察觉不出这里有只玉灵。
她去过琼筵山的山谷,去过雾璋山的雪崖,感知过金龙和青鸾的气息,强大磅礴,纯粹圣洁,如今她站在浮重山巅,感知到的不是一只强大的玉灵。
慕夕阙垂眸看着山渊下的湖泊,幽绿湖泊广阔无垠,延绵千里,这片湖泊养育了无数人,里头栖息这一只实力堪比金龙和青鸾的玉灵。
下一刻,慕夕阙厉然回眸,速度极快躲过身后挥来的杀招。
刀光砍在地面,硬生生将那一大块山石击碎,碎石滚落山崖落进湖泊,掀起圈圈涟漪。
慕夕阙抬眸看过去。
“你能闯到这里,着实令我惊讶,慕二小姐似乎知道许多事情,连鹤阶禁地都知晓在何处,跟进自家一般熟练,难不成什么时候闯过鹤阶?”
黑衣男子身量仍旧挺拔笔直,乌发半披,由一根玉簪挽起,他走过来,抬手慢条斯理系上黑金面具,与上次见面那张面具相同。
他回来得太快了,这完全在慕夕阙的预料之外,她以为起码会留有将近两刻钟的时间。
如今看来,这个人的修为还要高于她的预期。
“我一直在想,杀害闻时烨他们的人是谁,万万没想到,会是你,一个十三州出了名的纨绔。”他戴好面具,抬眸看她,目光冰冷,“慕二小姐脾气爆,且从未来过鹤阶,更未去过海外仙岛,可你性子冷静沉着,会影杀的手段,知晓我们的计划,还能独闯鹤阶禁地。”
他撇了眼慕夕阙腰间的乾坤袋:“是随家的那木盒子吧,我说怎么找不到随安到底在何处,原来是慕二小姐藏起来了。”
不等慕夕阙回答,他再次抬眸,与慕夕阙对视,这次已然带了怒意:“你身上并无夺舍的痕迹,你就是慕二,到底如何知晓这般多的?”
慕夕阙冷眼看着他,握紧手中的剑,她在思索如何穿过去,正面硬刚,她不是这人的对手。
“不说?”他笑了一下。
慕夕阙只觉一阵风拂过,眨眼之间,他已至身前,一掌轰向她的肩头。
十二辰凭空出现,那朵莲花盛开,灵力幻化出的花瓣凝聚成一堵墙挡在慕夕阙身前,而她迅速反应过来,侧身瞬移,一剑击向这人的后背。
黑衣男子却头也不回,灵力聚成的罡罩挡在背后,生生截停慕夕阙的剑。
他这次回了头,目光冰冷:“神器确实强大,但你如今的修为境界可驾驭不住它,这么想查玄武,那就死在这片湖里,死在它的身边。”
他厉然出掌,掌心穿透灵力屏障,虽停滞一瞬,但仍打在慕夕阙的肩头。
顷刻间令她骨裂,慕夕阙被重重砸出数十丈远,脚下碎石乱滚,她还未站定,那人甩出一击罡风,猛然将她掀飞砸入湖泊。
红影落进冰冷的湖水,冰冷的水倒灌入肺腑,慕夕阙皱眉,透过波澜的水面看到站于崖上的黑衣男子。
十二辰似乎被生生压制,变为合拢的花苞,而她的跌落触动了镇压在湖泊上的禁制,金光大闪,足以切割一切的罡风从四面八方绞杀而来,直逼落进湖里的慕夕阙。
慕夕阙抬不起手,这湖里的禁制犹如千斤重的巨物压在她身上,将她的肋骨压断几根,意识都被砸得模糊,只能看着那些罡风绞杀过来。
在逼至她身前之时,她隐约听到锁链响起的声音,朦胧的视线中,看到黑不见底的湖水中,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游来,像是顶着万顷重的巨物,笨拙又竭力。
那是一只龟蛇合体的神兽,它挡在身前,刚强的龟壳牢牢抵挡了这切割一切的罡风。
而崖上,黑衣男子看着湖水吞没一切,湖中的杀阵启动,紧接着有血水冒出,像是绞杀了什么东西。
他抬手捂住嘴,咽下肺腑内的血,冷眼旁观。
一刻钟后,他听到身后匆匆奔来的十几个鹤阶长老气喘吁吁。
这些长老的修为完全不敌这位主子,能赶来已是拼尽全力。
为首的长老拱手道:“主子。”
黑衣男子垂眸看着血水翻滚的湖泊,冷声道:“既然查到了鹤阶玉灵,那便不得不杀了,我不能杀你,不代表这禁制不能。”
杀了慕夕阙,十二辰还会再认主,那便只剩下慕从晚了,一个毫无灵力的废人。
十几个长老走上前,看着湖中晕染大片的血水,皆心下惊骇。
但很快,他们平稳狂跳的心脏,冷眼看着血水越散越开。
万年前,玄武栖息在浮重山,为这座山增添了灵气,从此枝繁叶茂,鸟兽遍地。
万年后,这座山压在了玄武身上,牢牢镇压了这只妄图抛弃城池,抛弃鹤阶的山灵。
救世的玉灵,他们偏要将它变成为虎作伥的邪灵。
作者有话说:是的,前面有宝宝们猜对啦,鹤阶确实囚禁了玄武,利用它操控祟种,所有玉灵都是好的,是不会主动为虎作伥的[撒花]
第53章 第 53 章 定局
天罡篆内是一方水域, 走过去,步步宛如走在水面之上,掀起圈圈涟漪。
此刻水面上已倒下大批人, 秦定迢被一击重重击飞,砸在水面之上滑出数十丈远, 他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 抬眸看向远处的白衣青年。
身侧的一个身着浅蓝长衫的弟子骂道:“不是说是个元婴初境吗,他大爷的,燕如珩扮猪吃老虎啊。”
从刚进来, 所有弟子都去寻找天罡篆的器灵,谁料刚到那里,瞧见了燕如珩正准备夺灵, 他比所有人的速度都要快, 像是提前便知晓器灵的方位。
参与竞争的弟子们一股脑都涌了上去, 各个都要夺这方器灵, 谁料燕如珩以一敌多, 竟这般轻松,直到他们所有人都被打趴,这些人才看出来, 这姓燕的哪里是个元婴初境?
秦定迢擦去唇上的血,撑剑想站起身, 却又再一次跌了下去, 他低头去看,燕如珩方才趁乱打碎了他一根腿骨。
来这里的人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天才, 他燕如珩竟敢分毫不顾及情面。
秦定迢咬牙看着那白衣青年单手执剑,剑身滴血,他踩着水面朝高悬于天际的一团灵球走去, 自他脚下荡出的水纹圈圈散开。
燕如珩步步走上高台,仰头看向那团灵球逐渐虚化,变为一只驻立在虚空的巨虎,天罡篆的器灵可以随意变换灵体,有时是朱雀,有时白虎,有时青龙。
他冷眼看着,长剑上环绕雪白灵力,如游龙般攀延而上,燕如珩正欲纵身跃起劈斩而下——
一柄长剑从侧方袭来,青光划出半圆轨迹,带着摧山撼地的气压,令他瞬间感知到强大的威压,燕如珩足尖一踮退后十几丈,站定后侧身望去。
所有被他打伤的弟子皆抬头看去,有人踩着水纹走来。
闻惊遥不常在十三州露面,但在场的人都参加过往年的东境论道大会,亲眼见过这青衫少年连续四年夺冠,享誉十三州。
他总是干净整洁,沉默寡言,就像一朵长在雪山顶峰的莲花,清寒料峭,端正素雅。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闻惊遥这般狼狈的时候,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青衫破烂,伤口交错纵横,血迹染了满身,弄脏了那身整洁的青衫。
看清来者是谁,有人竟然笑了出来,慢慢撑起身体坐起来。
“闻少主来了,那看来天罡篆之主有了。”
看清闻惊遥的脸,燕如珩眉心微蹙。
鹤阶之主既然亲自去拦他,为何没拦住——
转眼间,他又忽然想明白,短暂的惊愕过后,是一声轻笑。
果然,慕夕阙和闻惊遥站在了同一阵营。
闻惊遥单手握剑,鲜血沿着剑柄一路往下流,淡淡看向燕如珩:“剩我们两个了。”
燕如珩面无表情看着他:“你身上有重伤,纵使能打过我,能打服天罡篆吗?”
闻惊遥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青剑,血流了满剑,血珠落在水面上,晕染在用灵力凝成的水洼中。
“总要试试的,她要的东西,我必须得夺回来。”
闻惊遥没有丝毫犹豫,身影快如疾风,眨眼到了燕如珩身前,剑身擦过的刹那迸溅出烈然火花,映出两双冷如寒霜的眼眸。
闻家行快剑,剑法卓绝,享誉十三州,闻惊遥更是学了一手的闻家剑法,如今他已完全不顾闻家的稳重求胜,燕如珩不是没和闻惊遥过过招,往年论道大会他们打过架的。
他在打斗的过程中逐渐明白纪挽春的话。
闻惊遥的心境变了许多,他的沉稳规矩少了些,竟多了几分不管不顾的疯狂,招招带刃,分毫不顾自己的命门是否会暴露在燕如珩面前。
他要杀,要抢,要打服这个劲敌。
燕如珩侧身躲过闻惊遥从正面劈来的剑招,迅速瞬移绕至他侧身,灵力引在剑身上,一剑祭出,剑如利箭。
闻惊遥竟躲也不躲,一把抓住他挥来的剑,纵使那剑身在他的掌心割出血迹,而他竟眼也不眨,用力捏碎,剑尖顷刻浮现裂纹。
少年趁机,一脚踹向燕如珩的胸膛,将他重重砸出百丈远,肋骨砸碎几根。
身后观战的弟子们倒吸一口凉气,看闻惊遥提剑瞬移奔去,一拳砸向刚站起身的燕如珩,将他执剑的手打到肩骨碎裂,半分喘气的机会都不给人留。
“闻少主这是疯了吗,他身上的伤那般重,我记得他之前打架没这般凶狠的?”
“听闻前些时日东浔出事,死了好多长老,家主也死了,不会受什么刺激了吧?”
“闻家修行以心境为根本,心狠则剑凛,如今我瞧着,闻少主心境大变啊。”
秦定迢听着身后絮絮叨叨的讨论声,这些人如今完全没有争夺天罡篆的心思了,看这两位备受瞩目的少主过招,一边点评一边猜测。
他也看向那两道身影,青影和白影快出残风,两个人都格外能忍痛,受伤竟半分不吭,还有一口气都绝不服输,而燕如珩已经落了下风,他还是在乎命的,但闻惊遥完全一副不要命的打法。
闻惊遥心境大变,显而易见。
看来东浔的事要远比他们以为的严重。
众人看那道青影挥出最后一掌,将满身鲜血的燕如珩从虚空砸落,而闻惊遥落地,抬手捂住嘴,试图挡住溢出的血。
随后,他撑着剑看也不看那些看戏的弟子,步步滴血,朝高台走去。
天罡篆的器灵早已观战许久,静等最后胜出的人来与它过招。
有人嘀咕:“天啊,疯了吧……都伤成这样了,还敢跟天罡篆打……”
虽说器灵会压到和对手一样的境界,但重伤的元婴满境,对上一个鼎盛的元婴满境,胜算也是绝对不大的。
如今看来,就比谁更能抗揍了。
闻惊遥已走上高台,站至巨虎之前,他抬眸看过去,眉眼冷淡,对上硕大凛然的兽瞳仍半分不惧。
想要什么就得去争去抢,什么都守不住护不下,生不如死。
他再次祭出青剑,这柄才修复好没多久的剑挥出骇然的青光,而少年紧随其后,冲向伫立在虚空的凛然巨虎-
浮重山内有条青湖,名唤流霞湖。
当日头高升之时,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色彩绮丽,因此得名。
玄武便栖息在流霞湖中,龟蛇合体。
慕夕阙盘腿坐着,闭目打坐,周身有金光凝聚出的罡罩环绕在她的四周,宛如龟壳一般坚硬,被那黑衣男子打碎的骨头,以及被阵法压伤的肋骨在缓慢愈合,她皱紧眉头,又一点点接上震碎的经脉。
她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眼之际,周遭仍是一片昏暗,只有悬立在她身侧的龟壳能为她照亮一些,可视程度并不远。
但她仍旧看到了粗壮的铁链,每一根都有十数丈宽,一共三十六条,延伸向三十六个方位,牢牢捆住了这只玉灵。
慕夕阙低头去看,她坐在玄武的龟壳之上,那些锁链有些捆住了它的龟首和蛇颈,有些捆住四爪,有些捆在龟壳和蛇身上,时间太过久远,已勒进血肉,刺穿背甲,与它的本体生长在一起。
牵动一根锁链,痛彻全身。
如今玄武闭目,似乎在沉睡,而慕夕阙低头,伸出手触碰它伸出的脖颈,粗壮的颈项上有纵横的切割伤,禁制挥出的罡刃全数切在了玄武身上,因为锁链捆着,它甚至不能缩回脖颈和四肢,只能用粗糙的皮肉抵御。
满湖都是它的血。
这是慕夕阙第一次见到玉灵的实体,不是灵体,是活生生的玉灵。
倏然之间,她对上了一只硕大的眼睛,是浅淡的琉璃色,她甚至不如它的瞳仁大,那只眼动了动,瞳仁看向她。
慕夕阙颔首道:“多谢。”
玄武又再次闭上眼,纵使无法交流,慕夕阙仍能看懂它的眼神,它的意思是等它恢复些力气,会送她出湖。
慕夕阙仰头,她如今应当在湖底,以她的修为一旦游上去,靠近水面的禁制便会被觉察,那杀阵会再次启动。
十二辰如今无法使用,被这禁制压成了一朵花苞,不靠玄武,她出不去。
她也没有能力砍断这些捆缚玄武的锁链,如今的她太过弱小。
慕夕阙收回目光,低头看着玄武身上的锁链,赤红色的链条上刻有晦涩的古语,她上辈子在海外仙岛钻研过一些,于是低头去看。
过了半刻钟,慕夕阙直起身子,目光逐渐冷下。
是几千年前流传的一种缚灵术,早已失传,比她学的搜魂还要邪门得多。
慕夕阙问:“你是何时被镇压的?”
玄武睁开眼,瞳眸安静看着她,她与玄武并无契约,也无法交流。
慕夕阙只能试探猜测:“百年前?”
玄武毫无动静。
“一千年前?”
……
慕夕阙以千年为距,倒推到七千年,玄武眨了下眼。
竟被镇压了这般久?
慕夕阙拧眉,又问道:“镇压你的人是谁?”
玄武扬起脖颈,看向水面之上的山崖,它轻轻一动便能牵动捆缚它的锁链,那些声音像是敲击在慕夕阙的心头,听得她觉得闷疼。
她随它一起看去,它在指认万丈之上,方才山崖上的人。
慕夕阙垂下的手攥紧,面上不显异样。
玄武被囚明明是七千年前左右,可那个人模样如此年轻,修士并非长生不老,若不飞升,在下界迟早会陨落,他就算是渡劫满境,也绝不可能活到七千岁,更不可能如此年轻。
慕夕阙又问:“你知道他的身份吗?”
玄武摇了摇头,锁链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拉疼了它,于是玄武不再动作,安安静静悬浮在湖底,像是毫不在乎般,或许曾有过被背叛的恨,也早在七千年的囚禁中化为了漠然。
它如此长寿,绵延的寿数中都只能被利用榨干,囚禁在这湖底中。
长寿……
慕夕阙低头看向玄武:“那个人能活这么久,和你有关系吗?”
玄武并未再睁眼,似乎已不想回答。
慕夕阙只能伸出手,触碰它的龟壳,说道:“我想去救你,也想铲除鹤阶。”
玄武没有回答她,甚至眼皮都未动一下,它已不知活了多久,徐无咎曾说它是所有玉灵中寿数最长久的一只。
山灵可以自愿与这座山融为一体,变成玉灵,护佑这座城池,几千年,几万年,它们都心甘情愿,至死不悔。
可山灵不能被囚禁在山中,看着自己护佑的百姓利用自己,去伤害更多的百姓,满手鲜血杀戮。
玄武早已不信他们了,也不信慕夕阙。
鹤阶势力这般大,这三十六根锁链捆缚它七千年,她一个弱小的修士,怎么以少敌众撼动乾坤,又怎么能斩断这三十六根用上古阵术凝出的锁链?
慕夕阙没有再说话,她看着玄武庞大的龟壳,看着那些勒进血肉的铁链。
她只能承诺:“你信我,我定能铲除鹤阶,斩断这三十六根铁链。”
坐在这湖底,她不知道时间,只能闭目打坐,直到感知到身下的玄武动了动,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牵扯它的伤口,周围的水中溢出些弥散的血迹。
玄武睁开眼,顶着万顷重的禁制,对抗三十六根勒进血肉的铁链,用尽自己的全力,扬首怒蹬,奋力朝湖面游去。
慕夕阙俯身,趴在它的脊背上,抓紧龟壳上的背甲沟壑,避免自己被锐利冲来的罡风打掉。
她看着越来越近的水面,悬浮在整片湖泊上的金纹感知到有波动,慕夕阙也觉察出重压,几乎要将她刚愈合的骨伤再次压碎。
而这次,玄武用所剩无几的灵力,替她撑起了一道护体的屏障,拦截了绞杀而来的利刃。
它拖着从湖底延伸的锁链,顶着压制它几千年的禁制,怒吼在湖里响彻,罡刃切割它的血肉,它的血液再一次染红了这条湖。
那片散开的红映在慕夕阙眼中,她抓紧它的背甲,被纵身跃出水面的玄武甩出去,而慕夕阙迅速腾身,足尖踩在玄武露出的背甲,它借力送她跃上山壁。
慕夕阙跳至一颗斜长在山壁之上的树,低头去看,背可遮天的玄武被三十六根铁链拽入湖中,湖面的禁制仍在,罡风切割了它的血肉,血水又再次溢出。
一枚墨青色的背甲被甩出,在虚空中缩小为掌心大小,慕夕阙祭出灵力卷来,甲片躺在她的掌心中,还带了玄武的血迹。
最后一眼,慕夕阙看到玄武沉下去时那双看着她的兽瞳,凛然威严。
玄武褪下一枚能够制厄解煞的背甲,给予她作为信物,让她可以穿透鹤阶的玉灵,不至于被觉察出气息,安全下山,顺利离开。
慕夕阙看着沉入湖底的玄武,直到水面再次恢复平静,只剩下荡开的血迹,她握紧那枚甲片,头也不回提气,踩着凸出的岩石跃上山崖。
而山下的禁地内,厅内站了十几人。
黑衣男子动手摔碎茶盏,迸裂的瓷片划在长老们的身上,带出深可见骨的伤痕,可这些人却一声不敢吭。
“所以闻惊遥来了,还进了天罡篆?”
所有人不敢说话,纪挽春只能壮着胆子道:“……是。”
“如今天镜开着,这场战局整个十三州所有世家都在看,闻惊遥若从天罡篆出来,他便是公认的神器之主,十三州圣尊!”黑衣男子厉然甩袖,挥出的风凝化成气流,将所有人甩飞砸在殿内的石柱上。
他站起身,冷着脸:“我倒是没看出来,鹤阶这般无能,当初是否便不该留你们性命?”
十几个长老赶忙爬起来,跪在地上。
殿内安静许久,只能听到彼此颤抖的呼吸声。
过了约莫一刻钟,高台上的黑衣男子走下台来,长而宽的衣摆拖曳在身后,他站在殿门,看向远处的前厅,天罡篆择主便在那处,战局被整个十三州看着。
“慕夕阙已死,待择主结束后,那些人离开,鹤阶清空,你们去流霞湖里取出十二辰,届时寻个理由,慕二孤身闯鹤阶,跌入流霞湖被玄武所杀,想朝蕴也不敢说些什么。”
纪挽春战战兢兢道:“是。”
“诸位长老,若燕如珩打不过闻惊遥,鹤阶圣尊便让闻惊遥先当着,左右祭墟动荡,都等着两个神器救命,闻惊遥定要和新任十二辰之主去镇压祭墟,想办法让他回不来便可。”
“他回不来,东浔闻家还能成什么气候?届时储备生息再次攻城,定能斩杀青鸾。”黑衣男子仰头,望向虚空高升的日头,这光太过刺眼,照在他白到能看出血管的脸上。
“还有淞溪那只金龙。”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到缥缈,“这些玉灵……”
身后的鹤阶长老们屏息凝听,可他的声音实在太小,以至于他们都未听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这些玉灵又怎么了?-
酉时正,霞光簇锦,日暮已至。
虚空的天镜仍在向十三州昭示今日的天罡篆择主,场下守着的弟子们有些坐在地上,有些仍站着,有些甚至昏昏欲睡,等了一整日,从卯时正等到如今酉时正,天罡篆还没有动静。
高台上的鹤阶长老脸色沉闷,直勾勾看着悬停的篆盘。
而纪挽春从后厅一路走来,站至判赛的长老身旁,压低声音道:“主子说了,若他夺了天罡篆便让他先当着圣尊,等他从祭墟回来再想办法铲除。”
“是。”
两人一同望向虚空中的天罡篆,它高悬于空,似乎在眺望远处连绵的山峰。
他们都明白,主子选择打碎一根天柱,让祭墟彻底动荡,一是打着困住闻惊遥,让天罡篆认燕如珩的念头。
二则是逼迫慕夕阙去祭墟镇压秽毒,待她使用十二辰后,十二辰虚弱,靠它供给的慕家结界玉灵也自然重创,便是对慕家出手的最好时机。
即使十二辰之主会变成慕从晚,也必须去镇压祭墟,那么金龙便一定会沉睡。
十二辰之主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神器也自然落到鹤阶手中。
过程再过波澜,损失再过惨重,总之结果是好的。
纪挽春嗤笑了声。
酉时三刻,静止了一日的天罡篆终于有了动静,圈圈涟漪出现在篆心,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弟子从里面走出,跃至地面,而自家等候的人赶忙上前接住。
这些人大多有伤在身,瞧着像是经历一场恶战。
角落里,越疏棠拽紧迟笙的手,两人躲在一座石狮子后,在鹤阶的人出现在天际* 那刻,越疏棠便赶紧燃了瞬移符篆带迟笙离开,也多亏那黑衣男子急着去山上,并未觉察她们。
迟笙小声说:“阿姐,这次择主会是谁?”
越疏棠摇摇头:“不确定,但方才听那些弟子说闻惊遥进去了,如果我没记错,他是慕夕阙的未婚夫,修为在年轻一辈中是佼佼者。”
迟笙面露担忧:“那个人修为那般高,慕二小姐若和他正面相撞,如何能活下来?”
越疏棠眉心紧蹙,末了,沉声说:“你我也没有办法,我们都不是那人的对手。”
迟笙不再说话。
越来越多的弟子从天罡篆中走出,众人停了好一会儿,一个浑身是血的白衣男子撑着一柄断剑踏了出来。
“少主!”燕家弟子慌忙上前迎接。
看清燕如珩的模样,纪挽春也皱了眉,不可置信。
闻惊遥经历恶战已经重伤,纵使燕如珩不是他的对手,但对上有伤的闻惊遥,也不至于被打成这副只剩几口气的样子。
燕如珩倒在弟子的身上,弯腰咳嗽,掌心捂不住血水,粘稠的血从喉口涌出,滴了一地。
天罡篆再次有了异动。
所有人看过去,荡开的水纹之中,有人走了出来。
青衫破烂,血迹满身,脸色苍白,束发的玉冠也早被击碎,长发只用一根从衣摆撕下的布条束成马尾,他身上的伤七零八落,遍布全身,甚至连脖颈都有道几乎割到血管的伤。
从他走出后,高悬的天罡篆陡然缩小成一方圆盘,乖巧落在他的掌心。
闻惊遥抬眸,暖黄的霞光落在他的面上,清俊的五官如今褪去了些柔和,似乎多了些凛冽。
纪挽春闭上眼,长长叹了一口气。
费尽心机,折兵损将,死了那么多弟子长老,最后还是如此,天罡篆择强为主,闻惊遥恰好足够强大。
天镜向十三州通传,天罡篆之主择了出来。
整个十三州一百七十三个家族门派,皆看向虚空中的天幕。
天罡篆之主,鹤阶圣尊,落在了闻家闻惊遥手中。
第54章 第 54 章 她所有的恨,都有了原因……
当看到天罡篆落在闻惊遥手中时, 在场乌泱泱几百人,有些心中黯然,有些并无波动, 也有些人难免心生妒火。
可众人也都清楚,若闻惊遥真来夺天罡篆, 这十三州圣尊便一定会是他。
“恭喜闻少主。”有人率先开口, 众人看去,是秦定迢。
他的腿骨被燕如珩打断,尚未愈合, 只能靠弟子支撑身体重量,抬眸看着闻惊遥,目中并无妒火。
于是其余世家子弟默了瞬, 皆都陆续向闻惊遥贺喜。
“恭喜闻少主。”
闻惊遥不善言辞, 淡淡颔首以示回复。
他看向众人之后的燕如珩, 往日温润雅正的白衣公子, 如今遍体鳞伤, 靠弟子撑着才能不倒下,燕如珩抬眸看过来。
双目相对,他擦去唇角的血, 忽然冲闻惊遥笑了声。
齿关染血,像极了茹毛饮血的厉鬼。
闻惊遥分毫不在乎, 收回目光, 而身侧有人冲他拱手。
“恭喜闻少主夺得天罡篆,按规矩, 天罡篆之主便是鹤阶圣尊,十三州圣尊。”纪挽春弯腰行礼,身后的鹤阶长老和弟子们也恭恭敬敬。
闻惊遥安静看着他们, 并未出声回应,也未让他们起身。
纪挽春唇角笑意一僵,停了片刻,自顾自起身,将一枚镶金白玉递去:“这是十三州圣尊玉牌,少主若接了此枚玉牌,便是圣尊了。”
闻惊遥抬手接过,垂眸看了眼,在整个十三州可以掀起滔天巨浪,几乎所有世家都卯足了心要夺的圣尊玉牌,他却看了一眼后,随意举起那枚玉符问纪挽春。
“鹤阶圣尊有何权力?”
纪挽春的笑意收了些,看着他的眸子,圣尊有什么权力他难道不知道吗?
可以号令鹤阶,执掌十三州刑罚,手握生杀大权。
台下众人也不知他忽然问这些三岁稚童都知道的问题作甚,皆都仰头看来。
这么多人盯着,天镜还开着,十三州都在看,纪挽春只能硬着头皮说:“鹤阶有为民除患职责,圣尊身负镇压祭墟职责,执掌鹤阶半数兵力,应谨守十三州严刑峻法,为百姓铲恶锄奸。”
闻惊遥问道:“若有人犯下滔天杀孽,圣尊应如何做?”
“……自是根据律规办事。”纪挽春抬眸,和他对视,沉声回道。
闻惊遥并未再看他,他看着台下众人,迎着高悬于天的天镜,对这些人、对整个十三州道:“十几日前,东浔主城遭五只祟种袭击,闻家弟子死伤三成,长老仅剩三人,我父亲闻承禺战死,相信各位也听了些风言风语,闻家主紧闭城门,不肯让鹤阶白长老救援。”
台下的弟子喧嚷起来,低声窃语。
燕如珩冷着脸,看向高台上的闻惊遥,以及他身后的纪挽春,示意纪挽春赶忙关上天镜。
纪挽春方要抬手,一道金光从侧面劈来,紧接着面前红影一闪而过,有人快速奔来,牢牢挡在他身前。
看清那张脸的刹那,纪挽春瞳眸惊惧:“你怎么会——”
慕夕阙冲他一笑:“怎么了,我不该出现在这里?”
明明死了,那流霞湖里的禁制应该将她削成肉泥了,连尸骨都留不下来,为何?
慕夕阙挡在天镜前,闻惊遥看了眼她的背影,消瘦高挑,永远笔直。
她没有看过他一眼。
闻惊遥收回目光,看着鹤阶高台下的人,看着远处连绵群山。
“千机宗三名长老,以及鹤阶长老白望舟带不渡刀前来东浔主城,妄图布下八极阵困杀整个主城,鹤阶弟子如今还关押在主城内,依诸位看,这罪应如何论?”
宛如一颗巨石砸入沉静的水面,掀起骇浪,令在场弟子皆神容惊惧。
八极阵,那可是困杀祟种的大阵,用鹤阶圣物不渡刀布下的八极阵更是强大到可以让地崩山塌,掩埋整座城池。
纪挽春匆匆道:“闻少主误会,东浔主城忽然出现十五只祟种,一只祟种便能屠一座小城池,这些祟种冲出主城是迟早的事,白长老也只是心忧十三州安危,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闻惊遥回头看他,目光冰冷:“我东浔主城内尚有几十万百姓,鹤阶却敢覆灭整个东浔主城?”
“可若是祟种出城——”
“斩杀祟种是为护百姓安危,如今你们要为了除祟去杀百姓,本末倒置,不顾业报,舍几十万人的性命对你们来说是为了顾全大局,是吗?”
纪挽春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闻惊遥素来话少,如今怎这般咄咄逼人?
天镜正在向整个十三州通传这件事。
鹤阶甚至无法反驳,因为东浔城内如今困了一千多个鹤阶弟子,是与不是,只需要闻家放出那些弟子便知晓了。
闻家叛贼与鹤阶勾结,闻惊遥尚无确凿证据,但祭出不渡刀妄图覆灭东浔主城,诛杀东浔玉灵,他们无法否认。
闻惊遥只看着他:“鹤阶此举悖逆律规,穷凶极虐,依十三州律法,灭城未遂,带兵长老当斩,参与的弟子废其修为,逐出宗门,此外,鹤阶应向东浔闻家赔金弥错。”
他转身,不等纪挽春说话,祭出圣尊玉牌。
“我以圣尊玉令,就鹤阶带不渡刀妄图覆灭东浔主城一事给予判罚,白望舟已死,千机宗涉事长老相昼、应词有从犯之责,涉事千机宗弟子和鹤阶弟子,共计约一千五百人,废其修为,逐出宗门。”
话音刚落,万里之外,镇守闻家牢狱的弟子接到命令,拔刀进入牢狱,各个手起刀落。
而千机宗内,两位长老正欲匆匆离开宗门,刚走出大门,从天而降两道青影,庄漪禾和另一名闻家长老手执武器,身后追上几百名闻家弟子,牢牢堵住了他们的路。
这是闻惊遥在卯时正抵达鹤阶之时,传给他们的信。
他有把握自己能夺得天罡篆,也势必要在今日雪恨。
千机宗和东浔主城内,血淌了一地。
犹如当时东浔主城出事那日,三步便能见一具尸身,外三城尸横遍野,血流满地,五只祟种毁了大半个城池,十五只祟种让青鸾放弃了整个外三城。
周遭鸦雀无声,纪挽春唇瓣哆嗦,垂下的手被宽袍掩住,无人能看清他的手在抖,可在场的人也都看得出来,鹤阶的脸色阴沉得骇人。
似是完全没想到,闻惊遥竟直面硬刚,分毫不惧鹤阶。
闻惊遥收回圣尊玉牌,少年站在高台之上,长身玉立,霞光打在他的脸上,竟无端让人觉出种无法忽视的孤寂,他明明已执掌大权,却又像什么都没有。
他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周遭无人说话,整个十三州都在通过天镜观局。
片刻后,闻惊遥低声说:“我会和夕阙一同去镇压祭墟,十三州和海外仙岛走到如今并不容易,万年前百位大能以性命为代价,化为百根天柱竖立在祭墟旁,两位神器之主凿出祭墟后,一年内相继离世,这些年的太平是无数人用鲜血换来的。”
“如果有人为一己私欲妄图灭世,徒造杀孽,天不给的业报,便由千千万万个正道修士来给。”
他的话音刚落,远处的虚空中奔来几十个衣着缥缈、样式各异的大能。
为首的大能落下后拱手道:“天柱已被暂时补上,应能撑上一月,待圣尊和慕二小姐休养过后,一同前去镇压即可。”
祭墟被暂时压制,这些年轻弟子齐声欢呼。
躲于石狮后的越疏棠收回目光,迟笙还在看高台上那两个并肩而立的人,低声说道:“阿姐,镇压祭墟这般困难,为何有人要让祭墟动荡,秽毒出现?”
越疏棠背靠石狮,闭目叹息:“我不知。”
迟笙也站了回来,和她一起靠着石狮,她仰头看天,如今日暮,天边都是大团的霞光。
她低声自言自语:“阿姐,如果影杀真的参与了这些事,我们该怎么办?”
越疏棠睁开眼,和她一起看着天际,她安静了许久。
最后,她沉声道:“我加入影杀是为了锄奸扶困,不是为虎作伥,若影杀与我想象中的大相径庭,我也会做我该做的事。”
迟笙挽住她的胳膊,笑嘻嘻道:“那你做什么我做什么,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越疏棠被她逗笑,抬手揉揉她的脑袋-
天色彻底暗下,一艘艘灵舟驶离鹤阶。
慕夕阙站在正大门处,望向远处被鹤阶庇佑的城池,灯火通明,百姓们并不关心这些世家的斗争,也不关心圣尊落到谁的手中。
在得知祭墟天柱被暂时补上后,他们便欢呼,压在心头的巨石落下。
慕夕阙听到身后有人走来,她并未回头,白衣青年来到她身边。
燕如珩已换了身洁净的白衣,身上的草药味浓郁,应是勉力支撑才得以走路。
“小夕,在等闻少主……不,应当唤圣尊了,你在等他?”
慕夕阙侧首看他。
燕如珩仍笑着:“虽圣尊择了出来,但我阿弟之死你们尚未查出,五日期限还剩四日,不知届时会不会给燕家一个交代,也希望圣尊别借着职务之便徇私才好。”
慕夕阙笑了下,眉眼弯弯道:“我们去救了些人,是柳确的家人,不过如今尚未审问,不知届时会得出什么消息,还望燕家再耐心等候片刻。”
燕如珩神色未变,仍旧沉着,浅笑道:“那是自然,若无事,我便先走了,一路顺风。”
慕夕阙颔首:“你也是,一路顺风。”
她目送燕如珩上了燕家灵舟,消失在天际。
来鹤阶参与竞夺的世家们皆都离去,只剩东浔闻家的灵舟尚停在远处。
慕夕阙等了没一会儿,闻惊遥便从鹤阶出来,她回身看去,少年拾阶而下,衣裳还未换,仍旧血垢满身,他单手执剑,剑柄还有干涸的血迹。
他走下来,目光始终看着她。
慕夕阙大大方方让他看,等他终于来到身前,他们之间隔着一步远的距离,她垂眸,看向他手中握着的圣尊玉牌。
“怎么样,天罡篆之主,鹤阶圣尊这位子可好?”
闻惊遥看着她,看她这身红衣上未干涸的血迹,他抬手轻碰她侧脸上的一道擦伤,问道:“你受伤了,在浮重山可探查到了什么?”
慕夕阙抬手握住他的手腕,笑盈盈道:“查到了啊,玄武确实被囚禁了,我本想着借今日将天罡篆非鹤阶之物一事捅出,如今想想确实不是时机。”
她侧身看向千层台阶之上,把守森严的鹤阶,里头似乎有人在看她。
慕夕阙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再等等,再等一段时日。”
她有计谋,闻惊遥知晓。
可慕夕阙不说,她想做什么,似乎并不打算告诉他。
闻惊遥并未多问,眼睫垂下,牵住她的手朝灵舟走去。
闻家有两艘灵舟停在远处,柳家人还在灵舟上。
闻家长老带弟子去支援闻惊遥后,便直接带着柳家人一同来了鹤阶,若单独护送,恐回去的路上会有所埋伏。
两人走上灵舟,并未去看柳家四口人。
慕夕阙问道:“你要沐浴吗?”
闻惊遥道:“不必了。”
灵舟在此刻腾飞,驶离鹤阶,而他牵住她的手,两人坐在甲板上,迎面的风垂在身侧,将及腰的青丝吹起,青衣和红衣也随之交缠在一起。
慕夕阙敏锐觉得,闻惊遥似乎情绪不对,从她今日下午见他之时,他便不太对劲。
“你在想什么事情?”慕夕阙问道。
闻惊遥并未看她,他的侧脸挺拔,长发仅用一根布带束成马尾,鬓边的发略显乱了几分,却仍挡不住出尘的清姿。
他低头,看着甲板,温声道:“夕阙,我有些累了。”
慕夕阙皱眉,她鲜少听闻惊遥说累,这人格外能抗事。
两个人坐得很近,闻惊遥仍低着头,手中的圣尊玉牌玉质温润,雕刻的云鹤纹路栩栩如生,他看着那枚玉牌,看着那只云鹤。
“我只是有些累。”
慕夕阙淡声道:“去歇息会儿吧,我手握十二辰,你有天罡篆,他们不敢追上来的。”
闻惊遥却并未说话,他不看她,也不说话,更不去休息,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圣尊玉牌,有那么一瞬间,慕夕阙以为他睡着了。
她侧首看过去,却瞧见他抖动的长睫。
他没睡着,只是在发呆。
闻惊遥今日情绪确实不对,慕夕阙看得出来。
她站起身,对他道:“你若是不去休息,我便进去了,外头很冷。”
闻惊遥并未说话,仍坐在甲板上。
慕夕阙不再劝,扭头就去了船舱内,她作为慕二小姐,闻家未来的家主夫人,能独占一间房舍。
正要关上门,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门框,慕夕阙一个没注意,木门直接夹住闻惊遥的手,顷刻间夹出红痕。
慕夕阙松手,抬眸瞪过去:“你干什么,不怕把手夹断?”
闻惊遥却分毫不在乎指缝的伤,他比她高了一头,此刻垂眸看她,走近船舱内,闻家灵舟并不如慕家的那般气派奢侈,房舍也不大。
他一进来,这屋子都狭窄缩小了许多。
闻惊遥关上门,低头看她:“断了你会心疼吗?”
慕夕阙一愣,眉头紧皱:“说什么呢?”
闻惊遥看着她:“我伤得很重,寒霞镇打了一场,又孤身瞬移一路跑来鹤阶,进天罡篆后与燕如珩打,与天罡篆打,腿骨碎了,肩骨碎了,经脉断了三成,你可有看到?”
慕夕阙退后一步,她能看出闻惊遥的伤重,可他走路、说话都无异样,甚至站了两个时辰都无事,脊背仍旧笔直。
“从今日酉时见面,夕阙,你没有看过我。”闻惊遥走近了些,“我能自欺欺人一阵子,我以为也能骗我自己一辈子,可是夕阙,我骗不了。”
他步步紧逼,挺拔的身影牢牢堵住她的路,一路将她逼到窗边,直到腰后抵着窗柩,慕夕阙无路可走,他才终于停下。
闻惊遥道:“燕家和鹤阶确实埋伏了,你猜得对,有人替我们杀了他们,闻家长老带兵来得迅速,他们乘坐闻家灵舟前来鹤阶,蔺公子和姜姑娘装扮成你我的模样,我走了小路,一路无碍。”
依他与慕夕阙的计划,他去解救柳家人,假意入局,燕如珩必能看出来他们是故意为之,届时也定会猜到闻家会兵分两路,淆惑视听。
或许燕如珩和鹤阶那位也未想到,他们确实打着混淆的意思,却分了三路走。
鹤阶之主亲自去截杀“慕夕阙”和“闻惊遥”,而闻惊遥独身走小路,慕夕阙则提前出发,趁鹤阶无人孤身闯入浮重山。
“夕阙,你从闻家出来后并未直接去鹤阶,那些埋伏是你杀的,对吗?”
慕夕阙冷眼看着他:“没有,我去了鹤阶。”
闻惊遥安静看着她,慕夕阙也毫不避讳与他对视,眸底并无半分情绪。
他忽然抬起手,指腹轻触她的眼尾。
“你的眼睛很漂亮。”
微凉的指腹触碰她的眼睛,闻惊遥握剑时候格外有力,这世上能让他收敛所有力道轻柔对待的人,只有慕二小姐。
“你的眼睛太漂亮了,它看着我的时候虽然并无爱意,但有信任和依赖,以至于那夜我看到这双眼睛,我看到里面满满的杀意之时,并未认出你,或许是易容术改变了这双眼睛的轮廓,但更可能的,是我潜意识不想认吧,夕阙怎么可能会恨我呢?”
“那是我第一次骗我自己,我告诉我自己,慕夕阙怎么可能会想杀我,那一刀绝不可能是她捅的。”
慕夕阙垂下的手悄然攥紧,她被闻惊遥困在怀里,他今日有些莫名其妙的强势,好似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般。
“第二次我确认那是你了。”闻惊遥捧住她的脸,他弯腰看着她,看她逐渐冷漠的眼睛,“我接受你利用我引开鹤阶的人,强迫自己不要在乎你毫不留情的杀招,虚情假意也好,利用也罢,我都可以不在乎的。”
“可我怎么能不在乎呢?”闻惊遥低头,与她额头相抵,他的手在抖,“喜欢一个人,怎么能不在乎她伤害自己呢?”
慕夕阙别过头,冷声道:“你发什么疯,你说的我都听不懂。”
闻惊遥看着她的侧脸,她冷漠又冷静。
“夕阙,你其实也不想再演下去了吧,在一个自己恨的人身边伪装,这太难了,也太委屈你了。”
慕夕阙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漠然看着桌上装饰的瓷瓶,上面勾勒的花纹让她眼晕。
闻惊遥握住她的手,将她攥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他轻碰她掌心掐出的甲印。
“我在夺得天罡篆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你,以及我。”
慕夕阙倏然看过去,眉头紧拧。
闻惊遥微抬眼帘,与她对视:“那像你,又不像你,那个人像我,也不像我。”
慕夕阙怎么可能瘦成那副样子,眼神那般冷漠?
闻惊遥又怎么会站在高处,冷眼看她被绞杀?
他有一瞬间甚至觉得那是器灵给予的心魔关,可那快到只有一息功夫,眨眼间悄然流去,他拿到天罡篆试图再次看到方才的“心魔关”,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拿到天罡篆后我并未急着出来,我在里面想了很久,我这辈子追着你走,我视你如珍宝,如大道,我从未行差踏错,我做错什么了呢?”
“我做错了什么,让你恨我恨到想要杀我,恨到我们青梅竹马十七年的情分都烟消云散,这段时日我一直在想,我想不通,也不觉得你会因为一些我未曾注意的小事而恨我。”
慕夕阙脾气爆,但心肠很软,且最明事理,她会因为一些小事发脾气,但不会恨,更不可能伤害他。
“你知道闻时烨提前要杀蔺公子,你知道千机宗早已和鹤阶勾结,妄图谋害周夫人,你知道周夫人是任前辈的妹妹,你会影杀和海外仙岛的手段,你的易容术那般逼真,你根本不像夕阙。”
闻惊遥握紧她的手,他堵在她身前,看到她的眸底彻底凝成冰霜。
可他仍在说:“可你就是夕阙,没有被夺舍。”
灵舟忽然颠簸了下,慕夕阙身子不稳,往前栽了一步,闻惊遥顺势搂住她,他弯腰抱紧她,不顾自己碎裂的肩骨和腿骨,不顾自己满身的伤和血垢是否会染脏她的衣裙。
他低头,高挺的鼻梁埋进她的颈窝,嗅到她身上馥郁的香。
她的体香和温度都凝实为利刃,几乎在切割他的心肺。
慕夕阙看到他拿出了天罡篆。
“闻惊遥,放手!”
闻惊遥却动也不动,按住挣扎的慕夕阙,抬手祭出天罡篆,强大的青光溢出,窜入慕夕阙的眉心,而他抬起头,额头与她相抵。
只需要片刻,闻惊遥抬起头,而慕夕阙也挣扎出来。
她冷眼看着他,看着悬停在虚空中的天罡篆。
闻惊遥忽然笑了两下,高束的马尾一颤一颤,有几缕长发从肩头垂在身前,他挺拔的脊背再一次缓缓弯曲了些。
他看到自己的泪花跌落在地,砸在木板上,将那块木板浸湿。
“你的魂体上有天罡篆的灵印,有人对你用过天罡篆。”
闻惊遥的声音哽咽,他抬起颤抖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眶,他不敢看她,只能近乎祈求地问:“是我吗,真的是我吗?”
如果真的是他,她所有的恨,都有了原因。
作者有话说:小慕救随泱的时候,小闻就彻底认出来了,第一次小慕杀闻时烨的时候,小闻只是怀疑,他认出来小慕主要是靠一种本能,太熟悉了。
第55章 第 55 章 “我真的恨死你了……”……
闻惊遥是很聪慧的一个人。
他三岁早慧, 颖悟绝伦,四岁便入清心观,十三州律法、闻家家规熟记于心, 倒背如流。
于剑术一道上,他更是稀世之才, 剑法看一眼便能熟记于心, 十一岁便能在论道大会上夺冠,此后蝉联四年。
他这么聪慧,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的虚与委蛇, 觉察不出她若有若无的恨意和杀意?
“夕阙……夕阙,你说句话……你说句话……”
时隔几日,闻惊遥再次体会到了父亲死的那日, 痛彻心扉的感觉。
愧疚与难过像座巨山, 压在他的脊背上, 将他压得胸腔闷疼, 身子佝偻, 他只能捂着自己的眼睛,试图挡住自己的眼泪,却又根本遮不住半分。
慕夕阙冷眼看着他。
以他的脑子, 能猜到这么荒谬诡异的事情并不难,他能迅速接受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对十七岁的闻惊遥来说, 这是灭顶的打击, 他此刻的绝望和悔恨,她前世的体会比他更深。
“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不是都猜出来了吗?”
这一句话打碎了闻惊遥仅剩的一点希冀。
慕夕阙走近他,少年脊背微弯,颤抖的手挡住自己的眼眶。
她盯着他, 近乎一字一句在说:“是啊,你杀了我,你联合鹤阶围困我,你冷眼看他们封了我的修为,你将我关进云川牢狱整整十年,十年你都没来看过我一次,到最后,你用诛魂阵诛了我的魂。”
她每说一个字,闻惊遥的脊背便弯一些。
慕夕阙瞥了眼尚悬在虚空的天罡篆。
“你用的就是天罡篆,我二十七岁那年慕家灭门,可你做了什么呢,你一直在阻拦我查这些事,你害我没能救下长姐,你出动圣尊令满十三州追杀我,我前脚杀个人,你后脚就追来,闻惊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锲而不舍地坏我的事?”
“你可以不帮我,你就不能不管这些事吗,你总要坏我的事,我为家人、为挚友报仇有何错!”
慕夕阙站至他身前,她看到从他的指缝中溢出的泪花。
她只能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满门被灭,挚友对我落井下石,未婚夫对我拔刀相向,想要保护我的人几乎死了个干干净净,想要杀我的人却活得潇潇洒洒,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呢?”
闻惊遥呕出了一口血。
他弯着腰,发尾垂在身前晃晃悠悠,粘稠的血丝中夹杂了血块,是他重伤的肺腑中破碎的血肉。
他看着自己的眼泪打在血滩中,看着慕夕阙倒映在木板上的影子。
闻惊遥听到她用略颤的声音,咬牙切齿说:“我当然恨你啊。”
她怎么能不恨呢?
屋内安静很久,慕夕阙看着他佝偻的脊背,他吐了好多血,怕血迹溅到她身上,只能捂着嘴咳嗽,可血却能从指缝、掌心边缘溢出,一滴滴落在地上,夹杂了他破碎的肺腑。
他伤得很重,在天罡篆里便已经重伤,他愣是撑着一口气逞强到现在。
慕夕阙冷冷看他一眼,从他身侧绕过,开门便要往外走。
门刚开,身后传来急促凌乱的脚步声,有人从身后压上来,刚开的门再次被关上,他握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转了过来。
闻惊遥堵在身前,满手的血迹被他方才在青衫上蹭掉,却仍有些未干涸的血,他虚虚捧住她的脸,近乎祈求在看她。
“你报仇了吗,你杀了他吗?”
慕夕阙背靠门板,身前又被他堵着,她冷眼看着他。
闻惊遥的声音几乎也要碎了,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能死在他前面,你应该捅死他啊,你应该想尽办法捅死他,碎了他的魂,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夕阙……”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闻惊遥弯腰,额头与她相抵,他闭上眼,长睫上早已挂满泪珠,哽咽问:“我……我怎么会那么对你呢……”
无人知道他怎么会这么做,慕夕阙花了五年,失去长姐后才说服自己,闻惊遥确实变了。
她别过头,想推开闻惊遥,可这人明明重伤,在此刻却又有无尽的力量,他死死堵着她,抱紧她,将脑袋埋进她的颈窝。
他亲着她的脖颈,哽声祈求:“那你现在杀了我,你现在报仇好不好?”
他的吻是烫的,眼泪也是烫的,整个人身上都是浓重的血腥味,像只小狗一样在她颈窝拱来拱去,语无伦次,完全没有闻少主的半分高洁端雅。
在他身上的血几乎将她的衣裙也染透,她的手中被塞入了一把匕首后,慕夕阙终于恼了,动用灵力一把推开他。
慕夕阙站在门前,皙白的脖颈间是他身上的血迹,偶尔可见几块斑红,是他神志不清吮出的痕迹。
她抬手擦去脸侧蹭上的血迹,不同于闻惊遥的崩溃,她反而冷静又冷漠。
“我当然会杀你,但不是现在,天罡篆在你手中,闻惊遥,我有要做的事情。”
她转身,不再看他一眼,扔下那把匕首后走了出去。
这屋内只剩他一个人,闻惊遥的脊背越发佝偻,重伤的肺腑牵扯出了剧痛,破碎的腿骨在此刻好似也再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他单手撑在桌面上,低头咳嗽,看自己碎掉的肺腑一同被咳了出来。
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世界格外荒谬。
闻惊遥怎么会伤害慕夕阙呢?
闻惊遥便是死,也绝不会对她动一刀一剑。
他恍惚间笑出来,又咳出了更多的血,疼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清醒听到自己的道心在碎裂,他要闯的这条天荆地棘的大道,在他面前一点点崩塌。
他闻惊遥怎么会妄图救世,妄图肃正乾坤,诛戮奸佞,还所有人一个清正的世道?
他分明才是那个最肮脏丑恶、利欲熏心的小人-
灵舟落至闻家主宅外。
朝蕴和庄漪禾都等在宅外,见慕夕阙率先下来,两人一同迎上去。
“小夕。”朝蕴握住她的手,看到她身上的血迹皱了皱眉,“你受伤了?”
慕夕阙摇头:“没有,闻惊遥的血。”
朝蕴脸色一僵,庄漪禾眉心紧蹙,不等舟上的人全数下来,她已经匆匆上舟。
慕夕阙推开朝蕴的手:“阿娘,我实在有些累,先回去休息。”
“……好。”朝蕴敏锐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对劲。
慕夕阙绕过她离开,抬步往画墨阁走,* 路上碰到匆匆去往主宅门前迎接的蔺九尘和姜榆,她也只是快速寒暄过后寻个理由回去。
一路走至画墨阁,关上房门,慕夕阙熟练去到水房,将自己这一身泥泞血污洗去,待沐浴换衣过后,已经深夜。
主殿内并未点灯,她坐在妆奁前,看着铜镜中倒映出的自己,身形劲瘦,却不是前世那般消瘦,如今的慕二年轻强大,过得也好。
闻惊遥说她的魂体有天罡篆的灵印。
慕夕阙皱眉,死前她确实感知到自己的魂魄在被撕碎,那种彻骨的痛她重活一世也忘不了,可这件事也疑点重重。
既是诛魂阵,连轮回的机会都无,她却还能活下来,重回过去,甚至连魂体上还有天罡篆的灵印。
就像她也在想,如果回溯时光,为何她会有前世的记忆,而其余人都无,只有她自己记得这些事。
她不觉得是闻惊遥促成了这一切,那些年他的冷漠无情让她早已对他没有半分信任,看透了这个人。
谁都可能会救她,唯独闻惊遥不会。
桌上的玉符亮了瞬,慕夕阙低头看去,是师盈虚的传信。
——夕阙,来一趟,我在关押任前辈的宅院中,有事和你说。
慕夕阙起身,穿上外衫朝外走。
任风煦关在闻家主宅的东南侧,把守森严,里外都有阵法。
看守的弟子们见她来了,带她进入阵法,不大的院落里只有一间寝殿,任风煦便关在其中。
屋内不仅师盈虚在,随泱和徐无咎也在,见她来了,三人一同看过来。
随泱满不正经道:“呦,二小姐此番去闯鹤阶,查到什么了?”
慕夕阙也不避讳,直接道:“鹤阶的玉灵玄武被囚禁了。”
三人脸色齐齐一沉,随泱更是眉头紧蹙:“玉灵强大凶悍,谁能囚住它们?且这些玉灵是福泽的象征,囚禁玉灵,难道不怕业障满身,渡劫之时遭天谴吗?”
慕夕阙道:“鹤阶那位神出鬼没、不知身份的主子囚禁了它,他应当有几千岁起步,或许他的长寿也有玄武助力。”
纵使提前想过,玄武处境或许不好,如今仍在庇佑鹤阶应当是不得已,却无人猜到,它竟然是被囚住了。
慕夕阙不欲多说这些,看向被无渊锁捆住的任风煦:“你们唤我前来做什么?”
师盈虚上前来挽住她的胳膊道:“徐无咎方才试图给前辈换衣,你看他的脊背上。”
她拉住慕夕阙绕至任风煦身后,他脊背的那一块衣服被徐无咎拿剪刀剪了下来,如今裸露已成苍灰色的肌肤,除却修士身上历练除邪留下的伤疤,慕夕阙并未看到什么。
徐无咎上前,单手蕴出灵力。
慕夕阙眉头一扬:“你不是毒素未清不能动用灵力吗?”
徐无咎并未看她,回道:“师大小姐给了我一颗定魂丹,毒素已暂时压制。”
定魂丹,整个十三州只有十颗,在师盈虚去年生辰之时,师家家主万金购入两颗,都给了自己这独女。
慕夕阙看向师盈虚,后者一脸心虚,别过头嘟囔道:“我也不是白给的,我让他给我打一副暗器。”
徐无咎的炼器术在十三州名列前茅,他锻的武器,哪怕是一柄刀鞘都足以令十三州抢疯了头。
慕夕阙点点头,并未多说,看徐无咎挥出灵力。
过了片刻,任风煦的脊背上竟然浮现出暗金色的纹路,慕夕阙敛眸去看。
徐无咎收回手,说道:“隐灵术,我义父自创的秘法,可将一些东西融入到某个器物,或者自己的身体中。”
慕夕阙皱眉:“任前辈在自己身上刻下了这图案?”
徐无咎道:“嗯,应是时间紧迫,不得已为之,我猜测,或许是他被埋伏,祟化的前一刻将那些东西刻在了自己身上。”
慕夕阙凝眸看着他脊背的纹路,似乎时间太过仓促,任风煦来不及画得仔细,那瞧着像是个灵兽的模样,她看着那只灵兽,忽然眯了眯眼。
见她这副模样,随泱道:“你也看出来了吧,那黑衣男子上次来东浔主城刺杀闻少主时戴的面具,是只兽头的模样。”
师盈虚道:“或许任前辈是在向我们指认,残害他的凶手是那个人?”
“应当不仅如此,义父在见我最后一面时便告知过我,鹤阶有个我们都不知晓身份的人在,他没必要再说一次。”徐无咎摇摇头,“我觉得义父强调的,并非那个戴面具的人,而是这张面具。”
是这张面具上的兽脸。
四个人盯着任风煦脊背的兽脸看,不像老虎,不像狮子,也不像麒麟等等灵兽,他们都学过《玉灵录》,知晓每个玉灵的体貌特征,却无一只能与这只对上。
师盈虚开口道:“也不是所有山灵都选择成为玉灵了,有些山灵至今还栖息在山谷内,偶尔还有人见过灵兽出山呢。”
徐无咎面无表情,眸色阴沉:“鹤阶忽然对义父出手,应是他查到了格外重要的东西,义父化祟前只匆匆留下这张兽脸,或许这便是鹤阶要对他出手的原因,可鹤阶的玉灵是玄武,玄武不是这般模样。”
他们都是博学之人,徐无咎更是自小在海外仙岛长大,听闻更多,却也认不出这是什么灵兽。
他看向慕夕阙,她仍在盯着那张兽脸看。
徐无咎问道:“你说那个人的寿数很长,有没有可能是几千年前的大能?”
慕夕阙抬眸看他:“是又怎么样,你要怎么查,玄武说它是七千年前被囚禁的,不代表那个人只有七千岁,这将近万年来的大能数不胜数,如今我们连他的正脸都未见过。”
徐无咎沉默,屋内再次寂静。
任风煦闭目,似乎被下了灵术昏睡,无渊锁捆缚着他,而慕夕阙看着他苍灰的脸,垂下的手悄然攥紧。
若任风煦不查慕峥的事,或许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他对千机宗忠心耿耿,为报上任宗主的恩情,对应逐更是舍命相护,因此鹤阶和千机宗先前都未想过除去他。
可他偏偏查到了这么多东西,那便留不得活口了。
慕夕阙别过头,呼出心头的郁结之气,她今日一整日心情都低沉,只觉得这屋里都让人喘不过气。
她最后看了眼任风煦脊背的兽脸,转身说道:“鹤阶频频受挫,天罡篆又落到了闻惊遥手中,他们应当还会有所动作,祭墟动荡,想必过些时日等闻惊遥伤好,十三州便会请我和他一同去镇压祭墟。”
师盈虚皱眉:“那你要去吗?”
慕夕阙笑了声:“我若是拒绝,来日十三州就能攻上琼筵山了,那些人的唾沫星子能将我们慕家淹死,自是要去。”
她顿了顿,看向随泱,眸色渐冷,声音也沉了些:“燕青来身死一事尚未解决,他的死应当不仅是为了对慕闻两家设陷,燕如珩心思狠辣,或许燕青来对他产生了威胁,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随泱眉梢一挑:“你怎么光逮着一个人薅,我都帮你几次了?”
慕夕阙面无表情:“帮不帮?”
随泱双手投降:“帮帮帮,你说,不作奸犯科的忙都帮。”
她既然未开口让徐无咎和师盈虚参与,那便是有旁的安排,两人都知晓,因此并未多言。
几人扭头看向任风煦的脊背,那张用灵力逼出的兽脸轮廓狰狞,一双兽瞳硕大,在那张脸上有些出奇的诡异,好似那双眼睛正在看着他们,虎视眈眈。
竟连《玉灵录》中都未记载这张兽脸-
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水面上还飘着破碎的血块,庄漪禾背过身,喉口宛如堵了个东西般,她喘不过来气,望着远处的雾璋山,望着镇守东浔的青鸾。
她只能暗自祈求,青鸾能保闻惊遥平安,保这个孩子再一次活下去。
院内站了不少人,朝蕴也叹了口气,抬手轻抚庄漪禾的脊背,无声安抚。
蔺九尘和姜榆并肩站在院门外,看着院里聚了十几个医修,从屋内进进出出,两人沉默,他们也帮不上忙。
一个医修从屋内走出,对庄漪禾道:“少主这一月来新伤旧伤不断,根骨损伤,此次参与竞夺天罡篆,骨裂有十几处,内伤分外严重,经脉断了三成有余,而且……”
医修支支吾吾,眉心紧蹙,似乎不解。
庄漪禾匆忙问:“他怎么了?先生但说无妨。”
医修道:“少主心脉损伤严重,像是心境有碍,备受打击,跌落不少。”
闻家修行以心境为根本,因此闻惊遥从小就要去清心观里耐霜熬寒,受尽苦楚,他的心境是整个闻家鲜少有人能比之的坚定,这让他的修为节节攀升,进境迅速。
如今医修说,他的心境跌了。
“阿禾!”
庄漪禾险些没站稳,朝蕴赶忙接住她。
庄漪禾低声呢喃:“我不该让他去夺天罡篆的,你说我是不是不该让他去……”
朝蕴哑口无言。
闻惊遥去夺天罡篆的意图他们都知晓,修士为道,这并无错。
医修叹了口气,转身进屋,接着疗愈。
站在院外的姜榆看得心里颇为不是滋味,低声道:“师兄,闻少主这都迈进鬼门关了,师姐不知道吗,怎么都不来看看?”
蔺九尘薄唇紧抿,不知该如何回姜榆。
姜榆被蒙在鼓里,蔺九尘可是能看出慕夕阙对闻惊遥的敌意。
慕夕阙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她只是不想来看。
而朝蕴似乎也觉察出了这些,她安抚好庄漪禾的情绪,等到天亮也未见慕夕阙来。
朝蕴转身朝外走,路过蔺九尘和姜榆时冷声道:“去将小夕给我唤来。”
蔺九尘默了瞬,随后拱手道:“是。”
慕夕阙被唤来之时,十几个医修已经止住闻惊遥肺腑中不断咳出的血块,一瓶瓶生肉补疮的灵丹被用完,他们正在挨个用灵力替闻惊遥接上经脉。
朝蕴站在院外,似乎在等她来。
慕夕阙走过去,神色坦然:“阿娘,您唤我。”
朝蕴眉头微蹙:“你与惊遥闹什么矛盾了?”
慕夕阙耸了耸肩:“无事,吵了个架。”
朝蕴走上前拉住她,压低声音道:“吵架就吵架,你们都多大了,日后是道侣,是要扶持彼此走一辈子的,你知道前半夜惊遥的脉搏散了三次吗?再吵架,也得分场合。”
那三次将庄漪禾吓得都说不出话了,呆呆站在院里,眼泪成珠子般往下落。
所有人都提着心,生怕一个不注意,里头的人真的没了。
慕夕阙看了眼院内,闻惊遥的小院本就不大,这下站满了人,更显得拥挤。
朝蕴什么都不知道,只当她真的跟闻惊遥吵架了。
她倒觉得有些荒谬了,闻惊遥的命这般大,上辈子她捅过他几十剑吧,招招致命,都没能捅死他,如今朝蕴竟然说,他前半夜去鬼门关走了三次?
见她不说话,朝蕴握住她的手带她进院,边走边说:“你进去看看,惊遥方稳定下来,他重伤你都不来看,传出去鹤阶定也会认为你们感情不睦。”
慕夕阙没拒绝,路过庄漪禾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素来沉稳的女子熬了一整夜,眸底暗红,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见她看过来,庄漪禾对她牵出笑:“小夕,麻烦你了,惊遥喜欢你,你看看他,想必他醒得快些。”
慕夕阙红唇紧抿,错开庄漪禾恐慌无措的目光,忽然心头一酸。
她深深呼吸两下,不断告诉自己,她没有错,她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她只是为前世自己受的苦雪恨罢了。
是闻惊遥先对不起她的。
朝蕴打开门,扑鼻而来的是浓重的药味和血气,让慕夕阙几乎想要呕吐。
她讨厌血气,她最厌恶血腥味。
可朝蕴道:“进去看看他吧,如今状况稳定了些。”
慕夕阙颔首:“嗯。”
朝蕴替她关上门,慕夕阙孤身站在闻惊遥的寝殿内。
说是寝殿都有点夸张了,闻惊遥的住处清寒俭朴,这屋子一眼就能看全,她越过屏风走入内间,一张简单的木床上,青色的被褥中躺着个身着雪白里衣的少年。
慕夕阙站在几步远处,看着闻惊遥苍白的脸,紧闭的眸子,同心玉牌搁置在他的枕边,他从不离手的剑也搁在床榻旁。
剑穗是一枚青色的玉,名唤燕尔,是她送的。
闻惊遥打过许多场架,却一直在小心保护这枚剑穗,它不染尘埃和血迹,仍旧干净。
慕夕阙搬了个木椅坐在榻边一步远处,她靠在椅中,双手环胸,垂眸看着榻上的闻惊遥。
好像记忆中,她就没见过闻惊遥了无生息地躺在榻上的模样,两个人骨子里都有股狠劲,慕夕阙还剩一口气都会拼命咬死对方,闻惊遥只要还能站着就绝不会躺下。
她看了好一会儿,听到院内守着的弟子和医修们大多退去,连朝蕴和庄漪禾也退守在院外了。
慕夕阙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她低着头,只觉得一阵疲累涌上心头,重生以来她慎之又慎,临深履薄,生怕走错一步都会重蹈覆辙,始终是提着心的。
昏昏沉沉,院里也安静了许多,慕夕阙到最后已经闭上眼。
再次有意识,是身旁有人咳嗽,她闻到了苦涩的药味。
慕夕阙睁开眼,闻惊遥正捂着嘴咳嗽,已竭力克制,却仍是挡不住,高束的马尾垂落在身前,在她面前一晃一晃。
而她已从椅中挪到榻上,床褥内尚有他的体温。
双目相对,慕夕阙眼神冷漠,并未问这是什么状况,她能睡得这般死,自己也实在难以理解。
闻惊遥放下掩嘴的手,擦去唇边的血迹,长睫半敛说道:“抱歉,坐着睡不舒服,我想你过来睡,但吵醒你了。”
慕夕阙坐起身,侧眸去看,窗外天都快黑了,暮色已升起。
闻惊遥坐在榻边,他好似忽然消瘦了些,慕夕阙看着他惨白的脸和挡不住的病气,皱眉道:“天罡篆在你手里,我说过你现在不能死。”
“我知道的。”闻惊遥仍旧垂着眼眸,“你需要我死的时候,我定会将这条命给你,在此之前,我会竭力活下去的。”
慕夕阙不再看他,掀开锦被便要下榻。
身后忽然有人倾身过来,一双手臂环住她的腰身,闻惊遥抱住她,胸膛贴着她的脊背,他将下颌枕在她的脊背。
“夕阙,我做了梦,好几次我觉得自己要死了,你的脸就会出现,我梦到十三岁的你,梦到你给我那颗果子,那果子名唤匡恶,我记得那果子的味道,我一直都没忘。”
他抵着她的脖颈,闭上眼,感知她的温度和体香。
“功过不能相抵,我无法为前世的自己辩驳,是我走错了路,是我背叛你,背叛这条大道,如今在我尚未走错前,你想要的天下我陪你一起打,好不好?”
他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又抱得太紧,慕夕阙甚至能感知到他胸腔内那颗心脏的跳动。
闻惊遥蹭蹭她的脖颈,低声道:“在那之后,我引颈受戮,亲手为你递刀,你放心,无人会知道的,只有我们知道。”
“只有我们知道,我只会死在你的手中,夕阙,不要心软,也不要委屈自己,你该向我雪恨的。”
慕夕阙被他抱着,这屋里的苦涩药味让她喘不过气,她的前世今生都走得举步维艰,明明慕二小姐最厌恶勾心斗角,如今却必须活成城府深沉之人,方能保全自己的亲人。
“闻惊遥,我恨死你了……”
慕夕阙闭上眼,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散了。
“我真的恨死你了。
作者有话说:小闻的性格从这里开始就会彻底变化,但还是个好人!他的道始终是不会放弃的,跟小慕一样,两个人都是始终心怀大道的[撒花]
来晚了,今天发个红包[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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