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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60

    第56章 第 56 章 “还好你活着。”……


    从鹤阶下山后, 燕如珩并未回东浔主城,而是乘坐灵舟回了赤敛。


    赤敛燕家位于淞溪慕家南侧七千里,万年之前, 燕家执掌十三州刑罚,是当之无愧的名门望族, 连如今十三州沿用的刑律有半数都是他们编撰的。


    后来鹤阶平步青云, 逐渐执掌十三州,圣尊更是揽夺了刑罚一责,燕家因着后续几任家主都未有功成而逐渐隐没, 不如当年那般风光。


    燕如珩走出灵舟,在将要落地之时脚步踉跄,险些摔下灵舟, 一旁的燕家弟子赶忙搀扶。


    “少主!”


    燕如珩推开他, 捂住嘴咳嗽几声, 拖着重伤的身子走进燕家主宅, 他并未回自己的住处, 而是边咳嗽边往主宅深处走。


    燕家家主因长子亡故,哀思过度,从此闭门不出, 多么合适的理由。


    这一个传遍十三州的说辞,也瞒过了燕家千千万万的弟子, 谁都不知竹林尽头那一座寂静的宅院, 困住了自家家主这么多年。


    燕如珩在走到门口之时,佝偻的脊背反而挺直了, 就像是憋着一口气,慢条斯理擦去唇上的血,推门而入。


    层层禁制圈在这座宅院周围, 正对大门的屋子房门大开,一人盘腿坐在蒲团之上,背对着他,身形瘦削,唯有那身镶金白衣可以透露他的身份。


    燕家家主,燕琅。


    “还供呢?”


    燕如珩笑了笑,抬步走进去,看向燕琅身前的供桌上摆放的一尊神像,鹿身马足,头长独角,周身遍布鳞甲,那是赤敛玉灵,麒麟。


    燕如珩站至燕琅身侧,看着那尊麒麟神像,明明在笑,却又更显阴沉。


    “麒麟,不是祥瑞吗,不是传言是太平吉祥的象征吗,你供了它那么多年,我们燕家可有太平呢?”


    燕琅始终未曾理会他,只闭目打坐,整日对着这尊神像供奉。


    燕如珩屈膝半蹲,冷眼看他:“你有三子四女,你的三个女儿皆都嫁了人,幺妹前年死去,如今你的三子也死了两个,这燕家能抗事的只剩我了。”


    燕琅的睫毛抖了抖,慢慢睁开眼。


    燕如珩倒是笑了:“你总不肯看我,明明都是你生的,他燕之桉论天资、论学识哪里比得过我,你却要将我藏起来,少主之位给他,你瞎了吗老头?”


    燕琅看向他,目无表情。


    燕如珩生得很像他母亲,长得分外出尘。


    世人都说燕家长子是燕之桉,燕家夫人生了长子和两个女儿,在生二女后落下病根,鲜少出门露面,几年后燕家又宣布得了个二子,取名如珩。


    没多久,燕家夫人便亡故了,只留下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又过了几年,燕琅又娶了一妻,生下燕青来和三女、四女,但续弦在几年前也亡故。


    十三州几乎无人知晓燕如珩并非先夫人所生,也不是二十岁,他今年已有二十四岁,是燕琅那位青梅,药谷大小姐所生。


    燕琅叹息一声:“当年我在药谷养伤之际因情毒失了神智,与你阿娘逾矩,有愧于我夫人,也有愧于你阿娘,我弥金补错,将我毕生钱财全数给了药谷,你外祖父打断了我两条腿,你娘遵循你外祖母遗愿嫁于旁人,我也并不知她有孕在身。”


    燕如珩冷眼看着他,一言不发。


    “后来你娘病重,便书信将你托付给我,彼时你四岁,阿迎并未在意你并非她的孩子,对外宣称你是她新得来的二子,你的长兄和两个姐姐都未在乎,拿你当亲兄弟看,可你——”


    可燕如珩做了什么?


    他先是设计让燕家夫人外出除邪,死于斗乱。


    又设计让燕家长子燕之桉上了灵舟,死于祟难。


    后来让两个姐姐联姻十三州遥远的世家,再难回赤敛。


    这些事燕琅都不知晓,也实在难想到,一个当时只有几岁的孩子能有这般心机。


    直到燕琅娶的第二任妻子死于毒杀,而他本人也被废了修为囚禁起来,燕琅终于明白,燕家这些年的明争暗斗不是出自于那些长老,而是他这个用心栽培的孩子。


    燕如珩掩嘴咳嗽几声,越是咳得狠,越是笑得大声。


    他站起身,看向供台上的那尊麒麟神像。


    “它不肯认我?”燕如珩眸光微敛,擦去唇角的血迹,“不肯认我,那就去死吧。”


    燕琅瞳眸微颤,而燕如珩已经抬步往外走,大步匆匆。


    燕琅追出门,却又被禁制拦住,只能大喊:“谋戮玉灵,是一定会遭业报的!”


    燕如珩面无表情,头也不回,走出大门摔上那两页木门,禁制再次囚禁了他所谓的父亲。


    他顶着月色往外走,燕家主宅后便是座山,麒麟便居于其中,燕如珩曾拿着燕琅的家主玉牌去让麒麟更改契约人,可那只玉灵却从未回应过他,摆明了不肯。


    契约人还是燕琅,燕琅便不能死。


    燕如珩冷脸朝外走,屏退所有人,似乎心情不好,也并未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出了燕家主宅,去往那座寂静的山。


    浓密林影也遮住了不远不近跟着他的人影,随泱悄无声息,踩在枯叶之上竟无半分生息。


    化神境的修士想跟上一个元婴满境的修士并不难,何况就如慕夕阙说的那样。


    燕如珩从燕家出来后往往心情不好,会屏退所有人,且赤敛的玉灵近些年虚弱不少,拦不住随泱,是他跟上的最好时机。


    虽不知为何慕夕阙对燕如珩这般了解,随泱只当她似乎总有些先知的能力,能预估危险般。


    而燕如珩彻底进了山,随泱也紧随其后-


    随泱一去便是两日。


    闻惊遥自那日短暂清醒后,没多久便再次昏了过去,一睡整整两日,这些天来他的院里始终有医修昼夜不停地守着,庄漪禾也没空去管燕青来的事情。


    这事情自然便落到了慕家头上,慕夕阙直接揽了过来,名正言顺不去看闻惊遥,只说自己在忙。


    “整日说自己忙忙忙,阿娘已生气了。”慕从晚走进凉亭内,见慕夕阙靠在竹榻上优哉游哉吃糕点。


    见她来,慕夕阙将糕点搁置,拍拍身侧的竹榻:“坐。”


    慕从晚放下食盒,坐在她身旁,看她还斜躺着,默了默,问道:“你与闻少主闹矛盾了,是吗?”


    慕夕阙眉梢微扬:“这么明显啊。”


    “你们之前便有嫌隙,我能看出来。”慕从晚看着她说道,“我听说闻少主此番伤势格外严重,心境大跌,若让鹤阶知晓,必要有所动作。”


    “无事,安心。”慕夕阙淡淡回道。


    见她不想回答,慕从晚便不再多说,看向竹榻旁的书案,上面摞了些近来搜寻的线索,关于燕青来身死一事,以及十三州有关玉灵的书籍。


    “看十三州玉灵作甚?每个城池的玉灵,《玉灵录》里都有记载,没必要看这些野书。”


    慕夕阙扬声回道:“就只是看看。”


    慕从晚拿起来另外几封密信,细细翻看,越看眉头越紧:“如今全是对两家不利的一面,柳家人被救后,柳确却并未翻供,反而还坚持是自己杀了燕青来,而使出流星刃的那个人身份不明,对慕家也不利。”


    慕夕阙笑了声,目光落在慕从晚手中的密信上,眸色深沉:“是啊,柳确怎么还不翻供呢?”


    慕从晚放下密信,看向慕夕阙:“燕如珩心思深沉,他不会想不到若你们救了柳家人后柳确会翻案,因此定会有所准备,柳确至今不肯翻供,应是与此有关。”


    她顿了下,又道:“可暗桩去查了,柳确的亲人挚友如今确实安全,按理说威胁已消失,他不该再帮其顶罪。”


    慕夕阙坐起来,见慕从晚柳眉紧拧,不免觉得好笑:“阿姐,你皱眉的时候有些好笑,凶巴巴的。”


    她从未说过这些逗她的话,慕从晚一愣,红唇微抿。


    “谁说柳确的家人安全了。”慕夕阙看了眼密信,“柳确并非容易被利益驱使之人,他如今不敢翻供,自是威胁还未解除,不求助于慕闻两家,估摸着也是心下认为,我们两家无法替他解决忧患。”


    燕如珩的手段可不止这般简单,若非她有前世的记忆,知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惯用诡计,恐怕也得再栽到他手中。


    这都是她上辈子栽的坑。


    慕从晚看着她的侧脸,慕夕阙神色阴郁,盯着那呈上的密信,好似在看着一个仇人般,眼神冷冽。


    “小夕。”慕从晚唤她。


    慕夕阙回神,迅速敛去眸底暗色,笑盈盈道:“你别操心这些事了,好好养身子。”


    慕从晚垂眸,忽然叹了一声:“我总觉得你变了。”


    慕夕阙佯装不懂:“哪里变了?”


    “说不清是哪里变了,但就是变了。”慕从晚摇摇头,“你好像忽然长大了。”


    慕二小姐的傲气和暴脾气看似还有,实则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如今的慕夕阙就宛如一夜成长,不再跟挚亲置气,不再高傲,反而工于心计,步步谨慎,让人瞧着便觉得靠谱。


    慕夕阙翻身下榻,糊弄过去:“你想多了,我只是忽然看明白了慕家如今的局面罢了,你身子不好,便好好休息,这些事有我。”


    她顿了下,拉起慕从晚的手,白衣下滑露出一截瘦到骨头突出的手腕。


    慕夕阙沉声道:“等燕家此事了解,我们回淞溪,我想办法为你修补灵根。”


    慕从晚皱眉,见她还惦记着这件事,抽出手:“我已是凡人之躯,也早已接受。”


    慕夕阙看着她:“我有办法,海外仙岛有位医仙,传闻她医术超绝,可以修补断裂的灵根,你并非生来没有灵根,无中生有自是困难,但修补并非毫无办法。”


    “小夕。”慕从晚站起身,神情严肃,“父亲便是因我而死,若非他前往海外仙岛为我寻一线生机,也不会上了那艘灵舟,这些年我已悔恨不及,你莫要再说这些,不必管我。”


    两人对峙,慕从晚沉沉呼出口气,拢了拢略显单薄的外衫。


    “你知道很多事情,我不知你从何处得来的,可如今慕家处境岌岌可危,不日十三州便会来逼迫你和闻少主去镇压祭墟,我的事情不必操心,你更应该做的,是守好慕家。”


    慕夕阙并未说话。


    片刻后,她腰间的玉符亮了瞬,慕从晚率先道:“是阿娘的传信,应是闻少主醒了。”


    闻惊遥醒了,慕夕阙这个未婚妻再忙也得去看看,毕竟如今她和闻惊遥虽摊牌了,可两人的身份是慕家少主和闻家少主,代表的是两个家族,面子活还是得做些的。


    慕夕阙摊开一看,果然,与慕从晚猜的一样。


    ——小夕,惊遥醒了,过来看看。


    慕夕阙收起玉符。


    慕从晚知道她有事要忙,先行道:“我自己回去吧,膳食你等回来再用,有术法在上面,不会凉的。”


    慕夕阙颔首:“好。”


    她和慕从晚一同出了画墨阁,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还未到闻惊遥的小院前,便已经瞧见门口守着的十几人,见她来了,朝蕴率先走上前。


    生怕慕夕阙脾气上来,她压低声音说道:“惊遥身子骨还虚着,医修说此番醒来后应无性命危险了,但他心境跌得有些狠,你别和他吵架。”


    没等慕夕阙回答,朝蕴已经牵着她到了院门前,庄漪禾安静站在那里,脸色略有些苍白,冲慕夕阙颔首。


    “小夕,惊遥想见你,你若是来了,我们便先走了。”


    慕夕阙牵出得体的笑:“好,夫人慢走。”


    这两日他们都守在这里,医修说这是闻惊遥能不能活的关键,看他能否抵得过心境跌落的重创,但事实证明,他确实命大,昏了两日后醒来了。


    这两日慕夕阙没来过,她知道朝蕴和庄漪禾的不解,只拿自己要处理燕家一事回绝。


    待他们都走后,慕夕阙收起笑,推门而入。


    刚关上房门,迎面撞入个高挺的怀抱,扑鼻而来的是浓重苦涩的药味,两日的用药早已遮住闻惊遥身上清淡的雪竹香。


    慕夕阙皱眉,刚退后一步,闻惊遥便上前一步,搂住她的腰身,下颌抵在她的肩上,弯腰抱紧她。


    “夕阙,你终于来了。”闻惊遥的声音很轻,还带着病气,略显虚弱。


    慕夕阙的双臂抵在他的胸膛前,微微用力:“放开。”


    闻惊遥却并未退开,仍抱紧她:“我这两日总梦到你,梦到你我幼时的事情,我从未敢忘,小时候我说话太直,你都不生气。”


    小时候的闻惊遥是什么模样,慕夕阙都快忘了* ,如今他一提,她倒是有些印象。


    少年古板小时候是个小古板,总是绷着一张脸,规规矩矩跟在她身后。


    “慕二小姐,勿要上树,勿要骂人。”


    “慕二小姐,朝家主说你不能出山,请不要靠近山门。”


    ……


    幼时的他总喊“慕二小姐”,礼貌生分,并不亲昵,何时将称呼换成了“夕阙”二字,她早已没了印象。


    总之慕夕阙小时候脾气最爆之时,还有些烦闻惊遥,一年见不了多少次,每次见面必要揍他,小古板就老老实实让她揍,揍完还说她最近修为又精进了,他回去后定会好好修行再陪她过招。


    闻惊遥自小就谦逊,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慕夕阙不说话,闻惊遥抱紧她,鼻尖在她脖颈轻蹭,小声说:“夕阙,我好喜欢你。”


    闻惊遥能说出这些话,换成过去的慕夕阙,也足以惊骇几日了,他这种打一棍子憋不出一句话的人,怎么会说这种直白亲昵的话?


    如今她听了,却心无波澜,推了推他:“起开,我有事要说。”


    闻惊遥只能依依不舍放开她,刚一松手,慕夕阙便侧身闪开,怀里陡然一空,他反而有种不安感,伸手想要去抓,却只摸到她滑走的长发。


    慕夕阙坐在桌旁,抬眸看他,闻惊遥只穿着身雪白长衫,那是里衣。


    不是她的错觉,他确实瘦了些,憔悴不少,但那张脸倒是仍旧好看,他生了一张极俊的脸。


    闻惊遥走过来,安安静静坐在她的对侧。


    慕夕阙伸出手:“天罡篆。”


    闻惊遥也不多问,她要什么就给什么,祭出天罡篆交到她手中。


    没有主人的号令,这篆盘便如同个寻常篆盘,只有掌心大小,上面镌刻的八极对应这地面八极,可借地脉之力,令整个十三州撼动。


    慕夕阙淡声道:“我需要你帮忙。”


    闻惊遥回道:“你想做什么,我都配合。”


    “过段时日十三州便会来请你我去镇压祭墟,届时大肆使用神力,我慕家玉灵是靠十二辰供给的,十二辰虚弱,金龙便会沉睡,上辈子慕家便是这般灭门的,一万多个人就活了我和我阿姐,但我阿姐五年后也死了。”


    慕夕阙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是平静的,连语调都未有波澜,这让闻惊遥都觉得心痛的事情,她好似早已说服自己,对此并无半分异样。


    闻惊遥别过头,呼吸抖了几分。


    慕夕阙仍垂眸看着天罡篆,沉声道:“徐无咎告诉我天罡篆可以令地崩山摧,但镇压祭墟后,天罡篆应当也会重创,估摸着神力只剩三成,威力大减。”


    她抬眸看向闻惊遥:“你可听过十二辰和天罡篆的由来?”


    闻惊遥沉默片刻,末了颔首:“嗯。”


    慕夕阙道:“十二辰和天罡篆同出于一块阴阳神石,器灵彼此相熟,但认主后器灵被主人的神魂限制,无法自主行事,给与对方援助。可若道侣之间缔结婚契后,神魂上会打入彼此的印记,神器认魂,彼此的神器也会相互承认,届时十二辰可以援助天罡篆,借与它神力。”


    闻惊遥看向她,薄唇微抿,搭在膝上的手悄然攥紧。


    慕夕阙冷眼看他:“我们得缔结婚契,我会用十二辰仅剩的神力加注在天罡篆上,我有件事要你帮忙。”


    闻惊遥问:“为何不用天罡篆加强十二辰,守住淞溪玉灵?”


    慕夕阙放下天罡篆,懒洋洋倚靠在椅中:“我可以守住金龙一次,鹤阶就会让祭墟再动荡一次。”


    她不仅要守住金龙,还得铲除鹤阶。


    闻惊遥知晓她要做什么,他垂眸,看着桌上的天罡篆,她一直都想要这个东西,因此和他虚与委蛇,劝他去夺天罡篆。


    她虚情假意为的也不只是一个天罡篆。


    “夕阙,你答应这桩婚事,是否料想到会有今日?”闻惊遥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听不清,“你知道我会夺得天罡篆,知道鹤阶的计谋,你也想好了对策,我们的婚事对你而言只是这对策中的一环。”


    “你觉得呢?”慕夕阙忽然笑了下,“那不然呢,我喜欢你才和你订婚的?”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呢?


    从一开始她点头答应这桩婚事,便无半分真心。


    她明明说要缔结婚契,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婚事,明明应当欢喜,可如今真的到了这一步,他安静下来,却只品出满心的酸涩。


    婚契明明应是彼此相爱,在爱的前提下出现,可如今这张婚契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张纸,他有太多话想说,却又无法为自己辩驳,错的是闻惊遥,被利用也是他应该的。


    闻惊遥只能抬眸看她,温声道:“好,我们缔结婚契。”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前,垂眸看向懒懒靠在椅中的慕夕阙,她始终是冷静的,如今不用再伪装后,他仿佛看到了他不知道的那一辈子,慕夕阙是什么模样。


    高傲肆意的慕二小姐,活成了冷漠理性的人。


    这一切都有他的推力,纵使闻惊遥不知道前世具体的事情,却也知晓自己绝非清白,能让慕夕阙恨他至此,他到底做过什么事情?


    闻惊遥俯身,他抱紧她,感知她的温度,她的体香和她的心跳。


    她还活着,慕夕阙还活着。


    “夕阙,还好。”


    慕夕阙听到了一声近乎祈求低喃的话。


    她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刚一皱眉,便听到一句更轻的话在耳侧回荡。


    “还好重生的是你,还好你还活着。”


    慕夕阙恍惚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还好重生的是对闻惊遥满怀恨意的慕夕阙,可以坚定复仇,而不是那个宛如被夺舍了,背叛挚友的十三州圣尊。


    还好活着的是慕夕阙。


    作者有话说:前面有个宝宝发觉燕如珩的寿数有异常啦[撒花]之前闻沉说燕如珩十岁在灵舟上谋戮长兄,那个是他的真实年龄,十三年前他就是十岁,而小慕那时候才不到四岁,前文写燕如珩大她三岁,在她的视角看来,十三年前燕如珩应该是六岁。


    前面没有写错,确实是伏笔,燕如珩寿数是作假了的,现在真实年龄是二十四岁[撒花]


    第57章 第 57 章 离弦


    一道天光划破黑暗之后, 五日之期已到。


    慕夕阙清早起身,盥洗换衣,刚走出殿门, 便瞧见院里正身坐着的少年。


    她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 抬步便往外走。


    自打和他彻底摊牌后, 也只有朝蕴和庄漪禾在之时,慕夕阙会装装样子,若是两人单独碰面, 她便和从前截然相反,态度冷淡。


    闻惊遥的伤势好了许多,他站起身, 跟在她身旁。


    “夕阙, 燕家人来了, 就在议事堂。”


    慕夕阙应了声:“嗯。”


    “这两日随前辈不在闻家, 是否是你托他去办事了?”闻惊遥见她态度冷淡, 只顿了瞬,便接着问,“你知道的比我多, 你做的事情一定有你的道理,夕阙, 你如今可以信任我。”


    他说到这里, 又觉得自己有何脸面说这些,明明前世背叛她的人是他。


    他以为慕夕阙会冷笑嘲讽两声, 可事实上,她毫无表情,像是听到了他的话, 又像是没有听到,更可能的,是无论他说什么,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慕夕阙并未回他,两人一路走到议事堂,燕如珩一早便来了,几日未见,他的伤瞧着好多了,仍旧是一身金丝镶边的白衣,清俊出尘。


    他甚至还带了两位其余宗门的长老,估摸着是要在今日宣告十三州,慕闻两家的罪名。


    慕夕阙和闻惊遥坐于燕如珩对侧,仍旧是隔了一条不宽不窄的通路,而如今面前的空地上,摆了几具白布覆盖的尸身,以及跪着的柳确。


    “小夕。”燕如珩弯唇一笑,对慕夕阙颔首。


    慕夕阙回了个略显敷衍的笑,接着便挪开视线,看着过道中的几具尸身。


    庄漪禾高坐主座,并未开口。


    燕如珩率先道:“五日已到,不知小夕可有查出什么,能否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


    慕夕阙看着他,问道:“抱歉,并未查出有关燕小公子身上流星刃的线索,我慕家会流星刃的人并不多,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更是少之又少,且当时都未在东浔主城。”


    燕如珩仍端着笑,瞧着并未生气,点了点头道:“你我认识多年,我并不想怀疑慕家,可五日已到,若是慕家无法自证清白,此事我也只能宣告十三州了。”


    朝蕴和庄漪禾蹙眉,看向慕夕阙,却并未在她脸上看到半分慌张。


    闻惊遥坐在慕夕阙身旁,也同样淡然。


    慕夕阙又懒懒靠进椅中,单手搭在扶手上,并未注意自己的胳膊压在了闻惊遥的手背上,少年愣了下,侧首看她。


    她直勾勾盯着燕如珩:“柳确用竹影斩杀害燕小公子,此为死罪,前些时日我们去找了柳确的父母兄姐,燕少主猜怎么着?”


    燕如珩面不改色:“你说。”


    慕夕阙淡声道:“柳家人全被关了,他们不知看守的人是谁,那些人并未穿宗服,我们将他们救下后一直好生看管,结果昨夜柳家人忽然抽搐不止,口吐白沫。”


    燕如珩眸光微冷,而跪于殿中的柳确忽然抬头,被关押几日后,瞳仁上遍布血丝,这几日应当都未休息。


    他厉声道:“怎么可能?”


    见他这副样子,慕夕阙眉梢微扬,饶有兴趣看着他。


    柳确明显惊骇,几乎下意识看向燕如珩:“燕少主,你——”


    燕如珩淡淡看他一眼,柳确咬牙,硬生生咽回去。


    “是吗,难不成是未休息好?”燕如珩笑了下,“还是说小夕的意思是,中毒了?”


    慕夕阙单手托腮,竟半分不避讳地点了点头:“是啊,中毒了呀。”


    她说这话时,尾音上扬,略有些俏皮。


    闻惊遥始终看着她,她好似胸有成竹,半分不惧。


    “柳家人神志不清,宛如陷入梦魇般,我探其神识,你猜怎么着,他们的神魂竟然在被啃噬,轻则记忆全无,重则魂消神灭,而这毒,我们请了几十个医修都未有结论。”


    燕如珩的脸色彻底冷下。


    柳确再也忍不住,倏然站起身冲向燕如珩:“燕如珩,你答应过我若认罪,我爹娘他们的毒便能解!”


    燕家弟子横刀上前,景洲和宁筠也赶忙拦住柳确。


    双方对峙,柳确怒不可遏,力气竟格外大。


    “燕如珩,你该死!”


    庄漪禾站起身,厉喝道:“柳确,退下!”


    纵使柳确此刻悲怒交加,听见庄漪禾的声音,仍强行唤回理智,他的齿关打颤,涕泗横流,全无闻家弟子的仪态。


    柳确恶狠狠看着正身肃坐的燕如珩,最后咬牙,强迫自己又跪了回去。


    他面朝庄漪禾跪下,垂首看自己的眼泪一滴滴落在青砖上,逐渐聚成一个个水洼。


    燕如珩理了理衣袖,仍旧淡然:“柳确是你们闻家弟子,我又怎知这不是你们串通好的,柳家人当真中毒了吗?”


    他抬眸看向慕夕阙:“这毒与我燕家又有何关系,柳确的话又如何能为闻家开脱?”


    他看着慕夕阙,面上虽波澜不惊,心底却早已掀起洪涛骇浪。


    那毒是他加之诸多毒草仙药炼制出的,整个十三州和海外仙岛都只有一瓶,原是诛灭神魂用的,但他还加入了一枚麒麟的鳞甲,山灵的血肉甲片都有极强的神力,可在一定程度上中和毒性。


    于是那瓶毒药的药性被削弱,他下的药量也不多,不至于这般快便毒发,只会慢慢蚕食神魂,最后记忆全无,若彻底毒发前未解毒,才会神魂俱灭。


    真毒发了,柳家人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慕夕阙又如何知晓这毒的?


    慕夕阙的眼眸微眯,点点头:“对,柳家人的话也不能全信,这毒素也可能不是燕家下的,不过燕少主猜猜,我们在柳家人的血液里提出了什么?”


    燕如珩唇角的笑慢慢淡去,安静看着慕夕阙。


    慕夕阙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议事堂外走进来几人,还抬着一个昏睡的人。


    柳确大声喊道:“兄长!”


    被抬进来的人正是柳确的长兄,柳家长子。


    “兄长,兄长!”


    柳确扑到兄长身旁,柳家长子却双目紧闭,脸色竟泛青色,瞧着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燕如珩搭在扶手上的手悄然攥紧。


    确实是毒发的模样,可柳家长子不该毒发这般早的,应当在定了慕闻两家的罪后,柳确伏诛,他才会催动毒发斩草除根。


    紧跟而来的是一名医修,他拱手道:“庄夫人,在下在柳家公子的血中觉察出了山灵的气息。”


    他快步走到柳家长子身旁,割开他的指腹,挤出一滴发黑的血,而医修抬手结印,将那滴血水托举到虚空中,当着众人的面,他闭目默念术法。


    血中竟然浮现出金色的灵印,那点灵力被显灵术剥出,堂内众人皆都亲眼目睹,金色的灵力凝化为一只神兽的模样。


    鹿身马足,龙头狮眼,头上生了独角,周身遍布鳞片,它咆哮一声,随后虚化的灵体轰然散去。


    山灵的气息太过圣洁强大,即使是一滴血也能凝化为灵体,它们的血可辟邪除晦,它们的灵力一方面来自百姓的供奉,更多的是承接天道的恩赐。


    众人怔愣,慕夕阙看向面无表情的燕如珩,笑着问:“我没看错吧,这是赤敛神兽麒麟,麒麟居于山中,只认燕家人,我们慕、闻两家如何有本事接近麒麟,又怎么能近身取出它的血液或者鳞甲?”


    但相反,麒麟与契约人定下契约后,会如金龙或者青鸾一般,褪下一枚鳞甲作为信物。


    众人看向燕如珩,他阴沉沉盯着慕夕阙,不知在想些什么。


    燕如珩请来的两位长老也迟疑了:“少主,这……这毒中有麒麟的灵力,慕闻两家确实难以接触麒麟……”


    活到这般岁数,两位长老什么没见过,也都明白了,这毒怕是燕家人下的,而给柳家人下毒,又恰好佐证了柳确的话。


    那柳确便不是杀害燕青来的真凶,凶手另有其人,究竟是谁,一目了然。


    两位长老对视,叹了口气,手足挚亲都能谋戮,能成大事,果真心狠。


    但他们也明白,这是三家的明争暗斗,明哲保身不掺和才对自己好。


    庄漪禾走下高台,瞥了眼正恸哭的柳确,只一个眼神,便让柳确止住了眼泪,年岁不大的少年咬牙站起身,赤红的眼狠狠瞪向燕如珩。


    庄漪禾侧身看向仍坐着的燕如珩:“世上奇人这般多,如今看来,想必燕家也有叛贼呢,否则这麒麟灵力如何说呢?”


    她走近几步,语调微沉:“还是说,燕少主又要怪到我慕、闻两家的头上,我们便有这般能耐,能深入赤敛,靠近麒麟,并且在不惊动燕家的情况下取了麒麟的血或鳞甲?”


    燕如珩抬眸看她。


    庄漪禾仍端着得体的笑,可那双眼睛里却尽是冷凝,她的态度坚决,绝不退让,说的话听着礼貌,实则他们所有人都能听出来意味深长。


    燕如珩的唇角弯起,正要说话,腰间的燕家玉符亮起,他垂眸看去,来信是燕煊,他在燕家的亲信长老。


    ——少主,麒麟有异,速归。


    燕如珩的脸色彻底沉下,当即起身,而庄漪禾仍堵在他身前,议事堂内几十人皆都看着他。


    他笑了下,拱手俯身:“是在下的错,识人不清,我燕家竟出了叛贼,偷盗麒麟信物,为柳家下毒威胁,夫人放心,我定彻查,登门赔礼道歉。”


    燕如珩站直身子:“但眼下家里出了些事,晚辈需得尽快赶回,还请夫人见谅。”


    庄漪禾漠然不语,余光却看向慕夕阙。


    慕夕阙冲她颔首。


    庄漪禾意会,回身看向燕如珩:“好,少主既有事便去忙,日后既是一家之主,可不能鼠目寸光,管窥之见,难担大事啊。”


    燕如珩浅笑颔首:“是,夫人教训的是。”


    他转身匆匆往外走,而燕家弟子抬起燕青来几人的尸身,也跟着疾步离去,燕如珩请来的两位长老一见情形不对,忙起身拱手告别。


    不多时,议事堂内只剩慕闻两家的人。


    一个闻家长老冷嗤一声:“偷鸡不成蚀把米,竟会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一看情形不对立刻跑了。”


    朝蕴和庄漪禾却神色冷沉,两人心知燕如珩匆忙离去应不是看自己落了下风,以他的诡辩之术不至于这般匆忙承认,应是燕家确实出事,失态紧急到燕如珩需得即刻赶回,连为自己辩驳的机会都放弃了。


    闻惊遥自进来便未说话,始终看着慕夕阙,她撑着下颌,应早已觉察出他的目光,却并未看他一眼。


    堂内站着的柳确扑通跪地:“夫人,是弟子的错,弟子受人威胁,为虎作伥,构陷闻家,弟子有罪!”


    柳确以头碰地,梗声道:“弟子愿抵命,请夫人救我爹娘、兄长和阿姐一命!”


    庄漪禾看着他,恨铁不成钢,却又别无他法,拿亲人性命要挟,这世上没几个人能这般心狠不管不顾。


    慕夕阙也终于有了动静,起身走来,半蹲在柳家长子身旁,她伸出右手,随着金色的灵力涌入柳家长子的识海中,就宛如能祛毒般,苍青色的肌肤迅速恢复血色。


    柳家长子长睫微颤,竟然睁开了眼,见到柳确跪在地上,他茫然喊:“阿确?”


    柳确呆呆看过来:“兄长?”


    众人惊愕,看向慕夕阙。


    慕夕阙收回手,淡声道:“障眼法罢了,他们还未毒发,但不尽快解毒,离毒发最多一月。”


    医修拱手道:“夫人,朝家主,昨夜慕二小姐忽然找到在下,要在下今日在堂上割开柳公子的指腹取血,用显灵术,此事越少人知晓越好,因此在下并未提前告知。”


    他说到这里也迟疑起来,茫然看向慕夕阙:“在下只是不知,慕二小姐竟然知晓柳家人中的什么毒,我们几十个医修都没查出柳家人中毒了,这毒发的症状也着实诡异。”


    柳家长子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见柳确跪在地上怔愣,他一巴掌打在柳确脸侧:“混账!闻家悉心栽培你,你竟然反过来构陷人家!”


    柳确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对不起,对不起兄长,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夫人和家主的栽培。”


    庄漪禾别过头叹了口气,摆摆手:“柳确的处罚过会儿再议,先找医师来看看有没有解毒的法子。”


    慕夕阙直接道:“你们无法研制解药,知道他往里加了什么毒药吗?”


    柳确身子一塌,跌坐在地砖上。


    柳家长子脸色白了几分,却并未有过度的恐惧背上,他只是撑着身子站起来,拱手道:“若非闻少主和二小姐,我们怕还困在那牢狱内,如今我阿弟做错事,这或许便是我们柳家人的命,我们不怪任何人,只希望夫人可以留我阿弟一命。”


    他顿了顿,看向跌在地上的柳确:“他是个天资很不错的修士,柳家唯一生了灵根的人,心性纯善,来日必能有所成就,扶危济困,救千千万万条性命。”


    庄漪禾神色复杂,柳确捂脸痛哭。


    慕夕阙站起身朝外走去,闻家议事堂幽暗,只要出了门便是烈日,一明一暗界限清楚,有时她甚至觉得,有些割裂感。


    她走出没多久,身后跟上一人,闻惊遥走在她身旁。


    “夕阙,燕家出事应是随前辈所为,你如何知晓燕如珩为柳家人下了这种毒?”


    不仅知晓,在柳家人生龙活虎,医修们无人能探出中毒迹象,她却能猜出他们就是中了毒,还能猜出这是什么毒,毒里有麒麟的灵力。


    慕夕阙脸色沉静,语无波澜:“哦,我前世也中过这毒。”


    闻惊遥停下,他站在那里,握剑的手攥紧,手背上青筋遒劲,用力至骨节泛白。


    慕夕阙走出几步远,回身看他:“你不知道吧,燕如珩曾为我下了这诡谲的毒,这毒药便是他为我寻的,加入麒麟的鳞甲中和毒性,蚕食我的记忆,直到我彻底失忆,他会将解药喂我服下,我便是燕家从不外出的少主夫人,日后的家主夫人。”


    她每说一个字,都像一柄利刃扎在他的心头,将他割得血肉模糊,呼吸间牵动肺腑的疼,而她一个当事人,却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告知他这些真相。


    闻惊遥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后……后来呢……”


    慕夕阙淡声道:“我被他囚在燕家,他派了重兵把守,那里有禁制在,我的修为也被封了七八成,他不敢来见我,只等毒素彻底蚕食我的神魂,直到有一日我寻到机会,将他骗来,调动仅剩的两成修为逆冲丹田,用一柄匕首险些割了他的喉咙,只可惜那时神智不清,下手歪了几分。”


    逆冲丹田,有九成几率爆体而亡,便是当下不死也定会神魂错乱,神智癫狂,走火入魔。


    她赌上这条命,也一定要手刃燕如珩。


    慕夕阙在逃出燕家的时候确实已神智全无,可等她再次有意识,她躺在一处密林里,错乱的神智已被拉回,暴涨的丹田也被平息,就连体内的毒都已解。


    有人救了她,她不知是谁。


    见闻惊遥的手在抖,他低着头,肩膀也在颤抖,慕夕阙觉得有些好笑,如今光是听听都受不了,前世他却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这些苦楚。


    慕夕阙并未再看他,转身朝外走。


    她并未回画墨阁,而是出了闻家主宅,疾步往外,一路步履匆匆来到人少开阔的林地,祭出一艘小型灵舟。


    刚要上灵舟,慕夕阙敏锐觉察出身后出现的气息,她冷然回眸,看向从林中窜出的两道身影。


    迟笙看到她,先是长呼一口气,紧接着又气了起来:“二小姐,我们在闻家主宅外蹲了你五日!整整五日啊,你连门都不出!”


    越疏棠瞧着也不如往日整洁,她们两个在主宅外的密林里住了五日,风餐露宿的,也整洁不了。


    慕夕阙眉梢一扬,理不直气也壮:“抱歉啊,忘了。”


    这辈子她和两人并不认识,越疏棠一向有自己的计谋,慕夕阙以为她早已离开东浔,自行去查了,没想到还在这里蹲着她呢。


    越疏棠却一言不发,翻身上了灵舟,迟笙也紧随其后。


    慕夕阙并未多言,纵身跃上,催动灵力启航,一艘小巧的灵舟没入云端,冲向云霄。


    越疏棠坐在甲板上,看着她去的方向,沉声说:“你要去赤敛?”


    慕夕阙坐在她身侧,应道:“嗯。”


    迟笙从她身后探出脑袋:“那闻少主知晓吗?”


    “他会跟上,不必管。”慕夕阙头也不回。


    迟笙和越疏棠对视一眼,两人不再说话,心说这两位神器之主八成是闹了别扭,别人的私事,尤其是感情一事,莫要多嘴问。


    越疏棠目视前方,迎面吹来的风略凉,她将迟笙催回船舱内,甲板上便只留她和慕夕阙两人。


    越疏棠问:“你去赤敛做什么?”


    慕夕阙直接道:“杀几个人。”


    越疏棠皱眉:“为何要杀人?”


    “有仇。”慕夕阙眼也不眨说道。


    越疏棠被呛了一下,又道:“我们影杀执行任务都知道提前摸好对方的底细和防守,就算出了意外也得做好撤退的计划,你可有安排?”


    慕夕阙看着她:“自是有啊。”


    影杀教给越疏棠的东西,自然也教过慕夕阙,若她不是要复仇,当个杀手应当也是佼佼之列。


    越疏棠又道:“那为何要现在杀?”


    慕夕阙收回目光,看着前方被灵舟划开的云雾,沉声道:“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


    趁现在燕家乱成一遭,慕家尚未出事,才是最好的时机-


    燕家之变来得格外突然,燕如珩刚进赤敛主城,门外等候的几个长老忙迎上来。


    燕煊道:“少主,今日宗祠里供奉的麒麟神像忽然动乱不止,不止燕家,整个主城所有供奉的麒麟神像都有异样,山巅发生山崩,似乎麒麟有动作。”


    燕如珩连燕家主宅都未进,匆匆往山里走,刚进山里便感知到地面在晃动,他低头冷眼看着,仿佛能穿过层层岩石看到栖息在山里的麒麟。


    燕煊说道:“麒麟好像要出山。”


    玉灵出山,则山崩,便是它要抛弃自己庇护的家族和城池,离开另寻栖息地。


    玉灵离开,天灾不断,人祸难平,百姓们也会逐渐迁移,这座城便会没落,镇守城内的燕家自然也不再是名门望族。


    燕如珩反而气笑了,他咧嘴一笑,露出霜白的齿。


    “竟然要出山,它想干什么呢?”


    燕如珩抬眸,冷眼朝山里走,越往里便越是能觉察出地面的晃动,两侧不断有碎石落下,直到他走到山巅,原先那一块突出的山头已经崩裂,乱石全数掉进山谷。


    他站在随时会崩裂的山巅,负手垂眸看向山谷,听到类似野兽咆哮的声音。


    燕煊道:“麒麟是忽然躁乱的,似乎受到了刺激,但它这些年虚弱不少,那位帮咱们提前布下了禁制,短时间内它应当冲不出来。”


    “短时间,那就是还有机会了?”燕如珩冷声道,“在这里守着,我去找他。”


    他转身往山下走,所有一同前来的弟子长老皆留在山顶加强禁制,而燕如珩孤身走在山路上,晃动的地表却并未让他有半分不稳。


    他负手而立,脸色冷沉,一缕月色穿透枝叶照在脸上,打出斑驳的影子,竟将这个貌若谪仙的人衬出了几分鬼意。


    他走至半山腰,忽然,脚步停下。


    燕如珩当即侧身,一根灵力凝成的利箭划破虚空,带着簌簌声响,所过之处燃出金色的灵火,锐利的箭首裹挟了利风,撞击到燕如珩挥出的灵力屏障上,以骇然之势旋转,竟直接刺穿了他的罡罩。


    燕如珩迅速躲身闪过,灵箭以擦肩而过之距,在他的左臂上划出深可见骨的痕迹。


    他抬眸看去,高有百尺的古树之上,一人悬空而立,高束的马尾被冷风扬起胡乱飘舞,那双轮廓普通的眼睛里是凝成冰霜的冷意。


    她抬手搭弓,一手握住那柄用灵力凝出的弓身,加注的灵力落在弦上,另一手拉弦,灵力凝化为一支金色的灵箭。


    箭身离弦,直奔燕如珩而去。


    作者有话说:之前燕如珩说想抹去小慕的记忆,就是打着用这个毒,但放心,两个人上辈子纯是仇人,燕如珩没得逞。


    第58章 第 58 章 火烧


    她是忽然出现的, 燕如珩甚至并未觉察出她的气息,这人练气屏息的功夫炉火纯青。


    甚至一句话不多说,第二支利箭离弦, 眨眼便到了身前。


    燕如珩反手祭出长剑,箭头撞击在那柄昂贵的长剑剑身之上, 火花喷溅, 而他竟被一支箭的猛力撞到站不稳,脚步退后几寸。


    虚空中的女子纵身跃下,拔出腰间长剑朝他劈来。


    燕如珩不管不顾, 单手用力一挥,将灵箭挥向一旁,金色的箭插在地面上, 裂痕爬满地面, 随后轰然一声, 泥地塌陷。


    而慕夕阙的剑也已逼至身前, 重重砍在他的剑身上。


    寒剑倒映出那双凛冽的眼眸, 如玄冰淬铁,两柄剑相撞的刹那,宛如千斤重的铁锤砸来, 而她旋身借机,用另一手横掌拍在他的肩头。


    燕如珩退后十几丈远, 他站稳后垂眸看向自己执剑的手, 手腕发麻,肩头骨裂了两块。


    他冷眼看过去, 那女子竟然半分不停,再次瞬移逼上前来。


    心知她想杀他,燕如珩冷着脸, 也不多说废话,横剑上前,两人从半山腰一路往下打。


    期间麒麟持续动荡,碎石隔三差五便会滚落,地表撼动,打架的难度更是重中加重,这人用了一手燕如珩从未见过的招式,不仅如此,甚至还熟知燕家的功法。


    不多时,燕如珩那身整洁的白衣便被血染脏,脸色愈发苍白,抬剑的手逐渐无力,也抵不过她招招式式往死里打的做派。


    在又一次被她的剑捅穿后,燕如珩眉头紧皱,捂着肩头呕出一口血,而慕夕阙找准时机。


    她引灵入剑,金光滚滚如龙鳞,凝出这致命一击,宛如一条龙影冲去——


    这道剑光应当将燕如珩拦腰斩断,却撞击在他身前,被一道青光挡住,青光化为麒麟兽影,扬天咆哮一声,一口吞下她斩来的剑光。


    麒麟兽影碎裂,迸发的威压将慕夕阙撞出几十丈远,砸断了十几根古树,重重撞在石壁之上,她呕出一口血。


    他竟然还有半枚麒麟的鳞甲护体。


    余光瞧见那抹白影冲下山,而在山下守着的燕家死士* 们在打斗刚开始时便收到了燕如珩的传信。


    此刻山头的一部分弟子也在燕煊的带领下下山,山下的死士上山,双方夹击,燕如珩则趁乱离开。


    慕夕阙冷着脸,提剑迎上朝她逼来的数百人。


    山脚下,越疏棠和迟笙躲在一边,刚见山脚下一道道黑影上山,便知晓应是去围杀慕夕阙了,而没过多久,燕如珩便捂着胸口出了山。


    这太奇怪了,以慕夕阙的修为解决鹤阶长老都只是一刻钟的功夫,对上一个燕如珩,为何会没杀了他?


    迟笙皱眉,拔剑便要追上。


    越疏棠按住她:“不可插手十三州的事情。”


    迟笙皱眉:“可慕二小姐不是要杀燕如珩吗,又岂能让他活着——”


    越疏棠冷声道:“如今你我没有证据证明燕如珩做了什么恶,这是慕二和他的私仇,影杀不得插手。”


    迟笙只能将剑收了回去,仰头看向半山腰:“那慕二小姐一个人怎么解决这么多弟子?”


    越疏棠犹豫,她追着慕夕阙走只是因为她的身份存疑,竟会海外仙岛的东西,想必也能查到当年父亲的事,却并未想过帮助慕夕阙,不乱管十三州的事情是影杀的规矩,因此她并未和慕夕阙一同上山。


    但……


    若是慕夕阙死了,那些事又该怎么查?


    越疏棠眉心紧拧,咬紧牙关,末了做了决定:“阿笙,你守在这里,我上去看——”


    话还未说完,山路上一道青影闪过,他的速度格外快,利风划过,只是眨眼的功夫,少年已瞬移冲上山路,直奔半山腰而去。


    越疏棠紧拧的眉心忽然松了:“不必去了,他来了。”


    速度还挺快,只比她们晚了不到两刻钟。


    而半山腰,慕夕阙已收割了半数人的性命,黑影穿梭在林间,身后一柄长刀朝她劈来,她面无表情回头,正要横剑挡回。


    青剑从一旁飞来,一剑挡住砍向她的长刀,将那柄刀调转方向,一刀割了那个偷袭死士的喉咙。


    慕夕阙回头去看,闻惊遥不知从哪里捞了个面具,挺丑的,像是吓唬小孩用的。


    他遮住这张脸,但那双眼睛里的干净纯粹是整个十三州都鲜少有人能拥有的,慕夕阙可以轻易认出他的眼睛。


    闻惊遥看她一眼,收回长剑绕至她身后,两人脊背相靠,冷眼看向朝他们逼来的几百人。


    弟子们横刀相对,自动散开,人群中走出一人,穿着燕家独有的勾金白衣,端的是缥缈的仙人之资。


    燕煊走过来,看到尽头的两人后沉声问:“两位与燕家有何愁何怨,要来独闯燕家?”


    慕夕阙盯着燕煊的脸,握剑的手用力攥紧,骨节捏得嘎嘣响。


    ——丧家之犬,你当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慕二?竟还敢嫌弃我们燕家,待这毒素彻底啃噬你的神魂,日后二小姐的修为会被废掉,便只能住在这宅院里,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少主夫人。


    ——对了,二小姐,慕大小姐的骨灰已被当众扬了,您那位挚友的尸身也被一把火烧了干净,你不必想着敛尸了,跟鹤阶作对,下场便是如此。


    慕从晚和随泱死后,尸身都被一把火烧了,鹤阶当着十三州众人的面扬灰,杀鸡儆猴,敢跟鹤阶作对,下场便是如此。


    “你去吧,这里我来处理。”身后清洌的少年音压低,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说话。


    慕夕阙冷声道:“我得先杀了他。”


    她一句话不再多说,身影化为流光,冲进围杀的人群中,所过之处剑光伴着泼洒的血迹,而慕夕阙所去之处,是燕煊的位置。


    闻惊遥也紧随其后,并未用闻家剑法,而是用了自己曾经看过的其余剑术,他过目不忘,识多才广,纵使不如本家剑法熟练,但已逼至化神境的修为也不是这些死士和弟子们能应付的。


    燕煊惊惧后退,看那黑衣女子跟杀疯了一样直奔他而来。


    他心跳慌乱,转身离开,疾步匆匆,打算先回燕家。


    而闻惊遥朝慕夕阙冲来,抬起手臂,慕夕阙并未看他一眼,却知道他的意思,她纵身踩上闻惊遥的手臂,他借力将她送上百丈高空,躲开四面八方围攻来的燕家守卫。


    慕夕阙跃上高空,攀住树杈旋身上树,踩着粗壮的枝干,树下凡是想要上树砍杀她的弟子皆被闻惊遥拦下,而她独身站在树上。


    金色灵力凝化为一把弯弓,她抬手搭弓,随着拉弦的动作,一支金色羽箭凝实,而慕夕阙盯着那个只顾下山的背影。


    燕煊,当年在那艘灵舟上谋戮慕峥,后来又助燕如珩囚禁她。


    金箭离弦,划破虚空,箭头在虚空旋转扭曲。


    燕煊觉察到危险,回身去看,只见虚空中一道厉然的灵火朝他奔来,随后一支长箭穿心而过,带出的灵火将他的衣衫燃起。


    他愕然看着远处的古树之上纤细的黑影,对上那双冷如寒冰的眼眸。


    尸身轰然倒地,被烈火吞噬。


    慕夕阙并未看闻惊遥一眼,纵身跃下,在他的护卫下杀出重围,直奔主城城心而去。


    她从未回头,也永远不会回头,闻惊遥的余光看到她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她奔向她要去的地方,去进行她的计划,不与他说,也不会为他停下。


    闻惊遥侧身避开一柄砍下的利刃,他孤身站在古树前,看着身前乌泱泱的燕家守卫。


    那些人的眼睛里并未有对死亡的畏惧,好似习惯了这些,这都是燕如珩豢养的死士。


    闻惊遥问:“修士的每一刃应当铲奸除恶,做这些事,不怕业报?”


    他听到许多声轻笑,似乎在笑他死到临头、重兵围困还在天真问这些毫无意义的话。


    有人抬手指天:“我十一岁手上就有百条人命,哪里有业报呢?”


    闻惊遥沉默,长睫半敛,看着自己的右手中那柄青剑,剑身上仍有修补后的痕迹,血水浸透了每一处沟壑。


    是啊,这世上怎么会有业报呢,他前世鬼迷心窍般做了那些事,天雷也没劈到他头上。


    天不给的业报,只能人来给。


    那个说话的死士还在笑,忽然间,眼前逼上个人影,他刚回身,一柄利剑划破了他的喉咙。


    闻惊遥淡淡看他一眼,用手中那柄碎过又重新修补的青剑,收割了他的性命。


    山脚之下。


    见慕夕阙冲出山,在山脚躲藏的越疏棠和迟笙迅速跟上。


    慕夕阙没有说话,一路瞬移,速度极快,迟笙渐渐跟不上,落后一大截,而越疏棠则咬牙追着她。


    “慕二,你到底要去做什么,你说自己有后路,你的后路呢?”


    慕夕阙冷眼看着前方,头也不回说道:“我知道影杀不插手十三州的恩怨,在这里等我便好。”


    “既不要我帮忙,你又为何要允我和阿笙跟上?”


    “只是让你看看。”冷风扬起慕夕阙的鬓发,露出张轮廓陌生的侧脸,她身上有太多谜团,这易容术也同样如此。


    “让你看看,你若想保护一个人,应该怎么护?”


    越疏棠一愣,而慕夕阙再次提气,冲出百丈远,将她和迟笙远远甩在身后-


    燕如珩走进燕家主宅,脚步踉跄,血滴了一路。


    有弟子快速奔来搀扶住他:“少主!”


    燕如珩一把推开弟子,冷声道:“传信给鹤阶,速来赤敛。”


    他踉踉跄跄朝里走,边走边塞灵丹止血,面色沉冷,面不改色纠回自己脱臼的胳膊,像是无痛觉般耸了耸肩。


    那双眼睛,那道黑影,是慕夕阙吗?


    那个人告诉他,闻时烨等人都是慕夕阙杀的,燕如珩对此始终秉着半信半疑,以鹤阶那些人的阴险,或许是鹤阶要挑拨他与慕夕阙的关系,又或许是对的。


    可慕夕阙分明从未去过海外仙岛,她更不会阵术、易容术以及影杀的手段,未曾亲眼见到,燕如珩的谨慎无法让他信任慕夕阙,也无法让他信任鹤阶。


    燕如珩站定,垂下的手攥紧,身后追来的弟子见他这副模样,都悄悄站远了些,不敢上前问,也不敢动,少主脾气阴阳不定,恐殃及自身。


    “为什么呢……到底为什么呢?”


    燕如珩自言自语,他只是想不明白,自打在莲衣阁和慕夕阙见面后,她的态度便不冷不热,虚伪居多,以前她分明对他信任有加,他是她为数不多的挚友之一。


    到底是为何?


    恍惚间,他想到什么,脸色一冷。


    “她发现了?”燕如珩低声喃喃。


    慕夕阙发现当年慕峥出事的灵舟上有他吗?


    身上的伤刺痛,那个女子下手没有半分留情,几乎将他的骨头劈碎,此刻伤口又在隐隐泛痛,燕如珩抬步就走,朝主殿直奔。


    他推开殿门,解开衣服,脊背上一道横亘劈下的伤皮开肉绽,险些砍断他的脊骨,一名燕家医修走进来。


    燕如珩冷声道:“快速上药,待会儿我有要事。”


    “是。”医修翻开药箱,动作熟练。


    可燕如珩的伤只处理到一半,门外便传来弟子匆忙的通传。


    “少主!内城外聚集了不少百姓,麒麟动荡引得民心惶惶,不知谁起的头,百姓要咱们给个说法!”


    燕如珩搭在膝上的手攥紧,怕什么来什么,麒麟动荡他们尚能撑一会儿,等鹤阶前来彻底镇压,但因麒麟要出山引起的人心动荡才难以对付。


    燕如珩博览群书,也自是知道治宗之道,得民心者得天下,一座城不是靠赤敛燕家撑起来的,而是靠着赤敛盈千累万的百姓们托举。


    他抬手挡住医修:“不必了,你出去。”


    医修拱手退离,留下一瓶上好的丹药,而燕如珩并未吃药,换了身洁净的白衣,推门而出。


    燕家半数弟子都追在他身后,一时之间,主宅内只剩半数人留守。


    交错的屋檐上,一人身影快速闪过。


    赤敛主城内城边缘聚集了乌泱泱的百姓们,有些手抱稚童,有些捧着麒麟神像,外三城的百姓多是些家境普通的平民,内三城的贵胄们并不会明面掺和这些斗乱,而是在背后观局。


    燕如珩刚出现在众人眼中,有百姓立刻举起麒麟神像:“少主,我家供奉的麒麟神像今日忽然动荡不止,我们还听到疑似麒麟咆哮的声音!”


    “我家的也是,今个儿下午便一直鸣响!”


    “我家也是如此!”


    并非所有百姓都会供奉玉灵神像,一尊神像要用上好的木头雕刻出来,并由燕家授灵,非寻常百姓能负担起的。


    因此许多人参拜的是城心的祠庙,那里有尊竖立了万年的麒麟神像。


    燕如珩站至高台,眉目清俊,温文儒雅,温声道:“请诸位稍安勿躁,麒麟并非要出山,是有贼人闯入了山。”


    百姓之中,一个头戴布巾的人道:“可是少主,赤敛的结界玉灵近些年确实虚弱了,您方才也说是有贼人闯进山了,那是麒麟居住的地方,外人怎能轻易闯入?”


    燕如珩唇角扔挂着温笑:“只是近些年麒麟沉睡罢了,何况赤敛并未有灾祸,燕家便未全数打开结界玉灵。”


    “人祸是没有,天灾却有。”一个身着麻裙的女子大步上前,指着天说道,“连续三年收成锐减,虫灾不断,种下的粮食大半都被虫子啃了!去年年底一场暴雪下了一月,地都冻上了!”


    “是啊,少主,这些年来又是洪水又是雪灾,我们小百姓一年就指着这块地了,如今都快养不起家了!”


    “若麒麟真如过去那般强盛,又怎会天灾不断?”


    不是所有城池都会全数打开结界玉灵,结界玉灵更像是一种防御的手段,若有邪祟进城、或是敌人攻城才会全数打开。


    但玉灵只要在山里,它周身的福泽之气便会抵御天灾,保岁丰年稔,谷物丰收,守护大多百姓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和庄稼。


    “少主,麒麟它到底如何?”


    许多人在问,这些人愤懑的神情以及恐慌的眼神,和声声有力的讨问,落在燕如珩眼里,他本就不多的耐心愈发少,只觉得聒噪烦嚣。


    若非要撑着面子,谁敢指着他的脸问这些,下一刻他的剑便会枭了那个人的脑袋。


    一旁的燕家弟子小声道:“少主,您得说几句。”


    燕如珩闭上眼,忍住心中的杀意和不耐烦,他睁开眼,仍端着温和的笑。


    “麒麟无恙,不知各位有人听说前些时日的东浔之难吗?”


    百姓们忽然安静下来。


    闻惊遥夺得天罡篆那日,对着天镜说了这些事,东浔遭几十只祟种攻城,这便意味着秽毒现世,祟种重回十三州。


    燕如珩又道:“秽毒早已出现在十三州,祟种也不止那些,玉灵与祟种水火不容,麒麟觉察出祟气有异样自是正常。”


    “可是——”


    燕如珩打断,眸色冷了些:“前些时日赤敛城外也有一只祟种出没。”


    这话一出,人群喧嚣,皆都无法冷静。


    燕如珩看那些百姓恐慌的神情,心下想笑,却又得端出一副姿态。


    “不过诸位放心,燕家已经派人去镇压,麒麟也是觉察出祟种气息才异样的。”


    有人迟疑,仍是不信:“可是近些年来的天灾也确实频发,往年也没有这般过。”


    真是不依不饶,令人厌恶。


    燕如珩背在身后的手攥紧,仍端着笑:“玉灵也并非所有天灾都能抵御,燕家这些年行善积德、广济天下,麒麟定会庇佑我们,庇佑赤敛的。”


    他上前一步,离台下的百姓近了些,抬手接过一个百姓怀中的麒麟神像,用洁净的衣袖擦去神像上隐约的浮尘。


    燕如珩低声道:“我们信仰玉灵,我们在守护玉灵,我们并未徒造业障,麒麟又怎么会出山,它一定会在那座山里,守护我们千千万万年。”


    许是燕如珩的话太过真诚,他的神情也过于诚恳,方才还闹哄哄的百姓们竟真的渐渐安静下来。


    燕如珩又道:“天灾近些年确实频发,百姓们受苦了,燕家也有意赈灾,明日我会让燕家开家库,每家每户按人头算,一人三金,诸位觉得如何?”


    三金是寻常百姓劳作几年才能赚来的。


    此话一出,百姓们欣喜,只觉是自己错怪了燕家。


    有人立马拱手:“多谢少主!”


    “多谢少主!”


    燕如珩抬手,制止这些百姓的跪拜行礼,他长身玉立站在高台,望向这些百姓,目光温和:“诸位也是忧心麒麟罢了,它并未要出山,赤敛燕家身为契约者,从未对神灵有半分不敬,从未作恶——”


    话还未说完,人群中有人几颤着声音道:“走……走……走水了!”


    宛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掀起洪波。


    众人看去,之间十几条街道外,冲天的火球从天而降,砸向赤敛燕家主宅。


    那不像是寻常的火球,它从东南方向落下,火焰呈现暗青色,又夹杂了纯粹的鎏金火焰,它瑰丽明亮,像是一个凝结了多数色彩的漩涡,在虚空中划破利风。


    火光滔天。


    流火从天而降,来自的方向是——


    那座山,麒麟居住的地方。


    咆哮声甚至传扬千里,那座山也在晃动,而他们手中的麒麟神像再次嗡鸣。


    不知谁先高呼:“麒麟——麒麟发怒了!”


    “麒麟要攻燕家主宅,麒麟发怒了!”


    “是麒麟,是麒麟在吼叫!麒麟在生燕家的气!”


    百姓们一半跪倒在地,面朝朝暮山的方向,他们捧着麒麟神像,虔诚跪拜,恳请麒麟消气。


    仍站立的百姓看向燕家人,瞳仁惊惧。


    “你们……你们竟然惹麒麟生气,它真的要出山!”


    “麒麟若是出山,赤敛便完了!来年雪灾旱灾不断,我们如何活下去!”


    “燕家人到底做了什么,你们对麒麟做了什么!”


    燕如珩垂下的手攥紧,骨节泛白,看向已燃起熊熊大火的燕家主宅,精美奢华的楼阁被流火摧毁,冲天的火焰将整座主城照得宛如白昼,映出一双双恐惧的眼睛。


    无人敢再看戏,皆都冲出家门,巷道里跪满了人,他们面朝山头,妄图用自己虔诚的心留下麒麟,恳请它不要抛弃这座城池。


    一家犯罪,却要千千万万个家共同承担。


    燕如珩咬牙切齿对身后的弟子道:“给我回去,给我滚回燕家!”


    他早已神智全无,燕家主宅内燃起的大火落在眼里,他清楚这烧得不仅是燕家的房舍,更是这些百姓对燕家的信任。


    燕如珩跃下高台,朝主宅奔去。


    慕夕阙站至十层高的顶楼,抬手搭弓,冷然挽弦,盯着那道奔走在街道内的白影。


    一手松开,金箭离弦。


    燕如珩听到急促的唳鸣声,他用尽所有灵力结出罡罩,侧身想躲,而那支金箭却并未再擦肩而过,纵使偏了一寸,却仍穿透了他的身体。


    它穿透他的左胸,带出的灵火烧断了他半数心脉,将他砸出百丈远,砸碎了一面石墙,倒塌的石块全数落在他身上,掩埋了这个整洁的燕家少主。


    “少主!”


    紧随其后的燕家弟子们快速奔去,搬砖刨瓦。


    “啧。”慕夕阙皱眉,抬手化去弯弓。


    偏了一寸,燕如珩还是有点本事的。


    不过这一箭,不死也重伤。


    慕夕阙看向远处的燕家主宅,烈火吞噬了整个宅院,麒麟一怒,便是这些弟子绞尽脑汁想去救火,也只能眼睁睁看燕家被火吞噬。


    楼阁飞檐,水榭亭台,过去扬名十三州的燕家主宅,就如同上辈子的慕家一般,被一场大火吞噬,毫无反抗之力。


    这些弟子灭不掉的,不是火,而是麒麟的怒意。


    “看到了吗?”慕夕阙淡声问。


    迟笙和越疏棠垂下的手在抖。


    越疏棠看着远处燃烧的火,又看向身前不远处的黑衣少女:“你……你让我看的就是这些?”


    慕夕阙转身,身上的伤还在滴血,她却毫无反应,只道:“摧毁燕家主宅的并非我,而是他们这些年的恶,你觉得我心狠是吗,我也只是想告诉你,你要守住什么人,就得绞尽脑汁想尽办法去守,不惜任何代价,即使赌上命。”


    越疏棠怔愣:“为何要我看这些?”


    慕夕阙没回答,而是看了眼她身旁的迟笙,那小姑娘似乎被吓到,怔怔看着远处的火焰,火光倒影在她的瞳孔中。


    迟笙还未死,越疏棠也没颓废成那副模样,她一个人的重生,或许可以救下无数亲人朋友。


    高楼之下,闻惊遥仰头望向顶楼的黑衣少女,她站在屋顶之上,黑衣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及腰的青丝束成干练的马尾,也随之一同舞动。


    身旁来了个人,随泱笑嘻嘻道:“闻少主竟也追来了,你这一身的伤,刚打完架?”


    闻惊遥仍看着高处的人,他问道:“夕阙托你去惊动麒麟?”


    一说起这个,随泱也不解:“对啊,我一开始还以为她说笑呢,结果真的如她所言,用她的法子果然惊动了麒麟,麒麟知晓了燕家如今做的事情,它要出山。”


    他说到这里,音量略高:“你猜怎么着?这些人方才还大言不惭妄图镇压麒麟,惹得麒麟暴怒,麒麟可不是玄武,性情没那般温和,慕二小姐说它可是属火的,你越是压制它,它越是要冲出来,一定会对燕家出手。”


    “说起来也奇怪,慕二小姐似乎知道许多事情,竟能猜中麒麟会火烧燕家。”


    它烧了整个燕家主宅。


    闻惊遥看着高处的慕夕阙,而慕夕阙也垂眸看向他和随泱。


    只一眼,慕夕阙便收回目光,望向远处的燕家主宅。


    几层高的楼阁倒塌,正门悬挂的“燕”字匾额也在大火侵蚀下摇摇欲坠,一阵风吹过,再也坚持不住,重重砸落在地。


    火焰在咆哮,麒麟的火也有灵性,它要烧燕家,便只烧燕家。


    慕夕阙看着那团火,看着那些跪倒在街道内的百姓们。


    她要做的只是杀了燕如珩吗?


    不,她要烧了整个燕家,摧毁燕家的名望,揭开燕家丑恶的嘴脸,让这个绵延万年的高门望族彻底倒塌,让他们失去赤敛百姓的信任。


    从始至终,百姓们信仰的便是玉灵,而非执掌这座城的家族。


    他们信的是燕家背后的麒麟。


    作者有话说:小慕怎么惊动麒麟的,下一章就写啦,跟上一辈子有关系,烧毁燕家主宅的是他们这些年做的恶,杀的人,玉灵都是好的!


    小慕必须得在去祭墟前铲除燕家,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第59章 第 59 章 “夕阙,你就将我扯下去……


    赶在鹤阶来之前, 慕夕阙转身出了赤敛主城。


    几人与鹤阶的人擦肩而过。


    一艘灵舟从赤敛主城外拔地腾飞,慕夕阙站在甲板之上,望向城中中心那团炽灼的火焰, 随着灵舟逐渐远离,那团火慢慢缩小, 直到凝聚为一点星光, 消失在视野之中。


    “夕阙。”闻惊遥并未回船舱内,而是站在她身侧,他的重伤还未完全愈合, 如今又添了些伤,脸色煞白,却仍撑着不肯休息。


    “你如何知晓麒麟会对燕家出手的?”


    玉灵大多性情温和, 从未有过攻击自己庇护的子民一事, 即使家族仗着它的庇护作恶, 大多玉灵也只会选择出山, 另寻栖息地。


    只要玉灵在, 百姓便会逐渐迁移向有玉灵的地方,一个旧的城池没落,便会出现新的城池。


    可麒麟今日火烧了燕家。


    慕夕阙侧眸看他:“你不知道我如何能全身而退, 还敢追来?”


    闻惊遥确实不知道,他知晓她要在去祭墟前处理燕家, 兴许是燕家会对慕家造成威胁, 却不知她为何敢孤身闯入赤敛,又该怎么全身而退?


    “我信你, 你不是冲动的人。”闻惊遥道。


    他专注看着她,目光仍是纯粹的,却又不像过去那般收敛, 东浔事变后,闻惊遥心境变了不少,慕夕阙自是能感知到。


    她别过头,并未再看他:“上一辈子我死前一月,赤敛燕家遭十六只祟种夜袭,就是因为麒麟忽然对燕家主宅动手,整个主宅都烧了,燕如珩那时已是家主,听说燕家因此重创,而祟种趁机攻入燕家。”


    闻惊遥沉默,半晌,哑着嗓子开口:“之后呢?”


    “我当时被关在云川,看守我的狱卒告诉我的,有人闯入朝暮山,削了山头,惊醒了沉睡的麒麟,将燕家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全部告知,众多玉灵中,麒麟性情刚烈,在觉察出燕家一直在屏蔽它对外界的感知后便发了火,将燕家主宅烧毁。”


    赤敛麒麟就如淞溪的金龙一般,性烈刚强,万年前祟种攻城,麒麟是直接一把火烧了整座城池,横冲直撞,虽剿灭祟种,但赤敛也险些因此毁城。


    闻惊遥低声说:“山头有禁制,可以屏蔽玉灵对城内的感知,所以你托随泱前辈劈碎了山头,他是化神境,全力一试可以做到。”


    “嗯,削了山头就行,麒麟就会惊醒。”赤敛主城已彻底瞧不清,慕夕阙转过身,背靠护栏。


    闻惊遥垂眸看着她,问道:“接下来麒麟会怎么做?”


    慕夕阙耸了耸肩:“如你所见,鹤阶已赶去,想必会再次镇压麒麟,你我如今的实力没办法跟那个人正面硬刚,他能镇压玉灵,也确实让我震惊。”


    那可是玉灵,是神兽,强大到可以撑起一方城池的存在,一个没有飞升的修士,竟然能凭一己之力镇压玉灵。


    闻惊遥也靠在护栏上,两人的肩膀挨着彼此,他低头看着甲板,却又像目无焦点般。


    “夕阙,你要救麒麟和玄武吗?”


    慕夕阙没说话。


    闻惊遥却知道她的意思:“好,我和你一起。”


    今晚的风都冷了不少,船舱内尚有人在说话,是随泱和越疏棠她们。


    闻惊遥看向透光的船舱,轻声问道:“那两位姑娘是你在海外仙岛认识的吗?”


    慕夕阙拧眉:“你怎么知道?”


    闻惊遥道:“她们的穿衣打扮不像十三州的人,你看她们的眼神也没有戒备,你很信任她们,尤其是那位紫衣姑娘。”


    慕夕阙信任的人不多,便是慕家的人都不一定完全信任,可她信任师盈虚,信任随泱,也信任越疏棠,前世的交情并未随着重活一世而消失,或许正是那些年的孤苦,让她看透了人心,明白应该信谁。


    但显然,闻惊遥并不在她信任的范畴内,她对他始终存着戒备,难以交心。


    慕夕阙笑了声,并未说话。


    闻惊遥侧首看她:“那两位姑娘最后如何了?”


    “都死了。”慕夕阙道。


    轻飘飘三个字,是两条人命。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死亡和失去,无论是说到自己,还是提及旁人,脸色都是沉静的,无波无澜。


    闻惊遥无意识攥紧手,听到自己问:“怎么死的?”


    慕夕阙也并未回避,淡声道:“迟笙去救人,死于海兽口中,越疏棠自此萎靡不振,疯狂接任务麻痹自己,最后死在一场任务中。”


    她顿了下,眉心微蹙。


    迟笙现如今应当十五岁,她是十六岁死的,那就是还有一年,可慕夕阙不知她们如今来了十三州,海外仙岛那场事故还是否会发生?


    他们站在甲板上,灵舟飞得越高,夜风便越是森寒,吹动两人的衣裳,闻惊遥每呼吸一口,都觉得寒风在切割肺腑。


    他压住喉口的血,温声问她:“还有谁死了,夕阙?”


    “挺多人的。”慕夕阙声音轻了些,“这世道是很肮脏,但也有些人仍在坚持正道,他们因我而死,我却并未帮他们报仇。”


    年少的挚友对她落井下石,使尽鬼蜮伎俩。


    一些关系不算亲近,甚至认识不久的朋友,却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拉她一把,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即使为她死了,也并未有怨言。


    修士伏节死义,无怨无悔。


    慕夕阙转身,看向西南侧,那里是祭墟所在的方位,而云川牢狱距离祭墟不足千尺,常年森寒,不见天光。


    “还有一个狱卒因我而死,那十年是他在照顾我,如今我却不能去见他。”


    若让鹤阶知晓她去见一个狱卒,对那位狱卒老者是杀身之祸。


    迎着风,慕夕阙的声音格外轻:“他姓陈,我只知道他姓陈。”


    相处十年,她不知他的名字,不知他是哪里人,不知他究竟多少岁,家里还有几口人,甚至不知那位老者为何总说她救过他。


    慕夕阙救过太多人,早已忘记他是谁。


    可那位狱卒却始终坚定对她说——


    “您救过我的,慕二小姐,您救过我。”


    连慕夕阙都忘记的救命之恩,最后那狱卒却为她舍了自己的命。


    慕夕阙转身,并未看闻惊遥一眼,回到船舱内,将他一人留在甲板上。


    不大的船舱里传来交谈,其中夹杂了她说话的声音,闻惊遥低下头,不知是伤重,还是今夜确实冷,他只觉得从肺腑内传来的寒意沿着四通八达的经脉,游走在全身,几乎将他的血液冻上,冷得他连呼气都像是在刀割喉管。


    闻惊遥捂住嘴,止住呕出的一口淤血,低低咳嗽起来。


    有那么多人帮过她,他怎么就能狠心置她不顾呢?-


    灵舟落在东浔闻家主宅外,随泱和闻惊遥率先下舟,慕夕阙坐在船舱内。


    越疏棠将迟笙也送下了舟,她端身正坐,看着慕夕阙。


    “慕二小姐,我有些事要和你谈。”


    慕夕阙直接道:“你不用管我怎么会影杀的手段,我只告诉你,你信任的阁主如今看来并不清白,你得提防他。”


    越疏棠红唇微抿,与慕夕阙双目相对,并未从她眼中看出半分忽悠的意思。


    “此次影杀来十三州的人不少,应该不止这些,我甚至觉得,阁主应当也来了。”越疏棠顿了下,似乎难以启齿,她犹豫不说话,慕夕阙也不催促,安静等她自己开口。


    过了会儿,越疏棠道:“阁主于我们越家有恩,是他收留我和父亲,替我们挡下追杀,父亲任务繁忙,阁主教了我很多东西,我实在是不想怀疑他。”


    慕夕阙也并未生气或者骂她蠢。


    越疏棠是个持正不阿的人,这毫无疑问,慕夕阙与她认识十几年,深知她的脾性,纵使是个为钱接任务的杀手,手上却没有一条无辜者的性命。


    她的修为强盛,前世死前甚至已有化神境。


    看着越疏棠低下的头,慕夕阙忽然想到什么,眸色一敛:“你们接任务,是自己去接,还是阁主派遣?”


    越疏棠抬头看着她:“大多是自己去接,偶尔有阁主派遣一些紧急的任务,这类任务便是密任。”


    慕夕阙没再说话,盯着越疏棠看。


    前世那个杀害越疏棠的人修为深不可测,连慕夕阙砍杀他都* 废了一番功夫,以越疏棠谨慎的性子,就算是接任务也会提前摸清对方的底细,面对如此劲敌,怎么会孤身前去杀人?


    说明她大概来不及摸底细,毫无准备便去了。


    若越疏棠的死存疑,那迟笙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越疏棠皱眉:“慕二小姐,你在想什么?”


    “无事,走神了。”慕夕阙起身垂眸看她,“既然知道影杀不清白,他们人多,藏在暗处,不要自己去查你父亲的事,你孤身一人自是有胆,可如今你阿妹跟着你,你也不想她出事吧?”


    越疏棠刚准备反驳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她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她孤身一人做什么都敢,可迟笙跟在她身旁,便如同给她套上枷锁,让她每一步都束手束脚。


    慕夕阙又道:“明日我会回淞溪,若你无处可去,便提前去淞溪等我,这是信物,在外有危险也可去寻慕家暗桩。”


    她取出枚玉符递过去。


    越疏棠看着她掌心的那枚云红玉符,上用金漆刻了“慕”字。


    “……这是慕家玉符,为何要给我?”越疏棠不解,她始终想不明白,“慕二小姐,我能觉察出你对我有种莫名的善意,你脾气爆是十三州出了名的,我这么缠着你,你却不生气,还敢带我去看你如何对付燕家。”


    她们一坐一站,越疏棠在影杀有许多伙伴,却都不交心,大家比起朋友,更像是同僚,只是影杀的一员罢了。


    认识几十年尚且如此,与慕夕阙才见过几面,她便这般信任。


    慕夕阙看着她,目无波澜,说道:“哦,我想跟你结识。”


    越疏棠愣是噎住,不知该说什么。


    是该开心,堂堂慕二小姐,未来的淞溪家主,十二辰之主竟然要主动跟她一个小小杀手交友。


    又或者是戒备,慕二小姐定是有所图谋才主动示好。


    可慕夕阙能图她什么呢,慕二小姐要什么没有?


    慕夕阙并未收回手,越疏棠沉默了会儿,抬手接过她手中的玉符。


    她站起身,看着慕夕阙道:“慕二小姐,我并不能无端和你交友,也不会无故害你,你可放心,我只查我父亲的事,不会对十三州有任何危害。”


    越疏棠说完,拿起搁在桌上的剑,转身离开。


    慕夕阙走出船舱,看她和迟笙一起离开,两道纤细的身影隐入黑暗。


    为什么信任越疏棠?


    因为她见过越疏棠是如何救人,如何接济弃童、帮扶孤苦的,迟笙死后,她赚的所有钱全都拿去赈济了,她养着十几个孩子,却在一次任务后再未归来,只送回来了一柄染血的断剑。


    慕夕阙无法帮她抚育那些孩子,只能将自己所有的钱财留在海外仙岛,托人照顾那些她留下的孩子,她也不知后续如何,越疏棠死后,她只回过海外仙岛两次。


    在慕夕阙被挚友和未婚夫背叛,备受打击,道心几乎要破碎的时候,越疏棠和随泱的为人都让她能重拾道心,相信这世上还有些好人,这些人或许不多,却也能给她一些走下去的力量-


    纪挽春匆匆走进客栈,屋内的药味浓郁,夹杂了一股血腥气,还站着十几个医修。


    见他过来,一位燕家弟子赶忙上前:“长老,您救少主一命!”


    纪挽春冷着脸递过去个瓷瓶:“十三州只有三颗,鹤阶也只占了一颗,给他服下。”


    燕家弟子赶忙道谢:“多谢长老!”


    纪挽春站在榻边,看着躺在榻上的燕如珩,闭目不醒,面色已泛青,俨然一副弥留之态。


    他裸着上半身,医修方才正在处理穿心而过的箭伤,那几乎震碎了他七成的心脉。


    一旁的医修道:“长老,燕少主的心脉损伤严重,一颗丹药下去即使能活,怕也修为大跌,心伤难愈,恐短寿,活不过百年,日后修行也不易。”


    这些纪挽春当然能看出来,心脉碎了七成,若非燕如珩是赤敛燕家如今唯一能当事的人,鹤阶早已放弃他,又怎会浪费一颗灵丹?


    丹药下肚,燕如珩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纪挽春冷冷看他一眼,转身推开门,去往隔壁的房间。


    屏风后,有人正淡然饮茶,身形矜贵。


    纪挽春拱手行礼:“燕少主性命应无虞,但应活不过百年。”


    “麒麟已被压制,山还未崩,不过我瞧它的火爆脾气,定会殊死挣扎,赤敛安稳不了,得找人赶快替代燕如珩的位置,接管燕家。”


    屏风后的人用杯盖撇去茶沫,发出的清脆声让纪挽春不敢抬头。


    “慕二小姐倒是好手段。”黑衣男子笑了下,烛火打在脸侧,勾勒出完美的唇形,“知道利用民心呢,杀了燕如珩能管什么用,摧毁燕家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才手段高明。”


    纪挽春小声附和:“是,那个戴面具的应当是闻少主,但令山头崩裂的人还不知晓。”


    “很难猜吗,起码得有化神境的修为,慕二身边的化神境有谁,你不知道?”


    纪挽春一愣,迅速反应过来:“随泱?”


    他隔着屏风看着后面模糊的身影。


    里头的人说道:“我只是在想,慕二似乎知道许多事情,她如何知道这么多的?”


    他自言自语,低声喃喃:“她忽然与燕家翻脸,或许是因为知晓燕如珩对慕峥做的事情了,可我们的每一步都走在她意料之中,在她那里频频受挫,她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


    屋内无人敢说话。


    忽然,屏风后的人笑了一声,慢悠悠站起身,懒洋洋道:“还是说,你们鹤阶也出叛贼了?”


    屋内的人乌泱泱跪了一地,纪挽春忙道:“绝无可能,长老们和弟子对鹤阶忠心耿耿,绝无可能!”


    “看把纪长老吓得,我也只是猜测。”黑衣男子笑了声,他走出屏风,路过这些人的身旁,无人敢抬头。


    “燕如珩出事,燕家如今无人统辖,兵力不足,攻打慕家的原计划便行不通,另寻他策,在慕二去镇压祭墟时,必须把慕家给我打下来。”


    “是。”纪挽春忙垂首应道。


    等那人离开,屋内的气压陡然轻松,他们皆都松口气。


    纪挽春站起身,望向大开的房门。


    这位主子是在几十年前忽然出现在鹤阶的,一人打服他们整个鹤阶,为他们所有人下了禁制,无人敢反抗他,明明这般强大,却不敢露脸,看轮廓,他明明并非其貌不扬。


    不露脸,或许是他的脸有人知晓,鹤阶的人会认出。


    可这般强大却不自己动手去铲除慕家,这么多年了,他杀的人也不少,应当不怕所谓的业报,因此比起他懒得动手这个说法,纪挽春更觉得,他是不敢动手。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限制他,令他不能对慕家动手-


    朝蕴和庄漪禾并不知晓这两个小辈消失的这几个时辰,去干了什么大事。


    赤敛的事情也并未传到东浔,慕夕阙便未主动告知朝蕴他们。


    送走越疏棠和迟笙后,随泱两日未歇,早便去休息了,慕夕阙也自己慢慢悠悠回了画墨阁。


    刚推开门,模糊瞧见院里有道修长的人影,慕夕阙也只是淡淡看了眼,关上院门直接往后院的寝殿走。


    等了她将近一刻钟的少年默了瞬,安静跟上。


    慕夕阙直接去了水房沐浴,闻惊遥自是不敢进,只能在院里等她。


    如今太晚了,院内寂静,水房里缭绕的水声便分外明显,他背对水房正身肃坐,长睫垂下,看着月色落在院角的树上,将斑驳的叶影投射到青砖。


    慕夕阙沐浴很久,闻惊遥想,应当有三刻钟。


    待她披上单薄的寝衣出来,半干的长发披在身后,长及腰身,青丝顺滑,闻惊遥转身看她,她站在三层高的青阶上,比他高了小半头。


    夜风吹过,她那身雪白的寝衣本就料子单薄,如今更显缥缈翩飞,她像是在那身白衣里晃,给他一种错觉,好像她要飘走了。


    闻惊遥上前几步,问道:“夕阙,不冷吗?”


    慕夕阙垂眸看他,冷不丁问:“你沐浴过了?”


    他刚恶战一场,身上的血都将青衫染透了,如今他换了身整洁的青衫,是苍青色,血垢也早已洗去,周身有种淡淡的清香,夹杂了些苦涩的药味。


    闻惊遥微微颔首:“嗯,你喜洁,我恐你看着不舒服。”


    慕夕阙拢了拢宽松的寝衣,仍居高临下看着他:“来找我做什么?”


    她半分未过问他的伤势,若以前未撕破脸或许还会问问,如今两人撕开那层假面,她再也装不下去,对他的利用和不在乎几乎写在脸上。


    闻惊遥薄唇微抿,看着她道:“你明日应当要回淞溪,路途遥远,任前辈还是关押在东浔为好,过段时日待我的伤势养好,我们再去祭墟。”


    “嗯。”慕夕阙应了声。


    “我们的婚期应是明年二月,按理说婚契应当在那时缔结,如今既然按你所说,天罡篆和十二辰要互相补给需要婚契。”闻惊遥说到这里顿住,并未再说,他看着慕夕阙。


    慕夕阙点点头,抬步走下:“那就今晚吧。”


    她抬手祭出一张金契,悬浮在虚空之中,像是她提前准备好的。


    闻惊遥看着那张契约,却并无半分欣喜,金光落在他的眼里,只觉得刺痛。


    “夕阙,我们并未告知朝家主和我阿娘,且如今婚宴未办,这于理不合,且过于亏待——”


    “无事。”慕夕阙看着他,“本来也是不得已,无所谓。”


    不得已,无所谓。


    闻惊遥忽然低下头,他看着青砖上倒映出的两人身影,忽然有种想要转身就走的冲动。


    他想过很多次婚宴应该如何办,东浔闻家虽崇俭禁奢,可他会任性一次,拿出自己的毕生积蓄大设宴席,广邀十三州名门望族,婚服会请莲衣阁的绣娘提前三月绣制,要用上好的金线和蚕丝,凤冠得镶金嵌玉。


    绝不能亏待她半分,一切都要名正言顺,合规合矩,每一关他都会亲自盯着,是对她的尊重和珍视。


    如今她却要在这一个画墨阁里,在两家掌事人都不知晓、十三州无人知晓的时候,随随便便结下婚契,没有婚服,没有凤冠,没有三媒六聘,千里红妆。


    可慕夕阙并未给他犹豫的机会,她割开指腹,灵力托举鲜血汇入婚契中,属于她的名字金光大亮,而旁边闻惊遥的名字却仍旧暗淡。


    “快点,院里有些凉,我要休息了。”


    闻惊遥抬起手,他垂眸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它在颤抖。


    慕夕阙又催了遍:“闻惊遥,我说了有些冷,我要休息了。”


    闻惊遥并未回话,他用灵力凝为刀刃,割开指腹,鲜血取出,青色的灵力托举那枚血滴流进婚契,属于他的名字也亮了起来。


    婚契在虚空中化为幻影,一分为二,涌进彼此的额心,刻在神魂上。


    慕夕阙拿出十二辰,靠近闻惊遥,兴许是感知到主人的气息,那朵莲花竟分外不排斥,明明认主后,连朝蕴都摸不得它。


    她笑了下,这法子当真有用,婚契在,她就可以在镇压祭墟后,用十二辰加强天罡篆,届时使用天罡篆了。


    慕夕阙收回十二辰,心情也好了些:“你走吧,我休息了。”


    她看也不看闻惊遥,转身便往寝殿走。


    刚准备关上房门,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格外迅捷,她刚反应过来回身,闻惊遥迎面撞上来,比她宽广挺拔不少的身影堵住她的去路。


    慕夕阙的脚步踉跄了下,却又被他揽住,闻惊遥并未关门,他抬手捧住她的脸,俯身偏头吻住她的唇。


    慕夕阙皱眉,齿关猛地磕在一起,两人的唇都破了口子,她尝到血味儿,他却分毫不在乎,撬开她的齿关几乎在吞咬她。


    她抬手推他,闻惊遥这会儿倔起来,她推她打都无所谓,用灵力打伤他也没事,总之她目前不会杀他,在她的目的还未达成前,他对她还是有用的。


    慕夕阙被他抵在桌前,打了几下见没用,反而不推了,她攀住他的脖颈,用力去撕咬他的唇,他用劲儿,她比他咬得更狠。


    说是吻,更像是两人在明争暗斗。


    从门外落进来的月色映出交叠在一起的青衫和白衣,闻惊遥将她推在桌上,他俯身去吻她的额头,她的眉眼,挺翘的鼻头和破损的红唇,又渐渐偏移,落在她的耳侧和脖颈,吮出暧昧的斑痕。


    慕夕阙忽然闷闷笑了几声,闻惊遥的吻停住,他还埋在她的颈窝,停了会儿,直起身子看她。


    这张桌子是闻少主去年亲自采办的木桌,用了上好的木材,摸着光滑微凉,深色将她衬得格外白,她躺在桌上,红唇微肿,破损的几处在渗血,脸色微红,不知是气得还是亲得。


    这寝衣本就宽松,两个人拉锯这一遭,她的衣裳凌乱,圆滑的左肩都隐隐若现,锁骨上更是他留下的斑痕。


    慕夕阙还在笑,她一笑,霜白的齿上也染了血迹。


    “闻少主,你好像动情了。”她抬起手,皙白纤细的手指戳着他的心口,用力点了几下,“心也是,身子也是,这可是在闻家呀,你知道自己的身子如今是什么模样吗?”


    闻惊遥的双臂撑在桌上,堵在她的身子两旁,他不言不语,安安静静看着她。


    慕夕阙嗔了他一眼:“你抵着我了,闻少主生得高大,果然哪里都不俗,怎么,想今晚洞房啊。”


    这些话在整个闻家无人敢说,若旁人敢在他面前说这些,闻惊遥定会转身就走,恼火了说不定还会拿闻家家法那一套去处理。


    这话也不该从慕夕阙嘴里说出来,像是逗弄,更像是嘲讽。


    慕夕阙还在戳他的心口,她分明没有用力,却将他戳得心口都疼。


    “你不是自诩清正吗,不是守着你们闻家那条条框框吗,以前我拉你的手你都得板着脸让我不要这样,怎么现在就变了,先是拥抱,然后亲吻,如今失仪,虚伪至极。”


    她明明在笑,眼底却分明没有半分笑意。


    闻惊遥看着她,挡住门外的月色,他撑在她身上,将她拢在自己的阴影内,殿内并未点灯,慕夕阙却能看清他那双漂亮的眼睛。


    闻惊遥的眼睛实在好看,一个冷如雪莲的人,偏生生了双漂亮的凤目。


    迎着慕夕阙讽刺的目光,他忽然俯身下来,亲吻她的耳根,灼热绵密的吻中,他低声说:“嗯,我虚伪至极,贪婪有余,色欲熏心,那你就看着我,看着我怎么跌进泥里,烂成你希望的样子。”


    “夕阙,你就将我扯下去,让我彻底烂掉。”


    第60章 第 60 章 筹谋


    时隔多日回到淞溪, 当灵舟落地,慕夕阙望着坐落在淞溪主城的琼筵山,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重生当日她来不及仔细看看这座山, 便随着慕家去了东浔。


    如今她站在山顶,望向这座连绵不绝的山, 山脊高耸, 可淞溪气候温暖,金龙更是血热,不如东浔那般微凉, 这山顶上并无雪。


    林木苍翠,灵鸟绕山旋飞,啼鸣悦耳。


    过去慕夕阙总觉得这些灵鸟叽喳, 总是每日天还未亮便落在她的院里, 起码得有三只, 围着她的寝殿叫, 直到她冷着脸提剑出来, 威胁要拔毛烤鸟,那些灵鸟又会立马飞走,边飞边看她, 像是挑衅。


    慕二小姐能起那般早去练剑,这些负责叫醒她的灵鸟得占一半功。


    如今一只鸟落在她肩头, 白羽收拢, 歪歪脑袋看着她,似乎识别出来她是谁, 忽然抬嘴叨了她的胳膊一口。


    慕夕阙面无表情拍开它的脑袋,抬手摘下一旁树上的灵果递给它,为防这些灵鸟不知饥饱将自己撑死, 毕竟曾有先例,从慕峥当上家主后便给满山的果树下了禁制,这些灵鸟都得防着,每日定餐定食,偶而加餐。


    但这些鸟有灵性,总爱撒娇卖乖去找弟子,让弟子们帮忙摘果子,捉虫子,在慕家弟子的溺爱下,体重不降反升,有些甚至都飞不起来了。


    朝蕴离宗几日,此刻正在询问守宗长老宗内的情况。


    慕家有两位化神境的元老级长老,是从慕峥的父亲那一辈便在慕家了,比朝蕴年长许多,一唤慕未缈,一唤宴逢。


    慕未缈岁数虽有三百岁,模样却只有凡人的三四十岁,她肃然道:“我和宴长老坐镇,这些日子都未下山,淞溪玉灵全数打开,鹤阶也并未来犯,安然无恙,无事发生。”


    宴逢的鬓边有些花白,但仍康健,他拱手道:“家主可放心,我每日都会派弟子巡山,前些时日东浔一出事,咱们之前揪出的那些叛贼,我和菱歌长老也已秘密处决。”


    朝蕴颔首:“嗯,辛苦诸位了。”


    慕未缈看向灵舟:“此次慕大小姐出山,可有被鹤阶察觉?”


    朝蕴摇头:“小晚在闻家主宅不常出门,且只有闻家亲信知晓,鹤阶没有动作,若知晓这是小晚,不至于这般安静。”


    宴逢却眉心微蹙:“此番您允许大小姐出淞溪,是否……”


    朝蕴看向正从灵舟上走下的慕从晚,仍旧一身雪白幕笠遮面,身子纤细瘦弱。


    她冷声道:“是,我就是要让小晚出山,她本该是叱咤一方的天才,若非有人暗中谋害,又怎会落得这般下场,我又怎么能再忍?”


    她忍了很多年,长女被害,她忍;夫君被杀,她忍。


    她向鹤阶送钱送权,将慕家产业分给鹤阶,妄图降低慕家的威胁,撑到自己的女儿长大能够挑起淞溪。


    这些年一直忍,忍到这次东浔出事,朝蕴终于看明白鹤阶的贪心和肮脏,再忍下去,下一个出事的便是淞溪。


    慕未缈眉目冷冽,沉声道:“早该这般做了,大不了就打一场,咱们慕家没有孬种。”


    朝蕴叹了口气:“是我窝囊,我资质平平,论谋略,论修为都不算佼佼之列,实在不敢赌。”


    慕未缈和宴逢赶忙拱手,肃声道:“家主切莫自轻,这些年您挑起慕家,已是不易。”


    几个长辈在这里谈正事,一群小辈聚在一起。


    姜榆蹲下正在撸猫,一只圆滚滚的狸花猫躺在地上,翻开肚皮,姜榆道:“你又又又胖了,大花,你吃得太好了!”


    蔺九尘双手环胸,垂眸看草丛中窜出来的几只小猫。


    慕夕阙一巴掌拍开叨她头发的灵鸟,一脸不耐烦道:“你已经吃了十颗果子了,再吃下去,山都要被你吃秃了。”


    灵鸟骂骂咧咧飞走,又落在慕从晚肩头,奈何慕大小姐心比铁硬,愣是一颗不喂,它又再次骂骂咧咧飞走,去寻另一个弟子。


    慕从晚走来,看慕夕阙正冷着脸给另一只灵鸟摘果子,她笑了笑,说道:“小夕,少喂它们,其他弟子应当也喂过了。”


    慕夕阙搓干净那颗灵果,塞进那只胖鸟的喙里,说道:“爱吃就多吃点,吃饱了下顿再减重。”


    毕竟上辈子,琼筵山的所有灵兽也都被杀了,死守这座山,宁死不肯离开。


    早知道就让它们多吃些了。


    慕从晚笑笑,抬手摘下几颗果子,见她一摘果子,树上的灵鸟立马飞来,叽叽喳喳等着喂。


    淞溪慕家家规不严,对弟子管束松懈,不作奸犯科,在宗内干什么都行,弟子见家主归来,有些刚下学便匆匆跑来,有些守在远处看慕大小姐和慕二小姐。


    一位多年未出门,一位素爱独来独往自个儿练剑。


    慕夕阙听着身后吵吵闹闹的声音,左右两肩都站了灵鸟,她拍开企图落在她头上的胖鸟,低垂着眸子搓干净一颗颗果子去喂它们,脸色瞧着不耐烦,唇角的笑却始终挂着。


    慕从晚和蔺九尘看了眼她,慕二小姐今日瞧着心情格外好,那种藏不住的喜悦和傲娇让她看起来终于像个十七岁的少女了,而不是那副运筹帷幄、城府深沉的模样。


    蔺九尘笑了声,抬手替慕夕阙捉下一只企图卧在她发髻上的灵鸟,那只胖鸟一手握不住,被他抓着还踢腾四爪叽喳乱叫。


    “啾!”


    一颗灵果塞进嘴里,它立马老实。


    直到朝蕴远远唤道:“小夕。”


    慕夕阙挨个抓下肩头的灵鸟,塞到蔺九尘的肩膀上,她转身离开,走向朝蕴。


    慕未缈看着她,忽然笑道:“还是第一次见二小姐心情这般好。”


    慕夕阙耸了耸肩:“好久没回家了,心情自是好。”


    宴逢呵呵笑道:“这才离开多久呀,便这般想家了,东浔亏待我们二小姐了吗?你一声令下,老身这就提刀杀上门去讨公道。”


    慕家的几个长老大多年长,只有少数是与朝蕴和慕峥同辈的,这些长老看她便像是看自家孩子,纵使慕夕阙过去老板着脸,他们仍会每年生辰为她送礼,见面嘘寒问暖,问近来修为如何,问有没有好好在学宫学习,问身体如何。


    慕夕阙笑笑没回答,而是看着几个长老和朝蕴含笑的眸子,说道:“我有些事要和你们说,咱们借一步说话吧。”


    知道她要谈正事,朝蕴颔首:“好,我们去议事堂。”


    慕夕阙又道:“将师兄和阿榆一同唤来吧。”


    朝蕴愣了下,却并未多问,侧首让弟子去喊蔺九尘和姜榆。


    慕家的议事堂便不像闻家那般森寒,四处都是落地的轩窗,进去甚至不用点烛,亮堂宽阔。


    十几个长老皆都陆续就坐,蔺九尘和姜榆也跟来。


    朝蕴坐在主座,看向慕夕阙。


    “小夕,你要谈什么?”


    慕夕阙直接道:“过段时日待闻惊遥的伤势养好,我们会去镇压祭墟,此次祭墟动荡应当并非意外。”


    朝蕴皱眉:“我也猜测这次天柱碎裂有鹤阶的手笔,可若是秽毒出来,那鹤阶也逃不了。”


    慕夕阙道:“他们并不会让秽毒全数涌出,碎裂的天柱不是被补好了吗,鹤阶只是寻个理由让天罡篆提前择主,十二辰也已认我,两位神器之主自是要去镇压祭墟,因此恐怕也有冲着慕家来的意图吧?”


    上辈子朝蕴始终不肯松口让十二辰认慕夕阙,是在她二十五岁那年才肯松口,十二辰刚认主没两年,祭墟便动荡难压,她和闻惊遥去镇压祭墟,而鹤阶也就是趁那时对慕家出手了。


    这辈子她十七岁就得到了十二辰,从十二辰认她为主开始,鹤阶的计谋便已经开展,果然,与前世一模一样,打碎天柱让祭墟动荡,迫使神器之主去镇压祭墟。


    能坐在议事堂的都已是慕家的心腹,当然知晓十二辰对慕家的重要性,与十三州所有玉灵都不一样,唯独淞溪的玉灵不靠百姓供奉,而靠十二辰。


    淞溪慕家有太多秘密,譬如十二辰为何只认慕家血脉,譬如淞溪明明人口并不如赤敛和东浔多,只有他们的一半,百姓们的供奉也应当不如其他大城,可金龙的力量在一众玉灵中却是佼佼之列。


    这也是为何淞溪慕家经商为主,手握至宝,却能太平万年未曾被夺宝的关键。


    因为金龙在,金龙强悍。


    慕未缈沉声道:“能知晓十二辰和金龙关系的寥寥无几,慕家历任家主,以及历任亲信长老,我们都未曾告知过外人,鹤阶如何知晓的?”


    蔺九尘道:“或许与鹤阶幕后那人有关,小夕说过,他修为强盛,年岁已有起码七千岁,未曾飞升能有这等岁数已是违背天道。”


    慕夕阙并未告知搜魂的事情,只能胡诌:“之前处理闻家叛贼时问出来的,鹤阶已知晓金龙和十二辰的关系,若我大肆使用十二辰,金龙便会衰弱起码一月,届时鹤阶怕不会安分。”


    宴逢脾气爆,一拍桌子站起身:“我慕家有一万多人,淞溪主城有二十多万人,光天化日郎朗乾坤,他鹤阶便能只手遮天,无视律法,不顾天道,前来灭门吗!”


    可话刚说完,他又沉默。


    东浔的人更多,东浔闻家有将近十万弟子,东浔主城更是兵力强盛,可鹤阶仍敢出手,甚至早在起码十几年前便打算动手。


    连闻家都不怕,又怎么会怕一个经商为主的慕家?


    这十三州一百多个家族门派,倒戈鹤阶的究竟有多少呢?


    闻家的事这般严重,除了慕家,如今也没有家族明面站出来为闻家出头,讨伐鹤阶。


    宴逢又坐了回去,重重叹气:“造孽啊,这些人真是造孽。”


    有许多事慕夕阙不能和这些长老细说,并非不信任,而是涉及前世,她无法解释清楚。


    闻惊遥着实清奇,接受能力惊人,能认可她这荒谬的重生一说,不知是傻,还是太过于信她。


    可若告知这些长老,怕是医修下一刻便能闯入议事堂,看看她是不是脑子有病。


    慕夕阙只能尽量说清楚:“我无法不去镇压祭墟,我必须得去,否则十三州的唾沫星子会将慕家淹死,若我去了,金龙必定虚弱,慕家玉灵便拦不住鹤阶。”


    宴逢咬牙道:“向其他家族求援?”


    慕未缈却反驳:“要如何求援,将十二辰和金龙的关系坦白给十三州?如今所有事都未发生,只是我们的猜测,十三州那些世家也未必会信,反而会惊动鹤阶。”


    朝蕴道:“就算有人会信,大概也不会援助慕家与鹤阶作对。”


    东浔的事便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那么多人,或许可能会有祟种攻上门来,以他们现在的兵力是绝对守不住淞溪慕家的,即使守住了慕家,若金龙没了,淞溪也便没了,慕家再也不是慕家了。


    百姓会向有玉灵的地方迁移,这座富饶的城池会在未来几十年迅速衰败没落,直到成为一座空城。


    议事堂的气压低沉,这几乎是个无解的问题,他们明知慕家怕有大灾,却毫无解决办法,慕夕阙不可能不去镇压祭墟,其他世家也大概不会援助慕家。


    殿内的寂静忽然被打破。


    慕夕阙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楚:“所以我需要诸位长老尽力,拼尽你们的全力去守住慕家。”


    长老们赤红着眼看来,一位头发花白的长老道:“我们自是会拿命守住慕家,慕家人可以死,我们一万多人都可以去死,但是金龙不能啊!”


    另一位长老接话:“金龙若死了,淞溪便没了,又何谈慕家?”


    蔺九尘和姜榆也沉着脸,皆都握紧拳头,面容肃重。


    朝蕴看向慕夕阙:“小夕,你要做什么?”


    慕夕阙起身,望向这堂内二十人,说道:“只需要保护金龙,撑上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内保金龙不死。”


    她顿了顿,又道:“鹤阶那位主子的修为应已至渡劫,他会亲自来斩杀金龙,那时虚弱的金龙连他的一击都撑不过,我只需要诸位长老带领所有弟子,守住金龙一个时辰便好。”


    “不管死多少人,都一定要撑上一个时辰。”


    空旷的殿内,她一个人着实渺小,身形纤细,明明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可诸位长老看着她,不知她有何计划,不知她到底要去做什么,却又觉得,她的话令他们慌乱的心平稳了不少。


    良久后,朝蕴站起身,脊背挺直,面容肃重:“你放心,便是慕家一万七千八百多人都死光了,也会撑住。”


    他们只有两位化神境,只有一万多个弟子,金丹甚至都只占三成。


    如今面对兵力强盛的鹤阶,或许还有其他世家的为虎作伥,以及一个可能已至渡劫的旷世大能,这注定是场血战。


    慕未缈看向慕夕阙:“二小姐,你要我们具体怎么做,说吧,我这条命一定会死在金龙之前,你可放心。”


    慕夕阙道:“我还需要诸位长老帮些忙,让弟子们去藏书阁搜寻所有有关慕家老祖的记载,以及慕家开宗创派的经过,不止族史,是所有书卷竹册,无论年代多远。”


    朝蕴道:“好,我这就安排弟子去查。”


    日头越升越高,一个时辰后,慕夕阙从议事堂出来。


    她走向自己的小院,一路上经过的弟子和她招呼,慕夕阙也并未冷脸,比过去温和了不少,让弟子们一阵惊奇。


    她走到自己的住处前,仰头望向这寝殿背后的山。


    翠绿叠嶂,高耸入云,灵鸟齐飞,灵兽遍野,而它突出的山脊向东西两侧延绵万里,早已与金龙的龙脊融为一体,金龙便栖息在山谷内,这座山在它身上,被它托举起来。


    整个淞溪因金龙而存在,因此上一辈子,金龙死后一年内,天灾不断,淞溪的人口少了五成,迁移去往其它城池。


    慕家的产业被鹤阶和其余世家瓜分,待最后慕夕阙* 死时,淞溪一百二十七座大小城池,上千上万的郡县村镇,全都空了。


    淞溪已成死境。


    只要能守住金龙,就能守住淞溪-


    在养伤的第二十日,闻惊遥入了化神。


    庄漪禾边走边说:“前些时日听闻燕家出事,主宅被烧,百姓对燕家议论纷纷,如今尚不知状况,但燕如珩卧病不出,我们也寻不到那诡谲毒素的配方,柳家人怕是时日无多了,柳确已回寒霞镇陪伴家人。”


    随泱叹了口气,并未多说。


    庄漪禾又道:“小夕在七日前已入化神境,如今惊遥也入化神了,得了神器,果真如虎添翼,修为大涨,难怪人人都想要它们。”


    随泱站在她身后,他要守着任风煦,这么强大的祟种始终是隐患,因此前些时日他将随安妥善安置后,便又回了闻家,听了后也感慨道:“这两位可是十三州最年轻的化神境修士,怕是传出去,鹤阶要炸了。”


    庄漪禾冷嗤一声:“若非鹤阶的人,他们只会试图将天才扼杀在摇篮,而不是想着为十三州培育一个能抗事的修士。”


    随泱并未再说话,和庄漪禾一同去往关押任风煦的屋子。


    推开房门,屋内坐着一个白发男子,还有一只被无渊锁捆住的祟种。


    徐无咎淡淡抬眸:“庄家主,随公子。”


    庄漪禾如今已是东浔闻家对外宣布的家主,所有人都已改口。


    她看着任风煦,说道:“我已托多人去查任前辈脊背上的兽脸,确实并未有任何线索,十三州没有一只玉灵能对得上。”


    徐无咎沉默不语,庄漪禾和随泱也没再说话,等于线索又一次断了,他们手握这张兽脸,或许事关那个黑衣人的身份,却无法查出。


    “阿娘。”屋内忽然走进一人,声音清洌纯粹。


    几人扭头看去,闻惊遥入了化神后,身上的旧伤在三日内迅速愈合,修士修炼练的不仅是修为,更是根骨,境界越高,愈伤能力也越强。


    如今他是鼎盛的状态,脸色也好了不少。


    庄漪禾道:“惊遥,你怎么来了?”


    闻惊遥这些时日泡在藏书阁了,搜罗了一堆暗桩弟子从十三州,甚至海外仙岛买来的各类书册话本,整日整夜地看。


    他看了眼任风煦,说道:“也并非所有山灵都成为了玉灵,可若是不成为玉灵,山灵性孤,是不会和人接触的,这个人性情高傲,所戴的面具,应当不是无缘无故画出来的。”


    他应该很熟悉这张兽脸,没少接触。


    庄漪禾蹙眉:“可所有城池的玉灵,包括死去的玉灵都查过了,确实没有能对得上脸的,这么多山里住了这么多玉灵,偏偏就是查不出来。”


    闻惊遥看着任风煦,忽然道:“山灵因为护佑百姓才自愿成为玉灵的,它们守的是百姓,不是一座用砖墙垒砌的城池,谁说玉灵必须要居于延绵千里的大山中,护佑一座大城?”


    庄漪禾和随泱都愣住,徐无咎抬眸看他。


    闻惊遥垂下眼睫,默了片刻,沉声道:“我看了上千卷书册,没有一只记载过的玉灵对得上脸,我只能猜测,或许这只玉灵鲜少有人知晓,它可能栖息在一座小山坡,守着一个人口稀少的小城。”


    “甚至不算城,或许只是一个镇,一个村,人太少了,他们也并未留下书册记载这只玉灵。”


    《玉灵录》收录了所有城池的玉灵的体貌特征、性情和过往事迹,但这些都是人写上去的,若知道这只玉灵的人并未留下任何记载,那他们又怎么可能在这些书册中查出?


    随泱更泄气了,双手一摊:“那好了,原先一百七十三个家族门派契约了一百七十三只玉灵,包括之前离开城池另寻栖息地的玉灵,以及万年前与祟种同归于尽的玉灵,总归也就不到两百只,还能查查,现在更不好查了。”


    “那老东西比我祖父的祖父的祖父还大,几千年前存在的村镇郡县无数,无异于大海捞针,要我看也不用查那老东西的身份了,想尽办法杀了就行。”


    闻惊遥却道:“必须得查清楚,他做这些事情,总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要权,要钱,要名?


    可以他的实力,这些都不是问题,易如反掌,他已是鹤阶真正的主人,钱、权、名都尽数揽手,却还敢冒大不韪妄图戮杀玉灵,青鸾和金龙都是个例子,包括多年前镇守灵翠谷陈家的玉灵。


    陈家的玉灵已经被杀,是十三州第一只因人祸而死的玉灵。


    青鸾前些时日险些被戮,慕夕阙告诉他,上辈子金龙已被杀害,那是十三州第二只死于人祸的玉灵。


    闻惊遥低声道:“他筹谋这么多,总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还不等庄漪禾他们回答,院外忽然传来弟子的通传:“家主,少主,鹤阶来信。”


    随泱“啧”了声,说道:“你看,还有几日就到三十日了,鹤阶催着你们动身了。”


    庄漪禾柳眉紧拧,神情并不轻松:“惊遥,我总觉得鹤阶此番还有别的图谋,打碎祭墟应不仅是为了让天罡篆提前择主,认燕如珩吧?”


    闻惊遥抬眸,并未回答这些,而是与她对视,说道:“阿娘,我需得拜托你一件事。”


    他长这么大,自小独立,鲜少有张嘴问她求援的时候,庄漪禾一愣,反应过来又严肃回答:“你说,需要阿娘做什么?”


    万里之外的淞溪,琼筵山鸟兽撒欢奔腾,弟子们正井然有序地训练,忽然被各个学堂的先生们叫走。


    弟子们一头雾水,懵懵站在各个学宫的院里,看着往日教导自己的师兄师姐和长老先生们冷肃着脸。


    慕夕阙正在逗几只胖乎乎的灵鸟,腰间玉符亮起,她懒洋洋接起。


    朝蕴的声音传来:“小夕,鹤阶来信,祭墟的天柱要撑不住了,闻少主前些时日也入了化神,他们请你们去镇压祭墟。”


    “知道了。”慕夕阙应了声,推开一只抢食的灵鸟,被它气呼呼啄了一口也不生气。


    朝蕴安静片刻,忽然沉声:“我已按你的吩咐,刚刚让提前知道的长老弟子们去告知所有弟子,并隔断了淞溪的通讯,城里的消息传不出去,纵使有未揪出来的叛贼,也无法传信给鹤阶。”


    他们并未提前告诉弟子们这些事,便是担心有未曾揪出的内应,只有严查过的亲信才知道过些时日,慕家要经历什么。


    慕夕阙站起身,几只胖成球的灵鸟还追在身后叽叽喳喳要吃的。


    她来到山门处,弟子们都知晓了这些事,一个个沉着脸,她并未说什么话,而是如往日那般走下一节节青阶,一艘小型灵舟停在山门处。


    朝蕴和慕家长老,以及蔺九尘和姜榆都在,慕夕阙也并未多话,直接上了灵舟。


    没有什么告别的话,她催动灵舟腾飞,唯独在即将穿透云霄隔绝视线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慕夕阙看着乌泱泱的人,身着慕家的宗服,一个个肃然而立,这些昨日还在嬉笑打闹的弟子,从此刻开始,便必须用自己的命去守住金龙。


    有些人,或许这一别她便见不到了,可能是朝蕴,可能是蔺九尘和姜榆,可能是她叫不出名字的弟子,刚重生的时候慕夕阙想拿命去守住每一个人,一个人也不想失去,前世的失去刻骨镂心,她不想再活在心魔中。


    可也必须认清,在这条天荆地棘的大道中,伏节死义的修士不会在少数。


    在东浔的事情过后,她终于说服自己,不再困于前世的心魔。


    失去并不可怕,要看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她能守住多少人,哪怕只是一个人,也够了。


    灵舟穿入云霄,驶向祭墟。


    作者有话说:对鹤阶大锤特锤[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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