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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70

    第66章 第 66 章 沉迷


    东浔闻家主宅, 夜已深邃。


    徐无咎坐在屋内,闭目打坐,而被困住的任风煦似乎无知无觉沉睡着。


    倏然间, 灰白色的眼眸挣开,无渊锁发出激烈的碰撞声, 徐无咎即刻惊醒, 方才还沉睡的祟种竟如受到刺激般,双目大睁,威压暴涨。


    徐无咎抬手横指, 操控无渊锁收紧,那锁链顷刻间变大,篆文急速旋转, 金光强行压制住任风煦, 可任风煦已达大乘境, 根本不是徐无咎一个金丹能对付的。


    反冲的威压已经让徐无咎呕出淤血, 关押任风煦的杀阵觉察出祟种冲击, 悄然启动,用阵法之力镇压祟种,可越是镇压, 反而让任风煦越是疯狂。


    任风煦站起来,顶着一身的锁链朝徐无咎奔来, 而徐无咎身后无路, 早已没地方可走。


    轩门被人踹碎,一人冲上前拽住他的肩胛, 用力极大,徐无咎觉得自己骨头险些被捏碎一般,随后一股猛力传来, 他被甩飞出去砸出房间,又被匆匆赶来的闻家弟子接住。


    屋内已打起来,闻惊遥踹向任风煦的心口,将他砸到榻上,在他还未起身之际,少年抬手几剑将他的小腿骨敲碎,让他丧失站立能力。


    任风煦并无痛觉,躺在榻上挣扎,抬起灰白的眼睛,而闻惊遥也已趁这会儿凝出阵法,从天而降一个硕大的圆形灵阵,重重压在任风煦身上,让他完全挣脱不了。


    徐无咎也冲进来,加强无渊锁的束缚力,有闻惊遥的灵阵镇压,双重捆缚,将发狂的任风煦按住。


    徐无咎脸色苍白,拱手道:“多谢闻少主。”


    闻惊遥看过去:“任前辈方才像是受到操控,应是鹤阶在召唤他,既然能靠玄武之力镇压祟种,或许那个人也借此练出了控制祟种的能力。”


    徐无咎默然不语,他自然能听懂闻惊遥的意思。


    闻惊遥向来心直口快,直接道:“那个人知晓任前辈在这里,前辈对他有用,怕是前辈留着也会后患无穷,不能久留了。”


    任风煦还在妄图挣扎,与前些时日安静沉寂的模样截然不同,徐无咎看着他。


    两人沉默,屋外,庄漪禾也得知消息匆匆赶来。


    本就不大的屋里站了三人,庄漪禾红唇微抿,忽然道:“徐公子,任前辈怕是留不得多久了。”


    徐无咎垂眸,安静片刻后,闷闷应了一声:“是,在下知晓。”


    庄漪禾冷静道:“望你早做准备,若前辈再出现异样,为了十三州的安宁,即使他身上的谜团尚未解开,我们也必须得除祟。”


    徐无咎抬眸,看向怒瞪双目的任风煦,喉口梗塞,可理智并未因此糊涂。


    “夫人放心,若再有一次,我会亲手斩掉义父的头颅。”


    庄漪禾颔首,看了眼闻惊遥,两人一同走出去。


    离了徐无咎的住处,他们走在外面,庄漪禾问道:“任前辈与云姝的事情,你们还未做好决定吗,要不要告知云姝?”


    闻惊遥沉声说道:“您与周夫人关系亲近,以您所见呢?”


    庄漪禾沉默了会儿,两人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她低声道:“云姝记忆全无,又失去独子,丧子之痛尚未过去,身体孱弱,若这时告知她,她有个亲兄长,甚至这些年一直在找她,两人见面多次都未认出彼此,恐云姝难以接受。”


    知晓她的犹豫不决,闻惊遥却不得不道:“过不了多久,这些事情了结后便必须斩杀任前辈了,周夫人若在此之前知晓,尚能和兄长见一面。”


    庄漪禾站定,她垂下眼眸,长睫盖住眼睑,闻惊遥站在不远处等她回答,过了约莫半刻钟,庄漪禾抬起头。


    “我会寻个合适的时机告知她的,不管怎么样,得见一面。”


    闻惊遥颔首,转身离开。


    他回到小院里,将前些时日刚晒好的茶叶收起,这茶叶再长些时日便摘不到了,于是趁这些日子,他收集了不少,今日又集满了两瓶,顺路去买了两袋糖蒸板栗,装好后上了灵舟,朝淞溪慕家赶去。


    和慕夕阙定亲后,朝蕴便给了他慕家玉符,可以无令直行淞溪地界,包括慕家主宅。


    路上见到蔺九尘,两人点了个头并未交谈,知晓他是来见慕夕阙的,蔺九尘便不耽误他时间。


    到慕夕阙的寝殿处,院门并未关严,闻惊遥站在门外看去,她披着单薄的寝衣站在台阶上,柳眉微拧,似乎不解他怎么又来了。


    可他们已经七日未见了,这七日对慕二小姐来说没什么不同,对闻惊遥而言,他干什么都心不在焉,修炼也是如此。


    “夕阙。”闻惊遥走进去,关上院门,将茶叶和板栗搁在院里的桌上。


    慕夕阙没动,站在那里看着他。


    闻惊遥道:“我来看看你,这些时日我在忙。”


    慕夕阙并未说话,闻惊遥走过去,顺手搂住她的腰,俯身枕在她的颈窝,感受到她的体温和清香,他闭上眼,低声说:“七日没见,我很想你。”


    闻少主变了很多,世人眼中如珪如璋、渊清玉絜的闻惊遥,变得直白热烈,变得不守规矩,他不再是那个冷漠无情的小古板和十三州圣尊。


    慕夕阙笑了声,淡声道:“有多想啊,我看看。”


    她从他的怀里仰起头,刚沐浴过,身上都是一股浅淡的香,一动那香气便扑鼻而去。


    闻惊遥垂眸,捧住她的脸,覆上她的唇。


    慕夕阙不躲不避,任他单手抱起她进了屋,将人放在靠窗的竹榻上,他俯身细细密密地吻她,而慕夕阙将他的唇咬出血。


    闻惊遥没少被她咬,两人之间的亲密更像是他在索取,而她心情好时会施舍些柔情,这柔情也夹了利针,将他扎得浑身是血。


    她这么对他,他却还是装作不在乎,任她给多少冷脸,仍愿意凑上去让她咬,让她抓,让她打。


    慕夕阙感觉出了,闻惊遥确实很想她,每次隔几日见面,他的思念浓到能从每个犄角旮旯溢出来,一个眼神,一句问候,一个亲密的吻。


    闻惊遥亲着亲着,忽然咬住她的耳根,小声问:“夕阙,你要去哪里?”


    他* 看到了收拾好的包裹,明晃晃放着。


    慕夕阙闷闷笑了几声:“去海外仙岛啊。”


    闻惊遥抬起头,并未问她去干什么,而是看着她道:“为何不告诉我?”


    慕夕阙冲他笑:“干什么要告诉你?”


    她不信任他,又为何要告诉他这些?


    闻惊遥垂眸,纤长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底的情绪,他还拢在她身前,宽阔的背脊将光影挡住。


    慕夕阙懒洋洋看着他,某人似乎又伤心了,有时遇到闻惊遥,慕二小姐也会幼稚起来,他难过,她就开心。


    过了会儿,闻惊遥坐起身,将她抱在身上,他枕着她的肩头,小声说:“你总有能用到我的地方,我可以帮你打架,照顾你的饮食起居,我和你一起去好吗?”


    “我说不可以,你就不去了?”慕夕阙笑了声。


    闻惊遥沉默,片刻后开口:“在你还不想杀我的时候,不要离我太远,就让我多看你一段时间好吗?”


    “装模作样,那还问什么?”慕夕阙嗤了一声,从他身上起来,她拢起宽松的寝衣,摸了摸细长的脖颈,“闻少主,你亲人很疼,不知道吗?”


    闻惊遥薄唇微抿,他们之间虽未到坦诚相见、亲密无间的地步,这些时日背着两家,暗地里却也发了不少疯。


    他站起身,薄唇贴上她的脖颈,轻轻吻吻那些斑痕,小声说:“抱歉。”


    他一与她亲密,就忍不住用力,想咬她,想啃噬她。


    闻惊遥抱紧她,越搂越紧:“夕阙,我总忍不住。”


    慕夕阙闷笑了声,忽然侧首咬住他的脖颈,她比他还要用力,闻惊遥动也不动,待她松口,渗血的牙印留在少年修长的颈项间,血沿着脖颈下滑,浸湿了衣领。


    慕夕阙抬手擦去唇角的血:“我也忍不住,总想见你流血,看你因为情欲昏头昏脑的样子。”


    闻惊遥安静看着她,他不发疯的时候像是朵披满霜雪的花,干净纯粹,骨子里那种自小养大的纯善总是会拉回他的一缕理智,让他克制一些,不至于犯下大错。


    可压抑太久的情绪早已冲出关卡,令他有时像极了上一辈子的十三州圣尊,冷静冷漠,强大威严。


    慕夕阙笑着道:“若是你这颗脑袋掉了,我会更开心。”


    闻少主的血沾在慕二小姐的唇间,她的后腰抵着窗户,弯起红唇笑着看他,更像是在挑衅,故意惹他生气,可闻惊遥又怎么会生她的气?


    他甚至在她这种时而温柔,时而冷情的折磨下,锻炼出了自己的硬骨头,分毫不惧地吻上她的唇,让她再一次将他咬出血。


    有时他会想用力咬她,将她拆骨入腹,那是一闪而过的偏执和强势,却又会迅速被他甩开,心里告诫自己,他不能这么对她,他们之间占据这段感情高位的人是她。


    喉骨在她的掌心下,他跳动的脉搏也被她掌控,这种感觉让闻惊遥将近十八年的人生中,尝到了鲜少有过的肆意和畅快。


    慕夕阙抬起头,躲开他的追吻,她看着扫进屋内的月色,低头闷闷地笑:“闻惊遥,难受吗?”


    闻惊遥没说话,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锁骨,安安静静。


    慕夕阙却推开他站起身,她拢上寝衣,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笑意渐深:“你说若是前世的你在这里,看到自己这幅溺于情爱,连尊严和理智都能抛之脑后的模样,会怎么样呢?”


    慕夕阙觉得那个闻惊遥应当会恨不得一剑捅死他们两个人,可她面对的是这一辈子的闻惊遥,如今最是喜欢她的闻惊遥。


    他只会抱住她的腰,闭上眼,轻声说:“夕阙,我好喜欢你。”


    慕夕阙的唇齿间还有他的血,她笑起来,明艳的五官越是笑便越是好看,只有他的血才能让她克制自己再忍忍,忍到利用他彻底扫清一切余孽,便是她向他雪恨的时候。


    前世的她或许曾有过几分喜欢,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情窦初开的年纪遇上闻少主这样专情有耐心、善良且强大的人,很难不动心。


    没有半分喜欢的话,她也不至于原谅当上圣尊的闻惊遥,不至于接受不了闻惊遥的背叛,用几年让自己认清现实。


    可是那点尚未完全萌芽的喜欢,也全被他磨成了恨。


    闻惊遥仰头看她: “我不走,我明日和你一起去海外仙岛,夕阙,你独身去,我不放心。”


    慕夕阙能说什么呢?


    腿长他身上,就算她不允,他一定会跟去-


    慕夕阙当日便告知了朝蕴他们,她要去海外仙岛的消息,还要带上慕从晚,闻惊遥也传信回了闻家。


    第二日天刚亮,朝蕴几人便早早起身,出来送行,纵使慕从晚不愿家人再为她的事情奔波,却仍是被朝蕴带了出来。


    灵舟备好,师盈虚、越疏棠和迟笙从会客区赶来,朝蕴正在叮嘱她们注意安全,分发自己提前准备的灵丹仙药。


    慕从晚头戴幕笠,身披披风,安静站在灵舟旁,看到远处慕夕阙和一个青衫少年共同走来。


    她愣了下,闻惊遥竟也在这里,甚至还和慕夕阙……一同从西南侧走来。


    西南侧,是慕夕阙的住处。


    他们二人走来,慕从晚恍惚间瞥见闻惊遥脖颈上一道几乎快看不清的斑痕,应是用过药,已经快要看不清了,但她眼力过人,仍是能辨认出那似乎是个……咬痕。


    慕夕阙并不知她在想什么,走过去抬手,将慕从晚的披风系紧,在她手里塞了个汤婆子。


    “我知道你不想去,但总得试试,我们就试这最后一次。”


    慕从晚眉心微蹙,终究还是未再倔,她颔首:“嗯,若真不行,你也别再勉强,不必再为我奔波。”


    “好。”慕夕阙弯起眼眸。


    朝蕴一扭头,瞧见闻惊遥,眼眸顿时瞪大:“惊遥?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闻惊遥薄唇微抿,还未开口,被人截断了话。


    慕夕阙淡声道:“哦,他清晨便来了。”


    蔺九尘皱眉,他昨夜可是见了闻惊遥的,这一大早出现,怕是昨晚根本未走。


    朝蕴:“那你们用膳——”


    还未等她说完,慕夕阙便拉住慕从晚,率先朝灵舟走去:“不必了,赶时间。”


    朝蕴匆匆走过去,将紧攥的玉坠交给慕夕阙:“还未碎,应还能用,你拿着,护好阿姐,但也要护好自己。”


    她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儿,低声道:“你们不想引影杀和鹤阶注意,我便不派弟子跟着,只让阿尘和阿榆跟去,但你们若是有危险,一定要传信给我们。”


    “嗯,好。”慕夕阙握住她的手,“您放心,十二辰和天罡篆神力恢复不少,我和闻惊遥也已至化神境,不会有事的。”


    她已经长大了,有她自己的计划,这些时日她的沉稳也让朝蕴放心不少,自是信任慕夕阙,敢去就一定有办法回来。


    离别的话不至于多说,朝蕴站在山门,看着那艘灵舟腾飞,消失在云雾中,去往十三州边界。


    十三州和海外仙岛都有海,不过海外仙岛由一座座岛屿组成,海水比陆地多得多,因此海外仙岛以捕鱼为生,而十三州陆地和山多,百姓多种庄稼。


    十三州靠海的地方是一处小村庄,村里人不多,都姓陈。


    那里有个特殊的码头,乘坐去海外仙岛的灵舟便在那里停靠。


    余霞成绮,傍晚时,慕家灵舟落在了码头,闻惊遥、蔺九尘率先下舟,姜榆几人也跟着下去,慕夕阙抬手支着慕从晚,让她不至于踩空。


    这是慕从晚第一次见海,她望着远处的海域,霞光落在上面,波光粼粼,好似闪着五彩碎金,远处可见有鱼跃出,渔船归航。


    慕夕阙站在她旁边,对她道:“等你身子好些,我常带你来,海边的鱼虾最是新鲜,往往运到内地,便没有这般新鲜了。”


    慕从晚浅笑颔首:“好。”


    她这幅身子,也不知还能不能好,也早已习惯。


    而远处,师盈虚暴怒:“你说什么?一个人三万金?”


    灵舟上带着草帽的船夫道:“一人三万金,一分不少。”


    师盈虚冷笑一声:“你还挺有职业操守呢,明明可以去抢,还要在这里支船做个生意。”


    她这么阴阳怪气着,蔺九尘却已经掏出乾坤袋递过去。


    “我们八人,二十四万金,都在这里。”


    师盈虚别过头瞪他一眼:“我知道慕家不缺钱,那你跟他砍砍价啊,这明摆着漫天要价,三万金都可以买艘上品灵舟了!”


    越疏棠迟疑道:“蔺公子,我们自己有钱。”


    蔺九尘笑了声:“没必要算得这般清楚,快到上舟的时间了,咱们早些去,早些回来。”


    这边在买票,闻惊遥却在另一侧码头的摊子上,递过去银两:“这些糕点都帮我装起来吧。”


    此次出来并未带多少吃的,慕夕阙过去爱吃甜食,不知吃不吃得惯海边的糕点,闻惊遥只能每种口味都买了。


    他将几大包糕点收进乾坤袋,回头走过去,见慕夕阙和慕从晚并肩站在海边,便未上前打扰,而是将灵舟也顺手收了起来。


    当夜色降临,灵舟要启航,师盈虚气鼓鼓上了灵舟,蔺九尘几人跟在身后,闻惊遥也上去。


    慕夕阙送慕从晚先上了舟,她垫底,走在最后。


    船夫佝偻着脊背,走过来,将木梯收起,刚要转身却瞧见方才那位金衫姑娘并未离开,她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似乎在看他。


    船夫笑呵呵,草帽遮住半张脸,说道:“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慕夕阙笑了下,声音温和:“只是觉得您有些眼熟,不知可否让我瞧瞧?”


    船夫摆摆手:“老夫常年往返两边,都没去过内地城池,您怎么会眼熟?”


    “那或许是我认错了。”慕夕阙便不再坚持。


    船夫从她身边走过,要去前方掌舵。


    擦肩而过之际,慕夕阙侧眸看了眼他,草帽宽大的帽檐在脸上投下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露出的下颌以及耳根处一道拇指长的伤疤,却映入了眼底。


    他走过去,慕夕阙仍站在甲板上。


    她忽然觉得喉口梗塞,从未想过能在这里见到他,在她最落魄的时候,只有一个人终年穿过那片森寒之地,为她送上并不昂贵的糕点,陪她聊上一会儿。


    他本该是个狱卒,为何会是个船夫?


    作者有话说:猜对啦,那个船夫就是当年镇守云川的狱卒,他是为小慕才去云川的~


    第67章 第 67 章 海兽


    “夕阙。”


    身后有人在唤她。


    慕夕阙闭了闭眼, 敛去眸底的异样。


    灵舟在此刻腾飞,去往海外仙岛,舟上有两百多人, 偌大船舱内略有些吵,慕夕阙便未进去, 站在护栏旁。


    闻惊遥走过来, 问道:“你与那名船夫认识?”


    “嗯。”慕夕阙应了声,却并未多说话。


    她不多解释,闻惊遥也能猜出是上辈子认识的, 这一世慕夕阙从未来过沿海地区,又怎会见过一个常年在此掌舵的船夫呢?


    闻惊遥安静站在她身侧,慕夕阙低垂眸子, 心里想着事。


    在云川那十年, 这狱卒对她格外照顾, 能关在云川的人哪个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唯独她去那里天寒有冬衣, 每日不仅有膳食,这狱卒老者还总自掏腰包买些糕点,时常陪她聊聊闲事, 谈谈十三州。


    狱卒总说她救过他,可如果他一直在这里掌舵的话, 她何时救过他?


    慕夕阙闭上眼, 抬手揉揉眉心。


    “夕阙,你冷吗?”闻惊遥忽然问。


    慕夕阙摇头:“无事, 不冷。”


    如今灵舟还未驶出十三州区域,十三州的海与海外仙岛不同,海兽没那般多, 慕夕阙看着那片海。


    她看了会儿,转身往船舱内走。


    闻惊遥跟在她后面,随她一同弯腰进入船舱。


    这船舱里人多,也无人注意他们。


    慕从晚坐在靠窗的位置,幕笠已被摘下,蔺九尘和姜榆几人分散坐在她周围,为她撑起一片空旷的区域,让她不至于喘不上气。


    “阿姐。”慕夕阙在她身前蹲下,握住她冰凉的手搓了搓,“你很冷吗,我给你的汤婆子不热了吗?”


    慕从晚不知为何慕夕阙近来有些粘人,不止粘她,还粘朝蕴,但妹妹愿意亲近她,她自是心里高兴。


    “不冷的,不必因我分心。”慕从晚抬手替她顺了顺被海风吹乱的头发,“你在外面做什么呢?”


    “吹了会儿风。”慕夕阙道。


    她在慕从晚身旁坐下,一张木桌的对侧是越疏棠和迟笙,蔺九尘和姜榆坐在外围右侧,闻惊遥也坐了下来。


    慕夕阙低声道:“既然海外仙岛如今不太平,待会儿驶过那片区域时候,还是小心为好。”


    迟笙笑了下:“二小姐,你把那些海兽想得太过厉害了,它们只在海里活动,我们可飞在天上呢,这么多年来就没有海兽袭击过灵舟。”


    慕夕阙颔首:“小心些自然为好。”


    慕从晚低低咳嗽了几声,几人瞬间看过去。


    蔺九尘皱眉:“是船舱内太闷了吗?”


    慕从晚摇摇头:“别担心,可能风吹的。”


    慕夕阙将窗户关上,为她又加了一件披风,周遭倒是有人看过来了,目光戏谑,跟一旁的人低声交谈,修士耳力过人,自然能听出这些人在蛐蛐他们,如今正是夏季,哪有穿得里三层外三层,还得裹着披风的人,瞧着像个病秧子。


    姜榆狠狠瞪过去:“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啊?”


    几个男子瞬间恼了,一拍桌子指着姜榆:“你这小丫头凶什么,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


    刚站起身,闻惊遥看过去,几双眼睛相对,这青衫少年明明年岁不大,却让几个体型魁梧的大汉莫名一怵。


    蔺九尘也放下了茶杯,瓷瓶搁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看向他们:“你想割谁的舌头?”


    几个人咬牙,又坐了回去,换了个地方。


    慕从晚小声说:“此行低调为主,不要因为我吵架。”


    慕夕阙替她系好披风带子:“他们不惹咱们,我们自是不找事,真遇到事了,你也别忍着。”


    慕从晚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灵舟穿过一片红光滔天的地方,有些胆大的探着脑袋去看。


    “那便是祭墟?”


    “瞧着真吓人,前些时日慕二小姐和圣尊是怎么敢跳的?”


    “什么圣尊啊,鹤阶都成这样了,他们选出来的圣尊还能是圣尊吗,就是天罡篆之主,闻家少主罢了。”


    交谈声嘈杂,慕夕阙这边无人探头去看,姜榆和迟笙正拽着慕从晚和蔺九尘打叶子牌,越疏棠双手环胸闭眼假寐,闻惊遥将一袋糕点递给慕夕阙。


    “夕阙,吃些东西?”


    慕夕阙低头看去:“在码头买的?”


    “嗯。”闻惊遥颔首。


    慕夕阙捏了块,咬下一口。


    闻惊遥问她:“味道如何?”


    “还行。”


    当着蔺九尘他们的面,她多少还是会给几分薄面的,否则定是会让他们瞧出来不对劲。


    闻惊遥安静下来,将糕点放在桌上,而他闭眼打坐。


    前半夜分外太平,除了有些吵之外,并无其他事发生,因为慕从晚并无修为、身子也不好,熬不了一整晚,没多久便靠着慕夕阙的肩头睡着。


    只剩他们几个修士还醒着。


    天色渐亮,灵舟也早已穿过祭墟,到达海外仙岛的海域上空,一艘灵舟能容纳几百人,在这一眼望不到的海上,却犹如滴入池塘的一滴雨水般渺小。


    姜榆悄悄推开了一丝窗户,透过一条缝隙,她看向薄光下的海外仙岛。


    海面平静,瞧着安宁极了,远处还有几艘出海的渔船。


    姜榆小声道:“看着也不像有海兽的样子啊,不是还有人出海吗?”


    迟笙双手捧着下颌,接话道:“渔民是要生活的,要养家,这几个月正是鱼虾旺盛的季节,还能捕到昂贵的海产,少打一天的鱼,要少赚不少银两的。”


    姜榆不解问道:“可是不怕海兽出没吗?”


    “怕也没办法呀,我们也不知道这些海兽为何醒得这般快,又何时能恢复过去的样子,难不成要一直等着?”迟笙看着窗外的海,小脸沉重,“没有办法的,大家都得生活。”


    姜榆不再说话,隐隐约约能明白迟笙的意思了。


    天已经快亮了,船夫在前头扬声喊道:“再有一刻钟,咱们就到海外仙岛了!”


    船舱内有人席地睡觉,有人趴在桌上睡,有人仍清醒,他这么一吆喝,大家都醒了一半。


    闭眼假寐的慕夕阙睁开了眼。


    闻惊遥一夜未睡,虽闭目打坐,却时刻注意她的动作,听到一些声音,他睁开眼看着她:“夕阙,怎么了?”


    慕夕阙没说话,她皱起眉,透过一条窗缝看着外头的海,海水呈深蓝色,原先平静的海面上像是有风拂过,掀起一圈圈波浪。


    越疏棠在海边长大,自然一眼看出了不对劲,她立马趴在窗边仔细看,那一圈涟漪越来越大,海面上浮现一个个气泡,像是煮沸了的水一般。


    “不对!”


    越疏棠当即扯过迟笙,慕夕阙也一把将慕从晚护在怀里,他们听到破水而出的声音,几只巨兽从海底跃出,竟然能拖着笨重的身体腾飞至百丈高。


    慕夕阙感受到强大的冲击力,有只海兽撞在他们这一侧的甲板上,船体倾斜,慕从晚往下滑去,那只海兽尖利的喙捅穿木板,甚至咬到了慕从晚的裙摆。


    “阿姐!”


    慕夕阙当即出手,一剑斩断慕从晚的衣裙,握住她的手腕借力将她甩出去,姜榆飞扑上前接住慕从晚,而慕夕阙却往下坠了几分。


    蔺九尘赶忙扑来:“小夕!”


    闻惊遥一剑插在甲板上固定身体,一手拽住慕夕阙的手,他用力将她拉起来,两人迅速站定,而朝东侧倾斜的船体却又晃向西侧,船舱上四处都是漏洞,不断有人滑下去跌进海里。


    几人抬剑插进甲板,稳住身子不至于跌下去,姜榆拖着慕从晚有些使不上力,蔺九尘又滑过去帮忙,而慕夕阙在海里看到了个熟悉的脸。


    那个船夫,已快要被海水淹没。


    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慕夕阙忽然顿住,握剑的手悄无声息攥紧。


    上一辈子到她死,只往返十三州和海外仙岛五次,她对掌舵的船夫没什么印象,前四次都一路太平,唯独第五次出了事。


    灵舟穿过祭墟,驶向海外仙岛,在尚未落地之时,变故发生。


    一只如山大的巨兽腾空而起,海里的巨兽像是被狂化了,竟然能跃到百丈高,一击将灵舟侧甲板撞得细碎,在空中摇摇晃晃飞着,掌舵的老者直接被甩到了海里。


    海里盘旋了几只巨兽,几乎没有生存的可能性,无人敢去救,可也无人能驾驶这艘灵舟,它几乎快要散架。


    是慕夕阙跳进了海里,在巨兽吞掉掌舵老者之前将他捞了起来,她因此被咬掉了一整块肩颈肉,在海外仙岛养了将近半年才长回来。


    这些事过去太久了,她救过的人、经历过的事数不胜数,这点小事早就被自己忘却,可这明明多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为何如今还会发生?


    无论如何,这船夫于她有恩。


    来不及多想,慕夕阙厉声道:“护好我阿姐。”


    几人来不及反应,慕夕阙旋身站起,从方才被海兽撞出的巨洞里纵身跃下,金衫一闪而过,快到让闻惊遥都来不及抓住,只能感知到她顺滑的衣料从指缝中流走。


    “小夕!”


    “师姐!”


    蔺九尘下意识便要跟着往下跳,眼前青影一闪,有人快他一步,竟毫不犹豫跃下了灵舟。


    灵舟又被一只巨兽撞击,朝另一侧翻去,姜榆一个没留神,慕从晚挣脱出去,蔺九尘赶忙抓住她稳住身形。


    慕从晚抬眸看向那处破洞,她低声咳嗽,却还在喊:“小夕!小夕!”


    谁都不知道慕夕阙看到谁了,为何要跳下去,可这附近都是海兽。


    一头头巨兽盘旋在灵舟附近,试图撞击这艘灵舟。


    掌舵老者呛了几口水,看到一只海兽张开巨口朝他奔来,他的瞳眸微缩,甚至能看清那只海兽狰狞的獠牙,实在丑陋。


    可下一瞬,一人抓住了他的衣领,赶在海兽咬住他的前一刻将他拽起。


    慕夕阙用力,将掌舵老者甩到舟上,越疏棠反应迅速,抓住又要往下掉的船夫,又有一个海兽跃上撞击灵舟,这艘灵舟的倾斜越发严重。


    蔺九尘厉声道:“你去掌舵,我送你去!”


    船夫呛了几口水,却也知道这不是犹豫的时候:“好!”


    蔺九尘翻身站起,扯住船夫,用长刀插进甲板固定身形,走一段路便得重新插刀稳住身形。


    而海域中,慕夕阙顺手捞起几个掉进海里尚还在挣扎扑腾的人,一个个甩上去,被越疏棠几人接住。


    这里没有借力的地方,她侧身躲开一只庞大的海兽袭击,趁机踩上海兽的背脊,纵身便要往上跳。


    海底的礁石后,一只隐藏在沙土中的海兽撤去掩护,逆冲向上,一瞬间朝她冲来,一只海兽如一座小岛般大,兽尾横扫,将海水化为利刃朝她席卷而来。


    眼前青影闪过,有人拽住她的胳膊将她甩上去,慕夕阙到达甲板上后迅速回身,闻惊遥的左肩被海兽的獠牙划过,血瞬间染红了周围的血。


    两只海兽朝他奔去,慕夕阙从乾坤袋取出条细长的披帛伸去,而闻惊遥迅速抓住披帛,她用力一扯,赶在巨兽冲来的前一刻将他拽上灵舟。


    他刚站定,摇摇欲坠的灵舟已被重新掌控,船体外的禁制加强,瞬间拔空而上,那些海兽咬了个空,又重重跌进海里,溅起的海水血腥咸涩。


    船体恢复平稳不再倾斜,船舱内的尖叫声却还未停止,有几人在掉进海里时便已被海兽袭击而死,剩下的人被蔺九尘和越疏棠他们想办法救了起来。


    慕夕阙浑身湿透,慕从晚踉踉跄跄走过来:“小夕,你没事吧?”


    “无事。”慕夕阙摇摇头,看着她肩膀上一道血痕,“阿姐,你受伤了,是方才划到的吗?”


    “不碍事的。”


    慕夕阙眉头紧皱,不等慕从晚推拒,便取出伤药和绷带替她处理伤口。


    越疏棠几人也聚过来,蔺九尘正在为闻惊遥处理伤,两个化神境修士对付这些海兽并不困难,难得是一群皮糙肉厚的海兽围攻,个个如山大,还在水里,躲都来不及。


    闻惊遥的肩膀被獠牙刺穿,挂出彻骨的伤,蔺九尘冷静熟练帮他上药。


    少年看着慕夕阙的背影,她并未回头,在处理慕从晚的伤。


    闻惊遥垂下眼,蔺九尘默不作声看了看他,余光又瞥向慕夕阙的背影,他的眉头皱了皱,终究还是没管他们的事,这种私事不该由外人插手。


    越疏棠坐在窗边,面容冷淡:“不对劲,就算是饿极了,海兽也不会跳到这么高的,更何况灵舟上有禁制,它们竟能撞碎这些禁制。”


    迟笙也道:“它们的速度比之前快了好多,以前这些大家伙最是笨重,可是方才我瞧,它们的速度竟能比得上慕二小姐和闻少主了。”


    她停了一下,仔细回忆了方才的事情,又压低声音道:“而且这些海兽并非群居,往往独行,怎么会成群攻击?”


    越疏棠握紧剑柄,望着远处还妄图追着灵舟的海兽群。


    “这些海兽的习性大变,速度加快,穷追不舍,一只变化尚可猜测是巧合,一群都这般模样,定是有人弄喧捣鬼了。”


    慕夕阙帮慕从晚处理好伤口,她还在咳嗽,方才撞了好几下,对他们这些修士不算什么,对慕从晚的身子骨来说却并非轻伤,怕是淤青不少。


    “夕阙。”闻惊遥来到她身旁,唤了她一声。


    慕夕阙抬眸看他,他身上的伤也被蔺九尘处理好,脸色并未有异常,她站起身,并未多问他的伤,直接道:“跟我过来。”


    闻惊遥颔首,跟在她身后。


    从船舱内走出去,护栏被撞碎不少,此刻甲板上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两个。


    慕夕阙道:“我想起来了,前世我第五次来海外仙岛之时,也碰上了类似的事,这些海兽异化攻击灵舟,那次后我并未再回过海外仙岛,也不知道这里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这些海兽不对劲,似乎受到刺激,变得极具攻击性,甚至连习性规律都改了,天已经亮了,灵舟只差一刻钟便能到岸,已经有渔船出海,这个时间不应该有醒着的海兽,它们畏惧日光,怎会在这时出现攻击灵舟?”


    闻惊遥颔首:“是,从咱们进入这片海域,或许它们便盯上了。”


    慕夕阙转身看他:“难道是有人故意操控它们攻击船体,为了杀害我们吗?”


    闻惊遥摇头:“应当不是为了我们,此次出行我们走的小路,秘密行事,鹤阶应该没这般快便觉察出我们来了,且那些海兽不像是为了捕猎而攻击我们……”


    方才被它们杀害的人,皆是被溺死的,这些海兽并未吞吃他们。


    那更像是单纯的杀戮。


    闻惊遥迟疑道:“夕阙,你说那个人向海外仙岛投了秽毒,这秽毒……”


    慕夕阙别过头,沉声说:“从没有灵兽被秽毒侵袭的例子,它只侵染人修,上辈子我也没听说过这些。”


    闻惊遥沉默,两人站在破损的甲板上,迎面吹来的风森寒,远处的日头已经露出,金灿灿的光洒在海面上,若不出意外,这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可如今他们无心欣赏。


    闻惊遥的眼睫半垂,看着护栏下的海,方才狂暴的海兽已经被甩在身后,他们马上便要落地海外仙岛。


    “夕阙,如果秽毒能侵染灵兽,那么恐怕海外群岛要遭大难了。”


    这片海至今无人知晓有多宽多深,海里有多少海兽,海外群岛共有一百一十七岛屿,两座最高的岛上住着两只玉灵,护佑海外群岛。


    这些岛屿并未如十三州那般划分太多世家,例如淞溪慕家,东浔闻家,沅湘周家等等,整个海外仙岛的势力只分为三派。


    人不多,修士也不多。


    慕夕阙当然知晓。


    从这里已经能看到海外仙岛的轮廓,一座座岛屿坐立在这片海域,灵舟会停在主岛边缘,若想去其他岛屿,便需要乘船,这么多岛屿慕夕阙也只记住几个去过的。


    她闭上眼,在想当年影杀告知她的消息,梅枝雪出现在哪座岛来着?


    时间太久了,那些岛的名字又太像,在百年的时间里她早已记不清这些事。


    正想着,闻惊遥忽然道:“夕阙,到了。”


    慕夕阙睁开眼,灵舟正在缓缓靠岸,远处高低错落的房舍井然有序,街上热闹,人头攒动,这座最大的岛屿像是十三州的一座大城,容纳了二十来万百姓,大多靠海生活。


    船刚停岸,船上的人赶忙跑下去,生怕再多留一刻。


    蔺九尘他们也已出来,在船头掌舵的船夫驼背走过来,看着慕夕阙。


    慕夕阙道:“你们先走吧。”


    闻惊遥知晓这是对他说的,他颔首:“嗯。”


    待他离开,慕夕阙走向船夫,他那顶宽大的草帽早已掉进海里,如今露出满头灰白的发,以及皱纹密布的脸,他的年纪已颇大。


    这张脸并不陌生,慕夕阙见了十年。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船夫抬起手,对她行了个礼。


    慕夕阙道:“不必言谢,我救您也有自己的私心,毕竟这船只有您会开。”


    船夫笑了下,略显苦涩:“是啊,会开这船的只有我和我兄长,兄长已死,就只剩我了,不管怎样,姑娘救了我的命,我总得谢您。”


    见慕夕阙并未说话,船夫叹了声,又道:“如今灵舟尚未修补好,我也不能返航,近些时日您几位也离不了岛了。”


    “船修好要多久?”


    “兴许一月,兴许半年,得看这些禁制能不能补好,不然咱们穿不过祭墟。”


    慕夕阙心下一沉,要在这里待上半年的话,保不定十三州会出什么变故。


    船夫道:“在下会尽力的,谢过姑娘了。”


    他说着,再次拱手行礼,迈着略显蹒跚的步伐走开,进入掌舵的地方,* 直到慕夕阙看不到他的身影。


    她最后看了眼,转身下了灵舟,闻惊遥他们便等在前头。


    踩在沙滩上,松软的泥地没过鞋底,慕夕阙低头看去,还能瞧见被海水推上来的壳类,这些是海外仙岛的孩子们最爱捡的东西。


    远处有人在哭,一群人围在码头,一位老妇瘫软在地,捶地哭嚎:“你好狠的心,丢下你八十的老母也就算了,你怎么不看看阿秀呢,她还怀着孩子啊!”


    越疏棠走到她身边,低声说:“那是城南的一户渔民,当家的外出捕鱼未归,今日有渔船在海上发现了他飘起的尸身,泡水后肿得……几乎辨认不出面貌。”


    但当娘的,能一眼认出孩子,知道他出门穿的什么衣裳。


    慕夕阙没说话。


    越疏棠又道:“慕二小姐,那些海兽不对劲,我怕……”


    慕夕阙看过去,越疏棠柳眉紧皱,面容沉静,似乎不忍说出那句话。


    于是慕夕阙主动开口:“你怕是鹤阶投入海外仙岛的秽毒导致那些海兽不对劲,攻击性加大,而你不知道海底有多少巨兽变成这样,你害怕它们会攻岛。”


    越疏棠的眼眸微红,深吸一口气,声音抖了几分:“如果它们越来越凶残,我们便无法出去捕鱼,岛上生计便会断,如果异化的海兽越来越多,会不会有一日,这些岛屿变成了它们的盘中之餐?”


    越疏棠低下头,握剑的手在抖,她颤抖着声音说道:“我们只有两只玉灵,这里能容纳它们身躯的高山没有那么多,祭墟出现之前,十三州的玉灵会帮忙庇佑海外仙岛,可如今祭墟阻隔了两边……”


    她没办法说出那个可能性。


    慕夕阙替她说:“然后玉灵便会出山,这么多海兽,两只玉灵为了护佑百姓,大概会同归于尽,荡平这片海域。”


    “那两只玉灵会死,会因为保护你们而死。”


    作者有话说:船夫很重要的,后续还会有他的剧情的~


    第68章 第 68 章 出海


    随泱今日从东浔闻家主宅出来, 已近日暮。


    三月的修整让东浔主城焕然一新,修缮工作虽仍在继续,但已有不少外三城的百姓们陆续回城, 随泱去买了只烤鸡,走在街上, 不少人都认得他, 整日往返主城和城外的随前辈。


    随安并未被他安置在桃花阁,闻家帮忙安置了新的宅院,就在主城内, 他推开院门,随安刚好从屋内奔出,一个没站稳, 在门槛处绊了一下, 面朝下摔在地上。


    随泱闭目忍了瞬, 走过去拽起他的后衣领:“毛毛躁躁的干什么呢, 你的腿刚好, 又想折一次?”


    随安被他拎着衣领也无暇顾及,一张脸通红,他举着手上的木盒:“兄长!我打开木盒了!”


    随泱眸色微沉, 木盒上挂的那把锁确实已开。


    “自从你说这木盒里的东西格外重要,我这几天便一直在捣鼓这个, 父亲之前告诉过我如何打开这把锁, 但我当时太小了也记不清他说的密数是什么,直到我今日睡醒, 我梦到父亲了,忽然便想起来了!”


    随父死得突然,一次外出买菜, 到家后第二日便起不来榻了,肺腑重创,随泱当时不在身边,从随安发现随父出事,到随父咽气只有一刻钟时间,这段时间他撑着断断续续的气,交代了彼时才几岁的随安守好这木盒。


    他说的密数,随安当时记住,可随泱匆忙到家后,扭头再问他,他哭得哽咽,也忘了个一干二净。


    以至于他们知晓这木盒里是什么东西,却始终无法打开,这把锁不知什么材质,便是随泱一个化神境,用灵力也无法劈开。


    随安今天打开了它。


    随泱当即松开随安,夺过木盒朝屋内走去。


    随安赶忙跟在身后,说道:“你没回来,我还没来得及看,当时不是将这木盒借给慕二小姐用了吗,我们只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但不知道那上面都写了什么。”


    随泱拉开木椅坐下,将木盒放在桌上。


    随安问他:“不过这东西是陈家的,既然陈家三子陈咎还活着,咱们是不是要给他为好?”


    “我问过他,他说当年陈家家主将木盒托付给他,如今既然交给随家,那么如何处置是我们的事情。”随泱双手环胸,靠坐在椅中,冷眼看着这木盒。


    随安凑上前盯着木盒:“那为何不打开啊?”


    随泱沉默,眉心紧蹙。


    随安看看他,又看看木盒,忽然明白他的担忧:“你是担心这里面的机密会招致杀身之祸?”


    随泱没说话,但沉默便是默认。


    “害,兄长你别担心,我知道你顾虑的是我。”随安坐直,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你放心,我可不是怕死的人,就算咱们不看,鹤阶也不可能放过我们的。”


    随泱抬眸看他,母亲早亡,父亲也死得突然,只剩下他一人带着比自己小几十岁的幼弟,拉扯他长大并不容易,但随安自小听话,也省了不少麻烦。


    少年人总是有比天高的胆量,什么都不怕,倒是他越活越优柔寡断、顾虑见长。


    随泱笑了下,踹了他一脚,对他道:“让开些。”


    随安立马退开,不确定这木盒里会有什么东西,他在随泱身边可能还会给他带来麻烦。


    随泱抬手取下打开的铁锁,扶住木盒上盖,缓缓打开。


    什么机关暗器统统没有,那把无法劈开的锁便是这木盒唯一的禁制,小巧的匣子内,就如陈家老祖交代随父的一般,有半封信。


    这一半不同的地方,在于右下角戳了鹤阶的家主印章,有鹤阶的灵印在上面,能保这封信不被雨水风沙侵蚀,也能昭示这封信的真实性。


    随泱拿起那半封信,不过一小页书信,一眼便能扫完,他却看了足有半刻钟,随安站在他身后,能看到那封信在抖……


    不,是因为随泱拿信的手太过用力,导致那封信在抖。


    随安皱眉,凑上前去,探着脖子去看。


    因为只有半张,且是下半张,因此信的内容并不完整。


    他低声念:“见信如令……他手持天罡篆……若能杀……每人赏金十万,入长老阁……”


    大致能看出前面是些什么意思,能绞杀陈家老祖者大有赏赐,这些他们都能猜出,真正令随泱惊愕的,是最后的戳印。


    随安磕磕巴巴道:“这……这不是……这不是慕家和闻家的家主印章吗,还有……还有赤敛燕家,沅湘周家,定州方家……”


    九个门派的家主篆印,共同下了这封追杀令。


    随泱立刻起身,盖上木盒朝外走去,边走边说:“这几日我回不来,主城有青鸾的庇佑,你待在这里切记不可出城。”


    “兄长!”随安喊了几声,可随泱已经消失不见-


    越疏棠的住处在这座岛的东北侧,一栋两层高的小竹楼,几人进来,她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岛上客栈不多,大多外来的人都是借住在本地居民家,这里是我曾经购买的私宅,影杀并不知晓,宅子未有人住,略显破旧了些。”


    她顿了顿,指着那栋竹楼道:“一楼有四间房舍,二楼有三间,咱们八人,其中有两人得住一间。”


    慕夕阙颔首:“我和我阿姐一同住,她身子不好,得有人照看。”


    慕从晚裹着披风,并未回答,沉默应下。


    越疏棠道:“那就这样安排,我去买些被褥吧。”


    “不必,我带的有。”姜榆晃了晃乾坤袋,“师娘给的,不必买。”


    朝蕴准备得很充分,越疏棠只能应下,先去收拾屋子。


    闻惊遥看向慕夕阙,她没看他,而是扶着慕从晚上了楼,到二楼最左侧的房间后开门进去。


    蔺九尘站在闻惊遥身侧,问道:“你与小夕近来有矛盾,你们怎么了?”


    闻惊遥垂下长睫,并未多解释,只道:“我做错了事情。”


    蔺九尘难免诧异,闻惊遥是什么性子,整个十三州都知晓,连句辱人的话都不会说,整日活得规规矩矩,最是听慕夕阙的话。


    这一圈人中,慕夕阙生过朝蕴的气,生过慕从晚的气,姜榆蔺九尘以及师盈虚,以及其他弟子都惹过慕二小姐不痛快。


    唯独闻惊遥没有,慕夕阙从未真正生过闻惊遥的气,偶尔会烦闻少主的古板,但并未发过火。


    蔺九尘哑口无言,安静了会儿,见闻惊遥不想解释,他也不追问,说道:“小夕嘴硬心软,她生气容易,气消得也快,你多说些好话,跟她道个歉,她一准气消。”


    闻惊遥没说话,等蔺九尘离开去了自己的房间,他安静站了会儿,走入最后仅剩的房间。


    二楼内,慕夕阙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下,取出床新的被褥铺在榻上,又灌了几个汤婆塞进被内。


    屋里只有一张床,她的乾坤袋里有个躺椅,于是慕夕阙取出躺椅,捞了个薄毯,这便是她睡觉的地方。


    慕从晚坐在榻上看她忙碌完,又看看那把躺椅,沉默了片刻,说道:“小夕,你睡榻上吧。”


    慕夕阙头也不回,将桌子擦干净:“这屋子不大,榻太小了,睡觉会挤着你,我睡那把躺椅就行。”


    慕二小姐追求生活质量,平时哪受过这委屈,也很少亲手干活,可慕从晚看着她铺榻擦桌,收拾房间的动作格外熟练,像是干过上百次,迅速利落。


    慕从晚沉声说:“抱歉,是我拖累你,这一路上都得你照顾着。”


    慕夕阙顿了下,她站直身子,转过来看慕从晚,在这屋内她脱下了披风,一身白衣裹着瘦削的身子,脸上一块肉都没,骨骼线条明显。


    “跟我道什么歉,我还没跟你道歉呢。”慕夕阙将抹布搁在桌上,看着慕从晚,“我以前见你就对你发火,你怎么都不吵回来?”


    慕二小姐前世还挺混账的,对慕从晚不知道说了多少狠话,这位大小姐只是安安静静听着,然后看她跑开,一句反驳的话也不会说,无论妹妹发多大的火气都只会低头听。


    慕从晚垂眸,低声道:“确实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父亲,害得母亲对我愧疚,将慕家的责任都压在你身上,对你严厉苛求。”


    慕夕阙别过头,将布巾翻了个面,边擦桌子边说:“爹的死跟你没关系,阿娘对我苛责也是为了慕家的未来,这些都过去了,以后别再提了,我也不会再跟你们吵架。”


    屋内安静,慕夕阙很快收拾好,现在已到正午,她可以不用膳,但慕从晚得吃饭,楼下有饭菜的香味传来,慕夕阙站在过道看去,院角的露天膳房内,越疏棠正在忙碌,蔺九尘和迟笙在帮她备菜。


    因为迟笙嘴刁,越疏棠也练出了一手好厨艺,慕夕阙上辈子吃过不少次她做的饭,这是她认识的人中,厨艺最好的。


    这里没有添置太多器皿,连炒菜的锅都是方才刚买的,其实修士们可以几日不吃饭,但有慕从晚在这里,越疏棠还是做了膳。


    姜榆在劈柴,闻惊遥自己在院角另一侧磨刀,他身上有伤,能干的活不多。


    少年安安静静,自己坐在那里,一把小木椅对他来说着实有些委屈,兴许是觉察出慕夕阙的目光,他抬起眼眸看过来,两人刚好对视。


    只看了一眼,闻惊遥尚未来得及说话,慕夕阙便回了头,进入屋内。


    闻惊遥便又低下头,不再多说,手上的力道却重了些,将这把菜刀磨得锋利无匹。


    过了会儿,慕夕阙带着慕从晚下来,她将慕从晚安置好,独身去了露天膳房,将蔺九尘和迟笙都赶了出来,自己在越疏棠身边帮忙。


    这里只有两人,慕夕阙一边择菜一边问:“你可知道梅枝雪在何处?”


    越疏棠一边炒菜,一边道:“我并未关注过医仙的动向,她行迹捉摸不定,性格也诡异,听说她医人不看钱,看眼缘。”


    “我知道。”慕夕阙道,“她愿意治的人就算分文不给也会治,不愿意治的人便是给上万金也不看一眼。”


    “嗯,你若是要找她,怕是不容易,得找影杀的人帮忙,他们的消息灵通。”越疏棠顿了下,又问道,“不过听闻十三州有个灵枢阁,你为何不找他们?”


    “灵枢阁主要分布十三州,海外仙岛的事情并非全能查出,这里毕竟有影杀的势力暗中阻拦。”


    “也是。”越疏棠颔首,“要不我托几个影杀的朋友帮你——”


    慕夕阙当即否决:“不行,夜迢想杀你,影杀的人对你来说皆都不可信,如今我们不知夜迢是尚在十三州,还是回了海外仙岛,不要贸然出手。”


    越疏棠安静,只剩锅铲翻菜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二小姐,我得先去寻人,那户渔民对我有恩,待会儿用完膳我便去找他们询问情况,如果真的要出海,我会出去。”


    慕夕阙知晓越疏棠的为人,她很讲义气,对她有恩的人会以命相报,即使知晓如今海上不太平,她仍会去。


    “我知道,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向我开口,我会帮你,过会儿我会去寻医仙的踪迹,出去一趟。”


    越疏棠顿住,侧眸看她:“你去哪里?”


    慕夕阙只能胡诌个理由:“出去走一走看一看罢了。”


    越疏棠自是不信,但没多问,只道:“你注意不要去西南侧,那里是影杀的区域,容易撞上影杀。”


    “嗯。”慕夕阙应下。


    用完膳,越疏棠寻了个理由将迟笙支走,她独身去找那户渔民。


    慕夕阙眉心微蹙:“你确定不带上迟笙?”


    越疏棠道:“那户渔民对我有恩,是我的恩人,没必要牵累阿笙,若真的要出海,我自己去便可。”


    知道她的顾虑,慕夕阙将几套暗器递给她:“拿着防身,你熟悉影杀的手段,应该能轻易知道他们的埋伏,如果有不对劲的地方,直接回来。”


    “好。”越疏棠接过,朝她拱了拱手。


    目送她离开,慕夕阙将慕从晚安顿好,她并未告知蔺九尘他们,孤身一人出了院门。


    刚走没多久,慕夕阙便停下,转身看过去。


    闻惊遥跟在她身后不远处,换了身青衫,马尾用玉冠高束,垂下的青色发带被风扬起,姿容清俊。


    双目相对,慕夕阙眼神冷漠:“你跟着我做什么?”


    听出她的敌意,闻惊遥并未多言,说道:“你孤身一人,我不放心。”


    慕夕阙转身就走,纵使她不喜,闻惊遥还是跟了上去,边走边说:“楼里有你留下的禁制,蔺公子也在,他们不会有事。”


    见她不说话,闻惊遥沉默了瞬,又道:“你要去找医仙吗?”


    “嗯。”慕夕阙这次回应了,给了他一套海外仙岛常见的遮阳面罩。


    影杀擅易容术,修为高强的影杀杀手甚至能一眼看出易容术的存在,不如入乡随俗,戴上渔民常用的遮阳面罩,这里的日头比十三州强太多,不遮住极易晒黑。


    闻惊遥知道她不会漫无目的寻找,既然出来了,便是有自己的计划。


    海外仙岛巷子多,但她似乎很熟悉路况,知道哪条巷子要转弯,知道要走多远,闻惊遥能猜出她前世在海外仙岛的几年里,应是在这座岛上生活。


    慕夕阙去的地方是售卖船票的码头,海外一百多座岛屿统称为海外仙岛,一面有百丈长的告示牌由两根木桩撑起,上面写了这一百多座岛的名字和距离,以及票价和大致形貌特征,常住人口有多少。


    闻惊遥看着这些岛屿的名字,大多格外相似,只差一个字的区别,人口从几万人到几十万人都有,票价也从几枚钱到几金。


    而能论金来算票价的,只有几座岛屿,其中有两座是空岛,无人居住。


    慕夕阙淡声解释:“那些岛距离太远,处于玉灵护佑边界,靠近祭墟,海兽和旋涡也多,船不好走,自是昂贵。”


    她却盯着那两座没有登记人口的岛屿。


    “医仙在这里吗?”闻惊遥来到她身侧。


    “不确定,时间太久,忘了,之前托影杀查过,查了半年才得到一点踪迹,只想起来她曾在一座孤字开头的岛屿上住了二三十年,梅枝雪独来独往,不喜人多。”


    海外仙岛以“孤”字开头的岛屿,只有五座,其中三座岛屿人烟阜盛,梅枝雪若长期定居在那里,不至于让影杀查上半年才找到一点踪迹,便只剩下两座无人的空岛。


    慕夕阙的视线下移,落在两座岛下登记的船次,其他岛屿的下方隔一日便会提前写上船次,每座岛每日都会有船去。


    唯独这两座岛没有船次。


    一座孤岛,险象环生,海路艰难,自是无人会去。


    闻惊遥问道:“没有船次,我们的灵舟可以飞去吗?”


    慕夕阙回道:“不能,万年前那些祟种便是混上灵舟攻来的,因此海外仙岛的虚空有玉灵留下的禁制,除了那些海鸟,灵舟飞不起来。”


    两人安静了会儿,慕夕阙回身看向码头,海面上飘着上百艘船,即使知道有海兽不定时出没,但渔民仍要出海捕鱼,仍要去往其它岛屿贩卖鱼虾,交换农产,寻医求药。


    慕夕阙直接道:“买一艘船,能在海外仙岛的海上行驶,必须得有船行打下的禁制,能帮助我们识别旋涡和海沟,避开些不必要的风险,我会开海外仙岛的船。”


    闻惊遥颔首:“好,我与你一同去。”


    船行距此甚远,他们一路走过去,慕夕阙对这整座岛屿都分外熟悉,她还能瞧见自己前世认识的商贩在街边支摊,走在这些青街小巷内,倒有些回到前世的感觉。


    曾经她还想一切事了结后,若还能活着,便来海外仙岛过完这剩下的日子,随渔民捕鱼也好,跟影杀出任务也行,这里于当时的她而言是块安宁之地。


    如今看来,乱世之中,哪里有真正安宁的地方?


    一路走到船行,几乎穿过整个岛屿,慕夕阙不想说话,闻惊遥便不惹她烦,安静跟在她身侧。


    她走进船行,一个略显魁梧的男子走来,堆起笑道:“姑娘,公子,来替家里买船吗?”


    还不等慕夕阙回答,他连忙拿出画册:“是家里出行用还是捕鱼用的,咱们船行新做的船,用玄铁裹檀木——”


    不等他说完,慕夕阙直接道:“材质最好最坚硬的船便可。”


    闻惊遥解下腰间的乾坤袋,抬手递过去:“您看这些够吗,要最好的船便可。”


    可慕夕阙却推开了他的钱袋子,明摆着不想用他的钱,而是将自己准备好的乾坤袋给了船行掌柜。


    “这些够吗?”


    闻惊遥愣了下,看着慕夕阙的侧脸,她并未看他,明明乾坤袋不重,却又压在他的掌心,他垂下长睫,将乾坤袋收了回去。


    掌柜接过乾坤袋打开,笑得连眼尾的褶子都炸开了花:“够,当然够,姑娘可跑对地方了,整个海外仙岛就属咱家船行的用材好了,我爹在世时用几十年打了一艘船,前些年别人出十万金我也没卖,我瞧着它就等着您呢!”


    慕夕阙出了五十万金。


    有钱豪横至此,船行掌柜当即便带他们去看船,当着慕夕阙的面在船上下了好几道禁制。


    “这些禁制能敌百米高的海浪,还能一定范围内驱逐靠进的小型海兽,什么礁石什么峡谷统统可以避开,保您一路平安。”


    慕夕阙将船收进乾坤袋,看着喜笑颜开的掌柜,她弯了弯眼眸,面罩下的眼睛漂亮夺目,笑着说道:“这是送给家里长辈的生辰礼,还请掌柜勿要告知他人此船被买走了。”


    船行掌柜一拍大腿:“那是自然,我懂!姑娘的一片孝心,老人家见了必定欢喜!”


    慕夕阙点点头,转身离开,和闻惊遥一同出了船行。


    她走路很快,为了不引人注意,此行出门并未戴首饰,满头青丝束成利落的马尾,一根金簪都无,背影干练利落,一身金色修身长衫也在霞光的照耀下映衬出细碎的光。


    闻惊遥落后她两步,看她头也不回径直往前走。


    他能觉察出两人坦白后,她浑身竖起的刺和疏离,不会再用他送的东西,不会花他的一金一银,不会再给他一个温柔亲昵的笑,即使是笑,也是虚伪和讽刺居多。


    两人始终错开两步的距离,而她一次也没回过头。


    离家还有半个时辰的路时,慕夕阙腰间的玉符亮了,这是她临行前从弟子库房内随意取的一块玉符,来人是蔺九尘。


    “小夕,出事了,迟姑娘不见了。”


    慕夕阙和闻惊遥一怔,下一瞬,两人朝家里奔去,玉符并未挂断,慕夕阙疾声问:“何时不见的?”


    蔺九尘匆匆忙忙说:“慕大小姐身子虚寒,两刻钟前迟姑娘外出采买取暖的火炉,便再也未回来,我刚刚发现不对,但慕大小姐在此,我无法离开,便准备托阿榆和师大小姐出去找她。”


    “你们不准出楼,我和闻惊遥去。”慕夕阙挂断玉符,调转方向,朝集市奔去。


    天已快黑,霞光将退,月影已经悬在虚空,渔船陆续归航,慕夕阙和闻惊遥刚到集市,便瞧见远处的码头聚了不少人。


    这次聚的人比清晨时还要多,哭喊声也比清晨时大,她听到有稚童的声音,有男人和女人的哭喊声,还有老人家苍厚断续的哭声。


    “造孽啊,这次有十五艘渔船未归。”


    “听闻还有一艘客船,载了隔壁岛下学的孩子们,都是些刚入道的修士,去隔壁岛的学宫修行,半年才归家一次,这刚回来就出事了。”


    “有人去救了,这次有几个修士跟着,应当能救回来吧?”


    慕夕阙忽然站住。


    说话的女人被拽住,吓了一跳,扭头去看,是一个戴了面罩的金衫姑娘,身后还站着个高挑的青衫公子。


    “姑娘,你做什么?”


    慕夕阙拽住她的胳膊,问道:“出海的修士中,有没有一个穿蓝裙,扎了四根麻花细辫的少女,约莫十五岁。”


    “……好像是有。”


    慕夕阙握住她胳膊的手松开,来往的人不少,有许多是得知消息去往码头等候的百姓们,还有些哭着前来寻人的家属。


    那些声音嘈杂,全灌进耳里,她听不清闻惊遥在说什么,而是看着远处的海,平静的海域给予这些渔民生活,也收割了许多人的生命。


    上辈子的迟笙死在一次出海救人,她的死摧毁了越疏棠。


    迟笙应该死在十六岁,一年后,可如今灵舟被海兽攻击,海域动乱,一切都在告诉她,这些灾难不会避开,只会提前。


    迟笙今夜出海了,她还是去救人了。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来晚了,果然晚上十八点更新不适合我这种时速间歇性两千,持续性几百的手慢党,下本书还是晚上八点更新吧[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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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第 69 章 救下


    “夕阙。”


    闻惊遥握住她的手腕, 慕夕阙的腕子冰凉,他低头看了眼,用了些力, 拽回她的意识。


    “横生变故,事发突然, 迟姑娘应当尚未走多远, 现在出海或许能追上。”


    慕夕阙挣开他的手,抬步便往码头走,边走边向蔺九尘他们传信。


    “师兄, 你守好家,我出趟海。”


    码头被人挤得水泄不通,慕夕阙几乎是见缝插针钻进去的, 有人已经哭到昏厥, 有人浑浑噩噩看着海面, 有人仍在崩溃大哭, 靠岸的地方拴了一艘艘渔船, 有些桩子空着,应是至今未归的船。


    慕夕阙找了艘略大的船,直接问道:“这是哪家的船?”


    一群人看过来, 她裹着面纱遮脸,露出的眼睛能看出轮廓漂亮, 虽然纤细, 但并不瘦弱,腰杆笔直, 瞧着有力。


    见无人回答,她又问了遍:“这是谁的船,我要出海。”


    有人即刻拦她:“姑娘, 不能出海啊,出去的就没有活着回来的!”


    “我要出海。”慕夕阙解下乾坤袋,取出银两,“我会以市场价买下船,谁的船空着?”


    “你这丫头怎么不听话,那海出不得!”


    “都说了不能去,你非得犟,方才已经去了不少修士了!”


    一个个全是在拦她的,纵使知道这些渔民是为她好,慕夕阙仍有些急了,转身便要随手解开一艘船,刚走出一步,有人拽住她的裙摆。


    慕夕阙低头看去,是一张哭到双目通红的脸。


    那女子拽住她的裙子,双腿无力,瘫坐在她面前:“姑娘,我家还有一艘船,我两个孩子都在那艘客船上,大的十三岁,小的才九岁,他们刚入道修行,你救救他们!”


    慕夕阙眉心微蹙:“你家的船是哪艘?”


    女子慌忙起身,她哭得没力气,中途还摔了两下,慕夕阙想去搀扶她,她却又凭着自己的一口气站起来,跑向左侧,停在一艘渔船前解开栓绳。


    然后她上了渔船,对慕夕阙道:“姑娘,是这艘!”


    慕夕阙走过去,闻惊遥也在这时挤过来,两人躲开那些要阻拦他们的渔民,跃上那女子的渔船。


    可那女子却并未下船,她坐在船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我会开船,我带你们去。”


    慕夕阙按住她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拉起她,自己站到了掌舵的地方:“我也会开,你回去等着吧,那里海兽太多,可能会丧命。”


    “不行,我得去,我孩子在——”


    “若要打斗,我无暇顾及你。”慕夕阙打断她的话,冷硬的表情在看到她强行忍耐的崩溃后,最终还是松了些,她放轻声音,“我们便不要耽误时间了,我会尽力救下他们。”


    那女子当即下船,哭着对她喊:“两个孩子,大的叫宋云霁,男孩,小的叫宋云岫,女孩!”


    慕夕阙愣了下,看了眼那女子的模样,眉目清秀温婉,脸上有些被晒出的细斑,但仍能瞧出些熟悉的轮廓,宋云霁长得很像她。


    码头上有人在喊他们,告知自家人的姓名和体态样貌,慕夕阙并未听太仔细,她没时间耽误,启动渔船朝海域驶向海域。


    闻惊遥并不会开海外仙岛的船,他站在她身后几步远,回头去看码头上的人,今夜的事动静不小,这座岛灯火通明,码头和沙滩上站满了人。


    船的速度太快,很快便看不见那些人了。


    这些渔船周身有船行打下的禁制,能适当隔绝一部分的海风,闻惊遥来到慕夕阙身侧,微弱的风扬起她的发尾,有几缕飘到他面前,他抬手替她顺下。


    “夕阙,你之前说迟姑娘死于救人,越姑娘多年后死于一场任务,是否便是这次?”


    慕夕阙并未回答,掌舵的手却攥紧了些。


    闻惊遥看向她泛白的骨节,心下了然。


    “不是这次,否则你不会没有防备,只是事情提前发生了,就如同今早灵舟遭遇海兽袭击一般,我们的一系列动作改变了鹤阶和那个人的计划,但他们要做的腌臜事仍旧会做,只是提前动手了。”


    提前让那些海兽躁动,变得极具攻击性,灵舟被袭击,渔船被困,而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迟笙这样的修士,一定会去救人。


    可最近的事,也在告诉她,闻惊遥猜的是对的。


    “夕阙,秽毒如果可以侵染海兽,那么是否有朝一日,也能侵染灵植和灵兽们?”


    慕夕阙咬紧牙关,面上瞧着毫无异样,可实际上她早已将齿关咬破,血流了出来。


    闻惊遥安静了片刻,纵使不忍,但他一如既往冷静,又开口问道:“你认识方才那个母亲,是吗?”


    “不认识。”慕夕阙这次开口回应了,“我认识她儿子。”


    “那她和她女儿呢?”


    “死了。”


    “怎么死的?”


    他总要刨根问底,慕夕阙瞪了他一眼,可闻惊遥耐心看着她,似乎在等回答,也并非只是好奇才追问的。


    慕夕阙别过头目视前方:“他们兄妹两个在另一座岛的学宫修行,一次休假归家,宋云霁留在学宫帮忙,宋云岫单独乘船回家,夜黑未归,失踪了,几月后寻到了尸骨。”


    她默了一瞬,声音低了些:“孩子的尸身被咬得破烂,他们的母亲看到尸身受* 了刺激,重病不起,没撑几年就离世了,后来宋云霁进了影杀,我们见过不少次。”


    “他最后如何了?”


    “不知道,关系没那么近,没再听说过。”


    慕夕阙掌舵的动作很熟练,她会许多东西,方方面面,几乎全能,擅刀擅剑还擅阵术,会治伤接骨,针灸祛毒。


    这些东西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学会,人在数次濒死,被逼到绝境的时候,总能爆发出自己无法想象的潜力,她愣是逼着自己学会了。


    闻惊遥垂眸看着从船侧划过的海水和翻滚的浪花,他很想知道前世的事情,想知晓自己到底为何做那些鬼迷心窍的事,却又害怕看到前世的事,看到她受的那些苦痛。


    她过得那般辛苦,他却只能看着,无法回到过去帮她杀掉自己,也无法将她救出火海。


    下一瞬,闻惊遥抬眸,眸底的黯然瞬间敛去,他拔出青剑,莹亮青光从剑柄一路流向剑尖,整把剑身被青光裹挟。


    慕夕阙没动,冷静掌舵,渔船以极快的速度向前方驶去,在经过一块礁石后,她忽然转向,船身横停在海面。


    闻惊遥已借力冲出,化为一道青光冲出百丈远,抬手拔剑,剑光旋出昳丽的光,一剑斩下,声势浩荡。


    剑光劈落在海水里,在水中披靡无阻,冲向前方,将两侧的海水分割,炸成几十丈高的水帘,一击将匍匐在礁石后的海兽掀出水面。


    庞然大物狰狞可怖,周身布鳞甲,这是一只如鱼像鳄的巨兽,嘴长獠牙,兽尾横扫而过,撞在闻惊遥的剑身上,将他重重带进海里。


    慕夕阙并未去帮忙,她翻身跃上礁石,与一条擦肩而过的兽尾错开,那只巨兽的尾端与方才的巨兽不同,长了尖刺,划破了她的金衫。


    她拔剑冲去,跳到那只海兽的头颅上,一剑刺穿它的眼睛,待她斩杀这只巨兽后,而闻惊遥也已从海里跃起,两只巨兽的尸身沉入海底。


    慕夕阙跳至船上,闻惊遥紧随其后翻身跃上,她迅速掌舵冲出甚远。


    “血味会吸引附近的海兽,得赶紧走。”


    可远处平静的海面也已波涛汹涌,海兽露出的背脊像是一座座锋利的石山,若眼力不好,怕是会将它们当成渔船的船帆。


    有五六只巨兽,闻惊遥回头去看,身后也已追上了几只海兽。


    慕夕阙丢下渔船,足尖轻踮,借力跃出,冷声道:“我解决前面,你解决后面。”


    两人相背而行,冲去海兽群-


    “奇了怪了,不是早就停渡了吗,怎么今日来了这么多人?”


    身穿汗衫的男子走出家门,收回在外头晾晒的薄被,看了眼虚空驶过的灵舟,摇了摇头,转身进入家门。


    灵舟落在十三州的码头处,几人从舟上走下,个个衣衫缥缈,貌似云鹤,俨然仙人之资。


    燕如珩走出,并未让弟子搀扶,六月的天,他却披了件毛呢披风,往日温润俊秀的脸也像是重病未愈,苍白无血。


    一旁的燕家弟子走上前来,说道:“少主,陈家村人不多,已全部抓来,一个孩子说他会开。”


    燕如珩回头,弟子压着一个虚弱的女人和一个年岁不大的孩子走来,那孩子也就约莫十岁,依偎在女人身边。


    刚到这里,弟子们将病容明显的女人摔在地上,那孩子立马上前扶起母亲,哭着说:“公子,我可以帮你们开灵舟,祖父带我走过这段路,我看过他怎么开的,全都记在脑子里了!”


    燕如珩笑了下,温声问道:“你们家还有灵舟?”


    “有!大爷爷在世时家里是有两艘的,十三年前大爷爷去世,那艘灵舟落到海外仙岛后,是我祖父去收了回来,就在乾坤袋里。”


    孩子捧着乾坤袋,忍着恐惧说:“父亲被你们杀了,可我娘她身子弱,不会有任何威胁,我真的可以帮你们开灵舟,只求你们留我族人一条性命!”


    他才十岁,以头抢地,跪在燕如珩面前,只为了替自己的母亲和族人求一条生路。


    燕如珩弯起眸子笑起来,他走上前,屈膝半蹲,抬手扶起他。


    孩子抬眸看来,水汪汪的眼睛里倒映出一张俊美的脸,明明生得这般好看,像是一块精雕细琢的玉像,周身的矜贵挡不住。


    可下一刻,宽大的手卡在他的下颌,燕如珩用力捏住他的脸,一枚丹药被快速打入他的嘴里,入嘴即化,压根没有反应的时间。


    跌在地上的女人看到,咳嗽着扑上前:“阿宥!”


    可不等女人扑过去,弟子已钳制住她,往她嘴里塞了药。


    燕如珩站起身,垂眸看着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人,孤儿寡母,毫无威胁。


    “若我们安全抵达海外仙岛,自会为你们解毒。”


    停在远处的燕家灵舟上,主舱内坐着一人,他透过打开的轩窗看着外头的白衣青年,啧啧几声,摇了摇头。


    “果然心狠,根骨废了都让他那爹拿他毫无办法,这燕家早已是他的了。”


    纪挽春恭声道:“是,可是赤敛百姓因着麒麟的事,对燕家意见颇深,燕家这掌权的位置不知道能坐多久,动手的应也是慕二小姐,她手段果真是狠辣。”


    黑衣男子身子后仰,靠进木椅里,仍看着窗外的人。


    “我也在想,慕二到底为何知道这么多,就像她经历过一遍,知道咱们的所有计划一般。”


    纪挽春没说话。


    黑衣男子低声喃喃:“对啊,就像经历过一样,她还会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这十七年够她学这么多吗,没有被夺舍……”


    忽然想到什么,他笑了下:“难不成真活过一次?”


    纪挽春当即抬眸,这事情有些荒谬,不知道他为何会想到这些。


    但不敢沉默,只能硬着头皮说:“人死如灯灭,魂当入轮回,又怎会复生?”


    黑衣男子别过头,鎏金面具在月色下淬着光:“怎么不可能,十二辰可是能掌阴阳轮回,四时流转的。”


    纪挽春牵出勉强的笑:“可那些不是传言吗,十二辰连让一朵枯萎的花复生都做不到,曾经不是有神器之主试过吗?”


    “那是他们不会用。”黑衣男子嗤了一声,转过头,盯着外头的海,神色阴郁。


    “它怎么不能,它当然能,它能敛骨吹魂,让大地回春,若再有借力,甚至可以……”


    可以什么?


    纪挽春安静听着,却并未听到下半截话,他似乎不想说了,只安静看着窗外,等燕如珩他们准备好灵舟,可以穿过祭墟,抵达海外仙岛-


    越疏棠从阿漾家走出,心头上仿佛压了块巨石。


    阿漾的父亲和兄长已经失踪多日,舟上准备的干粮应也早已吃完,纵使能挺过这么多夜晚不被海兽袭击,可无水无粮,风吹日晒,怕也早已遭遇不测。


    阿漾的母亲也从失神崩溃中清醒过来,在越疏棠提议要出海去找时,她打断了她。


    越疏棠无法忘记她的眼神,和她说的话。


    那是一种无力又绝望的眼神,却要强撑出笑,握紧越疏棠的手,阿漾的母亲抱着阿漾,对她说:“不找了,都是命,再搭一条命进去,又是何必?”


    越疏棠边走边想,竟直接到了家,她推开门进去,以为会迎上从屋内冲出的迟笙,以往她出任务回来,迟笙都会出来接她。


    可今日没有,只有蔺九尘、姜榆、师盈虚和慕从晚,四人齐刷刷看来。


    越疏棠问道:“阿笙他们呢?”


    蔺九尘神色沉重:“越姑娘,抱歉,今夜十几艘渔船未归,迟姑娘在替慕大小姐买暖炉时得知,她去救人了。”


    越疏棠搭在门把上的手坠落,她愣愣看着冷静的蔺九尘,焦急的师盈虚和姜榆,以及愧疚的慕从晚。


    她听到自己问:“……她出海了?”


    “她出海了。”蔺九尘回答。


    越疏棠觉得自己要疯了,她转身朝码头奔去,速度越来越快,往日需要走上一个时辰的路,她一刻钟便赶到了,跑到码头,那里还围着上百人,指着一个方向说话。


    “加上半个时辰前的那两个修士,总归去了二十人,应该可以救下吧?”


    “那些海兽太大了,骨骼坚硬,一口能吞下几艘渔船,纵使是修士,也不好对付啊。”


    越疏棠推开人群挤进去,她来不及问,随手解了一艘渔船,在那些渔民还没来得及拦她的时候,她已经掌舵驶去,渔船驶向渔民所指的方向。


    万里之外的海域,几艘渔船被包围在其中。


    几十个模样稚嫩的孩子便是唯一的修士,他们跃上渔船,分开站立,共同抬手结印,这是学宫先生教的防御阵术。


    可这些都是刚入道的孩子,最大的也才十几岁,小的只有七八岁,甚至连筑基都未到,修为最高的只是宋云霁,才炼气境,他甚至祭出了师父给的防御法器,天阶的法器在十几只海兽的攻击下,也只能坚持不到一刻钟。


    宋云霁看着艰难支撑的妹妹,宋云岫的灵力微不足道,他们能撑这一刻钟,全是靠着这块法器。


    “阿兄,撑不住了!”宋云岫喊道,“我还没见到娘呢,娘肯定要急死了!”


    稚嫩的脸上尽是泪水,面对十几只庞然巨兽,面临被吞入嚼碎的恐惧,一个九岁的孩子能克服恐惧站出来结阵,已是极限。


    “阿岫,再坚持一会儿,马上——”


    话还没说完,宋云霁眼睁睁看着一只巨兽腾飞,重重撞在罡罩上,顷刻间,防御法器破碎,连带着罡罩也碎裂。


    尖叫声迸发,他惊恐看着那只巨兽朝宋云岫扑去。


    “阿岫!”宋云霁冲过去,跪在宋云岫面前将她抱进怀里,瘦弱的脊背面朝海兽的巨口。


    被撕裂的疼痛并未抵达,比海兽更快的,是十几个从远处掠来的修士,然后一人冲上前,将他们二人从海兽的巨口下夺过来。


    宋云霁还未回神,便已被人甩进船舱内,他仰头看去,身着蓝裙的少女站在栏杆上,一人一剑,而十几个修士也已飞来,落在渔船的甲板上。


    迟笙喊道:“必须冲出去,这些巨兽白日也不会睡的!我们开路,你们能开船的去开船!”


    会开船的人立马跑去掌舵,纵使恐惧却并未慌乱,看那些修士们拔身跃出,从四面八方冲向海兽群。


    不多时,一条路便被撕开,迟笙在虚空厉吼:“走!”


    几艘船沿着撕开的缺口冲出去,冲出甚远后,宋云霁抱着吓哭的阿妹,回头看去。


    很多人都在看,客船上载的年轻弟子们趴在窗口,渔船上的渔民也有回头看去,宋云霁看到两个修士被一口咬断了头颅和身子,尸身掉进海里,血染红了大片。


    他没办法去帮忙,他年纪太小了,修为也不够,去了也只会拖累他们,他只能咬牙忍泪看着,看那些修士抵挡海兽群,为他们争夺逃命的机会。


    能跑去一座岛上,只要能靠岸,不在海上,他们便能活。


    宋云霁不敢再看,将宋云岫的脑袋埋进怀里,他忍着眼泪,船越走越远,他却又忍不住,在这一刻回头看去。


    然后他看到惊恐的一幕,那个救下他们的蓝衣少女,被身后窜出的一只巨兽,一口吞入了腹中。


    “姐姐!”宋云岫也看到了,她惊恐尖叫。


    宋云霁只能捂住她的眼睛,抖着手死死捂住她的眼睛。


    一艘孤零零的渔船从远处驶来,与他们这几艘船相背而行,它冲向海兽群。


    越疏棠已竭力赶来,一路借着旋涡甩开了不少海兽,可还是晚了一步,她看到迟笙消失在海兽的巨口中,那只海兽跌进水里,满载而归。


    “阿笙,阿笙!”


    她觉得自己要呕出血了,越疏棠丢下船,调动所有灵力逆冲经脉。


    她化为一道紫影冲向那只海兽,跳到海兽露出水面的脊背上。


    “把我阿妹还回来!把我阿妹还回来!”


    她用长剑去捅这只海兽的背脊,可这只海兽像是个鳄龟,脊背是坚硬的背甲,利剑捅不穿,她崩溃地去砍它,任它如何疯狂想要将她摔落,她仍死死扒着它。


    “把我的妹妹还回来!你个畜生,还给我,还给我!”


    那只海兽震怒,它纵身跃出,在空中翻滚,以脊背朝下摔进海里,巨大的冲击力将挂在它背甲的越疏棠砸落,肋骨被砸断几根,水压挤压她的肺腑,她看到那只海兽张开巨口朝她冲来。


    越疏棠准备自爆金丹,她要炸碎这只海兽。


    她闭上眼,灵力逆冲向丹田,却在抵达丹田的前一刻,被一人从背后打入的灵力阻拦。


    一只手扯住她的衣袖,将她甩飞出去,越疏棠被扔出水面,慕夕阙冲上前,揽住她的腰身,将她又扔进渔船里。


    越疏棠爬起身看过去,眼前金衫一闪而过,慕夕阙已纵身跃进海里。


    她趴在渔船上,看着浪花剧烈翻滚,一只海兽在里头挣扎,青光和金光时而闪现,利刃频出,最后一道骇然的剑光炸开了这片海,险些将她身下的渔船掀飞。


    越疏棠拖着断裂的肋骨爬到护栏处,她艰难站起,湿漉漉的衣裳被风一吹,冷得森寒。


    一只被剖开腹部的海兽跌进海底,浓黑的血染红这片海域,两人冲出海面,慕夕阙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她抬眸看来,打湿的鬓发在皙白的脸上粘得到处都是,可那双眼睛依旧漂亮明目。


    闻惊遥站在船头,并未过来。


    慕夕阙嗤笑了一声,背着迟笙朝她走来:“这么有骨气,还准备自爆金丹呢?”


    越疏棠每呼吸一口,都觉得利风在切割肺腑。


    慕夕阙将迟笙放下,搁在甲板上,她站起身,看着越疏棠:“给你救回来了,以后给我好好活着。”


    越疏棠低头看着迟笙,她的脸色苍白,身上有肮脏的黏液,他们明明都喜洁,如今却又没工夫在乎这般多了。


    好像浑身的力气都丢了,越疏棠跌坐在地,捂着眼睛崩溃大哭。


    慕夕阙安静看着她。


    重活一世,她见到的是一个略有些温柔、还有些小傲娇的越疏棠,而不是前世那个冷静沉稳、凛然肃杀的影杀杀手。


    只要还有在乎的人活着,她们就都不会活成前世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迟笙没死哦,救回来啦[撒花]


    第70章 第 70 章 “这世上我最恨你了。”……


    迟笙救下了, 海兽群却并未解决。


    慕夕阙丢给越疏棠一瓶丹药,没再说话,掌舵冲向那群海兽, 随后她拔剑跃出,瞬间消失在海兽群中。


    越疏棠还没来得及看清, 船头的闻惊遥也跟着跃了下去, 有两位化神境修士加入,那些修士们应付海兽群的压力顷刻间便削弱大半,窘困的战局瞬间扭转, 不再进退两难。


    越疏棠忍痛想要站起身,可方才那庞然巨物将她砸入水中,浑身骨裂多处, 她无法援助, 连简单的站立都显得困难了些。


    迟笙忽然咳嗽几声, 越疏棠再顾不得其他, 赶忙撑着身子扑过去, 为她塞了几颗灵丹。


    “阿笙,阿笙?”


    迟笙的脸色苍白,身上并不干净, 吃了灵丹后她渐渐苏醒,迷茫挣开了眼, 虚弱唤了声:“阿姐?”


    “我在, 阿姐在。”越疏棠毫不在乎地用衣袖将她的脸擦干净,她又是气恼, 但更多是心疼。


    “我有没有说过不许乱跑,不许出海,你要吓死我吗!”越疏棠哽声骂她, 想要抬手敲她,却又不舍得,担心碰到她的伤。


    迟笙慢慢抬起手,拍拍越疏棠的脊背:“我只是……我只是想救人……”


    越疏棠有时觉得,迟笙像极了小时候的她,心性纯善,勇而无畏。


    倒是她活着活着反而束手束脚,不如年少时洒脱利落,顾忌太多,干什么事都要权衡一番。


    慕夕阙也在这时回来,看了眼被越疏棠紧紧抱住的迟笙,她没说话,调转渔船朝远处奔去,尚还活着的修士们也上了自己的船跟在他们身后。


    闻惊遥站在慕夕阙身边,垂眸看她的左臂,一只海兽的背刺将她的左臂捅穿,两个血窟窿还在渗血,那身金衫也在海水的浸泡中变得沉重。


    慕夕阙感知到左臂上的布料被他撕开一片,他垂眸替她清理伤口,倒上止血的药粉,慢而柔地替她缠好绷带,并未问她伤势如何,以他身上新伤旧伤不断的程度,能自行判断出来。


    这一片的海兽死了太多,他们中有人熟悉海域地形,借着旋涡能甩开不少海兽,回去的路上倒并未怎么打斗,他们很快便追上了那几艘跑出去的渔船。


    修士的船将百姓的渔船和载客的客船围在其中,宋云岫看到虚弱躺着的迟笙,小脸绽开笑:“阿兄,是姐姐!”


    宋云霁松了口气,他终于无力坐回去,看着小妹在笑,他自己也笑。


    迟笙在吃了几颗灵丹后缓过来劲儿,撑起身子朝慕夕阙走去,低声道:“闻少主,慕二小姐,多谢。”


    慕夕阙并未回话,闻惊遥只沉默颔首,以示回应。


    迟笙身上的伤并不致命,那只凶兽将她活吞入腹,只有獠牙在身上剐蹭出了些皮肉伤,她捂着左腹的一道伤,脊背略佝偻。


    “慕二小姐,这些海兽真的不对劲,我之前也在海上救过人,那些海兽往往不会跟修士死战,懂得逃匿保命,可今日它们却死缠烂打,像是被什么刺激了般。”


    迟笙顿了一下,又道:“那只海兽叫鲛鳄,往往不开智,我曾猎杀过那类海兽,它们没有兽丹,可今日我被吞入那只海兽的腹中时,看到了它的兽丹,体积是人头的三倍起步。”


    妖兽若是未结出兽丹,那便是尚未开灵智,尚未入道,可如今迟笙的意思是在告诉他们,这只海兽变得更加强大了,它凝出了兽丹,已开灵智,已经入道。


    从它知晓在空中翻滚借助撞击力将越疏棠砸落时,慕夕阙便能看出,这只海兽是开了智的。


    越疏棠也撑着身子走了过来:“慕二小姐,我们之前猜得或许是对的,这些海兽的狂化是人为造成的,目的应是……”


    利用海兽攻岛,逼迫玉灵出山。


    船上无人再说话,路过一座高耸的山,越疏棠和迟笙看向那座山,若是在十三州,这应当叫山,可在海外仙岛,大多人叫它岛。


    “朱雀在里面。”越疏棠道,又看向更远的地方,“距此万里外,是另一只玉灵,它叫鲲。”


    慕夕阙看了眼,她路过这座岛不少次,海外仙岛两座最高的岛上住着两只玉灵,一只居于山巅,一只居于山谷内的海沟中。


    迟笙道:“朱雀属火,在几万年前,海外仙岛曾经只是一片冰川,这里气候森寒,是它融化霜雪,抵御寒冷,为我们带来宜居的气候,而后鲲入海,鱼虾成群。”


    海外仙岛人人都能说出这两只玉灵住在何处,又有怎样的体貌特征,鲲镇海,朱雀守空,两只玉灵能力并不弱小,否则当年也不会仅它们两个便守住了海外群岛。


    “我们不像十三州,有足够的山可以容纳玉灵庞大的本体,建造城池,你们有青鸾、金龙、玄武、貔貅、麒麟、当康,你们有一百七十三只玉灵,但我们没有,靠朱雀和鲲很难应付整片海的海兽,而且……”


    越疏棠眉心紧蹙,似乎不忍,她犹豫许久,慕夕阙和闻惊遥并未开口追问,等她自己内心挣扎。


    在快靠岸的时候,慕夕阙将几个渔民常戴的防风防晒的面纱递过去:“遮住脸,岸边人多。”


    几人遮住面容,越疏棠抬眸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烛光荧荧,码头和海岸线上站满了人,都在等他们归来。


    “海外仙岛多雨,但海面却万年未涨,是因为海底的禁制在,这片海并不平静,这么多年每年都得有大能去平海,如果毁掉每座岛下的禁制,那么被封禁在万里之外的海水会淹没这座岛。”


    慕夕阙和闻惊遥倏然看去。


    越疏棠眸底微红,迟笙也低着头,海外仙岛知道这些的并不多,千万百姓将海面未涨归功于玉灵的庇佑,可这片海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丈宽,两只玉灵难以庇佑这么远的地方。


    既靠玉灵庇佑,也得有修士主动去平海。


    慕夕阙冷声道:“你为何不早说?”


    越疏棠沉声道:“我没办法说,我怎么能信任你们——”


    她顿了下,看着慕夕阙的眼睛,音量低了几分:“这是阁主告知我们的,海外仙岛知道这些的人不超过千人,为防止有人破坏禁制,我们是不能告知外人的,更何况是十三州的人。”


    船已靠岸,渔民奔下船和家人拥抱,客船上的孩子们也欢快跑下去,奔入爹娘的怀抱,宋云霁牵着宋云岫刚下船,便瞧见了自己的母亲。


    “阿娘!”


    那位母亲看见他们,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两个孩子奔到她的怀里,她死死搂住他们,失而复得的激动和后怕让她放声大哭。


    慕夕阙却并未下船,她仍在船上,看着这座站满了人的岛。


    “海兽上不了岸,不代表这些百姓不能落海,你不告知我们,可如今想必鹤阶他们早已知晓了,弄出这些狂化的海兽怕也打着这主意,待海水淹没这座岛,海兽会将他们全都吞入腹中。”


    越疏棠闭上眼,哽咽道:“对不起,我……我应该早些告诉你的。”


    可就算早些告诉慕夕阙,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慕夕阙上辈子也不知晓这些事,这么多座岛,这么多禁制,怎么一个个都护住?


    船上太过压抑,闻惊遥道:“先下船吧,有什么事回去再议。”


    迟笙搀扶着越疏棠走下船,慕夕阙将船栓好,也翻身跳了下去,闻惊遥跟在她身后。


    两人刚落岸,便有渔民围上前来:“多谢几位,敢问诸位名讳,住在何处,明日我们必定登门道谢。”


    慕夕阙并未停留,径直往前走。


    闻惊遥道:“道谢便不必了,修士职责罢了,可否先让我们归家,有人受伤,急需歇息。”


    百姓们看去,越疏棠和迟笙脸色苍白,一人甚至站不直身子,闻惊遥和慕夕阙的身上也是大大小小的伤,血染脏了昂贵的衣衫。


    这些百姓并非固执之人,听到后便即刻让出一条路,迟笙扶着越疏棠,随在慕夕阙和闻惊遥身后,几人快速离开人多之地,到僻静处绕了些路,才敢回家。


    刚到院门,蔺九尘几人便围了上来,见他们这幅模样,蔺九尘皱眉,并未多问,接过快要昏厥的越疏棠背上,和迟笙一起上了二楼。


    姜榆和师盈虚走来,围在慕夕阙身边。


    “夕阙,你怎么受伤了?”


    “师姐,我们等你好久,你可吓死我了!”


    回来的路上他们已简单用清洁术清理了下,但毕竟在海里泡过,慕夕阙如今着实疲累,没工夫解释那么多,只想好好泡个澡,于是问道:“可有沐浴的水?”


    “我这就去烧!”姜榆赶忙道,“你们应当都需要沐浴吧,我多烧些,师大小姐,你来帮帮我。”


    慕夕阙对师盈虚点头,师大小姐一脸担忧跟着姜榆离开,去了后院烧火。


    闻惊遥低声道:“我去帮她们砍些柴火。”


    慕夕阙没回话,闻惊遥安静了片刻,也不再追问,转身离开。


    慕从晚也站起来,夜深了,姜榆便给她多加了件披风,慕夕阙走过去,垂眸看去,慕从晚的手背上都是指甲印,是她自己恐慌时候掐出来的。


    慕从晚性子沉稳,能令她慌成这副样子,并非她自己的身体,只会是慕夕阙的安危。


    “小夕,你吓死我了。”慕从晚抬手便要来抱她。


    慕夕阙退后一步,说道:“我身上寒气重,阿姐,你别碰我。”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慕从晚并未再上前。


    慕夕阙红唇微抿,说道:“阿姐,你今夜早些休息,明日我便带你出海去寻医仙,如果我没猜错,马上海外仙岛便要乱了,在此之前我先带你寻医。”


    慕从晚问:“寻医之后呢?”


    “我想办法送你回十三州。”


    “那你呢?”


    慕夕阙没说话,她安静看着慕从晚,两人僵持着,夜风一吹,将慕从晚及腰的长发扬起,与这身雪白的披风混着,孤零零的,瘦削又虚弱。


    慕从晚长睫微垂:“我不希望你送我回去,小夕,如果你要留下来帮他们,那便不必分心给我,也不必再为我寻医。”


    “渡海的船我已买好,明日我带你去那两座岛上找人,不要倔。”慕夕阙皱眉,将慕从晚的坚持否决。


    “小夕,倔的是你。”慕从晚忽然抬眸,她打断慕夕阙将要开口的话,明明孱弱,在此刻却又好似坚韧无匹,“凡人百年对我来说已足够,你冒险费心为我寻一个缥缈的可能性,或许你也会为此丧命,为此受伤,届时你要我怎么接受呢?”


    她走上前,并未在乎慕夕阙脏污的衣裳,抬手轻碰她左臂的伤,眸色暗了些:“先做你想做的事,其他事情听天由命,好吗?”


    慕夕阙觉得不好,她甚至在此刻是有些生气了的,她只是不理解,明明她一心为了慕从晚好,作为家人,她只是想救她而已,为此冒险,为此付出都是应该的。


    为何偏偏慕从晚就是要跟她倔,宁愿困在这副病躯里也不要她救。


    慕夕阙挣开她的手,声音冷了几分:“倔的是你们,我只是想要救你们,你早些休息,明日我们一早便走。”


    她转身,走出没几步,慕从晚叫住她:“小夕。”


    慕夕阙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


    慕从晚问她:“你是不是经历过什么事,有人欺负你了吗?”


    慕夕阙攥紧拳头,呼吸沉了几分。


    慕从晚走近些,看着她高挑的背影,说道:“你知道自己执念太深吗,你说话做事都变了,我时常觉得你有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不在乎自己的命,不在乎自己是否会受伤,想要将整个慕家把在你的手中。”


    “你想保护我们,可我们也想保护你,你看看自己这些时日受了多少伤,骨头断了多少根?有时候,要学会放手。”


    慕夕阙转身看她,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看着慕从晚,重生以来第一次对她发了脾气:“你要我怎么放手,看你去死啊,看慕家亡在那些小人手中?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我走了太久的路才有了今天!”


    慕从晚愣住,她的情绪这般大,近乎崩溃地在吼她,便是幼时的慕夕阙对她发火,也没有这般模样。


    慕夕阙抬手擦去脸上的泪,冷声道:“你早些睡吧,明日跟我出海。”


    她转身离开,这次慕从晚没有追上去。


    一阵风吹来,掀起院里的落叶,身旁有人离开,是闻惊遥,他也出了门,追去的方向是慕夕阙离开的方向。


    慕从晚裹着披风,安静站在院里。


    师盈虚和姜榆站在转角处,两人相视无言,后院离前院这般近,方才慕夕阙声音那么大,几乎都听到了。


    慕夕阙出门没多久,便觉察出身后有人跟上来。


    她站定,冷声道:“滚。”


    闻惊遥沉默,平生为数不多挨的骂,大多都来自慕二小姐。


    慕夕阙转身看他:“你追上来想说什么呢,你知道如果不是天罡篆,我的剑第一个先杀你吗?”


    “我知道。”闻惊遥看着她,“不想说什么,只是想陪你走走。”


    “我不想看到你。”慕夕阙转身就走。


    闻惊遥却跟了上去,他有时有种格外的倔,握住慕夕阙的手腕:“夕阙,慕大小姐说得对,你得为自己考虑——”


    慕夕阙却直接推开了他,她用力极大,灵力打在他的心口,闻惊遥的脊背撞到突出的石脊上,他捂住嘴,咳嗽了几声,默不作声擦去唇边的血。


    “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便是你闻惊遥,别总摆出这么一副为我考虑的模样,好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一般。”慕夕阙走上前,仰头看他,抬手戳着他的心口,“我要救的人就是赌上我这条命也得救,我要杀的人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我都得杀。”


    闻惊遥垂眸看她,这个角度,他们的双目毫无障碍对视,他这般直观看到她眼底的恨,这些天他不敢与她对视,便是亲吻都得哄着自己别看。


    他抬手,拂开她凌乱的鬓发,温声问道:“夕阙,我有伤过你吗,我打伤过你多少次?”


    慕夕阙愣了下,她和闻惊遥在那百年里见面并不多,时常几年见一次,每次见面必得打架,细究下来,闻惊遥只伤过她两次,慕夕阙捅过他几十剑。


    她总觉得是闻惊遥修为不精,毕竟他为人太过正派,也不会用些狠厉杀招,但慕夕阙为了杀他,什么都用,毒药暗器没少往他身上使。


    慕夕阙嗤笑了声:“你怎么没伤过我,你伤过我两次,一次的剑伤捅在左肩,一次在左腹。”


    闻* 惊遥垂下长睫,喉口微滚:“嗯,我知道了。”


    慕夕阙的眼神冷下,后退一步便要离开。


    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闻惊遥用了些力,将她拽了回来,他握住她的手,青色的灵力凝化为一把匕首,刀尖划破血肉,刺入他的左腹,血瞬间染脏了青衫,一滴滴血花坠落,在地上晕成水洼。


    闻惊遥神情平淡,在慕夕阙反应过来,皱眉要抽手的时候,他却又握紧她的手腕,用力极大,捏得她的腕骨泛着疼。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闻惊遥反而很平静:“怎么了,还有一刀,夕阙,你心疼我吗?”


    慕夕阙笑起来,她笑得时候格外漂亮,起码在闻惊遥眼里,她若是能一笑,他能记上好久,记得她眼里的光,记得她眉眼弯起的弧度,这让他可以有勇气去做任何事。


    受伤也不怕,骨裂也可以站起来,能用这手中的剑,一次又一次地除邪镇祟,继续这条她选择的大道。


    可下一瞬,她拔出那柄匕首,调转方向,重重扎入他的左肩,只露出刀柄在外,整个刀身全数贯入他的肩头,几乎将他钉穿。


    闻惊遥的血沿着刀柄往下流,或成血珠滴落在地,或沿着她的手腕流下,染脏她的衣袖。


    他垂眸看了眼,咽下喉口的血,抬手握住她的手:“夕阙,你做得都是对的,我从来没觉得你有错。”


    可这句话却像是点燃了她心中沉寂的一把火,慕夕阙拔出匕首,又重重扎在他的肩头,闻惊遥的脊背抵着墙,身前被她堵着,她的手握紧那把匕首,任凭他的血弄脏她的袖口。


    “你没觉得我有错,可你偏要拦我,闻惊遥,这世上我最恨你了。”


    闻惊遥看着她的眼睛,他不知道她眼底的红是因为方才跟慕从晚吵架哭出来的,还是因为此刻有那么一丝心软,他低下头,捧住她的脸,在她唇上吻了下。


    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你最恨我,夕阙,你之前喜欢过我的,是不是?”


    慕夕阙并未说话,她只是看着他,可就是这带了恨意的眼神中,夹杂的那么一丝复杂情绪,让闻惊遥得到了答案。


    她恨鹤阶,恨燕如珩,恨数不清的人,可对于他们只有恨,因此她能很轻易地坚持去复仇,去向这些人雪恨。


    唯独面对闻惊遥,她花了五年去推翻所有猜测,直到慕从晚的死,才真正说服自己去恨他,去杀他。


    闻惊遥啄了啄她的唇,他不觉得身上疼,可心口却闷疼,因为弯腰的姿势,眼泪也滴在她的脸上。


    “你喜欢过我,那就好了,我可以毫无遗憾地去死,在我死后,你就别记得我,把我忘得干干净净。”


    闻惊遥觉得自己也要疯了,明明心口疼得要命,却又品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甜,慕夕阙喜欢过他,慕二小姐喜欢过他的。


    可他愚笨死板,没看出少女隐秘的情谊,没看出生性骄傲的慕二小姐对他的特殊。


    他总在错过,这十几年来不及的事情有太多。


    闻惊遥靠近了些,他弯腰去吻她的唇,勾缠她的舌,那柄用灵力幻化出的匕首早已消散,只剩下身上三个血窟窿在滴血。


    慕夕阙将他的唇咬得全是血,她发泄压抑的情绪,闻惊遥便也随她。


    他只是在那时,急切想要知道,前世的闻惊遥到底有多混账。


    与其糊糊涂涂地死去,不如让他揣着这满怀悔恨和不甘,若哪日能见到那个闻惊遥,他一定拔剑先将他千刀万剐-


    朝蕴将整个藏书阁翻了个遍,所有弟子都在查,可关于慕家老祖的书册,先前已被慕夕阙看过,几乎没记载什么东西。


    在翻完最后一卷书册,朝蕴颓然坐下,她握着那半张信,看着尾端盖上的戳印,那是慕家的家主印章。


    随泱走过来,轻声说:“庄家主也在闻家查了个遍,并未有记载闻家曾经下过这封追杀令,先前父亲告知我的,也只说是鹤阶当时的家主杀人夺宝。”


    可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朝蕴安静看着那半截书信,这上面写的时间没错,那时在任的慕家家主确实是慕家老祖,至于其他世家,有些投靠了鹤阶,不能贸然去问。


    而沅湘周家,他们也已托人去传了信,薛青菱说会尽力去查,至今未给消息。


    “家主印章用在何处都需要留迹,尤其闻家这等注重规矩的家族,下了追杀令却不留迹。”朝蕴抬眸,看向随泱,“那这追杀令便是秘密下的,他们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随泱道:“可是万年前的大能比比皆是,实力皆都不弱,那陈家老祖实力能强横到这般地步吗,需要九个家族派出这么多人追杀?”


    朝蕴回道:“或许是因为天罡篆在他手中。”


    可是又为何要追杀这陈家老祖,他犯了什么错?


    鹤阶为了杀人夺宝,难不成其余八个世家都为了夺天罡篆?


    “他实力强大凶悍,能让九个家族派出精英追杀,生活在万年前……”随泱喃喃自语,越是说到最后,拳头握得越是紧。


    他抬眸,看向朝蕴:“鹤阶那个黑衣人,会不会和陈家有关系?”


    朝蕴猛地抬头:“可他若是陈家人,又怎么会对陈家出手?”


    “我并非是说他是陈家老祖的意思,那老祖分明已死,他也有可能是老祖的孩子,家人或者亲传的弟子之类的,或者更牵强些,被老祖救过的人。”随泱解释道。


    看着朝蕴凝重的神情,他安静片刻,又说出了个自己始终不敢开口的猜测。


    “目前来看,我们得到的消息太过片面,经过万年时间,能信的不一定有多少,或许陈家在这件事中也不无辜呢?”


    以至于他还要灭了灵翠谷陈家。


    “如果真是——”朝蕴刚想开口,腰间玉牌亮了下,来人是庄漪禾。


    庄漪禾冷声道:“闻家暗桩来消息了,去往海外仙岛的码头来了燕家的人,陈家村的人也全数消失,我怀疑燕如珩和鹤阶他们要去海外仙岛。”


    朝蕴刚站起身,庄漪禾那边又道:“周家也来消息了,他们在库房内找到了一张盖了家主印章的画像,似是当年单独派出的追杀令,落笔时间与万年前也对得上。”


    作者有话说:鲲最早出自《逍遥游》,后续衍生出很多神话故事,朱雀是天之四灵,跟玄武一样,有关它的记载太多了,这本书的玉灵有部分选材自《山海经》,比如当康,但也有从神话故事中取材的,比如金龙和朱雀玄武,以及后续出场的一些玉灵~


    这一章更慢了些,本来写了好多又删了点,因为大概马上就能写到前世了,女主会知道一切,我在纠结要不要让小闻提前知道前世的事情,大纲设定是女主在剧情收尾时候知道一切,但只有女主知道,男主只知道大概,他到番外才会完全知道前世所有经历,可如果这样写,小闻被虐得也糊糊涂涂的,不利于最后一段剧情收尾,俩人要解开误会,感觉彼此都得知道事实,大家觉得呢[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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