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珍带着福英在师部待了将近一个月, 见满银说什么都不愿意跟她回去,她虽不放心,但也不再强求,走前拉着梁满仓的手, 用饱含感情的双眼看着他, 道:“你在这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吃好穿好,别累着。”
梁满仓含笑点头:“放心吧娘。”
李贵珍叹一声, 看了眼站他身旁自己唯一的女儿:“满银……她还小,还不懂事, 你做哥哥的替娘多费费心。”
“好。”梁满仓认真答应。
马上要跟娘分开, 满银现在也是满心不舍,她瘪着嘴:“娘你别担心我, 我在这会好好的,你才是要照顾好你自己,等我找了工作挣了钱, 我就给你寄钱买东西吃。”
“娘等着吃你买的东西。”李贵珍有些欣慰地摸摸她头发,牵着福英上车, 在车窗前对着儿女摆手,“回去吧, 外边冷,小锦还在家带知微呢。满银, 在你三哥家勤快点,别贪玩,没事给你三嫂帮帮忙,知道吗?”这要走了,反而又是一肚子的话。
满银控制不住地流眼泪, 抬起袖子擦了擦,狠狠点头:“娘我知道的。”
李贵珍和福英离开后,家里的生活又恢复成了原先的样子,梅锦感慨道:“果然还是人多热闹点,之前福英在的时候,到处叽叽喳喳的,听着都跟着开心。”
小知微像是也察觉到家里少了人,在妈妈怀里眼珠子四处转,像是在找什么人。
满银点着她笑:“知微是不是也想姐姐了?”
知微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忽闪忽闪眨了眨。
梅锦眼睛一弯,在她脸颊上亲了亲。
说要来广播站的关系户在机关大楼各科室轮转了一圈后终于来了。
是个二十出头的男生,长得很好看,浓眉大眼,笑起来带着些痞气,性格又活泼爱开玩笑,很受年轻小姑娘们的喜欢。
他还没来的时候,梅锦就从不同人口中听到过他的大名,只是一直没亲眼见过,这下见到了,心里跟着点头,就他这个长相身条,不怪会有这么多女孩喜欢他。
尚鸣到广播站的第一天就给大家都带了礼物,现在天冷,出手就是一人一副羊毛手套,很是大方。
他将包装精美的礼物袋放到三人面前,接着就自然大方地做起自我介绍,笑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
羊毛手套,在这时候可是很贵重的东西了,师部供销社都不好买的,想买都得去市里去。
哪怕跟他以后是同事,现在也不过是第一面,而且梅锦也没给他准备什么见面礼,更加不好意思收他这份礼物,她捏着袋子看了看刘伟和边书云。
刘伟笑呵呵地把手套拿出来,戴在手上夸道:“这羊毛手套就是比普通手套暖和,摸着还软。”
边书云没拆,将袋子还回去,淡淡道:“这太贵重了,实在不好意思收。”
梅锦连忙有样学样,也跟着还回去,脸上温和笑着:“欢迎你来广播站,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这礼物你还拿回去,咱们这儿没有送见面礼的规矩。”
“这送出去的礼物哪还有收回来的道理,而且这是女士手套。”尚鸣轻巧地将袋子又放回她们桌子上,露着虎牙笑吟吟的,“我就一个人在这边,你们就是把手套还给我,我也没法儿戴呀,倒不如你们收下,毕竟拿人手短,以后我遇上什么不明白的,才好理直气壮地找你们帮忙嘛。”
他撒娇卖乖,边书云表情不变,摇摇头说:“不送礼,你遇上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以理直气壮找我们帮忙。”
梅锦跟着笑,推拒着礼物:“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礼物真的不用了,你刚来广播站,年龄又比我们小,就是送见面礼,也该是我们送才是,哪儿有让后辈送的道理,这说出去让别人听了都要笑的。”
尚鸣一手拎一个纸袋子,有些无奈,轻摇了下脑袋说:“那好吧,看来这是我考虑的不周到了。”
刘伟看了看边书云和梅锦,又看了看新来的尚鸣,默默把已经暖热了的手套摘掉,重新塞回袋子,静静还了回去,接着若无其事地拿起稿件琢磨着。
梅锦察觉到他的动作,差点没笑出声。
尚鸣真不愧是在旁边机关大楼的人精里转过一遍,跟人打交道的精髓算是都被他掌握住了,哪怕一开始的礼物没送出去,后面仍凭着幽默风趣将大家哄的一个劲儿笑。
梁满仓下班过来接梅锦,站在院门口就听到里面的笑声,他正疑惑着,不知道广播室里发生了什么好事儿,结果一进来就看到那个关系户尚鸣站在他老婆面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逗得梅锦眉开眼笑。
梅锦和边书云刘伟正一起听着尚鸣说起他自己以前的糗事,偏头就看见梁满仓站在院子里,脸色瞧着还不太对。
她拎起包对大家笑道:“你们继续聊,我就先走了。”
“行,明天见。”边书云和刘伟对这一幕已经习惯了,熟练地说着再见,也跟着起身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下班回家。
尚鸣透过窗户朝外面看了眼,就见梅锦和梁满仓并肩走着,有说有笑的。
他道:“梅姐跟梁参谋感情真好,连下班都要一块儿回去。”
刘伟跟着抬头看过去,点点头说:“别看住的这么近,从梅锦上班起,梁参谋就天天等着跟她一块儿上下班,几乎就没断过。”
路上,梅锦也正跟梁满仓说尚鸣呢,她道:“我之前想着来镀金的关系户,应该一个个都眼高于顶,最看不上跟我们相处的,没想到尚鸣的性格还挺好,能说会道的,跟谁都能聊两句,而且聊两句就能把人家逗乐。”
梁满仓听完哼了声,也没说话。
梅锦斜眼看他:“你哼什么?”
“我哼了吗?”梁满仓不承认。
“你哼了,我亲耳听到的。”梅锦盯着他,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
梁满仓只好道:“我没哼你,我哼那个关系户呢,做事不太认真,没想到哄人倒是有一手。”
“人家有名字,你别关系户关系户地喊,被人听见了不好。”梅锦提醒他,又好奇问,“他做事怎么不认真了?我看他今天在广播站做事情还挺踏实的。”
“这是第一天,你等着往后看吧。”梁满仓不肯多说。
两人说这话就到了家门口,梅锦撇撇嘴:“不说拉倒。”头一扭,进了门。
还没等梅锦观察到尚鸣做事有什么不认真的地方,春节就先来了。
梅锦放假在家跟满银一块儿剪了好多窗花,贴在门上窗户上,瞧着喜气洋洋。
知微现在也九个多月了,会在地上乱爬,也能扶着东西站起来了。
梅锦为了让她爬得开心,又怕她爬的时候被磕碰到,特意在客厅空了一大块地出来,把原本放在这里的东西都搬走,铺上席子,再在席子上铺上厚厚的棉被,周围一圈围起来,随后将知微放进去,随便她怎么爬。
梅锦坐进去看着她,吃着东西看小说书。
知微玩着玩着就被妈妈的咀嚼声吸引,径直爬过去,盯着她的嘴看了会儿。
一屁股坐下去,小嘴巴也跟着空嚼,嚼一会儿就对着梅锦“啊啊”叫,可怜巴巴地展示自己空空的口腔。
梅锦看着她乐不可支,她现在已经可以吃辅食了,所以梅锦平时会给她喂点鸡蛋羹之类的糊糊,不放调料。
小家伙每次吃都高兴得直踢腿,哪怕没有味道也吃得眯着眼,一副享受满汉全席的样子,看得人不自觉就心软的一塌糊涂。
而自从吃过食物后,她就不能见大人吃东西,只要一看见大人嘴巴动,就急得不行,恨不得伸手把人家嘴里的东西掏出来塞自己嘴里。
梅锦拉着梁满仓一块儿看知微:“瞧你闺女馋的。”
梁满仓笑,弯腰伸手将她抱起来:“妈妈在吃花生,我们知微还不能吃花生呢。”
小家伙现在可听不懂他在说啥,她扭着身子对梅锦张开手,想让妈妈抱,想吃妈妈吃的东西。
梅锦看着她光笑,就是不伸手去抱,急得知微差点就会开口说话了。
今年过年是知微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年,梅锦给她穿上大红色的衣服,再戴上红色的毛线帽,圆鼓鼓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小福娃,抱出去谁看谁都夸。
毛线帽还是梅锦亲手织的,她现在织毛线的手艺见长,除了简单样式的围巾毛衣外,还会织一些帽子手套等小物件,甚至一些不那么难的花样也能织出来,全靠在广播站摸鱼的时候练的。
毛线帽顶端缝了一个毛线球上去,随着知微的脑袋摆动而一摇一晃,而毛线球一动,知微就要好奇地跟着晃脑袋,谁也停不下来。
看得梅锦直笑,惊呼自己做出了永动机。
今年也是满银来到这边的第二年,相比第一年过年,今年处处都透露着熟练,熟练地准备年货,熟练地烧年夜饭,熟练地跟邻居们拜年。
过了年满银的扫盲班就要上完了。
扫盲班的要求肯定跟正规学校不能比,但该认识的字、该学的加减乘除肯定是都会了的。
梅锦问:“你有没有想好找什么工作?”
师部内的工作岗位比较少,而且那么多军属呢,竞争也比较激烈,而师部周边也有一些工厂,像纺织厂、食品厂之类。
满银摇摇头:“我也还不知道呢,小梅倒是说她想继续学习,想进卫生室当护士。”
“当护士也挺好。”梅锦认同,问,“你想不想当护士?你要想的话,咱们也再继续学两年。”
“我……”满银有些迟疑,像是不好意思说,咬了咬唇还是道,“我还是想早点上班,我都跟娘说好了,等过完年毕业上班,赚了钱给她买好吃的吃。”
梅锦笑了笑:“早点上班也好,那你要是不知道干什么的话,我跟你三哥都帮你留意着,最好还是在师部里面上班,又安全又方便,要是到外面的工厂去,离得又远了点。”
“嗯。”满银点头,抿着唇笑。
知微说话晚了点,十一个月的时候才会叫爸爸妈妈,其他小孩说话快的,六个月就会喊了。
知微第一个喊的就是“妈妈”。
当时梅锦正给她喂奶呢,大半夜的她自己也半睡半醒,小家伙就闭着眼睛吃,忽然的一声清晰标准的“妈妈”,让梅锦瞬间清醒,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看着怀里的孩子,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错觉。
她连忙伸手推了推旁边的梁满仓,急切问:“你刚才听见了吗?听见了吗?”
梁满仓被她推醒,眯着眼睛迷迷糊糊问:“怎么了?听见什么?”
“知微刚才喊我妈妈了。”
“啊?”梁满仓惊讶地一下子坐起来,“砰”的一声,吓得知微一震,惹得梅锦不满地拍了他一巴掌,“你动作轻点,吓着孩子了。”
梁满仓忙缓和下来,压着声音问:“真的叫妈妈了?”
“我也不知道。”梅锦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将知微的头发顺了顺,解释说,“我就恍惚间听见了,喊得可清楚了,字正腔圆的,但是我一睁眼,她又继续吃奶,所以我也不确定,就想问问你听没听见,谁知道你睡的这么熟。”
“这样啊。”梁满仓兴趣不减,指尖轻轻戳了下知微鼓鼓的脸颊,引导着,“知微,喊爸爸,爸——爸——”
梅锦拍掉他的手,笑起来:“行了,大半夜的别折腾她了,让她吃完了睡吧,要是真喊了,这两天肯定还会再喊的。”
小家伙一直没开口说话,可把她跟梁满仓急死了,甚至还抱着她去卫生室找医生看,生怕她是说话系统出了什么问题,幸好医生在测试后说什么问题都没有,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梁满仓重新躺下来,将被子掖了掖,眼神宠爱地看着知微,十分肯定道:“我就说咱俩的孩子怎么可能不会说话,我看她就是要做就做到最好的性子,刚开始还说不标准的时候,绝不肯开口,一定要等能说的非常标准的时候再开口,给大家来个一鸣惊人。”
“还惊人呢,只要别再惊吓到我,我就万幸了。”她低头,见知微闭着眼睛,嘴巴也不动了,她把衣服整理好,在女儿背上轻轻拍。
晚上的那声“妈妈”果然不是梅锦的幻觉,因为第二天早上大家吃饭的时候,知微又看着她说了句:“妈妈,吃。”
她一说话,三个大人都惊喜地瞪大眼,扭头看向她,梅锦用口水巾给她擦了擦嘴巴,温柔笑道:“知微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好不好?”
知微果然又重复了一遍,甚至还加上了手部动作,短短的指头指着桌上的饭菜:“妈妈,吃。”
梅锦忍俊不禁:“哦,我们知微想吃东西是不是?”
“妈妈,吃。”知微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睛,重重点头,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懂她的话。
梁满仓也将脑袋凑过去,对知微说:“叫声爸爸,你叫爸爸,爸爸给你拿东西吃好不好?”
知微看了他一眼,抿着唇不说话。
难得他吃瘪,梅锦和满银都笑起来,满银从桌子那头绕过来,蹲在知微旁边:“叫姑姑,满银叫姑姑。”
知微又看她一眼,同样闭着嘴不说话。
小家伙这区别对待的态度实在明显,梅锦差点没笑仰过去,但同时心里一暖,果然她才是小家伙最爱的人。
几个大人轮番逗弄知微,但就是没给她东西吃,知微急得差点从宝宝椅上站起来,眼睛看着梅锦:“妈妈,吃,妈妈,吃。”
梅锦笑,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耐心跟她解释:“这些东西知微不能吃,这是大人吃的,待会儿让姑姑给你炖鸡蛋羹吃好吗?”
知微像是听懂了一样,不说话了。
梅锦在她光滑的额头上亲了下,又亲昵刮了刮她挺翘的小鼻头,唤她:“小吃货,只有饿了才说话。”
小吃货安安静静,只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眨呀眨,又软又萌,看得人忍不住在她脸颊处亲一口又亲一口。
梅锦的“家书”栏目,一个星期广播一次,经过这几个月的验证,颇受大家的欢迎,听广播的不光是跟家书密切相关的战士们,更是跟家书有着千丝万缕的家属们。
大家都期待着每周二的“家书”广播。
甚至有时候梅锦路上碰到邻居们的时候,还会被打听下一期家书讲的是个什么故事,是感人的还是搞笑的。
还开着玩笑说:“可不能再讲那些感人的了,眼泪都要被榨干了。”
这人开着这玩笑,那边那人就打趣说:“你的眼泪可榨不干,每回都能流一大碗,这回流了,下回也免不掉。”
听得梅锦哈哈笑,心中成就感油然而生,这些哭或笑虽是因为家书本身,但也是因为她将家书带到了他们面前的原因,能调动他们的情绪,也就代表着她的节目是成功的,她的付出是正确的。
这也让她充满了干劲,为下一期的家书做足了准备。
与此同时,满银也从扫盲班毕业,师部内的工作不好找,师部外的工作一大把,梁满仓找人运作了下,最后当了供销社的营业员,不过也是临时工。
临时工没问题,除了工资少一点,但满银一个小姑娘,又是住在哥嫂家,一个月也花不了多少钱,而且有梁满仓在这,只要她好好干,等有了转正名额,不愁转不了正。
而她的两个小姐妹,小梅继续到卫校上学,想要以后当护士,芳春则是去了师部最近的工厂,是正式工,工资更高。
满银上满第一个月,领了总共二十块钱的工资,一下子花得一干二净。
她花三块钱给李贵珍在这边买了桃酥糕点,和五块钱一块儿寄回去。
另外十二块,花六块钱给梅锦和知微买了条裙子,马上就是夏天了,正能穿的着。
还剩五块请哥嫂到市里的饭店大吃了一顿。
至此,二十块全部花完。
在市里吃饭的时候,梅锦本想找机会把钱付掉的,毕竟满银总共就挣了这些钱,自己身上一点没留,全给他们花光了。
但满银察觉后硬是拦着没让,她笑得开心:“嫂子,这是我第一次拿工资,你就让我花吧,等后面我肯定好好存着。而且从我过来,你跟三哥就对我这么好,还给我零花钱,还让我念书给我找工作,这第一个月的工资,不管怎么说也得请你们吃顿饭。”别看她平时不说这些,其实她心里有数呢,哥哥嫂子们对她的好,她都记着的。
梅锦也笑,她能想着他们就已经很让她开心了。
毕竟人和人的相处就是真心换真心,我对你好,你也对我好。
被梁满仓抱在怀里的知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叫一声“妈妈”,又叫一声“勾勾”,把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她不会发“姑姑”的音,每次都把“姑姑”叫成“勾勾”。
满银握着她的小手晃了晃,不厌其烦地纠正:“是姑姑,姑——姑——”
“勾——勾——”知微也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她再怎么纠正都是没用的。
梅锦笑起来,抻了抻她身上的粉色小裙子,是满银给她买的,又漂亮又精致。
不过小孩子长得快,一个月一个样,这件衣服现在能穿,估计过几个月再穿就小了。
满银也不觉得浪费,道:“到时候把衣服拆开给她改成褂子或者裤子,还能再穿几个月。”
满银在供销社上班也有一点好,现在什么东西都开始限购,供销社要是来了什么好东西,立马大排长龙,可买东西又要钱又要票的,忘带哪儿一样都买不走,供销社也不同意先赊,赊半小时都不行,而等赶忙回家带上钱或票再来的时候,东西早被人家买走了。
满银现在在里面上班,也能接触点内部消息,来了什么家里需要的好东西,提前就跟梅锦说,让她带着相应的钱票排队,当场就能买走。
第42章 吃醋 “那我在这陪陪你?”
满银也上班后, 白天就不能把知微放在家里了,梅锦早上就把她放推车里一块儿推到广播站,广播站占着一整个平房,地方够大, 而且知微现在也大一些了, 不像头几个月那样时时哭闹, 要好带一点。
但不管多好带,她到底还只是个小孩子, 仍是有些磨人,尤其是正忙的时候碰到她闹气, 真是让人头都大了。
好在他们仨休息日不在同一天, 梅锦不用天天都把知微带到广播站去,要不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梅锦的“家书”栏目办得有声有色, 她一个人也有些忙不过来,恰好尚鸣过来后一时也没有其他工作安排给他,明站长就先让他给梅锦当助手, 好减轻她的工作负担。
梅锦带着他到部队去采访,他就拿纸笔帮她记录, 两人之间配合得还行,再加上尚鸣本身性格就比较幽默, 士兵受采访时都会比较紧张,被他三两句玩笑一开, 气氛跟着活跃起来,工作事半功倍。
两人收工,梅锦笑道:“你这可帮了我大忙了。”
“那你回头可得帮我在站长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尚鸣接过所有东西,不让她拎,还说不能让女士拿东西, 这叫绅士风度。
梅锦笑了下,空着手,走起路来更轻松,说:“肯定的,我肯定多多在站长面前表扬你。”
梁满仓今天要来部队了解些情况,远远就看到他们,说说笑笑的,不像来工作,倒像是郊游来了,他面色不虞地看过去一眼。
梅锦感觉有人盯着自己看,疑惑转头望过去,见是梁满仓,一下笑出来,冲他摆了摆手,对尚鸣示意了下后小跑过去,问:“你今天怎么也来部队了?”
“有些工作。”梁满仓言简意赅,看了眼她身后的尚鸣,这人当初在机关大楼转悠时可没去过作战科,毕竟作战科是什么地方,核心中的核心,不可能让别人随随便便地进去,所以他对他并不熟悉,只见过几面,听别人说过几句闲话,说他为人轻浮,给不少年轻姑娘都送过礼物。
梅锦点点头,并不细问。
梁满仓收回视线,问:“你这是又过来采访?”
“是啊,一连采访了好几个人呢,记了好多东西。”梅锦把手伸过去,有些撒娇,“指头上浸的都是墨水。”现在的钢笔跟后世的不一样,写字写多了就会沾到墨水。
梁满仓从口袋里掏出帕子要给她擦,梅锦收回去,眉弯眼笑:“都已经干了,擦不掉了,我回去洗洗就行。”
梁满仓便把手帕递给她,又问:“你采访,他怎么跟着来了?”
梅锦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尚鸣还拎着东西在原地等她,“他现在在广播站,肯定要干活呀,站长让他过来帮我。”
“他能干好活儿?”梁满仓不信。
“他又不比别人缺只胳膊少条腿,有什么干不好的,而且人家干的可有热情了,连受采访的人话都变多了,帮了我不少忙呢。”梅锦替尚鸣辩解了两句,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他平时可不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梁满仓抿了下唇,有些不高兴。
两人各自还有事情要忙,并没有多说,便各忙各的去了。
梅锦跟尚鸣一块儿回广播站。
尚鸣试探问:“我怎么觉得梁参谋不太开心的样子?”而且像是他引起来的。
“没有,他就是这种性子,一忙起来,脸上就露不出笑。”梅锦打哈哈,其实自己心里也觉得莫名其妙,他说话什么时候这么阴不阴阳不阳的了。
直到下班,两人回到家,梅锦问:“你今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梅锦看着他摇摇头:“你今天不对劲。”
“有吗?”梁满仓转过去,冲女儿拍了拍手,知微踉踉跄跄地朝他走了两步。
“有!”梅锦语气肯定,“就今天下午在部队,你说话夹枪带棒的,活像是我惹了你。”
梁满仓上前去把知微抱起来,扬眉夸奖说:“我们知微真棒,已经会走路了,走得又快又稳。”
知微咯咯笑,梅锦伸出手在她掌心晃了晃。
梁满仓回过头来继续回答她的话:“我是觉得你采访的时候带着他,别耽误了正事,不过看来是我误会了,你既然说他干起活来很热情,那就很热情吧。”
这话怎么说的,还“那就很热情吧”,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梅锦撇撇嘴,哼一声:“明站长把他派给我,那还真是派着了,人家可帮了我大忙了。”说完扭头进了厨房,跟满银一块儿做晚饭。
梁满仓看向她的背影,又不高兴起来。
吃饭的时候他就别别扭扭的,到了晚上睡觉,他还梗着脖子。
梅锦忍不住笑起来:“你说你,你跟人家都不熟悉,干嘛这么针对他?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爱针对人呢?”
“胡说,我什么时候针对他了。”梁满仓不同意。
“好,我说错了,你不是针对他,你是看不上他。”梅锦也奇怪,“虽然他是关系户吧,但师部关系户还少吗?怎么你对他的态度就这么不一样?”
梁满仓看着书哼哼,没说话。
梅锦凑上去细细观察他表情,“扑哧”笑出来。
梁满仓被她笑的莫名,问:“你笑什么?”
“我想笑,我的嘴长我脸上,我想怎么笑怎么笑。”梅锦眯起眼促狭。
梁满仓瞧着她这副表情,就知道她肯定没安好心,一把把书合上放到床头柜上,躺下去背对着她:“你爱笑你笑好了,我要睡觉了。”
“才九点多就睡觉啊?”梅锦上前扒拉他肩头,将下巴垫在他身上,轻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了。”
“为什么?”这下他倒是没否认自己生气的事情了。
梅锦没憋住又笑了下,按着他肩膀,让他转过来看自己,看着他板着的脸,指尖点上去碰了碰,倒是软的,“因为你吃醋。”她目光亮晶晶的,神采奕奕地看着他。
吃醋?梁满仓凌厉的眼神刹时变得慌乱,伸手轻轻推了她一下,又转过去,闷声道:“什么吃醋,你别乱说,我吃什么醋。”
梅锦撇了下嘴,拍了他一下,不满道:“正说着话呢,你老是背对着我干嘛,你这样我们还怎么说话?”
梁满仓无法,只好又转过来,黑暗里倒是看不出脸红没红,“我是怕你又说出一些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
“什么惊天地泣鬼神,我说的明明就是实话,你别不承认。”梅锦振振有词,“你要不是吃醋,你干嘛那么说一个跟你没什么关系的人?”
梁满仓说不过她,眼神也闪躲着不看直视她。
梅锦得意起来,伏在他身上:“吃醋又不是丢人的事情,你干嘛不敢承认。”
梁满仓哼哼,反手抱住她:“我那是担心你,尚鸣在机关的风评可不好,不只是因为他工作不认真,还有他喜欢招惹人家年轻姑娘。”
梅锦笑:“怎么,你还害怕他招惹我啊?我都是结了婚有孩子的人了,人家才不会呢。”
梁满仓没说话,人的感情就是很奇怪的,这么朝夕相处的,会不会的,谁又能知道。
梅锦喜欢看他因为自己吃醋的样子,气鼓鼓又不肯明说,顾左右而言他,煞是可爱,她点着他下巴亲上去,灵活地撬开他嘴唇,两人气息交换,不一会儿就都呼吸不稳。
梁满仓也忍不住,一翻身,两人上下颠倒,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俯身下去。
“动作轻点,别把知微吵醒了。”梅锦闭着眼,像干涸的鱼微张着嘴。
梁满仓重重撞了一下,从喉头滚出一声“嗯”。
一番交流结束,两人都有些力竭,微喘着粗气。
……
梁满仓作为师作战参谋,对于前线的所有动静都是很敏锐的,凭借着职业嗅觉,他察觉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气味。
前线部队的物资调配加速,铁路军列频次增加,空军转场活跃,这一切的一切无一不告诉他,即将有大事发生。
但上面还没下达通知命令,哪怕他觉出不对劲来,也依然紧闭着嘴,没有向他人透露一分一毫。
直到命令下达,他开始起草本师的后勤保障和机动预案。
机关大楼灯火通明,他加班也越来越频繁,每日早出晚归,要不是枕边有被人睡过的痕迹,梅锦都不知道他夜里有没有回来过。
领导们虽然没有明说发生了什么事,但脸色却都越来越凝重,往机关大楼里一看,大家都步履匆匆,来去如风,生怕浪费了一点时间。
梅锦遵守着保密制度,梁满仓不说,她也就不问,她只是默默将他的衣服洗得更干净,熨烫得更板正。
一天夜里,梁满仓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带着一个沉重的公文包。
梅锦因为给知微喂奶,还没睡,见状关心道:“饿不饿?晚上包了饺子,还剩一盘,我给你煮了吧?”
梁满仓点头,他揉了揉眉心,声音都透着疲倦:“好。”
梅锦赶紧到厨房去,起锅烧水,水开将圆滚滚的饺子下进去,今天供销社来了肉,满银连忙喊上她去买,足足割了两斤回来,跟韭菜一块儿剁馅包成了饺子。
饺子下进去又烧了两分钟,沉甸甸的饺子从锅底浮上来,面皮也开始变得透明,这就是煮好了。
她拿碗盛出来,又找了个小碟子倒上生抽和醋,端到外面桌子上。
现在天气热,正是蚊子猖狂的时候,梅锦掏出蚊香,找了盘干燥的点上,放到桌子下面熏着。
前段时间不停下雨,连蚊香都返潮了。
梁满仓去洗了手,走到桌前坐下,大碗里,饺子热气上浮,他也顾不上说话,拿起筷子,一个个夹起就往嘴里塞。
梅锦坐到他对面看着他吃,见状忙阻拦说:“你吃慢点,才出锅,还烫着呢,别烫坏了喉咙。”她说着,给他倒了杯晾凉的开水,里面泡了去火解暑的金银花。
梁满仓接过一饮而尽,又接着吃饺子。
他吃完就去洗漱,全程没说几句话。
梅锦看着他熬红了的双眼,有些心疼,等他躺到床上时,手指轻轻在他眉骨处抚摸:“不要觉得年轻,身体就是钢铁,平时要注意,不要这么熬着,熬坏了可怎么办。”
梁满仓连听完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下一秒就沉沉睡去。
梅锦轻声叹息,知道他辛苦。
8月23日,下午五点半,炮声从海峡对岸传过来。
梁满仓在师指挥部,这里人员齐聚,大家神色凝重,都进入着战斗状态。
巨大的作战地图展开,和墙上常年挂着的地图交相辉映。
电话铃声、电台滴答声和参谋们的报告声交织在一起,气氛紧张如弓弦拉满。
机关大楼里的人对这炮声还早有预料,家属院里的家属们才是真正的心慌。
国家这才和平了几年,这就又要重新开战了吗?
不过想想也是,国家还没统一,老蒋还虎视眈眈,国家如何能安稳,师部驻扎此处的目的不正是如此。
只不过这几年实在安逸,让大家忘记了危险一直存在,要不东南怎么会被标注成“危险地区”呢。
为了安抚群众,明站长下令,要广播员们时刻待命,用比平时还要沉稳百倍的声线安抚大家的情绪。
指挥部。
“报告!”
“说!”
“我军前线一重要炮兵观察所被敌军炮火覆盖,导致通讯中断,无法为后方提供射击校正,反击效率骤降!”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瞬间焦灼起来。
梁满仓跟着皱眉,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大脑不停地运转着,举手报告道:“报告首长,我建议立即启用备用观察点,联系海军快艇部队,从海上视角进行校射,并协调空军侦察机,冒险进行航空拍照评估。”
他的方案思路清晰,刚才还如菜市场般喧闹的指挥部瞬间安静下来,焦虑的情绪被有效稳定,大家的视线都聚焦到他身上。
首长沉思一瞬,沉声采纳他的建议。
从炮声响起的那一刻起,梁满仓就一直守在指挥部,几天几夜都没好好合眼,满眼的血丝,靠着浓茶提神。
家属院里,大家不敢明说,但私下里已经谣言四起,谁都不确定这次要多久才能恢复正常。
梅锦前世历史学的一般,也不记得还发生过这种事,她虽然能肯定国家不会输,但不敢保证一定没有人员伤亡。
尤其是作为广播站的一员,既要强忍着对梁满仓的担忧,又要竭力安抚其他惶恐的家属。
广播稿里的捷报和夜里隐约响起的炮声,折磨着她的神经。
知微几天没有看见爸爸,有时候会用疑惑地眼神看着她,嘴巴动了动,问“爸爸?”
梅锦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只好摸着她的脸蛋尽量笑道:“爸爸在工作,等工作忙完了就回来了。”
可工作什么时候能忙完,她也不确定。
好在密切的炮战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很快就进入到“打打停停”的政治斗争阶段,中央要求“打而不登,封而不死”。
这就需要极其精准和巧妙的战术安排。
梁满仓眉头紧皱,捏着笔在纸上不断演练,制定着万无一失的战术计划。
他的战术报告交上去,其核心就是轰击军事目标,避免造成平民伤亡,并且在精准打击的同时对其造成心理攻势,在特定的时间对其进行扰乱性的炮击,让他们摸不准他们的行动规律,消耗他们的精神力,从而打击敌军士气。
与此同时,资源调度也要跟上,要科学规划炮弹消耗与补给,确保能够保持长期作战能力。
他的计划一交上去,就获得了师参谋长的高度赞扬:“梁参谋,你现在不光会算弹道,更会算人心了啊。”
梁满仓闻言只是笑笑。
他的炮击策略很奏效,敌方守军因为不定时发射过去的少量炮弹,时刻都处于紧张状态,导致正常的军事部署和生活保障工作都难以开展。
战争一天天进行着,梁满仓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每次回到家,吃完饭就躺床上睡觉,梅锦怕知微在屋里会打扰到他,就把她抱到满银房间里去。
时间一长,知微都快不认识梁满仓了,她不知道面前这个长着青涩胡茬,双眼通红的男人是谁。
甚至梁满仓主动伸手要去抱她的时候,她会害怕的后躲。
梁满仓有些伤心,梅锦心里也跟着酸涩,她勉强笑了笑:“你这浑身邋里邋遢的,在她眼里,就是个奇奇怪怪的高大男人,她不害怕你就怪了。好了,你先去洗漱,把自己收拾干净。”
她给他放好了热水,把他推到浴室去,挽起袖子要亲自帮他洗。
梁满仓按住她的手,好笑道:“我还没到双手动不了的程度,还能自己洗。”
“那我在这陪陪你?”梅锦不想出去,她也好久没跟他好好待在一个空间里了。
梁满仓点头,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
梅锦拿着水瓢边往他身上轻柔地淋着水,边道:“是不是很累?”她感觉自己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但真面对面,又说不出来了,他的工作她不能问,能问的也就只剩下累不累饿不饿,要不要睡一会儿了。
梁满仓摇头又点头:“累肯定是有些累的,但个人的成长无疑也是迅速的,这短短一个月内学的东西比我之前上的两年军校学的东西都要多。”
梅锦笑了下,只要他觉得满意,那她也就为他感到高兴。
炮战一直持续到年底,才算是暂告一段落。
梁满仓因为在整个过程中的突出贡献,荣获“个人三等功”,并因此被提拔为作战科科长。
师部的庆功宴结束后,梅锦在家也给他办了个庆功宴,和满银一块儿做了一大桌子菜,并掏出他一直没舍得喝的茅台,一人面前斟了杯。
梅锦举着酒杯笑道:“庆祝你获得三等功,也庆祝你升职。”
梁满仓一口喝完,辣得龇牙咧嘴。
满银也兴奋地端着杯子,想了想说:“三哥,我也不知道该敬你什么了,那我就敬你以后不断立功,不断升职吧!”
“你这个目标可就太远大了,看来我要更努力才行啊。”梁满仓跟着笑,又喝了一杯。
知微坐在自己的专属椅子上,不明白他们在干嘛,碰不到地面的小脚晃荡着,伸手扒着桌子要够东西吃。
梅锦一下笑起来,屈指刮了刮她小鼻头,宠溺道:“你怎么跟个小狗一样。”
梁满仓拿起她的勺子往她碗里舀了块炒鸡蛋,接着把勺子塞到她手里,柔声说:“拿着勺子扒着吃。”
知微鼻翼耸动,她现在正是学着用勺子的时候,只是还不太熟练,在碗里扒拉了几下,怎么都扒拉不到嘴里去,急得她张着嘴伸着舌头要去舔。
瞧着这一幕,三个大人都笑起来。
小家伙恼羞成怒,“当啷”一声,一把把勺子扔出去多远,直接下手抓着吃。
梅锦阻止不及,只能等她吃完又拿帕子给她擦手。
她摸摸知微的脑袋,笑说:“说你是小狗,你还哈上气了,妈妈是不是说过不能这样子吃饭?”
小家伙现在已经能听懂人话了,有些心虚地瞥了她一眼,大眼骨碌的,饶是心里再生气,这下也烟消云散了。
满银把洗好的勺子重新递上来,“得亏给你拿的是铁勺子,这要是瓷勺子,早被你摔八瓣儿了。”
小家伙鼓起脸,像是在生气。
满银“嘿”一声,有些惊奇地戳戳她,“人不大,气性不小,你还会生气了?”
梁满仓过去把知微从椅子里抱出来,抱到腿上搂着,“没事,不会用勺子,就不用,你要吃什么,爸爸喂你吃。”
小家伙立马得意起来,指着桌子上的菜说:“要吃肉肉。”
“好,吃肉肉。”梁满仓夹着肉,还要去看梅锦一眼,意思是母女俩一样,一问吃什么,那就是吃肉。
梅锦轻哼一声,看着外貌相像的父女俩,又忍不住笑起来,心中涌出暖意来——
作者有话说:炮战参考的是58年的八二三炮战,文中有艺术加工成分
第43章 困难 小猫石头
1959年一开春, 就听说现在好多省份都发生了春荒春旱,厉害的,都旱了四五寸深。
梅锦在广播站,知道的消息更多些, 她跟边书云感叹:“今年大家的日子都要不好过了, 灾情这么严重, 受灾范围还广,恐怕要有很多百姓都吃不上饭了。”本来现在的粮食产量就低, 没有化肥,没有改良的种子, 一亩地也就产一二百斤的粮食, 十分勉强才够吃,结果现在灾情一出来, 粮食产量估计要低到地里去了。
她以前就知道有个三年困难时期,但她忘了具体是哪三年,一直听家里老人们说是六几年饿死人, 她就一直想着是六几年,但看这样子, 原来五九年就开始了。
边书云也跟着叹气,皱着眉:“可不是嘛, 我还有家人在内地,就在灾情严重的地方, 来信跟我说,这眼瞧着马上六七月份就能收麦子了,结果这一旱旱的要颗粒无收,麦叶子都枯了,已经出现缺粮了。”
这时刘伟从外面进来, 见她二人脸色不对,问:“这聊什么呢?一个二个的脸色这么难看。”
“说起内地省份的春荒春旱呢。”梅锦解释一句。
“这事啊。”刘伟的脚步也跟着沉重几分,他走到位置上坐下,从抽屉里拿出报纸,“这报纸上说这次春旱,直接影响了三百万公顷的农作物,说旱情程度百年难见。”
边书云难受着:“不知道多少家庭要因此流离失所了。”
刘伟将报纸放下,摇摇头无奈道:“这天灾谁能料得到呢,这也没什么其他办法了,只能熬,熬过这一年,应该就好多了。”
熬过这一年,梅锦听着这句话,心里忍不住跟着一紧,这可不是熬一年的事,今年的旱灾已经很严重,而明年只会更严重。
她以前听爷爷奶奶讲过他们小时候的事,饿得什么都没得吃,连树皮都被人啃干净了,脖子饿得竹竿细。
“不过咱们这边现在倒还好,还没有灾情,不过国家是一个整体,那么多地区受灾,今年东南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了。”边书云补充。
其实日子不好过已经开始显现出来了,师部因为是军区,供应是保障的,但标准已经下降许多,像大米、白面这样的细粮减少,而粗粮供应增多,尤其是猪肉,供应极少。
梅锦已经把家里的肉票都给了满银,她在供销社里,一旦有了猪肉,就赶紧买一些。
几人这春天刚说着东南受天灾影响应该没有内地大,这七八月份就遭遇了强台风的袭击。
台风洪涝,给东南造成了巨大破坏,不仅是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更是摧毁了即将成熟的稻田,让本来就已经很紧张的粮食供应更是雪上加霜。
但因为前段时间的庐山会议,导致军队内部开展“反□□”斗争,师部气氛也陡然就紧张起来,作为军人家属,都要格外注意言行,在外可不能再向之前一样说话无所顾忌了,更是不能抱怨粮食短缺,否则很容易被上升的政/治问题。
大人什么都还能忍,小孩子不懂事,一个劲儿喊着要吃肉。
梅锦看着知微,摸了摸她脑袋,安慰说:“等雨停了,就去给你买肉。”
知微小大人似的叹口气:“可是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啊?感觉它都下了一辈子了。”
“小孩子不准叹气。”梅锦被她的样子逗笑,“你个小小人,活的年数还没有我一个巴掌多,知道什么是一辈子啊?”
“一辈子就是这么这么长。”知微认真地把两只手向两边延伸,伸不到了,踮着脚也要伸。
梅锦看着她圆不溜丢的大眼睛,笑了笑,仔细把她脸上不知道在哪蹭到的灰擦掉。
到了晚上睡觉,梅锦将知微哄睡,翻过身来对梁满仓说:“前几天爹娘寄信过来,说地一亩地就收上来一点粮食,食堂里稀粥照人影儿,根本吃不饱,夜里回去饿得都睡不着,咱们寄回去的吃食也顶不住多久。”现在农村实行公共食堂,他们寄回去的吃食,家里也都是偷着吃,要是被别人发现了,又是一场事故。
听到家人都在饿肚子,梁满仓也不好受,眉头紧锁,眼里浓浓的都是化不开的担忧:“唉,我们再省点,看看能不能多买点粮食寄回去吧,别管什么粗粮细粮了,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我也是这样想的。”梅锦往他怀里钻了钻,手搂住他的腰,在风雨飘摇的时候,也就只有他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了。
听着外面停不下来的雨声风声,她脑袋在他身上蹭了蹭,想起什么说:“咱们别老叹气了,都被知微学过去了,小眉头一皱,‘唉’一声,跟你一模一样。”
“是吗?”梁满仓唇角轻轻弯起来,勾着上半身要过去看。
梅锦一把把他拉下来:“好了,刚睡着,你别把她给吵醒了。”
梁满仓只好静静躺下,一手从她颈下穿过,搂着她肩头,另一手垫在脑下,看着天花板,低低跟她说着机关大楼里不涉及机密的事。
“以前大家忙归忙,还是能开两句玩笑的,现在各地灾情如此严重,东南也有洪涝,真是谁也笑不出来了。”
梅锦刚说过不能在家里叹气,一听他说这事,又忍不住想叹了,她努力忍住,眼睛看着外面肆虐的风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晴天。
梁满仓大掌沿着她肩头抚摸,不带一丝情/欲,只是为了安抚,他道:“我后天要去一线巡视检查。”
这是惯例了,除了第一次梅锦担心的睡不着,现在已经习惯许多,她叮嘱说:“你自己小心。”
“嗯。”
台风洪涝让东南百姓一年的辛苦付诸东流,而看到驻军附近的百姓日子艰难,师部有时候会节省下口粮来支援最困难的群众,但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天灾不结束,农田就没办法丰收,百姓的日子也就好不起来。
师部的粮食供应逐渐减少,部队开始了“生产自救”运动,组织人员开荒种地、养猪养鸡。
梅锦和满银不上班的时候也带着农具跟着一起到山坡上去,知微在家没人看,干脆也一并带过去,那边都是部队的人,不会有什么危险。
蔡嫂子给她们在自家旁边占了块地,冲她们招着手说:“这边这边。”
山坡上干活的人还真不少,有以部队为集体的,也有以家庭为集体的。
梅锦笑了下,把知微放下来牵着她的手,她现在越长越大,抱这一路,也实在是抱的得胳膊酸。
知微第一次过来,好奇地左顾右盼,不停问:“妈妈这是哪儿?”“妈妈,他们在干什么?”“妈妈,我也想玩,你让我试试吧?”
她现在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话痨期,梅锦被她“妈妈妈妈”妈妈的头都大了,随手捡了块地上的石头递给她,敷衍说:“你看这个石头像什么?你猜一猜,待会儿告诉妈妈。”
小家伙当了真,澄澈的大眼睛抬头看了眼妈妈,又低头双手捧过石头,蹲在旁边一点点琢磨。
蔡嫂子看到这一幕,扶着锄头,一下笑出来:“这么大的小孩最磨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要问。”
梅锦看向旁边的知微,十分认同,半是幸福半是抱怨说:“也不知道这么小的脑袋瓜子里怎么那么多事情要问。”
两人闲聊两句,又弯下腰锄地,要不说开荒呢,这地又硬又都是石头块,不好好开垦一遍,根本就不能种。
梅锦久不干这活儿,这才锄了一小会儿,就累得腰酸背痛的,她直起腰,手握成拳给自己捶着。
小知微捧着石头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一脸的兴奋:“妈妈妈妈,我猜出来是什么了!”
“是什么呀?”梅锦顺着问。
“是小猫!”知微肉乎乎的小爪子煞有介事地在石头上点着,“妈妈你看,这是小猫的头,这是它的尾巴,这是它的肚子。”
小家伙声音奶奶的,说话还有些含含糊糊,表情却很认真,梅锦笑起来,跟着点头,捧场地夸奖说:“我们知微真厉害,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嗯!”知微挺着小胸脯,眼神亮晶晶的,问,“妈妈,我可以把石头拿回家吗?我想让小猫石头睡觉的时候跟我一块儿。”
“当然可以,不过我们要把它洗干净才行,不能脏脏的拿回去。”梅锦点了下她的鼻尖,小家伙跟着皱了一下脸,白嫩可爱。
梅锦放下锄头,对满银说:“先歇一会儿吧,我带知微到那边小溪洗把手。”
“好。”满银点头,却仍弯着身子劳作,动作十分熟练。
梅锦知道这边上就有一条小溪,他们开荒就在那小溪处打水,她牵着知微往那边走,知微手里还拿着那块石头。
“石头重不重?要不要妈妈帮你拿?”
“不重,我要自己拿。”知微摇头。
梅锦笑了笑,知道她很喜欢小猫,家属院有好多户人家都养了猫,用来逮老鼠的,什么花色的都有,有的猫怕人,看见人就一窜多远,有的猫亲人,看见人就喵喵叫着往人脚边一躺。
知微最喜欢二楼赵怡悦家的猫,赵怡悦比她大几个月,俩孩子经常一块儿玩。
赵怡悦家养了只橘猫,就叫咪咪,一点不怕生,谁来都让抱,两个孩子经常抱着猫折腾,一会儿要给它扎小辫,一会儿要给它穿衣服。
猫又没有衣服,她俩就扒拉自己的裙子,哪条好看,哪条就往咪咪身上套。
也就是咪咪脾气好,随她俩怎么闹腾,人家自不动如山,眯着眼咕噜咕噜打起呼噜来。
两人到小溪边,梅锦不敢让知微过去,自己接过她手里的石头蹲在水边冲洗,就是最普通的石头,上面沾了泥,也不知道知微是怎么看出来像小猫的。
她无声笑了下,摇摇头,拿着洗干净的石头回去递给知微,知微宝贝似的接过,小手指轻轻摸着石头表面,像摸着咪咪一样,嘴里还有模有样地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咪咪了。”
童声稚语,又可爱又好笑。
梅锦摸摸她脑袋,刚准备带着她回去,一抬头就见不远处站着一小孩,眼睛盯着他们,黑白分明的瞳孔里透着新奇。
师部里的人和驻军附近的百姓,其实一眼就能区分开,尤其是在现在这个特殊时期,区别更是明显。
师部里的人穿戴永远是整齐的,就算朴素,衣服上也不会打多少补丁,而百姓家靠天气土地吃饭,日子过得贫苦,衣服永远是补丁摞补丁,再加上现在天灾,粮食大幅度减产,本来就瘦的人更是瘦骨伶仃,胳膊伸出来都是皮,没一点肉。
眼前这个小孩子更是如此,约莫着七八岁的年龄,短短的头发被剪得乱糟糟,身上的衣服明显不合身,应该是哥哥姐姐们传下来的,脸蛋也灰扑扑的,嘴唇发白,面露菜色,只一双眼睛十分清亮。
梅锦心中叹息,做了妈妈后,就不能再看到小孩子受苦,心里会受不了。
她让自己的表情尽量和善,蹲下来向他招了招手。
那孩子迟疑了下,还是慢腾腾地磨着步子过来。
梅锦问:“你叫什么名字呀?几岁了?”
“我叫招娣,十岁了。”
声音清脆,梅锦睁大眼,竟是个女孩子。
她掏了掏口袋,把兜里两颗给知微备着的奶糖递过去,这糖还是去年买的,现在供销社不供应糖果,家里也不剩多少了,一直控制着没舍得让知微多吃。
招娣看着她手心里的糖,咽了咽口水,她在供销社的柜台上看到过这个,会有小孩买着吃,糖纸扔在地上,她捡起来闻过,香香的甜甜的。
梅锦见她不敢收,直接拉过她的手放到她手心里。
招娣看她一眼,立马拨开一个塞进嘴里。
知微见她吃糖,也跟着舔了舔嘴唇,晃了晃梅锦的手,仰着小脸说:“妈妈,我也想吃糖。”
招娣听到这话愣了下,眨着眼要把糖还回去。
梅锦抿起唇温柔笑了下:“妹妹有糖呢,这个你留着自己吃。”
她又转头对知微道:“家里还有,我们回家再吃好不好?”
“好。”知微乖乖巧巧点头,虽然渴望,但一点也不哭闹。
梅锦心中一软,顺着她的头发摸了摸。
招娣盯着她的动作看了看,随后低下头掀起上衣,把剩下的那颗糖小心塞进裤子夹层里。
梅锦听到她肚子咕噜两声,道:“是不是饿了?我那边带的有烙的饼子,你跟我过来,我拿给你吃好吗?”
招娣有些犹豫,梅锦笑了下:“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我知道,你是解放军里的人,我娘说,解放军里没有坏人。”招娣直愣愣看着她,眼神一点不设防。
梅锦闻言笑,她站起来,牵着知微回去,招娣落后两步跟着她们。
蔡嫂子和满银看到她带一个小孩回来,都有些惊讶,蔡嫂子问:“这小孩是哪来的?”
“刚才小溪边碰到的,附近百姓家的孩子。”梅锦从地上拿起过来时拎起来的饭盒,打开,拿出里面的烙饼,还软和着,她递过去,“尝尝。”
她这烙饼掺了细粮的,泛着一股麦香,招娣口水直咽,但她知道这个时候粮食多珍贵,她相接又不好意思接。
梅锦眼睛弯了弯,“拿去吃吧,我还有呢。”
听她这么说,招娣使劲在身上擦了擦手,这才把饼子接过去,狠狠咬了两口,用力咀嚼着。
梅锦见她只咬了两口便不再吃,疑惑问:“怎么不吃了?是不好吃吗?”
“不是,很好吃。”招娣摇头,嘴巴里的烙饼迟迟舍不得咽下去,“是我想把剩下的拿回去给我娘吃,她也没吃饱呢。”
她这么懂事,自己饿着肚子还想着家里的娘,梅锦更心疼了,把饭盒里的烙饼都给了她:“吃吧,吃一顿饱的。”
蔡嫂子见状,也从自己饭盒里拿出了个窝窝头递过去,心疼道:“吃吧,孩子。”
招娣深深看了她们两眼,腿一弯就要给她们磕头,她不懂应该怎么感谢,只知道磕头是最重的礼节。
梅锦和蔡嫂子都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拉起来,没让她跪下去,蔡嫂子拍了拍她膝盖上的灰,说:“就是一个窝窝头,犯不着磕头,你娘不还在家饿着肚子吗?赶紧拿回去跟你娘一块吃吧。”
招娣用衣襟兜着食物,不停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等人走了,梅锦和蔡嫂子站在原地,心里都不太好受。
梅锦道:“刚才我问她几岁,说十岁了,瞧着跟七八岁差不多。”
“那就比贝贝小两岁。”蔡嫂子也跟着感慨,“吃不饱饭,营养跟不上,可不就长不大吗,瞧她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
满银把锄头往边上一扔,长长呼出一口气,“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啊?”
梅锦一听她说这话,连忙朝周边看去,幸好边上没什么人,她皱着眉提醒:“以后说话一定要注意,这种话可不能再说。”
满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捂着嘴点头。
蔡嫂子无奈摇头,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
知微听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牵着妈妈的手又摇了摇,提醒说:“妈妈,我想吃糖。”
梅锦连忙又扯出一个笑,点着头说:“好,待会儿回家就给你拿。”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梅锦看过去,蔡嫂子也把锄头放下:“算了,明天再来开吧,今天回去了。”
几人回去的路上,情绪都不太高,到了家,梅锦把放在柜顶上的糖罐子拿下来,里面还静静躺着十来颗糖,她拿出一颗放到知微手上。
知微熟练地拨开糖纸,往嘴里一放,甜甜的,她眼睛眯起来,腮帮子鼓鼓的:“糖果真好吃,要是每天都能吃很多很多糖就好了。”
梅锦被她孩子气的话笑到,问:“那很多很多糖是多少糖?”
“就是这么多,这么多,这么多!”她小手从地上往高处举,举得越高越好。
梅锦在她脑袋瓜子上轻点:“要是真给你吃这么多糖,你的牙齿可就不能要了。”
知微不满地噘起嘴,妈妈天天都拿这话吓唬她,老是跟她说糖吃多了会牙疼,但她从来都没有牙疼过。
梅锦知道她不信,也不跟她多说,把糖罐子又放上去,拉着她到客厅去。
小孩子忘性大,不一会儿就把刚才的不开心忘得一干二净,专心嗦起糖来。
梁满仓回来,见家里气氛不对,挑了下眉问:“这是怎么了?吵架了?”
梅锦当着他面给他一个大白眼,有些无语:“你是不是天天盼着我们吵架呢?天天一有什么事就问我们是不是吵架了。”
“就是,我跟嫂子感情好着呢,吵什么架呀。”满银也哼道。
梁满仓将帽子挂起来,笑说:“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那我能问问家里这是怎么了吗?怎么一回来,大家都拉着脸?”说着他看了眼旁边握着一块石头自娱自乐的知微,又补充说,“哦,这还有一个傻开心的。”
梅锦走过去锤他一拳:“去,有你这么说你闺女的吗?”
梁满仓笑笑。
满银将在山坡上的事告诉他,说:“我们就是觉得那孩子太可怜了,看着她,我又想起家里的胜利胜军、瑞英福英他们,他们现在肯定也都吃不饱,也不知道爹娘怎么样了,最近寄过来的信也都是报喜不报忧。”
说起家里人,梁满仓也有些放心不下,但他道:“我托人多照顾他们些了,也寄了吃的回去,应该不会过得太艰难。”
满银点点头,仍控制不住心里的担忧,这离着上千里路,要想回去一趟,真的是不容易,就是给家里寄点3东西,都得好久才能到,还要担心着别给寄错了、路上别弄丢了。
傻开心的小家伙可不管大人忧心什么,她抱着小猫石头,把玩得高兴。
梅锦在旁边看着她,小孩子一时兴起,也不知道这块她随手捡的石头她能新鲜几天。
第44章 结束 “最喜欢妈妈了。”
到六零年, 国内受灾情况变得更加严重,受灾面积已经达到九亿多亩,占到全国耕地面积的一半还要多。
这下谁也控制不住自己,全都唉声叹气。
师部内的供应更加紧张, 几乎都见不到副食品的影子。
现在谁家在粮食上都不宽裕, 因为缺油, 炒菜也成了奢望,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小麻油瓶, 瓶盖上插一根铁丝,炒菜时用铁丝上的布头蘸一滴油, 在锅底抹一圈, 就算是“见过油了”。
这么吃起来,一点荤腥油水都没有, 家属院子里一走,看不见一个胖人。
国内过得困难,在台海关系上就更要谨慎, 对面随时都有可能伺机而动,梁满仓作为作战科科长, 需要制定更缜密的防御和反侦察计划,因此一天到晚都在作战科里开会加班, 忙得没时间回家。
他的工作忙起来,梅锦的工作也不轻松。
现在师部是这么个氛围, 之前广播站搞的家书栏目和播放音乐等活动都被叫停,取而代之的是各类科普与呼吁倡导。
科普如何识别使用野菜,怎么预防水肿和肝炎的卫生知识,以及呼吁大家节约用水用电节约粮食。
深夜里,梅锦和梁满仓面对面坐在同一张桌子前, 亮着台灯,一个研究作战计划,一个编写广播稿。
梅锦写着写着,抬头看向对面,有些唏嘘说:“现在广播站要把跟苏联有关的唱片全都毁掉。”
梁满仓手不停,淡定道:“预料之中的事。”
七月份的时候,苏联突然单方面撕毁合同,并撤走所有的在华专家,停止援助项目,两国关系急速下降。
苏联的不讲道义,让国内众人群情激愤,且好多工厂都购买了只有苏联专家才会使用的设备,现在专家一撤走,导致大价钱买回来的设备只能闲置,让本就因天灾而处于艰难时期的国家更是雪上加霜。
而国人的愤怒需要有一个发泄点,于是现在国内跟苏联有关的东西统统都要销毁,像唱片、电影,更是看都不能看。
客厅里没人,知微跟着满银在次卧睡觉,梅锦小声说:“你还记得我们在军校看的那个电影吗?”
“记得,《列宁在十月》,苏联电影。”
梅锦回忆起那时候:“是啊,还是在小礼堂看的,当时是我第一次去小礼堂,后来你同学又弄到不少片子,每次看的时候,你都会带上我,我们在那里看了好多的苏联电影,像什么《夏伯阳》《童年》,我还记得我们当时看《忠实的朋友》,电影里面三个人把船划得团团转,差点撞上岸时,大家都在小礼堂又是大笑又是鼓掌的。”
想起那段轻松的时光,梁满仓觉得肩膀上的重担彷佛也跟着放下,他紧皱的眉头松开些,终于舍得停下笔,抬眼笑了下:“可惜那段时间一去不复返了,以后恐怕都看不到苏联电影了。”
不过他的担忧并不在于看不到苏联电影,更是现在的国内外局势,苏联突然转向,去与美国交好,这下国家被两个大国夹击,形势十分严峻。
现在中苏冷战成为了师部内的头号新闻,大家聊天的时候,都要恨恨骂上两句老毛子背信弃义,不是什么好东西,早晚得完蛋!
梅锦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中就忍不住想笑,可不是嘛,到她出生的时候,世界上早没“苏联”这个国家了。
不过暂且先不管这些家国大事,师部里的供应不够,大家只能自己种,种的也不够吃,还去山上挖野菜。
山上那么大,有没有野菜就全靠大家自己找。
蔡嫂子发现处野菜茂盛的地方,私下里偷偷告诉梅锦,两家人一块儿上去挖。
她们挖的时候,知微小屁孩一个,也知道跟着帮忙,拿着小号的锄头在旁边“嘿咻嘿咻”地扒着,老半天扒出来一颗,兴冲冲地放到篮子里。
梅锦就笑着表扬她一句:“哎呀,我们知微真厉害,再接再厉!”手握拳作加油姿势。
知微得一句夸,立马高兴得不知天南地北,蹦蹦跳跳地跑到妈妈指定的野菜边蹲下去,小锄头用力扒着野菜边上的土。
蔡嫂子见状笑说:“还是小孩好哄,说两句好话就乐得屁颠屁颠的。”
“贝贝不也乖得很吗?”梅锦看着旁边跟着一块儿帮忙的蔡贝,跟着夸起来。
蔡嫂子呵呵笑两声,眼睛里骄傲,嘴巴上却贬损两句说:“像我家贝贝这年纪,是最不好管的时候,成天跟大院里的人出去疯跑,也不知道玩的什么游戏,每回回来,好好一件衣服不是这破了就是那烂了。”
蔡贝听着妈妈这样说自己,有些不满地扁起嘴。
梅锦注意到,垂了下眼,笑道:“嫂子我看你就是谦虚,大院里谁不知道你家贝贝最乖最听话,学习还不用家里操心,我家知微以后要是能像贝贝这样,我跟满仓可就高兴坏了。”
知微听见妈妈提到自己名字,茫然地抬了下头看过来问:“妈妈?”
梅锦摆摆手:“快挖吧,我跟阿姨夸你呢。”
知微脸上漾出笑,小酒窝一闪一闪,又撅着屁股卖力“嘿咻嘿咻”起来,简直可爱到人心坎儿里。
一篮子野菜摘回去,洗干净放开水里煮一会儿,好去掉野菜里的苦味儿,也让野菜变得柔和好消化。
随后满银将焯过水并挤干水分的野菜切碎,和红薯面一块儿和匀,捏成团子上锅蒸。
没用完的野菜碎则和米一起煮成菜粥,洒上少量盐。
梁满仓到家的时候,饭正好做好端上桌。
知微正在院子里玩,看见爸爸回来,连忙站起来往他怀里扑:“爸爸!我今天跟妈妈和姑姑去摘野菜了。”
“是吗?”梁满仓弯下腰将她抱到怀里,温和笑着问,“你也摘了吗?”
“对呀,我摘了好多呢。”知微昂着下巴向他就邀功,得意洋洋的样子。
梁满仓止不住笑,抱着她进屋,随手将公文包放小几上,“那待会儿爸爸一定要好好尝尝你摘的野菜是什么味道的。”
“嗯!你要多吃点噢。”知微表情认真,大眼睛盯着他学话,“我本来还要摘好多的,但妈妈不让。”
“妈妈为什么不让呀?”梁满仓哄着她,接着她的话往下问。
“妈妈说我们家还有东西吃,不能把野菜摘完,要把野菜留给没有东西吃的人。”小家伙童言童语,意识不到这句话背后的困苦。
梁满仓却是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愣住,他抿了下唇,抱着知微往上颠了颠,点头说:“好,爸爸待会儿多吃,决不让你白劳动。”
梅锦洗了筷子拿过来摆到桌子上,问:“洗手了吗?”
“还没。”梁满仓从回来就一直抱着知微呢,没来得及洗。
梅锦也知道,她瞧了眼知微说:“下来吃饭了,让爸爸去洗手。”
“噢。”知微扑腾着小腿,被梁满仓放到她专属的椅子里,梅锦递上碗筷。
小家伙现在筷子用得熟练,左手拿窝头,右手拿筷子,“啊呜”一口,咬下一块窝窝头,干噎得她有些咽不下去。
梅锦瞧着心疼,忙站起来端了杯温水过去,“喝口水顺顺,是不是太干巴了?小口小口吃嘛。”
小孩子喉咙细,一下吃不了这么干硬的食物。
知微摇摇头,还扭过脸来安慰她:“没事的妈妈,一点都不干,可好吃了,是我吃太快了。”
梅锦笑了下,手掌在她头顶摸了摸,和梁满仓默契地对视一眼,女儿越懂事,越不挑剔,他们当父母的,也就越心疼。
梁满仓坐到位置上,也拿起一个热乎的窝窝头就着野菜粥啃着,粗粮毕竟比不上细粮软,窝窝头又干又硬,野菜在嘴巴里咀嚼,能感觉到菜根有些磨口腔里的软肉。
但处于在这个能吃上窝窝头就已经很不错的环境里,他们谁都没有资格抱怨。
东南这边还好一点,就是供应跟不上,今年地里种的粮食还能吃,内陆一些省份不光是供应跟不上,地里还旱得厉害。
一早起来,外面阳光照大地,明亮灿烂,吃完早饭,梅锦拉着知微道:“今天给你洗洗头吧?”
知微一听说洗头立马丧着脸,不是很高兴地嘟囔着:“啊?怎么又要洗头啊?前几天不是刚洗过吗?”
“你自己算算都几天了?”梅锦好笑,之前给她洗头,把水和泡沫不小心弄到她眼睛里过,而自从被辣过眼睛后,每次给她洗头都得墨迹好一会儿才同意。
这次也不例外,小家伙磨蹭着脚底板,眼瞧着就想往外跑,梅锦赶忙抓住她,说:“你不是刚学了算数吗?你数一数,上次洗头到今天过去几天了?”
说是学算数,也就是带着她从一数到一百,而以她现在的能力,能连贯数到一百就已经很不错了,大多时候都是数着数着就漏数错数。
“几天了?”知微迷茫地伸出两只手,短短的手指头动了动,数来数去数不明白。
梅锦笑起来,也不管她,进屋准备热水时,先将院门插上,以防她趁自己不注意时溜出去。
热水拎出来,皂角也拿出来,现在没有洗发水,洗头发就只能用这种纯天然的植物,像皂角、木槿叶或者茶籽饼。
梅锦先把皂角砸碎,用纱布包起来,在小盆热水里反复揉搓,搓出滑腻的泡沫水。
接着让知微蹲在温水盆边,拿杯子舀着水往她头发上淋,等头发全都淋湿后,再将泡沫水涂抹上去,轻轻揉着头发,确保每一根头发都被泡沫水浇到,这才又舀起干净的水要将头上的泡沫冲掉。
在进行这一步的时候,梅锦提醒道:“妈妈要给你冲泡沫了噢,你用毛巾按在眼睛上,不要睁眼。”
“嗯。”知微慌张一下,拿起毛巾就往眼睛上按,重新蹲下去低着头,好让泡沫更好地被冲掉。
梅锦拿着杯子小心翼翼地往她头上倒,边倒边用手捋着,直到将表面的泡沫全都冲干净,才叫她拿掉毛巾:“是不是没有辣到眼睛?”
知微眨了眨眼,笑起来说:“没有,眼睛一点都不痛。”
梅锦也笑起来,拿过一旁的干毛巾给她擦水:“所以不是每次洗头发都会辣眼睛的,不能因为一次辣到眼睛了,从此就再也不肯洗头发了,不然岂不是要变成脏脏小孩?”
小家伙吐舌笑了笑,梅锦看她表情就知道,下次再让她洗头发,她肯定还是不乐意。
这小坏蛋。梅锦在她屁股上轻拍了下,又接着给她擦头发。
等头发擦得半干,不再向下滴水,她从屋里搬出一把椅子来,把小孩抱上去坐着说:“乖乖坐在院子里晾头发,等妈妈洗完头陪你一起晾。”
“噢。”知微仰起小脸,看着湛蓝的天空,太阳暖烘烘地晒下来,热乎乎地笼罩在身上,凉凉的沾了水的头发,在太阳下一点点变得更轻更软,鼻腔间都被皂角的香味萦绕。
梅锦又倒了盆干净的水,把自己的头发也洗了遍。
皂角洗出来的头发跟洗发水区别很大,皂角洗完后,头发会变得涩涩的,手插进去都捋不开的感觉,但能洗的很干净,现在大家洗头发普遍还是用这个,毕竟这个最常见。
母女俩洗好头发在院子里排排坐,梁满仓和满银今天都要上班,家里就她们两个人。
梅锦迎着太阳,享受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任由温暖的阳光在身上烘烤,蒸干头发上的水汽。
知微大眼睛滴溜溜转,伸出手指在妈妈身上轻轻戳了戳。
梅锦睁开眼,转过头问:“怎么了吗?”
“妈妈,我今天可不可以吃一颗糖?”小家伙可怜巴巴地竖起一根手指。
因为梅锦的严格控制,现在家里的糖罐里还剩了五颗糖果。
梅锦作沉思状,知微脸上的表情越发不安,又忐忑又期待。
“行吧,看在你今天乖乖洗头的份上,妈妈允许你吃一颗。”梅锦笑出声,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小孩脸上怎么能同时表现出这么多的情绪。
知微欢呼出声,跟在妈妈屁股后面进卧室,眼睛紧紧盯着柜子顶的糖罐,两只小脚雀跃地交替小跳着。
梅锦掏出一颗糖果递给她:“吃吧。”
知微拿到糖,迫不及待拨开糖纸,但她没着急吃,而是深沉看了眼,随后咬掉一半,将另一半递给妈妈:“妈妈,你也吃,我们一起吃。”
梅锦看着还带着牙印的奶糖,有些感动,问:“你真的舍得把这一半给我吗?”
知微点点头:“妈妈说过的,要懂得分享,这一颗糖果,我咬一半,妈妈咬一半,这样大家就都能吃到啦。”她说着这些暖心的话,嘴里还小心化着奶糖,连吮吸都不敢,生怕吸多了,奶糖就全化完了。
梅锦深受感动,接过那半颗糖塞进嘴里,甜滋滋的,融进胃中,她摸了摸小家伙的脸:“谢谢宝宝。”
小家伙嘿嘿笑起来,上前抱住她的腿,抬着小脸望向她:“最喜欢妈妈了。”
明媚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碎金子般洒在她们身上,夺目但不刺眼,只会让人更加向往晴天。
一九六一年,国内情况有所好转,政策的春风逐渐吹散阴霾,人们终于可以稍微喘息,对未来重新怀抱希望。
随着政策放宽,东南地区传统的商品经济活力开始缓慢恢复,部队的“自产自救”运动也有了成效,梅锦跟着一块儿去开荒的那片地开始有了粮食和蔬菜的产出。
今年供销社的供应虽然仍然紧张,但荒地上的粮食蔬菜却让他们今年的伙食比去年有了些许改善,不用再去挖野菜吃了。
虽然师部的产出不算多,但还是会匀出一些救助附近困难的百姓,大家齐心协力,军民同心,咬着牙,一块儿努力地撑过这段被前后夹击的艰苦时期。
主席号召“大兴调查研究之风”,领导干部们深入基层了解情况,纠正高指标、浮夸风,中央制定了《农业六十条》,公共食堂被解散。
梅锦现在的广播内容也因此随之多了一项,就是解读《农业六十条》,报道农村集市重新开放的景象,让大家能够更真切地感受到“困难时期正在过去”。
随着情况稍加好转,广播站里也可以逐步恢复一些文艺栏目,明站长让大家想想应该怎么做。
现在站里又只剩了三人,尚鸣在困难时期刚开始不久就回了首都。
不过人家本来过来也就是为了给履历增加几条内容,大家嘴上没说,心里也都清楚,所以对于他的离开也没有什么反应。
只是要是按照正常时期,总会给他办个简单的欢送会,但困难时期,饭都要吃不上了,欢送会更是不可能了,所以他离开的很简单,跟大家告告别后就上了火车。
要恢复文艺节目,梅锦对此也有些自己的想法,她提议说:“站长,我觉得我们重新搞文艺栏目,不一定非要重启之前的节目,我们可以也可以借此机会尝试着些新鲜的节目,因为说实话,之前那些家书啊、诗歌朗读啊,也已经举办了很久,办来办去也就是那些套路,相比大家也都有些看腻了。”
明站长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问:“那你有什么好想法吗?”
梅锦笑起来,她还真有,她回道:“我是想着这两年大家吃不饱都挺难受的,而且还要时刻提防着海峡对面的情况,神经都很紧绷,我觉得我们可以组织一场拉歌比赛,各连队通过广播向大家一展歌喉,也可以借此机会,让大家放松一下情绪。”
明站长听她说完,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他看向另外两人,问:“你们觉得呢?”
刘伟很支持:“我觉得梅锦这个想法挺好的,让大家唱一唱,把心中的郁闷都喊出来,也能活跃大家的状态嘛。”
边书云却理智地泼了盆冷水:“这种跟各部队挂钩的活动,可不是我们广播站能够说了算的,得层层上报,领导们批准才行,而且通过广播拉歌,这是一种什么形式?所有人进到广播室吗?那间广播室里的设备很重要,进去的人多了,万一被不小心碰坏,可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明站长点头,她的顾虑也是他所想的,但他也没有直接驳回梅锦这个提议,而是说:“你们三个可以据此商量一下,首先要商量出一个你们都觉得可行的方案,提交给我,我再依情况而定。至于目前,我们就暂且恢复诗歌、小说朗诵的节目,你们去报纸上找一些这两年刊登的积极对抗困难时期、充满乐观主义色彩的文章,每天下午五点准时广播。”
“是。”
大家分头行动、各司其职,梅锦负责写出第一版的简略方案,等她粗略写出来,另外两人再根据她的想法提出意见和建议。
而在她构思可行性方案的时候,他们俩则去搜集符合要求的文章诗歌,于晚上五点朗读。
娱乐广播重新响起的时候,大院里的众人都很惊喜,还有人过来问梅锦:“小锦,你之前弄的那个,就读书信的,还播不啦?”
见有人真心喜欢自己的节目,梅锦也很高兴,笑着说:“那个节目这段时间是不准备再播了,以后可能还会播的。”
“这样啊,我们还说你那个节目弄得蛮好的嘞,大家都喜欢听,还想着现在娱乐广播都已经重新开始了,你那个节目应该也要重新播了呢。”
梅锦扬起唇:“我们最近也在商量着出一个新节目呢,大家也可以期待一下。”
“那好的呀,你但是想法一向都很新颖的,我们都很喜欢的。”她笑眯眯的,动作亲切自然。
梅锦被这么一鼓励,本来还觉得有些麻烦的方案,这下又浑身充满了动力了,她回到房间,重新坐到桌前,拿起本子和笔,垂眸认真思考着如何让预想落到现实里。
第45章 满银 “爸爸坏!”
梅锦提出的拉歌活动, 最后举办的挺成功,形式也很新鲜,很好地调动起了大家的情绪。
在一日日的忙碌下,时间很快来到过年, 今年过年虽比不上往年, 但也比前两年要好得多。
供销社的猪肉再加上师部自己养的猪, 足够大家过年吃的。
不过这两年的饥荒弄的,就算猪肉足量, 大家也不敢敞开了肚皮吃,毕竟谁也不知道饥荒会不会再来。
猪肉用钱票买回去, 过年吃一半, 还有一半腌起来,留着慢慢吃。
大家腌肉的时候, 梅锦和满银也跟着一块儿,国家虽然在慢慢恢复,但到底不能一下子回到从前, 这之间是需要时间的,明年供应肯定不会太多, 肉多留一点,就能多吃一段时间。
她腌肉的时候, 知微就蹲在旁边看,小脸儿上都是跃跃欲试, 总想跟着上手试。
梅锦没让,打发她到旁边择菜,待会儿好剁馅包饺子。
等她们把食材都准备好的时候,梁满仓下班回来,大年三十儿, 他们作战科也不能松懈,尤其是科长,肯定得值班。
梅锦笑道:“你回来的正好,你力气大,过来剁馅。”
梁满仓将东西放下,边挽着袖子边笑道:“那看来我时间掐得准了,恰恰好赶上剁馅,多一分少一秒都不行。”他到水龙头下洗手,接着拿起菜刀在菜板子上有节奏地剁起来。
梅锦在旁边看着也笑说:“今晚这饺子好不好吃,可就看你馅儿剁得怎么样了。”
“那我身上的担子很重啊。”梁满仓眉头轻挑,眼神温柔,“不过一般来说,饺子好不好吃不都应该看面皮擀得筋不筋道和馅儿调的怎么样吗?怎么现在要看剁的怎么样了?”
“那当然要看剁的怎么样了,你想啊,你要是剁得不好,那调拌起来怎么会顺畅呢?调料加进去就不能均匀地融化进每一块肉粒里面,味道当然就不均匀,味道都不均匀了,那还怎么可能好吃呢?所以你这剁馅可谓是包饺子的重中之重。”
梁满仓轻轻哼笑一声:“你真是歪理一大堆,不愧是广播员,一张嘴,谁也说不过你。”
梅锦冲他瞪眼,反问:“怎么,难道你还想要说过我吗?”
“我可没这么说,你别冤枉我。”
“谅你也不敢。”梅锦扭头要出去,又被他拉住手,她问,“干嘛?”
“反正你出去也没什么事做,在这陪我一会儿。”
“谁说我没事做,我得跟满银一块儿擀饺子皮儿的。”梅锦下巴朝外一点,满银正站在客厅的大桌子前,一个一个擀面皮,知微在旁边揪着一小块儿面团也擀得像模像样的。
梁满仓朝外看了一眼,笑了下,伸手厨房门轻轻从内关上。
梅锦看着被推上的木门睁大眼,扭头看向他意味深长笑着:“你这可就有些不怀好意了啊。”
梁满仓抬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下:“想什么呢,自己脑子里成天想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就以为别人都是这样的。”
梅锦没想到他还能倒打一耙,吃惊地看着他,气哼哼道:“行,是我思想龌龊了,那您老有什么吩咐啊?”
梁满仓又拿起菜刀剁起来,瞥了眼门外说:“是家里又来信了,说翻过这个年满银就二十三了,想问问我们,怎么还没给她找对象,娘有些着急,觉得再不找就熬成老姑娘,更不好找了。”
说起这个,梅锦也有些无奈,这话说的,好像他们做哥嫂的对她不上心似的,但实际上是满银现在不想找。
前年供销社有个转正的机会,满银准备了好久,结果没轮上她,给了供销社里另一个资历更老的员工,搞得她还心灰意冷一段时间。
去年又有一个转正机会,这次满银说什么都要把机会拿下,而为了这个机会,她几乎是付出了全部的努力,根本无心情爱。
她一心扑在工作上,在梅锦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坏事,相反,她还很赞同,毕竟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怎么样都不如自己立起来,有了赚钱的能力,还愁以后生活得不好吗?
不过在感情上,她也是担心满银的,她微皱起眉,不自觉就压低了声音,问:“你说会不会是之前那个路明伤她伤得太深了,导致她现在对感情完全失望了,这才一直拖着?”
梁满仓也不知道,但他觉得她这个猜测也有些道理,说到底,女人还是比男人重情,尤其是感情上的事,男人受了伤,郁闷个两天也就结束了,女人受了伤,嘴上不说,心却是死了。
这女人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他亲妹妹,他叹口气说:“那待会儿吃完饭你探探她口风?她也的确是到了可以结婚的年龄了,这么拖着,家里尤其不放心。”
梅锦点头答应,答应完又斜着眼瞥他。
梁满仓不明所以,问:“怎么这么看着我?”
“以后知微长大了,要是不想结婚,你怎么办?不会也要去催她吧?”
“我催她干嘛?”梁满仓好笑起来,“她要是不想结婚,那就不嫁,家里又不是养不起,她一年不嫁,我就养她一年,一辈子不嫁,我就养她一辈子。”
梅锦上下扫他一眼,单手撑着台面,另一只手搭在腰间问:“你这意思是随便她以后的人生怎么选择,你都会支持,还是纯粹因为她是你闺女,你本来也不舍得她嫁出去?”
“有区别吗?”梁满仓手上动作不停。
梅锦重重点头,“当然有区别了。”继续解释说,“如果你是因为支持她的所有决定,这当然最好,这也代表着,不管她以后是选择结婚还是选择不结婚,你都会支持,但要是你是因为不舍得让她嫁出去,那可就不好说了。”她啧啧摇头。
“怎么就不好说了?”
梅锦轻哼一声:“那样说不定知微想嫁,你反而还不同意了呢。”
梁满仓听完她这一堆自己的道理,笑问:“那你呢,你是哪种?”
“我当然是支持她的一切决定呀,只要她不干违法犯罪的事情,以后她想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
“你也就嘴上说的好听,到时候她要是嫁的人是几千里外,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哭去。”梁满仓对她的大道理十分有一百分的不相信。
梅锦顺着他的话想到以后知微会嫁到几千里外,按照这时候的交通,一年都不一定能来见她一次,心中已经开始不舍,嘴上却还硬道:“只要是她觉得好的,我就支持。”
梁满仓斜她一眼,撇唇笑了下,没再发表自己的想法。
梅锦瞧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她也有些不自在,又将话题绕回到满银身上:“那你怎么不说满银不想结婚,你也支持?”
“她要是真的不想结婚,我当然也是支持的。但爹娘肯定不愿意看到她不结婚,她在意的也不是我当哥哥的支不支持,而是爹娘支不支持,爹娘不支持,她心里就会产生摇摆,一面想着一个人过挺好,一面又想着嫁了人好像也不会差,所以不管我的想法怎么样,她最终都会选择结婚。”
梁满仓坦诚剖析说,“而且说实话,我只是她哥哥,从小到大也没养过她,跟她也就是这几年才在一起生活,我是没办法承担她以后的命运的,既然我没办法承担,那我就不会盲目支持她,否则以后她要是过得不幸福,头一个就会来怨我。当然,满银不是那种人,但这种万一的事情,谁都没办法担保。”
他说的有道理,梅锦低下头想了想,也说:“等晚上吃完饭吧,吃完饭我找她聊一聊,看看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嗯。”梁满仓看着已经剁好的肉馅,用菜刀将其移到大碗里去。
梅锦把碗端过来,依次倒入调料进行同一方向的搅拌,放到一边腌制一会儿入味。
梁满仓这时候把白菜也切成碎段,等肉馅腌好放进去再搅拌搅拌,搅拌好用筷子蘸一点尝尝咸淡,他点着头:“我觉得可以了,你尝一下?”
梅锦将头凑过去,在他伸过来的筷子尖轻舔,也点头:“就这样,正合适。”
外面满银也已经把饺子皮擀好了,梅锦把馅端出去放桌子上,知微抬起头嘿嘿笑,眼神亮晶晶,手里还拿着两块薄厚不均不成形状的面皮:“妈妈,你看我擀的皮。”
梅锦将她脸上蹭到的面粉擦掉,好笑说:“宝宝真棒,待会儿妈妈给你饺子皮上夹点肉馅,你给它包起来好吗?”
“好!”小家伙点头点得倒是利落。
三个人包饺子,很快就包了满满两大盘,知微包的饺子也放在上面,在梅锦的指导下,倒也包的有模有样。
满银去把锅烧起来,水开后下饺子,知微包的两个饺子只是徒有其表,看着还行,一下锅就散开了,饺子馅落进汤锅里,变成了稀稀的肉馅面皮汤。
知微踩着小板凳看到这一幕,表情急转直下,扁着嘴很是伤心。
梅锦连忙摸摸她的头哄道:“这次是你第一次包饺子,能包成这样已经很厉害啦,等下一次你肯定能包的更好的。”
小家伙还是有些不高兴,嘴巴噘得能挂油瓶:“可是你们都吃不到我包的饺子了。”
“怎么会吃不到?”梁满仓解释,“你看你本来包了两颗饺子,只能两个人吃,现在两颗饺子变成一大锅饺子,那我们全家就都能吃啦。”
梅锦没想到他还能想到从这么刁钻的角度安慰女儿,在知微看不到的地方朝他竖起大拇指,无声说:“佩服佩服。”
梁满仓笑笑,把小家伙抱到外面看小人书去。
小家伙现在还不识字,但很喜欢看小人书上的图画,每次都看的津津有味。
饺子吃完,梅锦让梁满仓先把知微抱出去玩一会儿,她跟满银在家里谈谈。
说是谈谈,梅锦也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开口,那到底是情伤,他们因为害怕戳到她伤口,这几年都故意没提起过感情的事。
还是满银先发现了她的一样,率先开口问:“嫂子,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算是吧。”梅锦挠了挠头,表情有些尴尬,“就是今天家里又来信了。”
“家里来信了?”满银笑起来,“信还在吗?我也想看看。”出来这也好几年了,要说不惦记家里,那是不可能的,尤其这几年还比较困难。
“信在你哥手里。”梅锦也还没看到信呢。
她想了想,说:“是这样,这翻过年,你不也二十三了吗?娘就比较担心你,想着你怎么还没消息,就来信给你哥问问。”说是二十三,实际上周岁也就只有二十一。
“你这几年也没提过感情的事情了,你两个小姐妹,芳春今年也结婚了,小梅虽然还没结婚,但也有了结婚对象,就你还没什么动静,娘也是不放心。”
梅锦拉着她的手坐下,面露关心:“你跟嫂子说说,你是不是还想着之前那个路明?是不是被他把心伤透了,不愿意再找了?”
“什么呀嫂子。”满银惊讶地笑起来,好像她说的是什么好笑的笑话,她看向梅锦,真诚道,“嫂子你要是不提起路明,我早都把他给忘了,那时候我才多大,什么都不懂呢,跟他也就是懵懵懂懂的一点点感情,没那么严重。”
听她这么说,梅锦松一口气,没放在心上就好,她又问:“那怎么这两年没见你有动静?”
要知道满银作为作战科科长的亲妹妹,又自己有工作,在婚姻市场上条件是很好的,大院里可有不少人都想给她介绍对象,只是她自己不乐意,就托梅锦都替她婉拒了。
满银思考了下说:“因为没有碰到合适的,我又不太想相亲,总觉得相亲就是肯定奔着结婚去的,一想到是这样我就感到很大压力。”
“嫂子你想啊,我去相亲,就是去见一个陌生男人,我跟他从来都不认识,就凭着那一面,就能确定感情了吗?我一想到这样我就会觉得很奇怪。”
“是挺奇怪。”梅锦认可地点点头,“那你是不喜欢相亲,还是不喜欢结婚?”
“不喜欢相亲吧。”满银道,“其实我觉得结婚也挺好的,像你跟三哥这样,再生一个像知微这样的孩子,感觉也很幸福。”
梅锦点头,懂了,那就是更喜欢自己谈的那种,那种在某个机缘巧合之下碰到,一开始也没想到会和对方结婚,但慢慢相处下来产生了感情,谈起恋爱,再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
“那照你这样想的话,好像也有点困难,毕竟你每天的社交圈子也就这么大,好像碰到喜欢的人的几率也不太高。”说着,她突然问,“来找你买东西的,你有觉得长得好看的吗?”
“有吧。”满银认真想了想,“每天来供销社的人那么多,长得好看的还挺多的,而且好多都是部队里的嘛,不光长得好看,身形还板正。”
梅锦听着她的描述抿唇笑了下:“那你有没有考虑过跟其中某个人发展一段感情?”毕竟就算她喜欢的是日久生情的模式,那一见钟情的事也不少嘛。
听到她这样说,满银不可思议看着她,刚才还淡定的小姑娘也脸红起来:“嫂子!”
“好好好,我不说。”梅锦笑,又跟她说起现实问题,“嫂子知道你是向往结婚的,那我们就得考虑一下现实的问题,你现在二十出头,年龄不大,人家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也都是年轻有为的,但你再拖几年,等二十多了,那时候可就不是现在的情况了。当然我肯定是觉得二三十都不算大,人生也都才刚刚开始,但外人不会这么觉得,尤其在感情一事上,更会抱有偏见,如果到那个时候,你自己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家给你介绍的可就是什么二婚的或者条件更差的。”
“不过这也怨不到别人,毕竟那好的男人大多都是早早结婚的,我们在挑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挑的,好男人更是选择性更多,结婚的几率更大,那剩下来的可不就是不好的了吗?”梅锦这说的也是她想结婚的情况下会面临的问题。
满银垂下眼仔细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很有道理,她表情有些犹豫。
梅锦这时候起身道:“这关乎着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好好思考思考,不过不管怎么样,我跟你三哥肯定都是支持你的。”
她把空间留给她,出去找带着知微玩的梁满仓。
外面热闹得很,小孩子们吃完饭后都出来跑着玩,昏黄的路灯下,他们玩捉迷藏,玩“打仗”游戏。
知微还是个小不点,参与不到大孩子们的游戏里,只能被爸爸拉着在旁边好奇观望。
梅锦远远瞧着,还觉得有些心疼,喊一声:“知微。”
“妈妈!”知微转头看见她,眼神瞬间亮起来,笑容都更加灿烂,松开爸爸的手就要往那边跑过去。
梅锦蹲下来,在她扑过来的时候一把抱进怀里,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顺了顺,“刚刚跟爸爸都干什么了?这头上怎么还出汗了。”
“拍皮球!”
“光拍皮球把自己玩出一身汗啊。”
梁满仓走过来,听到她的话回道:“哪儿呀,刚才楼上的怡悦也在,俩孩子满场的疯跑,跑出来的汗。”
小家伙不好意思地吐舌笑笑,快速搂上妈妈的脖子:“妈妈,我们没有疯跑,我们就是跑的快了一点点。”她拇指和食指相捏,给自己辩解。
自己的闺女,梅锦还能不了解吗,她伸手刮刮她鼻头:“以后不准跑这么快了,而且这天黑着,路灯也不亮,地上要是有石头,一下子就摔倒了,身上摔破皮,又疼的吱哇乱哭。”
“才不会呢。”小家伙不服气。
梅锦也不跟她犟,在她屁股上拍了怕,轻骂一句:“小坏蛋。”随后把她抱起来跟梁满仓一块儿往家走。
梁满仓问:“要不我抱着吧?她现在还怪重的。”
可不嘛,再过三个月就五周岁了,梅锦抱着还真有些吃力。
不过还没等她摇头,小家伙先不乐意了,两只小腿蹬着:“要妈妈抱,不要爸爸抱。”
梅锦笑着把她往上托了托,“好,妈妈抱,妈妈最喜欢抱我们宝宝了。”
梁满仓不满地在知微额头上点了点:“刚才不还最喜欢爸爸吗?怎么这下又不想让爸爸抱了?”
梅锦讶然挑眉,问:“宝宝不是说最喜欢妈妈吗?”
知微见两头拆穿,把脸埋进妈妈怀里,怎么都不肯抬起来。
梅锦和梁满仓相视一笑,这小坏蛋,这么小就知道两头哄了。
今天天上没有月亮,也看不到星星,就剩路灯百无聊赖地照着。
窄窄的路上蹿过一个有一个玩疯了的小孩,今天过年,难得又吃上肉,小孩们也高兴,跟伙伴们玩起来,简直要上天入地。
眼瞧着到了平时孩子们要睡觉的时间点,他们还不肯回去,家家户户的门窗打开,大人们在上面此起彼伏地喊着各家孩子的名字,叫他们回去睡觉。
孩子们被喊到,还都有些不乐意,但碍于父母的威严,只能懊恼地跟同伴们说再见,并约着明天继续。
梅锦见状笑出声,跟梁满仓说:“问清楚了,满银没想着那个人,她是自己也迷茫着呢。”她把两人的聊天告诉他。
梁满仓点头:“她也这么大了,这些事情她自己心里有主意就行。”
“姑姑要给我找姑夫了吗?”这下小家伙也不再藏着了,转过头一脸的好奇。
梁满仓抬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捏:“你好奇心怎么这么旺盛,姑姑要不要找姑夫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
知微不满,嘟起唇,把爸爸的手拍掉,一下扭过头去抱臂说:“爸爸坏!”
“这下又是爸爸坏了,不是想让爸爸给你糖吃说爸爸好的时候来了?”梁满仓失笑。
梅锦也跟着笑。
第46章 相亲 “我爱你。”
满银想了几天, 过来跟梅锦说:“嫂子,要不我还是相亲吧,你说得对,我如果不是下决心不想结婚, 就靠我自己找, 我碰到合适的人的几率真的不太大, 相亲的话,大家知根知底的, 其实也挺好。”
梅锦摸了摸她垂下来的长辫子,真心实意道:“你想结婚的话, 相亲也是一种途径, 只要你自己愿意,那我跟你哥就绝对支持你。不过你也不要被我昨天的话吓住了, 我只是说了有那么一种可能而已,也不是说你自己谈就遇不上好的,你二十多点, 年龄又不大,也别焦虑着急。”
这个年龄, 她是打心眼儿觉得不大,放后世, 大学都还没毕业呢,但没办法, 现在的环境就是这样,男人晚婚,大家还给他找理由,说什么先立业再成家,女人晚婚, 就要受风言风语,被说是心气儿高,这那都看不上,把自己剩成老姑娘。
梅锦对此也很无奈,甚至不说这年代,就是后世,也不乏这样的声音,但人毕竟是群居动物,在一个社会集体里面,不是狠人,是不可能脱离的,大多数人都受不了流言蜚语,那只能让自己融入进去。
而以满银的性格,她就绝对不可能是那个能够脱离群体环境的狠人。
满银一说愿意相亲,梅锦就拉着隔壁的蔡嫂子给她物色。
要能跟满银相亲的男人,首先就得在她俩手里过一遍,她们满银不说多优秀漂亮,那也是有个头有样貌还有工作的,再加上有科长亲哥的加成,想要娶她的男人,那真是一排一大把。
这几年可也有不少毛头小子给她献殷勤,光是梅锦撞见的,都有三五个了,等在上班路上,手里还拿着不知道在哪摘的花。
但可能因为路明吧,满银就最不喜欢那种目的性特别明确的,她总觉得人家接近她是因为梁满仓,所以别人追她追得越勤,她反而越反感害怕,以至于一个都没成。
看来看去,蔡嫂子兴冲冲找过来说:“小锦,我这真碰上一个合适的。”
“谁呀?”
“老蔡团里的一个小排长,去年从军校毕业分配过来的,跟满银年龄相仿,家就是本地的,家世也清白,父母都是干部,没有成分问题,长得也好看,绝对配得上满银。”
梅锦:“家世先不说,人品怎么样?我跟满银她哥也不求她能嫁给多厉害的人家,只要男孩子人品好性格好肯上进对满银好就行。”高嫁有高嫁的好处,但重要的还是男方以及他家人的人品,得让满银过得高兴,不受委屈。
“人品我不敢绝对担保,但就我接触下来,是个稳重又温柔的,肯定跟满银相处得来。”
“那行呀,到时候让他俩见上一面。”
事情定下来,相亲地点就定在离师部不远的一个小公园里。
满银第一次相亲,梅锦很重视,亲自给她挑了衣服,梳了辫子,还给涂了点口红提气色。
满银有些紧张,不停地抿嘴。
梅锦笑:“怕什么,就是去见一面,行就行,不行就回来。”
满银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就是紧张,她转头看向她问:“嫂子,那我要是跟他相对眼了,就结婚吗?”一想到以后要到另一个家庭里跟一个以前都不认识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她就有些惶恐。
“哪儿那么快呀。”梅锦拍拍她的肩膀安抚,“你们起码得相处一段时间,可能几个月,可能一年半年的,去详细了解对方的人品以及习惯后,才能开始准备婚礼,婚礼也不是那么快就能准备好的,彩礼呀嫁妆呀,都得两家商量。不过你要是出嫁,我跟你哥肯定要给你准备一份嫁妆的,你过来后可没少帮我,又是带孩子、又是做家务的,这些年辛苦你了。”
知微差不多三岁后就是跟着姑姑睡,孩子夜里上个厕所起个夜,都是她操心。
满银握住她的手,透过镜子看着她脸上的笑,轻轻摇摇头,心里清楚不是这样算的。
满银自己不好意思跟男生单独逛公园,就牵着知微一块儿过去,正好小孩子性子活泼,还能活跃活跃气氛。
小家伙也知道姑姑是去相亲的,虽然她不是很明白相亲是什么意思,但清楚姑姑想要给她找个姑夫。
所以整个成了个人来疯,又兴奋又好奇。
梅锦揉揉她的脑袋,弯下腰认真说:“跟姑姑一起过去,不准捣蛋,而且回来后也不准把姑姑跟他说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告诉别人。”
“也不能告诉妈妈吗?”知微问。
“可以告诉爸爸妈妈。”
“噢。”她点头,拉住姑姑的手,感受到姑姑的手都是冰凉的,还扭头认真对她道,“姑姑你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她拍拍小胸脯,一副啥事儿都包在她身上的神气样子。
两人都被她逗笑,梅锦忙说:“你这样就很好,笑起来多漂亮啊。”
“嗯。”满银弯着唇点点头。
她带着知微到小公园去,等她们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相亲对象常永平还没到。
满银抬腕看了看表,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十分钟,这手表还是她存了一年的工资给自己买的。
现在正是春天,草木葱郁繁盛,树上的鸟也多,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知微拉着她的手左顾右盼,不停地问是不是这个人,是不是那个人。
满银本来还紧张的,被她这样一搞,什么紧张心情都被抛到脑后了。
十分钟很快过去,常永平还没到。
知微小大人似的叹口气问:“姑姑,那人还来不来呀。”
满银皱了下眉,轻轻晃了晃她的手:“我们再等十分钟,他要是还没来,姑姑就带你买糖吃去好吗?”
一听去买糖,小家伙又雀跃起来,甚至心里开始念叨着,那人千万别来才好。
不过结果还是让她失望了,常永平踩着最后一分钟过来了。
他小跑着过来,气息有些不均,到二人面前问:“请问你是梁满银吗?”
他从拐角出现,往这边来的时候,满银就注意到他了,她点头:“是,我是梁满银,这是我侄女知微。”第一次见面就迟到,她对他印象不太好。
常永平弯腰对知微笑着打招呼:“你好知微,你可以叫我常叔叔。”
知微好奇地看他一眼,大方道:“常叔叔好。”
常永平又对满银道歉:“不好意思啊,我迟到了。”他本来是提前出门的的,但临出发时,排里突然发生了点事,就被耽误了,连提前准备好的礼物也都忘了带。
满银摇头,虽然心里有些介意,但没表现出来:“没关系。”
两人带着知微围着公园走了一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互相问了问情况,态度都不太热切。
知微走在他们中间,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结束的时候对着满银又是叹息又是摇头。
别看她人小,人家心里明白着呢,知道俩人肯定是没戏。
满银笑着扯了扯她脸颊:“人小鬼大。”
不过也的确如知微猜的那样,没戏!
回到家,满银跟梅锦吐槽:“跟他聊天,总共也就说了那么几句话,结果十句里面八句都在问三哥,我看他不是想跟我相亲,他是想跟三哥相亲。”
梅锦听完她的话笑起来,用手肘杵了杵旁边看报纸的梁满仓:“说你呢。”
梁满仓抖了抖报纸,无奈笑了下:“这可不能怪我。”
“没怪你,这不是说人家对你更好奇吗?”梅锦又问,“他是问你三哥什么?”
“问他的英雄事迹,尤其好奇战场上打仗时发生的事情,巴不得我能够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给他讲一遍。”
那还好,起码不是打听什么工作啊前途人脉之类的,梅锦笑着安慰她:“没事,第一个不成,我们就再看看就是了,部队里别的不说,就是男人多。”可不是吗,一个团一个团的。
不过满银的相亲之路却是十分不顺利,有她看不上人家的,有人家没看上她的,也有第一面觉得差不多,进一步接触又觉得不合适的。
一连相了好几个,一个定下来的都没有。
梅锦也不气馁,毕竟这是婚姻大事,细致一点,多挑一挑,总归没有坏处。
相亲相的满银都疲惫了,连忙暂停这一活动。
正好这段时间小梅在准备婚礼,她也过去帮忙。
小梅知道她最近在相亲,就问了问情况,满银叹口气,当笑话似的说给她听。
小梅笑起来安慰她:“青年才俊多的是,你也别灰心,说不定相亲没成,哪天缘分就自己来找你了。”
“希望吧。”满银耸了下肩,“跟你说实话,这相亲相的我现在都不想结婚了,觉得好麻烦呀。”
“你这就是在说傻话了,哪有不结婚的。”小梅道,“晚上去找芳春玩吧?自从工作再加上她结婚后,我们都好久没在一起玩了。”
“行啊。”满银没意见。
两人一块儿到芳春那去,不过她俩来得不巧,芳春家里这时候有客人,是芳春丈夫的朋友们。
满银眼睛扫过去,一下子就看到了常永平,毕竟是第一个相亲对象,她对他的记忆还是比较深刻的。
芳春看到她俩过来,惊喜地笑出来,忙招呼道:“快进来快进来,你们俩怎么有时间来的?也没跟我说一声,我好提前准备准备。”
本来满银和小梅见来的时机不对,都想着要不要告辞走了的,但见她这么热情,只好道:“我们过来,你还要提前准备什么?”
“就是,咱们之间什么时候讲究过这个?”
“你们说得对,快进来坐。”芳春肚子微微隆起来,拉着她俩到屋里沙发上坐下,并跟她俩介绍家里的这些人,“他们都是小池的好兄弟们。”
小池,她丈夫,这时候正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呢。
饭桌边坐着的几个男人朝她们看过来,笑着点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打完招呼又喝着小酒就着花生米聊起来。
有个人问常永平:“不听说你跟梁科长的妹妹相亲吗?怎么没下文了?我还想着喝你喜酒,也趁机瞧瞧这个鼎鼎有名的梁科长长什么样呢。”他不是师部里的人,没见过满银。
师部里姓梁的科长就梁满仓一个,他这话一出,芳春和小梅齐齐看过去,满银脸一红,有些不知所措。
那人还无知无觉,抓了抓脸莫名其妙问:“你们怎么都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花生皮粘脸上了?”
跟他同桌的男人们,有的抿唇、有的捂脸,有的朝天花板看,常永平看着他,有些咬牙切齿:“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人眼珠子都瞪大,叫着冤枉:“做兄弟的,我不是关心你吗?你怎么还不识好歹。”
他身边一个穿着绿军装的人捣了捣他,嘴唇不动压着声儿提醒:“别说了。”
他皱起眉,有些不满,“哗”站起来,凳子被往后一推,发出和地面的摩擦声:“干嘛不让我说,我又没说什么。”
绿军装见他没点眼力见儿,连忙把他重新拽下来坐着,凑到他耳边咬着牙说:“梁科长的妹妹在后面坐着呢。”
那人不动了,浑身都僵住了,眼皮眨了眨,讪讪笑了下,常永平没好气地翻他一个白眼。
闹这么一通出来,满银和小梅也待不下去了,毕竟本来她们就是不请自来,于是对芳春道:“芳春,那什么,我们下回再来找你玩。”
“啊,哦,哦好。”芳春也有点发怔,她没想到能这么巧。
她要起身送她俩出去,被她俩按下:“你这怀了孕,就别送了,我们自己走。”
满银跟小梅出了门,总算是松了口气,小梅问:“那个人是你相亲对象?”
“是啊,我第一个相的就是他,结果一直问我三哥怎么怎么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嫁给我三哥呢。”
小梅毫不客气地笑出声:“这么有趣呢?”
追出来想要道歉的常永平正听到她俩的聊天,尴尬地摸了下鼻子。
满银听到身后有声音,下意识回头看,见是他,心中也是一惊,果然不能背后说人,也不知道她刚才的话他有没有听到。
两人对视上,常永平上前一步道:“今天不好意思,我朋友酒喝多了,不是故意提起的。”
“没事。”满银摆摆手,“也没说什么。”
这句话说完,两人又沉默下来,满银见他没什么话要说,伸手指了指离开的方向说:“那我,先走了?”
“哦哦,好。”常永平慌忙点头,见她要走,犹豫一瞬赶紧补了一句,“上次不好意思啊,我也是第一次相亲,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就一直在问你梁科长的事情。”
满银没想到他会又提起这茬儿,这不就说明她说的坏话全被他听见了吗?她脸有些火辣辣的,说:“没事没事。”还能有什么事,说都说了,听都听见了,反正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随便吧。
满银和小梅回去,路上小梅直笑。
满银被她笑得奇奇怪怪,问:“你老是笑什么?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小梅摇了摇头,嘴上说着没事,却笑得更厉害。
眼瞧着满银要被她笑得有些生气,小梅才道:“满银,我发现你有时候敏感,但有时候还是挺迟钝的。”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那个相亲对象肯定对你有好感。”
“怎么可能?”满银不相信。
“你还别不信,当初我对象追我的时候,眼神跟他的一模一样。”小梅说得肯定。
满银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表情一言难尽,但她也没和她争辩,甩甩手说:“再说吧。”
她没把这事放心上,照常上班,照常帮着带知微、做家务。
这天她正守在柜台前,供销社里没什么人,她也就偷懒看着闲书,正看得入神,听见台面被敲响,她没抬头,问:“同志要点什么?”
“要半斤奶糖。”
“好的。”满银放下书,转身到后面的柜子上拿出奶糖罐,称了半斤出来放到柜台上,“两块钱,八两糖票。”
她抬起头,面前人正是常永平,她诧异地动了动眉尾,随后接过他手中的钱和票,并把糖递过去。
常永平对着她笑了下,又把糖推过去:“那什么,这个糖是我赔罪的。”
“这有什么需要赔罪的,你也没做错什么。”满银不肯收,糖可不是便宜东西,他一个排长,每个月的糖票配额也就是二两、三两的样子,要一下子买半斤,可得攒两三个月才行。
“你要是不肯收,就是不肯原谅我。”常永平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有些脸热,只是他被晒得黑,看不出来。
其实当时相完亲,他心里是很乐意的,结果第二天媒人就说女方没看上他。
那没看上他还能怎么办?总不好死缠烂打吧,而且后面又听说她跟别人相亲,那他更是没机会了,只能就此作罢。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跟芳春是好朋友,这段时间也没再相亲了,在朋友的撺掇下,他一咬牙就追过来了,成与不成,总得先争取一下。
满银有些无奈:“这太贵重了,我是真不能收,而且我真没怪你,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
常永平有些无措,他那几个“军师”也没跟他说,要是她不收该怎么办啊。
满银见他傻愣着,突然笑出声,拆开油纸包拿出一颗奶糖剥了吃,“我吃一颗,剩下的你拿回去吧,别站在柜台这里了,待会儿其他客人过来买东西了。”
“哦哦好。”常永平拿起油纸包,脚步有些迟疑。
满银见他不走,问:“还有什么事吗?”
“那,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满银想了下:“可以吧。”
常永平笑起来,一口白牙晃人眼。
梅锦也没想到,兜兜转转,她又跟第一个相亲对象关系近了起来,她对着梁满仓感慨:“也不知道他俩是不是正缘。”
“这种事可说不准,感情的事朝令夕改,一会儿一个样的,不过他们俩要是真的能成倒也不错。”梁满仓在满银第一次相亲前就打听过常永平,正经军校毕业的,有学识有文化,在部队也有能力,可以说,是个挺不错的年轻人。
梅锦瞥着他:“感情的事是朝令夕改的吗?”
那眼神就像在问你的感情是吗?
梁满仓意识到话有歧义,忙解释说:“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对你的感情可从来就没有变过。”
“你对我什么感情?”梅锦追问,他这人闷骚得很,不论行为上表现出的多喜欢她,嘴上可从来没对她表白过,这也是她一开始会患得患失的重要原因。
果然,梁满仓又闭嘴不说话了,抖抖报纸又专心一意看起来。
梅锦哼一声,打趣说:“你这人怎么嘴就这么硬,想从你嘴里听一句情/话怎么就这么难呢?人家都说男人在床/上的时候最会花言巧语,我看这点在你身上是绝对不适用的。”
他们现在在客厅坐着呢,听到她说这话,梁满仓耳朵根都红起来,左右看了看,见知微不在,才道:“你怎么在这里说这话?”
“紧张什么,知微被满银带出去玩了。”梅锦手肘支在两人之间的小边几上,下巴搭在手上,眼眸带笑,“要么你就说一句,就当哄我开心?”
“我见你挺开心的,不用再哄。”
他穿着冷硬的军装,领口紧紧禁锢住脖子,像个最禁欲的修道士,但白皙的面颊微微泛着羞红,两种截然不同的特征同时出现在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
梅锦在他脸上亲了口,低低诱惑:“真的不能说一下吗?”
梁满仓不言。
梅锦勾着他的手往自己腰上带,软着身子,颇有些可怜兮兮的意味:“我想听也不行吗?”
梁满仓领口上方露出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下,指尖下意识用了些力气,他侧头看了眼门外,能听到邻居们忽远忽近的聊天声,他起身一把将她抱起,进了卧室,用脚带上房门,不忘反锁。
两人一起沉沦,梅锦红唇轻启,水润的眸子盯着他:“你要不要说?”
梁满仓喉间溢出闷哼,眼神直直看了她一会儿,吻上去,辗转摩擦间道:“我爱你。”
第47章 上学 【父病危】
知微已经五周岁多了, 前几年因为时局特殊,梅锦就没让她去上学前班,白天就把她放在广播站的大院里玩,她上班的时候从窗户里一抬头就能看见。
小家伙嘴甜, 特别讨人喜欢, 来来往往的人瞧见她都忍不住要逗两句。
有时候边书云和刘伟也会把他们的孩子带过来, 广播站的院子一下成了儿童乐园。
梅锦还在办公室里收拾了一张小床出来,上面铺了褥子和席子, 又带了床小被子,知微玩累了正好还能躺上去睡一觉, 醒了吃点饼干水果喝点水, 再继续玩。
七八月份,学生们都放暑假, 这下广播站可是热闹了,知微跟着哥哥姐姐们一块儿疯玩了一个多月,每天跑得早上还整整齐齐的漂亮辫子, 到了晚上就乱得没了形状。
有时候梅锦一抬头,院子里就不见孩子影儿了, 第一次的时候她还焦急地到处找,后面再来几次, 她也跟着习以为常,他们玩着玩着嫌院子里太小, 就要跑出去,知微有大孩子带着,不会去太远的地方,更出不了师部,她也就放下心, 专心工作。
不过快乐也总有结束的时候,眼瞅着马上要开学了,几个大孩子面上一片愁容,他们暑假作业还没写呢,这下广播站里除了知微,谁都不来了,全都关在家里补作业。
知微一早上牵着妈妈手过来,正期待着今天要跟哥哥姐姐们做什么游戏呢,结果等半天见不着人影儿,朝刘叔叔边阿姨一问,更是失望地直扁嘴,眼里还包着泪。
梅锦瞧着她,心中好笑,把她拉到身边,在她委屈的小脸上摸了摸,从抽屉里找出颗糖递给她,安慰道:“等哥哥姐姐们放假就过来玩了。”
“那他们什么时候放假?”小家伙腮帮子被糖顶起来,眼巴巴问。
梅锦想了想,这起码得等到开学后的周日才能过来了,她回道:“十几天后吧。”
小家伙现在数数已经数得很熟练了,知道十几天两只手都不够数的,对她短短的人生来说是个很长很长的数字,她“哇”地一下哭出声来,这下连糖也不管用了。
梅锦哭笑不得,连忙把她抱进怀里哄。
等知微终于不嚎哭,转而抽抽嗒嗒的时候,她问:“哥哥姐姐们是去上学,你想不想上学?”虽然是在问她,但其实她已经跟梁满仓商量好等九月份就带着她去部队的子弟小学报道了,都已经在政/治部那边做好了登记。
几年艰难时期过去了,小孩子还是要上学,这时候再上学前班也不合适,他们就想着干脆让她去上一年级。
“上学了就能跟哥哥姐姐们玩吗?”知微眼眶红着,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流,瞧着真是可怜又可爱。
梅锦伸手捻去她眼边的泪水,声音软了又软,点点头说:“不光能跟哥哥姐姐们玩,到时候还有其他小朋友,到时候都可以在一起玩。”
知微仍有些抽噎,点头说:“那我想去上学。”是知道学校在哪的,她还从外面经过过,知道里面真的有很多小朋友,妈妈没骗她。
梅锦拿手帕给她擦干净眼泪,又带她出门洗了把脸,笑说:“哭成小花猫了。”
“妈妈!”知微突然拉住她衣角。
“怎么了?”
小家伙又委屈起来,蹙着眉,眼睛会说话般,可怜巴巴的:“我嘴巴里的糖没有了。”估计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咽下去或者吐掉了。
梅锦失笑,在她脑袋上揉了下:“没事,妈妈待会儿再给你拿一颗好吗?”
知微这才重新开心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状:“好。”
这是知微第一次上学,全家人都很重视,梁满仓给她买了只钢笔,虽然小家伙现在还用不上。
满银给她做了个军绿色的斜挎书包,书包上缝了颗五角星,是现在学生里最流行的式样。
梅锦则是一次性给了她五颗糖果,让她自由分配,惊得知微张大嘴,要知道她现在一星期才能吃一到两颗糖,这五颗糖对她来说当真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了。
梅锦笑盈盈道:“等你上了学就是大孩子了,要学会支配自己的东西,这五颗糖果是你一个月的量,我一下子全部给你,要一个月后才能找我领新的。”她想逐渐开始训练她合理支配的能力,等到她三年级的时候,就可以给她点零花钱。
但她心里也清楚,以知微现在的自制力,这五颗糖给她,她估计是撑不了两天就全给吃光了,不过五颗糖也不多,就是一下子全吃完,对牙齿的伤害也不会多大,只是现在资源稀少,才会显得每颗糖都很珍贵。
不出梅锦所料,小家伙一下子得到五颗糖,高兴疯了,没两天就全部吃光,就剩了五张光秃秃的糖纸还泛着甜香气。
一颗接一颗吃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浑身上下都冒泡泡。
等吃干净了,她看着瘪瘪的糖纸,小爪子一张一张地捋平,噘着嘴懊恼。
她怎么安排,梅锦不管也不问,反正她是打定了主意,一个月给她五颗糖,多一颗都没有
九月一号的早上,大家吃好饭,梅锦和梁满仓就带着好奇心满满的知微出发了。
知微穿着妈妈亲手给她做的小人版蓝色“人民装”,背着姑姑缝制的军绿色新书包,扎着小辫儿,昂首挺胸地走在爸爸妈妈中间,一手牵一个。
一年级的小朋友大多在六七岁,知微比他们要小一岁,而这么大年龄的小孩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一年一个样,也好在知微本来身高长得就快,站在他们中间倒也不显得多矮。
而赵怡悦在身高上就有些吃亏了,她跟知微同年,本来也是应该明年才上一年级的,但小孩子最喜欢跟好朋友作伴,她看知微上了一年级,便也闹着要跟知微一起,她爸妈拗不过她,只好一块儿带她来报名。
也好在这时候上学对年龄没什么硬性要求,只要家长带孩子来报名,不管几岁都让上。
俩小孩在班级门口碰上,高高兴兴地牵手进去。
师部人多,孩子也多,正好把子弟小学填满,不用跟高年级的合班上课。
梅锦和梁满仓站在走廊上往里看,知微和怡悦正坐在一张桌子前说小话,只见知微眉飞色舞,还从兜里掏出了几颗糖纸,肯定是在说妈妈一次性把一个月的糖果都给了她,结果被她全吃光了的事情。
梅锦忍不住笑起来,她说她出门的时候又回去一趟,原来是拿这个。
梁满仓也看见,跟梅锦一块儿笑了下。
这时候小孩来报名,大多都是跟着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一起来,大孩子把小孩子送进班级,再回自己的班级里,等报完名,孩子们再一起回家去。
学校就在大院儿里,没什么可担心的,所以走廊上没几个孩子的家长在,就是有,也都是妈妈。
而像知微这样,爸爸也跟着一块儿来的,几乎不可能,毕竟爸爸们只管国家大事,是不管家里小事的。
学生们来的差不多后,老师才开始踩着点进班,进班级前对着走廊里等着的家长们点了下头,老师也都是大院里的人,互相之间都有几分面熟。
这个老师姓齐,也是随调来的家属,过来前的职业就是老师,来到这后同样还是老师,教学经验丰富,在管孩子立规矩上很有一手。
今天的报名流程就是交钱、拿书、排座位。
知微和怡悦两个小萝卜头被安排在了前排,坐在一起,把她俩高兴得小嘴巴就没停过。
梅锦从窗外看着都为她俩捏把汗,这下得意忘形在老师眼皮子底下说话,待会儿指定被分开。
果不其然,齐老师眼睛朝那边一翻,就看到说小话的二人,表情不变,手抬起来一指,一个往左移了个位置,一个往右移了个位置,中间隔着一条过道,就是想说话都得下课绕一下才行。
梅锦幸灾乐祸地笑,梁满仓睨她一眼,说:“我看你还是把你的笑收收,要不被她看见,她一委屈,当着全班的面哭出来,看你怎么哄。”
梅锦立马抿起唇,大眼睛对着望过来的知微眨了眨,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知微噘噘嘴,头又扭了回去。
座位安排完,学生们就都带着新书回家去,等着三号周一来上课。
回去的路上,梁满仓拎着女儿重重的书包,知微牵着妈妈的手不很高兴:“为什么老师不让我跟怡悦坐在一起。”
梅锦笑着刮了下她鼻子,“那谁让你们说话的呢?”
“我们不能说话吗?”知微抬眼看向她,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满是不解。
梅锦“额”了声,看向梁满仓,他们这几天光顾着小孩要上学的高兴了,忘记教她课堂规矩了。
梁满仓失笑,他也没想起来这事。
好在离正式上课还有两天,他们还来得及在这两天里好好教育她。
新书拿回去,两人用报纸给她包书皮,全部包完后,梁满仓拿钢笔在上面写上科目名。
小家伙跟在旁边看,梁满仓写完后念一遍:“国语、算术。”
知微跟着念,手指头点上去,她现在也认识几个字,她喜欢看小人书,梅锦就给她买了很多本,小人书虽然图画多,但也是有些文字的,梅锦带着她看的同时会教她一些简单的字,时间长了,她也就大概认识了。
梅锦还带她写了自己的名字,写得她扁嘴,仰着脸问:“妈妈,我的名字好难写,我不想叫梁知微了。”
梅锦好笑地在她脑袋上轻敲,说:“那要么你叫梅知微?”
小家伙摇头,“梅”字比“梁”字还难写。
周一早上,梅锦吃完饭检查知微的书包,课本、新的本子、削好的三根铅笔和一个橡皮,一样没少,又给她带上行军水壶,里面灌满凉白开,这才和梁满仓一起送她去学校。
今天怎么说都是知微第一天正式上课,梁满仓身为父亲,是说什么都不能缺席的。
学校门口有高年级的学生站岗,两人送到门口就没办法再往里进。
梅锦蹲下来问:“你记得你的班级怎么走吗?”
知微点点头,手指向里面的教学楼:“记得,就是那间。”
梅锦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她指的是对的,这才放下心,说:“那你自己进去吧,今天要乖乖上课,乖乖听老师的话。”
知微已经知道学生上课的时候,爸爸妈妈是不能进去的,她从梁满仓手里接过书包和水壶,斜背在身上,走了进去。
梅锦看着她小小的单薄的背影,好像书包和水壶的重量足以把她压垮,但她仍倔强挺立。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热泪盈眶,明明知微才是五岁的小屁孩,但她却有一种孩子真的长大了的感觉。
两人送完孩子,就往机关大楼和广播站去了,他们还得去上班。
梁满仓感慨:“真快,从小萝卜头长成大萝卜头了。”
“是啊,刚才看她进学校,我还有点不舍得,这几年她都是陪着我上班的,这下子不陪了,真有些不适应了。”
梁满仓淡笑:“慢慢的,她会越长越大,上完小学上初中,上完高中考大学,要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高考,等到她高考起码要77年了,那时候她20岁,还正年轻。
小孩子上学,第一天还新鲜感满满,等在学校里待满了一天,见到了严厉的老师,被立足了规矩,就开始不适应不喜欢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小家伙就开始哽哽叽叽,怎么哄都不愿意起来,说什么都不想去学校,眼睛包着泪,嘴巴一撇一撇,好不可怜。
瞧的梁满仓心软,马上就想答应。
梅锦连忙瞪了他一眼,这人真是净拖后腿,孩子要宠要爱但不能溺不能惯,这才上学的第二天,就妥协不让她去,以后她就会变本加厉,现在还只是不上学,以后呢?
梁满仓被她推出去,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她走到床边把被子掀开,把小人儿从里面抱出来,不顾她反抗,硬是给换好了衣服。
等知微洗漱完坐到饭桌边的时候,还抽抽噎噎的。
梅锦也明白她,一天学没上过,懒散惯了,这突然要进学校,总要有一段不适应的时候,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但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孩子,她不开心,梅锦心里也不好受,她牵着她把她送到了校门口,在她进去前,蹲下来给她理了理衣服头发,柔声说:“妈妈在你书包里放了桃酥,课间饿了的时候吃。”
桃酥也是甜的,小家伙也喜欢得紧。
有了好吃的,知微心情总算是好了点,但眼睛还红着,恋恋不舍地对妈妈摆手,“妈妈,我进去了。”
“去吧。”梅锦点头,也觉得好笑,上个学而已,怎么整的跟生离死别一样。
小孩子适应能力强,不过短短一个星期,早上起床就再没让大人催过,甚至还反过来催大人:“妈妈快点,妈妈快点。”
梅锦看了眼时间,时间还早着呢:“这么急做什么?肯定不会让你迟到的。”
“不是,妈妈我要第一个进班级。”小家伙表情急切。
梅锦也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抽空问:“为什么要第一个进班级?”
“因为到的早会被齐老师表扬!齐老师还说下个星期要选班干部,谁表现的好谁就能当班长,我想当班长。”知微在说话的时候已经把书包和水壶都背上了身,就等着妈妈吃完,立马就走!
梅锦笑,小丫头野心不小,年龄是班里最小的,还相当老大。
两人吃完饭,知微被送到学校的时候,班里已经有了好几个学生,急得她直跺脚,明天她要再早点起,一定要第一个进班级!
小朋友们的胜负欲奇奇怪怪,可就是苦了梅锦和梁满仓,他俩轮流送知微上学,小家伙越起越早,眼瞧着再不制止,就要天不亮出发了,他们八点才上课,去这么早,坐在教室里干等着吗?
还是老师的话管用,齐老师在察觉到班级里的奇怪攀比现象后,一声令下,谁也不再提第一个进班级的事情了。
这边知微适应学校生活,梅锦和梁满仓也随之松口气,转而操心起满银的事情。
满银跟常永平终于是确定关系,谈了这段时间后,已经隐隐有谈婚论嫁的苗头。
这次这个人是真的知根知底,父母都离得不远,满银嫁过去说回来就回来了,而且都是党员干部,人品不差。
常永平不是能说会道的性子,性子闷还直,但胜就胜在为人真诚,有什么说什么,而且没谈过恋爱,跟满银在一起的时候,说不两句话就开始脸红。
满银跟他在一起觉得轻松,他不会对着她讲一大通大道理,也很少跟她吐槽部队里的人情世故。
两个人在一起不是聊吃的就是聊哪的风景好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去逛。
满银跟他相处的高兴,梅锦也为她开心,问:“那你们这就算是确定下来了?”
满银眼神飘忽,面红耳赤地微微点头,小声说:“算是吧。”
梅锦笑,打趣她:“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既然决定好了,那什么时候给家里写封信吧,跟爹娘他们说一声,也省得娘成天担心你。还有,你们结婚前,你肯定得抽个时间带永平回去一趟,得让爹娘过过眼,瞧瞧女婿什么长相什么性格,等爹娘都点头了,才能结婚呢。”
说起要结婚,满银脑中浮现常永平那个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神,有些发笑,她挽住嫂子的胳膊,脑袋靠在她肩膀上:“嫂子,我真没想到我会跟他在一起。”
“这就叫缘分,你说你们第一次相亲都没看上眼,谁知道还能有后面的故事?”梅锦也觉得不可思议,真是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满银摇头:“其实是我当时对他有偏见,他一直打听三哥,我就以为他跟其他人一样,跟我相亲也只是想借机接触三哥,为了自己的前途想。”有一个厉害的哥哥,她打心眼儿里觉得很好,但相应的,那些主动接近她的人中,有一部分并不是冲着她本人,她懒得分辨,便一股脑地全都远离。
“那后来呢?是什么让你改变了自己的偏见?”
“后面我觉得我不能再这样防备所有人,我就尝试着跟他接触,也不抗拒跟他做朋友,结果发现其实他这人还是很纯粹的,他当时一直聊三哥,也是因为太崇拜他。”
这也是满银之后才知道的事情,常永平上学时候的□□有一个是梁满仓的战友,给他们上课的时候分享过梁满仓的事迹,后来常永平被分配到梁满仓所在的师部,他还激动了好一阵子,但他一个部队里的排长,是很少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到他的。
后面跟满银相亲,他一见钟情的同时,也同样控制不住打听偶像事迹的心。
于是就造成了误会。
梅锦一听她说“崇拜”二字就想笑,满银第一次把他带回来吃饭,常永平看见梁满仓的时候都紧张得同手同脚了,一整顿饭,只要梁满仓一说话,他就赶紧放下筷子,双手规规矩矩放在大腿上,背挺得笔直,脸上的表情跟听领导下达命令似的认真。
满银这边写好了信寄回家,也不知道家里到底收没收到,就接到了家里的电报:【父病危】
简简单单三个字,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却打破了大家之间的宁静。
电报按字收费,是遇到急事的时候才会发的,平时只要不是大事,都是写信。
而梁德厚病危这件事是大事中的大事,急事中的急事。
梅锦和梁满仓以及满银都神色凝重,眉头紧锁,只有什么都不懂的知微一脸茫然。
梁满仓立马打电话买车票,最早的火车票是明天早晨的,他们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安排事情。
梅锦跟满银收拾行李,知微跟在妈妈后面,像只跟屁虫。
整个家瞬间忙乱起来——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忘记说了,那时候一斤是16两。
然后我写了个新文案,还没写完,我先贴上来给你们看看,你们看完说一下感受呗嘿嘿,谢谢大家(鞠躬!)[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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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灵穿进了年代真假千金文里的养女。
如所有真假千金文里的配置一样,总会有一个真千金,一个假千金,一对一定会偏心的父母,以及优秀高傲且冷漠的亲哥。
假千金:本书女主,从小被精心培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气质高贵,心性善良,面对真千金数次陷害都大方原谅。
真千金:本书女配,因幼时生活环境,性格尖锐孤僻,回到亲生家庭后,因嫉妒女主而处处设计刁难,耗尽父母愧疚,为众人所不喜。
而原身颜灵,在书中则是既嫉妒假千金受尽宠爱,又恨真千金和顾家血脉相连的恶毒墙头草,拼命挑拨二人关系,被戳穿后赶出顾家,最终潦倒街头。
buff叠满,颜灵满头黑线。
去他的真千金假千金,在这个处处都充满风口的九十年代,又有这么好的家庭条件支持,不考上名校,不把事业做大做强,都对不起她的穿越!
面对阴翳的真千金,她捧着习题问:“要不你给我讲讲这题怎么做?”
朝着高贵的假千金,她拿着合同说:“有没有兴趣做个小小小投资?”
而看向什么都不用做却能继承公司,拥有千亿身家的既得利益者大哥,她翻了个白眼。
大哥:?】
第48章 丧事 我这就想给我闺女上族谱
梅锦冷静下来, 道:“我们得先请假,我们四个都要请,这火车来回路上就得六七天,所以起码要请十天才行。”
她们几个倒是好请假, 就是梁满仓的工作, 请起来恐怕有些困难, 尤其还一连请十天。
梁满仓摇头,示意她们不用担心他。
梅锦想了想, 又对满银说:“满银,你现在去找永平, 跟他说一下这事。”
满银想起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常永平, 反应过来,答应一声后就要往外跑, 梅锦连忙叫住她,走到她身边说:“这样,你问问他能不能请掉假, 要是可以,就让他跟我们一块儿回去, 见见爹娘。”
电报里只有“病危”两字,按字面意思来说, 就是梁德厚生命所剩无几,甚至可能都撑不到他们回去。
但若是梁德厚还有意识, 临终前也能亲眼看一下女婿,想必对满银以后的日子也能更放心些。
满银猜到她的打算,眼眶红起,紧紧握了下嫂子的手,转头出去。
这一夜, 除了知微,谁都没睡好,梁满仓更是在床尾坐了一夜。
梅锦给知微拍着背,朝床尾看过去,他静静背对坐着,向来坚挺的背微微塌下去,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屋里黑着灯,窗外莹莹的光透进来,斜斜照在他身上,寂寥悲伤。
知微睡熟了,梅锦轻手轻脚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抱住他肩膀,安抚地顺了顺。
梁满仓抬手放在她手上,声音平稳,唇角牵了牵,看向她说:“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梅锦抱着他,靠进他怀里,知道他心里一定不好受。
第二天天蒙蒙亮,大家就拎上东西出发,时间仓促,也来不及带什么,就带了几身换洗衣裳。
小家伙没这么早起来过,耷拉着小手小脚趴在爸爸肩头,流着哈喇子接着睡。
等她睡醒时,人已经出现在“哐当哐当”的火车上,这还是她第一次坐火车。
她睁开眼,天花板成了陌生的床板,心中刚涌起不安,转头就看见妈妈坐在旁边,瞧见她醒了,伸手拿过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温柔说:“饿了吧?妈妈带你去刷牙洗脸,洗漱完过来吃早饭。”
知微揉揉眼,点点头,往旁边看了眼,就见爸爸姑姑还有常叔叔沉默地坐在那边,脸上是她从没见过的严肃样子,她眨眨眼,有些迷茫,接着就被妈妈牵出了小隔间。
在洗漱池边,知微吐出漱口水,问:“妈妈,我们要去哪呀?”
梅锦从兜里拿出梳子,先把她睡得乱蓬蓬的头发梳顺,耐心说:“去爸爸和姑姑的老家,去见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长什么样?”知微是见过奶奶的,奶奶还带过她一段时间呢,只是她那时候太小,没有一点记忆,而爷爷,她就只从大人们口中听到过了。
“等你见到了就知道了。”梅锦将她的头发简单扎起来,没梳什么花头。
知微突然拧起脸,挣了下脑袋:“妈妈,疼!”揪到她头发啦!
梅锦恍然回神,忙把头绳松了松,贴了贴她脸蛋道歉:“宝宝对不起,妈妈没注意。”
“没关系。”知微大方原谅,反正她是不会怪妈妈的。
火车上晃了三天三夜,到县城后又转了牛车才到家。
牛车一进村子,几人就赶紧探着头往家瞅,见门口没挂孝,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到家时,大家都正忙活着,李贵珍一看见他们,就扑上来,倒进儿子怀里,苍老的脸上流下泪:“三子啊,快进屋快进屋,你爹就等着你呢。”梁德厚这几天都进不去水米了,硬撑着口气等着见儿女的最后一面。
他们把行李往院子里随手一放,什么都顾不得,赶忙进了屋里。
屋内门窗紧闭,就亮着一盏煤油灯,知微见没有开灯,窝在妈妈怀里小声问:“是停电了吗?”在她记忆里,家里只有停电的时候才会点煤油灯和蜡烛。
梅锦摇摇头,说:“你先安静,妈妈待会儿跟你说。”这时候没工夫跟她解释家里没通电线的事情。
知微看了眼黑压压的室内,陌生的人脸,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紧张气氛,让她紧紧揪着妈妈的衣服,不敢多说话。
梁满仓和满银直奔床前,梁德厚就在床上躺着。
梅锦看过去,这才几年没见,梁德厚跟她记忆里的那个喜欢安静地抽旱烟的老人完全不同了。
他瘦得只剩皮包骨,形容枯槁,眼睛浑浊,腮帮子瘪着,嘴巴张着,往这边看过来,无力的手抬了抬。
梁满仓握住,喊了声:“爹,我回来了,三子回来看您了。”
满银瞬间就哭出声来,扑在床沿,“爹,你怎么病得这么厉害,你怎么都没跟我们讲。”
梁德厚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眼神望向他们,又好像透过他们在看别人,他嘴唇张了张:“三子回来、回来了……”
一句话没说完,便已经没了气息,眼睛闭上,手也垂下去。
谁也不知道这句“回来”,是说的现在,还是几十年前。
屋里的人此起彼伏地哭起来,有喊“爹”的,有喊“爷爷”的,李贵珍这时候反而不哭了,哀声坐在一边。
知微被这气氛吓住,牢牢钻进妈妈衣服里,像只鹌鹑一样埋起头。
梅锦知道她是没经历过这种事情,所以有些害怕,她搂住她,手指在她耳朵边揉了揉。
大家哭完,心里的难受散了点,便坐下来商量正事,老人去世,要办丧礼要出殡。
李贵珍说:“老大,你到村里跟你村长叔他们说一声,再去扯点白布麻绳回来。”
农村人干着重活,老得快,梁大哥也不过中年,头发就已经有了白意,脸上也黝黑,刻满了沟壑,他“哎”一声,抄着手出去。
胜利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了,要跟他爹一块儿去,被梁二哥喊住:“胜利,你跟胜军先别动。”
他转头对大嫂和老婆说:“家里还有白布麻绳吗?”
梁二嫂点头:“我记得还有点。”说着就去翻了出来。
梁二哥指了指胜利和胜军继续说:“你们俩系上,先跟我去村里磕头。”
这是村里的规矩,家里长辈走了,得让孙辈戴孝去村里给同族报丧,不进门,在门口磕个头,喊一声“我爷走了”,大家心里也就都明了了。
梁德厚的棺材和寿衣是早就备下了的,这些东西最好是在老人身子还硬朗的时候备下,让他们亲眼看着,这是孝,是礼,也图个冲喜。
梅锦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老家侧屋就一直放着一具漆黑的棺材,是给老太的,直放了好几年,等老太走时躺了进去,成了老太这漫长人生中最后的归处。
梁大哥回来,梁满仓跟他一起给老爷子擦身子换衣服,同族的人也都来帮忙,女人们剪白布做孝衣,男人们帮着招待来吊唁的人。
这时候物资缺乏,白布也不多,往往都是几家借着用,但他们家因为出了个军官梁满仓,在村里算得上是有声望的,梁满仓又月月往家寄钱寄票,家庭条件就更好一些,用的白布都是新的。
老爷子被收拾齐整放进棺材,停在堂屋,棺材前的板子上点了长明灯,李贵珍亲手擀了碗面条端上去,这是希望老爷子去了那边以后不挨饿。
孝衣赶出来,梅锦穿好后又给知微也换上,知微扯了扯衣摆,有些好奇,但她也清楚现在不是个问问题的时候,她跟在妈妈身边,牵着妈妈的手,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到处看。
这会儿正是秋天,北方冷得早,她在东南的时候还穿单衣呢,到了这儿就换上厚衣裳了。
院子里人来人往,都十分悲戚,院子外,树上的叶子都黄了,飘飘洒洒地下落。
梅锦带着知微跪在棺材边上,梁满仓和男人们跪在门口,但凡来个人吊唁,他们都要跟着磕头回礼。
压抑的哭声,在房间里环绕,李贵珍身为老伴,在房间里被赶过来的女亲戚围着安慰。
现在正是提倡一切从简,破除封建迷信的时候。
按照原先的习俗,梁德厚得停灵三天再起棺出殡,现在只能停一天,明天就要出殡。
出殡的时候,同族的人帮忙抬棺,儿子孙子们跟着,女眷跟到地头便不能再跟,被人拦下嚎哭。
哭了这两日,满银的眼睛都肿了起来,那毕竟是她亲爹,这几年她又没守在身边尽孝,甚至连什么时候病的都不知道,一回来就见了一面,心中正是愧疚的时候,哭得脱力,站都站不住,还是常永平撑着的她。
他轻声安慰:“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哭坏了身子,大伯在那边瞧见了也要心疼。”
满银摇摇头,撑着他胳膊,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丧礼从简,两天就办完了。
晚上,梅锦和梁满仓待在房间,她给知微洗漱好,塞进被窝哄着说:“睡吧。”
知微可睡不着,她一肚子的好奇想要知道。
她眼睛圆睁,小嘴巴不停:“妈妈,什么叫死啊?爷爷为什么要死?爷爷还没跟我说话呢,还有为什么大家都要哭?”
“小孩子怎么这么多问题?”梅锦点了她额头一下,“死,死就是你再也见不到他了,爷爷是生病了。”
“生病了就要死吗?”
“当然不是了,有的病能治好,就不会死。”
知微一知半解地点头,煤油灯的烛光晃在脸上,她眼睛眨了眨,突然问:“妈妈,那你跟爸爸会死吗?我会见不到你们吗?”
梅锦愣了下,这是知微第一次接触到死亡,小孩子太小,还不能理解死亡的含义,她有些不知道是否应该照实回答,她默了会儿,给她掖了掖被子,岔开话题说:“太晚了,睡觉吧。”
“哦。”小家伙没得到答案,也不纠结,打了个哈欠慢慢闭上眼。
梁满仓坐在旁边,看着女儿的睡脸,脸上没有表情,良久后叹了声。
梅锦握住他的手劝道:“该做的我们都做了,不要太苛责自己。”
梁满仓抬头看向他,眼尾突然就红起来,他紧紧攥着她的手说:“我后悔了。”声音低沉,隐隐夹杂着一丝哭意。
梅锦以前从未见过他哭,就是这两天为老人送终,他也只是沉默着,沉默着烧着纸钱,沉默着给人磕头。
梅锦上身前倾抱住他,安慰似的在他背上拍了拍。
梁满仓倒在她肩头,脸埋在她颈窝处。
不知过了多久,梅锦脖间的皮肤感觉到湿意。
“……小锦,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梅锦在他背上的手改拍为顺,柔声说:“怎么会呢?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们每个月都给爹娘寄钱,困难时期害怕他们挨饿,把省下的粮食都寄了回来。”
梁满仓摇头:“可是这几年我一次都没回来过,明明有机会回来的,是我不想,是我不愿意,所以爹直到走都没见过知微。”
梅锦知道他心里的心结,只是没想到,人会这么突然就去世,连让他好好接受的时间都没有。
梁满仓继续说:“其实我一直在怪他,我怪他把我过继出去,我怪他导致我有家不能回,孤零零的一个人,但我心里也清楚,要不是因为被过继,我没办法念书,没办法拥有今天的成就,我会像大哥二哥一样,在农田里当一辈子的农民,侍弄一辈子庄稼。”
人就是这样,尤其是对亲爹娘,就算有恨有怨,也断不了亲情,爱恨掺着,才是个实实在在的人。
梁满仓恨着他们的同时,又隐秘地爱着他们,人一死,所有的不满也随之烟消云散,长久的过往里,就只剩下了复杂的爱意。
于是这爱意折磨着他,让他开始怪罪自己为什么要恨,为什么要把这点子陈年往事揪着不放。
“不是这样的。”梅锦不赞同他的话,她道,“你要是没被过继,你会在家里长大,长到你十九岁,你依然会报名参军,就算不再是知识青年的身份,也依然会凭借着在战场上优异的表现被推荐进军校进修。”
“你那时候也只是个小孩,比现在的知微还小,突然被过出去,你恨爹怪爹,这都很正常,因为你也是人,你也有感情。而且你就算恨着他,你有出息了后,也没有不认他,依然出钱赡养他,你做的最过分的也就是没有回来看他了,所以不要太为难自己,你这样难受,我也要跟着心疼。”
梁满仓高大的身子伏在她肩上,两只手环着她,实实地抱着。
丧礼办完,那些之前都没弄明白的事情,也要理一理了。
大家安静吃完早饭,孩子们被哄着出去玩,知微通过这两天,也跟堂哥堂姐们熟悉了点,也被带着到院子里。
大人们坐到家里唯一的方桌前,梁满仓问:“爹是什么时候病的?又生的什么病?”
梁大哥叹息一声:“什么病?就是这几年饿的,把身子饿垮了,但他撑着,面儿上只是看着有点没力气,谁也没发现,毕竟那时候谁都吃不饱,谁能有啥力气?”
梁二哥也说:“我们也没想到,这瞧着日子要好起来了,爹突然就病倒了,请了赤脚大夫来看,一开始就说是风寒,给开了点药,我们也没当回事,想着吃几副药就好了,结果突然一下子就起不来了,更是吃不下饭,娘一看就说不好,连忙让我们给你们发电报,喊你们回来。”
“那几天,爹啥东西都吃不进去了,我们都约莫着是撑不到你们回来了,结果他就凭着那口气,硬是等到了你们回来才走。”
听到这话,满银捂着脸又哭了起来,常永平安慰她,拉着她到院子里走走。
发生这种事,是谁也不想看见,谁也没法预料到的,梁满仓垂下眼,他现在没有任何立场和理由去埋怨别人没照顾好爹。
李贵珍看看他们,尽量收拾出个笑,问:“你们这在家能待上几天?能等到你爹的头七吗?”
梁满仓摇摇头:“待不了几天,请不了那么长时间的假,过两天我们就得回去了。”
“明白明白。”李贵珍有些失落,但她也明白儿子的工作性质,“你们是得早点回去,耽误不得,耽误不得。”
这时候满银情绪已经平复好,跟常永平一块儿进来,坐到李贵珍旁边。
李贵珍拉着她的手,含笑看了眼常永平,说:“小常,这几天家里事情多,大娘没顾上你,你可别见怪啊。”
常永平忙摆手:“没有的大娘。”
李贵珍又对满银说:“你寄回来的信,家里都收到了,也念给你爹听了,你爹的意思呢,是别因为他耽误了你。”
在普通人家里,守孝是件很奢侈的事情,有条件的家里一年不办喜事,没条件的守几个月就已经算是尽孝了,只要心里有爹娘,他们是不会怪罪的。
李贵珍和梁德厚不让满银守,也是因为她的年龄在村子里实在算是大的了,这好不容易要结婚了,他们怕因为这事一耽误,最后又出现意外结不成。这种事情不少发生,都是男方家不愿意等,另娶了别人,女孩被拖大一岁,又被退了亲,最后只能嫁给鳏夫或者年龄大的。
满银摇头。
常永平也连忙表态说:“大娘,我们不着急,等明年再办,让满银替大伯守一年吧,这样她心里也好受些。”他明白满银心里因为未尽孝的愧疚。
他能这样讲,李贵珍心里就已经满意许多,拍了拍他的手笑了下。
梁满仓难得回来,村里的人都来看他,想跟他拉拉关系。
也有自诩德高望重好事的,见他这么多年就一个闺女,以长辈的名义好心劝道:“满仓呀,你这打拼了这么多年,干到这么厉害的位置,可得生个儿子出来,要不你这家业可没人继承了,而且有了儿子,你才算是后继有人,才能上家谱。”
他说这话的时候,也没避着梅锦和知微。
梅锦还好,听了他的话当没听见,知微却眨了眨眼,扭头问妈妈:“为什么他要说爸爸的家业没人继承了?”
在师部的时候,还没人催过他们家生儿子,知微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很是不解。
小孩子的话也没有避讳,就这么直白地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
梁满仓笑出声,那位白胡子长辈却是有些不满,对他说:“这大人说话,哪有小闺女插嘴的,你这可得好好管管。”
他这话说的知微更是没听懂,梅锦悄悄戳了戳她,往梁满仓那推推,示意她到爸爸怀里去。
知微过去,被梁满仓一把抱在腿上坐着,还从桌子上抓了花生剥着给她吃,慢悠悠说:“大爷,咱们现在都说要反封建,说妇女也顶半边天,这‘只有生儿子才能传宗接代’也是封建思想,得反,以后咱可不能再说了。”
白胡子长辈一噎,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被拂了面子,面上有些不虞:“那你这不生儿子也进不了族谱啊,你爹娘那一代在族谱上可就算是断了后了。”
他说的是梁满仓养父母。
梁满仓又给知微递了颗花生,随意说:“谁说断了后了,我这次回来就是要给知微上族谱的。”
白胡子长辈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惊得看着他说:“她一个小闺女,咋能进族谱?咱们没这规矩。”
不光他惊讶,在场的人没有不吃惊的,李贵珍都没想到他会这样想。
屋里唯一不惊讶的也就梅锦和不知事的知微了。
还在师部的时候,梁满仓就跟梅锦说过,等什么时候回来,就给知微上族谱。
梁满仓笑了笑,看向旁边同样诧异的村长,问:“村长叔,我这就想给我闺女上族谱,您看看什么时候能有空给上一下?我们这后天就走了,最好今天或明天就能给上上,也省得麻烦了。”
村长愣愣地看着他,想拒绝,又碍于他的身份不知道怎么拒绝,他环顾一圈,跟他一块儿过来的人里,没一个说话的。
梁满仓仍笑着,等着他回答,村长无奈,重重点了下头。
第49章 考试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知微上族谱在梁家村算得上是轰动的大事情了, 在此之前,谁都没想到女孩子还能上族谱。
因此不少人都好奇地过来凑热闹,院子里围满了人。
厚厚的族谱铺在桌面上,村长右手拿着毛笔, 抬头看了下桌前抱着知微的梁满仓, 又撇头看向旁边唉声叹气, 却敢怒不敢言的长辈们。
梁满仓走到这地位,谁也不乐意去得罪他, 反而都想巴结他,毕竟他还年轻, 以后肯定还能往上走, 到时候他们要有什么事想麻烦他,他能稍微说两句话都比他们到处送礼来得强。
村长唉一声, 抬笔蘸墨,在族谱上添上了“梁知微”三个字。
梁满仓笑起来,客气说:“谢谢村长叔, 真是麻烦你了。”
写都写了,更没必要拉着个脸讨人嫌, 村长笑呵呵地摆手说:“没事没事,梁家村是你们的家, 平时要是放假,多回来看看, 也让知微能多认认人。”
梁满仓点头:“是,是要多回来。”
上族谱的事情弄完,接着就是李贵珍的养老问题,梁德厚走了,就剩了李贵珍一个人, 梁大哥梁二哥在农村也还没分家。
梁满仓问:“娘的养老,大哥二哥你们是什么想法?”
他从小就被过继出去,按理说,李贵珍的养老是不需要他负责的,但他向来是个责任心重的,李贵珍生了他,又养了他几年,他是不可能放下不管的。
梁大哥说:“我是想着,娘就还住家里,有我、你二哥跟你们大嫂二嫂伺候着,你们不用操心。”
梁二嫂听到这话,抬眼看了他一下,嘴唇动了动,但什么都没说。
梅锦看到了,梁满仓也注意到,他抿了下唇问:“大哥二哥,你们有想过分家吗?”
梁大哥梁二哥也都是中年了,孩子们都多大了,在村里其他人家,像他们这样早都分开过了,他们心里也不可能没点自己的心思。
梁二哥手动了下,刚想说话,梁大哥就道:“不分家,我们都这样过半辈子了,还分什么家,分家的事等以后孩子们大了再说。”
梁二哥看他一眼,又把话咽回去,头扭向一边。
梁满仓眼睛动了下,但没再多说,他们之间的日子要他们自己过,他马上要回东南了,隔着上千里,他不应该问也不好问。
既然他们不准备分家,那就简单了,李贵珍还像之前一样跟着他们生活,梁满仓和满银每月寄生活费回来。
事情三言两语敲定,梁满仓几人就准备回去了。
走前一天的晚上,李贵珍把满银叫到屋里,攥住女儿的手,摸了摸她额头,笑说:“都长成大姑娘了,你这出嫁,娘估计是没办法亲自去送了,我给你攒了些嫁妆,女孩嫁人,手里得有份嫁妆,日子才能过得有底气。”
她起身去开木柜子,从里面拿了一个包得严实的帕子,宝贝似的一层层打开,笑起来说:“这里面都是你给我寄的钱,外加上我跟你爹额外攒的,都没花,都放这了,全都给你嫁人带着。”
“不用,娘。”满银推拒着,“我还有钱呢,这些钱你留着,留着你买吃的穿的。”
“娘有钱,你别操心我,这闺女出嫁了,哪有娘不掏嫁妆的。”李贵珍舒一口气,“本来我还担心你在那边行不行,这下小常过来,我一瞧就知道,他以后肯定对你好,只要你以后能过得好,娘就放心了。”
满银眼睛又红起来,被她搂在怀里,带着哭腔道:“娘,要不你跟我们去东南吧,我现在挣工资了,有钱。”师部不管怎么说,总是比这边条件好一点的,供应也更多。
李贵珍笑,“真是傻丫头,我去了住哪?你现在还住在你三哥家里头呢。娘掏心窝子跟你讲,我跟你爹这辈子亏欠你三哥,不能太麻烦你三哥。”
满银喉头哽住,鼻子一酸,按她和常永平的资历,是分不到房子的,他俩结婚后,也只能住在常家。
母女俩抱着,说着体己话。
第二天一早,几人告别家乡,坐上回去的火车。
知微来这几天,已经跟哥哥姐姐们的关系很好,这要分开了,孩子们都舍不得,那架势,比几个大人还热闹。
等上了火车,知微还问着:“妈妈,我们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梅锦摸着她脑袋,好笑说:“这可说不准,得等爸爸妈妈都有时间才能回来,你看这一来一回,路上就得六七天。”
“哦,好吧。”小家伙有些失望。
回去时,因为心里有份不确定,谁也不知道梁德厚病得怎么样,能不能撑住,所以大家都紧张压抑,也不怎么说话。
而回来的路上,气氛就没有那么难受了,甚至为了打发时间,还找乘务员借了副牌来玩。
就这么一路回到了师部。
离家十来天,终于回来到,梅锦推开门的那一瞬间觉得身心都舒畅了,有道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不管怎么样,还是自己家待着最自在。
隔壁隔壁蔡嫂子听见动静,探出头笑着打招呼:“从家里回来了?”
“回来了。”
“老爷子的病怎么样?”
梅锦笑意敛了敛:“老爷子已经走了,丧事都办完了。”
“啊,哦哦,节哀,老人年龄也大了,这种事也不可避免的。”蔡嫂子也有点尴尬,抿了抿唇,把笑收了回去。
梅锦唇角动了动,说:“嫂子,我们先回家收拾收拾,晚点再找你说话。”
“哎哎,快去吧,坐这么久火车了,好好歇息歇息。”
梁满仓一回来到,把东西往家里一放,什么都顾不上,换上衣服就直接去了机关大楼。
常永平倒是不急,帮着一块儿把家里打扫干净后才回了部队。
要说回来后最不开心的是谁,那非知微莫属了。
知微离开这十多天,学校里的课都往后赶了不少内容,她重新回到课堂上,就有些跟不上,急得她直哭,泪眼汪汪的好不可怜。
梅锦掏手帕给她擦眼泪,好笑地拍了拍她脑袋:“不要着急,你一年级学的东西不多,很快就能赶上去了。”
知微翻着自己空白的课本,含着泪说:“那我还能考第一名吗?”
她当初没被选上班长,回到家就说她要考第一。
“肯定能。”梅锦点头,坐到桌前,把她拉过来,“你看,就这几页的内容,其实很简单的,以后你放学回来,妈妈教你,很快就追上去了,保证不影响你考第一,好吗?”
知微抬手擦擦眼泪,吸吸鼻子跟着点头:“好。”
梅锦在她脸上亲了亲,抱住她说:“这就是一点点小事情,没必要哭,遇到困难我们首先要想解决方法,你要是不会解决,可以问爸爸妈妈,爸爸妈妈都会帮助你的。”
“嗯。”小家伙因为刚才哭狠了,现在还有些抽气。
梅锦去给她倒了杯温水来,让她喝下去顺顺。
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知微生怕因为耽误的课程影响到成绩,因此每天晚上放学回来都拉着梅锦给她补课,学的那叫一个认真谨慎。
梅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被女儿压力上了,甚至补完了以前落下的内容,还要被要求给她提前上后面没学的部分,因为她想要领先同学。
梅锦看着她,心中都疑惑,她这要争第一的性格是被谁教的,毕竟他们可从来没给她灌输过什么第一不第一,只是想让她过得快乐些。
但等她视线转向一脸欣慰,嘴上还夸着知微有上进意识的梁满仓时,一切都明了了,好嘛,他就是一切的根源,知微是随了他了,简直一模一样。
一切紧迫中,总算是到了期中考试,也是知微参加的第一个正式点的测试。
知微早上起来,喝了一碗粥,又吃了一个煎蛋,肚子饱饱,精神满满地牵着妈妈的手去学校。
路上梅锦问:“笔和橡皮都带了吗?”
“带了,爸爸昨晚上就给我削好了,一下子削了五根铅笔呢。”小家伙伸出另一只手,五根手指分开,在妈妈眼前晃了晃。
现在天冷,她手上戴了梅锦给她勾得毛线手套,手指短短又胖乎乎,可爱得很。
梅锦笑,又问:“那你还记得齐老师说的考试流程吗?拿到试卷要先干什么?”
“先写名字,名字写完才能做卷子。”
期中考试之前,齐老师就组织过他们进行几次小测验,知微每次都想着拿第一,考试时就会有些急切,有一回拿到试卷直接开始答题目,漏写了名字,被狠狠扣了五分,这下好了,别说第一了,一下掉到了十几名开外,毕竟一年级大家成绩都不错,一百分的卷子,班级一大半的同学都是九十分、九十五分朝上,可把她哭惨了。
知微还记得这件事,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保证说:“我这次肯定不会忘记写名字的。”
梅锦笑笑,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说:“你这么想考第一,那这样,你要是真的考了第一,妈妈就奖励你三颗糖果好吗?”
知微眼神猛然变亮,连忙点头答应:“好!”
“你要是没考上呢,妈妈也奖励你三颗糖果,就当是纪念你第一次参加正式考试。”梅锦微笑,她不想让女儿觉得只有考第一才能拿到奖励。
“妈妈你真好!”知微往前抱住她,不停撒着娇,“我最爱你了妈妈。”
梅锦轻轻拍拍她,柔声说:“妈妈也最爱你了,好了,赶紧进学校吧,待会儿要考试了。”
“嗯!”
知微松开她,往前跑几步,又回头冲她摆了摆手,路上碰上同学,跟同学有说有笑地进去。
期中考试总共也就考两门,一天就考完了。
甚至当天考完,老师当天就把成绩批出来。
知微早上被送进学校,晚上回来就捧着成绩单。
梅锦觑着她的表情问:“怎么样,是第一名吗?”
知微咧开大大的笑容,重重点头:“嗯!两门都是一百分,我们班的并列第一。”
梅锦揉揉她脑袋,一年级内容简单,考试也不太难,双百分班里都有好几个,她笑说:“妈妈现在给你拿糖果,三颗!”
知微立马期待起来,跟在她身后进屋,看着糖罐子被从柜顶拿下来,虔诚地伸出双手接过妈妈递来的三颗糖,欢呼雀跃说:“正好我这个月的糖果都吃完了,现在又来了三颗糖,我觉得我现在就是天下最最最幸福的小孩!”
“这么简单就幸福啦?”梅锦把糖罐子又放回去,有些好笑,小孩子的幸福可真简单。
“那当然啦,有糖果吃还不幸福吗?”知微迫不及待剥开一颗糖纸,塞进嘴巴里,橘子味硬糖在嘴巴里化开,甜滋滋的,她眯起眼睛,好吃极了。
本来大家是打算着年前给满银办婚礼的,但现在既然要为梁德厚守一年,那就得等到明年才办。
梅锦私下里跟满银说过,让她去问问常永平,他父母对此事是怎么想的。
满银问完后回来告诉她说:“永平说,他爸妈都听他的。”
梅锦点点头,那要是这样,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安心等着明年孝期满了后再结婚就好。
她笑了笑:“其实晚点结婚也挺好,这样你们俩也能多相处相处,能更加了解彼此。”
“我也是这样想的。”满银赞同,又说,“其实我特别好奇你跟三哥。”
“好奇我跟你三哥?”梅锦有些疑惑,问,“好奇我们什么?”
满银说:“因为你跟三哥跟我认识的人不太一样,像老家好多人在一起的时候互相都不认识,最多也就是婚前见了几面,你跟三哥结婚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但你们之间的感情就跟别人不一样,就好像……”
她皱眉想了想,突然想起什么看着她说:“就好像你们不是被逼着结婚的,你们是谈了很久恋爱结婚的。”
她的话让梅锦一愣,笑着问:“有吗?”
满银肯定:“有,而且你们之间的感情很好,我都没见你们吵过架,互相之间都把对方看得很重。三哥经常要出公务,有的时候还比较危险,每次这时候,你在家就魂不守舍的,直到三哥平安回来,你才恢复正常。”
梅锦惊讶地挑了下眉:“我魂不守舍吗?”梁满仓出公务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不管天气恶劣与否,只要需要,他就一定会去,第一次的时候,她自己在家还担心的睡不着觉,后面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原来在别人眼里,她是魂不守舍的吗?
“也不能说是魂不守舍,反正三哥不在家的那段时间里,你做什么时候都会有点心不在焉吧,有时候明明正做着这件事呢,突然放下去做其他事,这件事就被留在那里了。”满银举着例子,“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你正洗着衣服,洗一半去做饭了,结果饭做的还是夹生的,衣服泡在水盆里,还是我晚上回来看见给洗掉的。”
梅锦听她说这些事,更震惊了,没想到自己这么严重,别是生了什么病吧?比如什么痴呆症?
满银看着她的表情,连忙补了一句:“你平常还是很正常的。”
梅锦悬着的心放下来一半。
满银回到一开始的话题上:“那你跟三哥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感情这么好的?”
梅锦顺着她的话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你这么说的话,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就是日常生活中,慢慢培养的?”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好像梁满仓从一开始就对她挺好,但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她也不知道,而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也不记得了。
好像就是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今天还不喜欢,明天就喜欢上了。
就是在一日一日的相处中,发现他这个人真的很好,晚上会给她拿桃酥吃,会带她逛庙会,在庙会上给她买好吃的,会在离开前偷偷给她钱,让她在货郎那买好吃的,会在她去随军时买好她喜欢吃的饼干……
这么一想,怎么全都是吃的?
梅锦摸了摸下巴沉思。
不过要是再深入想一想,他是什么时候对她上心的呢?
明明在梁家村的时候对她还很客气的,她那时候还担心自己抱不上他大腿,会随不了军,而且他一直也没表现出对她有爱情的苗头,结果临走前突然就亲了下她脸颊,让她等他的随军报告。
这个闷骚!
果然男人心,海底针,女人是猜不透的。
等晚上梁满仓回来,大家吃完晚饭洗漱好,知微和满银回房间睡觉,梅锦和梁满仓也回到卧室。
梅锦坐在梳妆镜前涂面霜,眼角余光瞥着靠坐在床头看书的男人,搓手的动作变慢。
满银的话一直在脑子里打转,她看向镜中的自己,已经是孩子妈了,肯定没有几年前年轻了,但失了那分青涩后,又添了几分成熟的女人韵味。
她涂完脸,又把头发梳顺,乌黑亮丽的长发披在肩头,像丝绸般柔软。
她起身,掀开被子坐上床,往他那边贴了贴,靠在他肩头跟他一起看书,她扫了两眼书上的文字,不是小说,是专业书,措辞严谨枯燥,她又把视线收回来,这种书,她是看不进去的。
梁满仓翻页,声线清冷,问:“怎么了?”
“没事。”梅锦转头看向他侧脸,经过时间的锤炼,她成熟了,他当然也更加成熟,甚至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不过依然充满了魅力,那股子禁欲气质更加诱人。
梁满仓觉得她有些反常,放下书,微微低头将脸转向她,仔细看了她一眼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哪儿有什么事。”梅锦搂住他的腰,手伸到衣服里面。
说实话,他身材真的保持的很好,每天这么忙,都还有肌肉。
她的手不老实,梁满仓也看不下去书,眼眸幽深地看她一眼,长臂一伸将书放到床头柜上,喉咙有些干渴,压着声问:“你想要了?”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惑人。
“别瞎想。”梅锦拍他一下,“我就是摸摸。”
“光摸有什么意思。”梁满仓翻身覆上去,“我总觉得你是有什么话想说。”
梅锦手伸出来,环住他脖子,点点头:“是有点问题想问。”
“你问。”梁满仓低头,跟她闲聊的同时也没耽误正事。
梅锦把今天满银跟自己说的话简单告诉他,并道:“她没提起这事的时候,我也没想过,她这一说起,我也有点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她把他的脸捧起来,看着他的眼睛。
梁满仓拉下她的手,在她脸上亲了亲,有些无奈:“你怎么老纠结这种事?”上次也是,非逼着他说爱她,在他看来,两人之间有爱就好,没有必要说出来。
梅锦听他这样说,突然有些生气:“我不就是问问吗?你不想说算了。”她把他从身上推下去,翻身背对着他。
梁满仓猝不及防,看着她气闷的背影,伸手扒拉:“我不是这意思。”
梅锦又转回来,直视他的双眼,就想看看他准备怎么狡辩。
梁满仓突然笑了,指尖戳戳她的脸:“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这么容易气鼓鼓的,我之前说你是□□,你还不服气。”
“你才是□□,麻麻癞癞的,一点都不痛快。”梅锦不满。
梁满仓好笑地伸手抱住她,与她额头相抵,回忆道:“从我知道那些信都是你写的时候吧。”
“信?什么信?”梅锦眨眨眼,有些不记得。
“就是我在战场上,你写的那些家书。”
“哦,你说那个,那个是家书,我就是代笔。”
梁满仓笑着点了下她:“你不记得你写的内容了?”
这么多年过去,梅锦还真有些想不起来了。
梁满仓继续道:“你在每封信后面都写你自己想说的话,又是鼓励,又是盼归,家里桃花开的季节,你还随信寄了几朵桃花,现在想起来了吗?”
“哦这个。”梅锦笑开,她想起来了,是她那时听村里的广播,说前线的危险,有感而发,是真的希望他能平安回来,写信的没有抱一丝不纯的心思,所以现在才记的不是很清了。
“你寄过去的那些信,真的有鼓励到我,我还记得我受伤后养伤,每天都会把信翻出来看,明明你离战场那么远,但是你的文字里全部都充满了希望,你是发自内心的相信战争一定会胜利,我们肯定会凯旋。”梁满仓回想起当时他躺在病床上,阳光照下来,他从胸口翻出信纸的场景。
梅锦笑了下,她会相信,主要依赖于后世的九年义务教育。
第50章 煎鱼面 “父慈女孝”
这是梁满仓第一次向梅锦坦诚自己的心动。
他道:“当时在伤兵营, 大家都很沮丧,我还在大家面前念你写的信呢。”
“你还念给别人听啊?”梅锦想到自己写的那些话被当众朗读,突然有些脸红。
梁满仓轻笑,胳膊枕在脑后, 忆起过往, 不由感慨道:“真快, 这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梅锦趴在他身上,仰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结婚照, 手指着说:“看,那时候的你。”
梁满仓顺着她的手看过去, 也笑了:“改天我们再去拍个照片吧?不带知微, 就我们俩。”
“那让知微知道了可不得了了。”梅锦眼睛弯起来,想到知微因此大发脾气的小模样, 就忍不住笑,“她肯定要控诉我们,做什么事情都不带她。”
梁满仓眉眼也柔和下来, 贴着她的脸轻触:“我们这叫二人空间,她当女儿的要懂事。”
“这话你跟你五岁的女儿说去吧, 让她懂点事。”
“那这话跟她可说不了,说了肯定要双眼含泪的看着我, 她那双眼睛跟你简直一模一样,我看了可受不了。”梁满仓搂着她, 声音又柔又软。
梅锦在他怀里蹭了蹭:“那我们拍了照可得藏好了,不能让她瞧见,否则她一哭,你又受不了。”
梁满仓想到那场面,好笑摇头, 妥协说:“那还是算了,拍了照就是要挂起来的,怎么能藏起来,还是带着她一起去算了。”
梅锦笑话他:“一开始说不带她的是你,现在又反悔的也是你,你倒不如一开始就带上她,省得一个想法变了又变。”
“是,是我考虑不周,以后我们干什么还是得带上她,她现在正是磨人的时候,哭闹起来还真是麻烦。”
“噢,你竟然敢说你闺女是个麻烦,你小心我跟她告状。”梅锦得意地看着他。
梁满仓赶忙捂住她的嘴,故意配合地讨好她:“你行行好,千万别跟她告状,不然我可就麻烦了。”
两人霎时笑作一团,梅锦笑得肚子疼,又不忘提醒:“小点声,别把你闺女吵醒了。”
拍照是很方便的,师部就有照相馆,早上吃饭的时候,梅锦问:“满银,你晚上下班后有事吗?”
“没有,怎么了嫂子?”
“没事,我跟你哥昨天商量说今晚上去拍照片。”
“拍照片?”知微有些兴奋,手里的饼都不吃了,勾着身子就要追问。
梅锦拍了她一下,唬着脸说:“好好吃饭,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能插嘴。”
“噢。”知微又老实坐回去,但仍期待地看着她们。
满银看着她笑,知道她想问什么,替她问道:“怎么今天去拍照?”
他们每年都会拍全家福,但往往都是年后去拍,而今年这离过年可还有一段时间呢。
梅锦觑了眼不说话的梁满仓,笑一笑说:“这不是小家伙考第一了吗?纪念纪念。”
知微惊讶地瞪大眼,又忘了刚才答应的什么,忙问:“妈妈,那是我考第一就可以拍照片吗?”她喜欢拍照,照相的叔叔快门一摁,咔嚓一声,灯光一闪,过几天就能就能拿到照片,可神奇了。
梅锦点了点她额头:“能不能拍,得看你表现。”
知微噘噘嘴,“啊呜”一口咬了一大口饼。
梁满仓笑,把咸鸭蛋的蛋黄夹给她,她吃咸鸭蛋嫌弃蛋白太咸,只喜欢吃蛋黄。
知微把流油的蛋黄拌进白粥,用勺子舀起来放嘴巴里,塞得满满当当。
梅锦没眼看,等她咽下去才说:“一下子别往嘴里塞这么多,容易呛到,饭要一口一口吃。”
“哦。”知微把刚舀了满满的一勺抖了抖,抖下去一点才往嘴里放。
梅锦见状想笑,她应该去食堂打饭,这抖饭的程度肯定颇受学生们喜欢。
吃完早饭,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现在知微已经不让送了,梅锦好奇问起来的时候,小家伙振振有词:“同学们都是自己去上学的,没有爸爸妈妈送。”
“小鬼头。”梅锦给她扎好头发,轻拍了下她脑袋。
又是小孩子奇怪的攀比心,你不让家长送,显得你是大孩子了,那我也不能让家长送,因为我也是大孩子了。
她不让送,梅锦也不管她,左右就是在师部里,学校离得又不远。
不过小孩路上容易被转移注意力,梅锦前两回还担心她路上看花弄草的,耽误了时间会迟到,让梁满仓后面跟了两回,就见她跟赵怡悦俩人也的确是招猫逗狗,但好在还有点时间观念,真没让自己迟到过。
自那以后,梅锦就放心她自己去上学了。
梅锦到广播站,做完每日工作后,正准备从抽屉里拿出毛线和长针给小家伙织个毛线帽子,这天冷了,知微个子又窜得快,以前的帽子都小了,她给拆成了毛线,再加点新线想给她重新打一个。
她刚起针,还没开始呢,明站长就进来了,手里拿着文件,笑着说:“活儿都干完了?”
因为他是领导,梅锦一开始还挺怵他,不过这么几年在广播站待下来,大家都混熟了,也知道站长的脾气了,他就是看着比较古板,其实性格很好,从来没发过火,大家也都不怕他,直接在他眼皮子底下干其他事情。
刘伟问:“站长,是不是上面又有什么任务啊?”
明站长宣传科的事情忙,没事一般不会过来,而过来大概率就是又有了任务。
明站长点点头:“这不是还有两个多月就过年了吗?今年过年,国家的困难时期就算是彻底过去了,领导们也高兴,说让我们广播站想几个节目,等到年夜饭的时候广播给大家听,也一块儿高兴高兴。”
“本来领导们是说办个晚会的,文艺兵表演几个节目,但是会场就那么大,容纳不了所有人,干脆就广播吧,广播大喇叭一响,在家吃着年夜饭就能听。”
刘伟立马捧场:“这主意好,也省得大家大冷天的还要跑会场,会场可冷得很。”
明站长笑了笑,把报告递给他们,说:“你们看看,趁着这段时间把节目排演出来,一定要喜庆,要积极,要让大家都高兴。”
“好。”
大家收到任务,梅锦也把毛线收了回去。
明站长把事情布置下去后就回了宣传科,广播站又剩了他们三人。
三个人起身凑到一块儿看文件。
边书云看完,拍了拍梅锦的肩膀道:“小锦,这种事情还是你比较擅长。”
刘伟也赶忙接腔:“是啊是啊,小锦啊,这次可还是靠你了啊,你说,我们都配合。”
“边姐,刘哥,你们真是抬举我了,我现在脑子里也没思路呢。”梅锦双手合十作拜托状。
“你就放心大胆地去想,相信你肯定能想到的。”刘伟大手一挥,跟边书云对视一眼点点头说,“这几天你的工作我们帮你做,你就好好想想这个节目就行。”
哎呦,那能偷几天懒了,梅锦笑起来。
广播站可真算是个养老的好岗位,活儿不多,摸鱼还方便,家里的好多毛衣围巾等都是她在站里织出来的。
……
知微一到家就嚷嚷着:“妈妈,妈妈!”
“干嘛?”梅锦的声音厨房传出来,两只手抬着,她刚和上面,准备擀面条。
知微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跑进厨房,气儿都没喘匀呢,就道:“妈妈,齐老师说我们要开家长会!”
“家长会啊。”梅锦把面团拿出来放案板上,“行,妈妈知道了。”
“妈妈,你怎么都不问问为什么要开家长会呀?”小家伙绕到她旁边,伸手就要戳白胖的面团。
梅锦眼疾手快把她的小爪子拍掉。
知微嘿嘿一笑,捂着手吐了吐舌头。
梅锦顺着她的话问:“那为什么要开家长会呀?”
小家伙又兴奋起来,小嘴巴嘟嘟嘟说个不停:“因为齐老师说我们要期末考试了,考完试就要放寒假了,她要告诉家长小朋友们在寒假要注意什么,不能玩水,不能玩火,要好好写作业!”
“哦,要好好写作业啊。”梅锦重复她尾话,用擀面杖将面团擀成饼,扭头问,“你想吃筋道一点的面条还是软和一点的?”
小知微昂着头认真想了想,突然提高声音说:“我要吃软和的!”
“哈哈哈那没办法了,我面团和的筋道的。”耍了闺女一道,梅锦开心地笑起来,指尖在她鼻子上点了下,白白的面粉沾到她鼻尖上。
知微不满地鼓起脸哼了声,两只手臂架起来。
“下次给你和软和的面条。”家里的人都喜欢吃有嚼劲的面,就小家伙吃哪种面条纯看她心情,有时候要吃筋道的,有时候要吃软和的。
知微没把刚才妈妈故意逗她的事放心上,又小蝴蝶似的围着妈妈问:“那今天吃什么面条呀?”
“你蔡伯伯钓了鱼,给了我们一条,吃煎鱼面行吗?”
“煎鱼面啊。”
尾音拉长,听这声音就知道她不是很乐意。
梅锦睨她一眼问:“那你想吃什么面?”
“我想吃肉丝面。”知微扒着案板仰着头,“不想吃鱼,吃鱼要挑刺。”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吃鱼就是学不会吐刺,嚼着嚼着就容易被刺扎到牙龈,幸好是没卡过喉咙。
“家里没肉,下次给你做肉丝面可以吗?”梅锦看着她水灵灵的双眼,道,“待会儿给你煎的鱼保证没有鱼刺,让你不用挑刺好吗?”
“那好吧。”小家伙叹口气,妥协下来,又不放心说,“妈妈,你确定没有鱼刺吧?”
她眼睛忽闪忽闪,看的梅锦心都软了,举起手发誓说:“我确定。”
小家伙放下心,点点头,小大人似的说:“我相信你妈妈,我去写作业了,我期末考试还要考第一!”
“好,去吧。”梅锦看着她出去,把扔在沙发上的书包又拎起来,从里面掏出课本作业,乖乖趴在饭桌上写作业,两只小腿碰不到地,晃呀晃的。
梅锦轻轻摇了下脑袋,唇角勾着,低头仔细将鱼刺全都挑干净。
满银今晚不在家吃,梁满仓又要加班,所以晚饭只有她娘俩。
“把作业收收,洗洗手吃饭了。”梅锦将面碗端上桌,探头看了眼她的作业本,一笔一划,写得工工整整,手上磨的都是铅笔灰,“作业写多少了?”
“还剩一个抄写。”知微起身把作业收进书包里,移到旁边,去厨房打上肥皂洗干净手。
梅锦把面碗往她面前推了推:“你尝尝,是不是没有鱼刺。”
知微看看她又看看煎鱼,夹起来尝试着咬了一口,在嘴里嚼了嚼,眼睛亮起来:“一点都没有!”
梅锦笑了,问:“好吃吗?”
“好吃。”知微摇头晃脑。
这离过年越来越近,梅锦也逐渐忙起来。
关于除夕晚上的广播,她也没什么太好的想法,要求内容积极,能够让大家听着高兴,她脑中就浮现出一个想法,就是讲相声。
找两个文艺兵,对着广播表演,效果肯定不错,就是得多排练,确保到时候不会失误,这可是整个师部都听着呢,包括各位首长。
表演时长要求三十分钟,节目当然不只是相声,还有歌曲、乐器和朗诵。
不只文艺兵的压力大,广播站的几人压力也大,毕竟是他们负责主导的。
虽然很忙,但参加女儿家长会的时间还是有的。
家长会早上八点开始,正是平常上第一节课的时候,等家长会开完,收拾收拾十点就是期末考试。
早上吃完早饭,梅锦就牵着知微的手去学校。
这又是家长会又是期末考试,学生们可是紧张了。
梅锦好笑,问:“你考试的东西都带好了吗?”
“带好了。”知微点点头,翻开军绿色书包又检查一遍,铅笔橡皮,一个没落。
老师给家长们开会,学生们就在操场上等着。
赵怡悦拉着知微的手,问:“你说齐老师会跟我妈妈告状吗?”
“我也不知道。”知微摇摇头。
赵怡悦叹口气:“早知道我昨天就不跟王大壮说话了,还被罚站了半节课。”
“我看你还是想想待会儿的考试吧。”知微提醒她,“考试要是没考好,阿姨肯定不会让你出来玩的。”
“啊~”赵怡悦哀嚎一声,“要是你妈妈是我妈妈就好了,你妈妈从来不会不让你出来玩。”
“我妈妈是我妈妈,才不让给你呢。”
……
“孩子们现在一年级,年龄还比较小,正是学规矩的时候,我们班很多孩子还是很听话的,但有些孩子就比较调皮,老师在上面讲,他们就在下面讲,我就不点名是哪些学生了,家长回去要好好教育一下,不能干扰到老师的正常上课……”
梅锦听着齐老师的话,看了看知微的桌子,木头桌面,桌面坑坑洼洼,都是孔隙,桌子太老旧了,扶一扶都乱晃。
有批评就有表扬,知微是挨不着批评的,而表扬名单上肯定有她一个。
梅锦迎着大家看过来的眼神浅浅笑了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回到家还在跟梁满仓炫耀:“幸好没让你去家长会,咱们知微可给我长面了,老师一夸她,大家就朝我看,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呦,你不好意思啦?”
“昂。”
“那你不好意思,下次换我去开,我脸皮厚,我好意思。”梁满仓起身,走到她身边笑。
“那可不行,这种出风头的事情怎么能让给你呢?”
梁满仓上手在她脸颊处轻轻拧了下,“这会儿又好意思啦?”
“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那风头我还是要出的。”梅锦笑起来,灿烂得很,晃得人晕了眼。
今天考完试,学校就没事了,知微早早回来,把书包一扔,扭过头就开始问:“妈妈,有水吗?我好渴。”
“你水杯里的水都喝完了?”梅锦从卧室里出来,给她从热水壶里倒了杯水,她不让她碰热水壶,怕人小倒不稳反而烫到自己。
“没有,都洒了。”知微捧着搪瓷杯吹气,跟妈妈说起原因来,“我拧开正想喝呢,王大壮和曹洪乱着玩,全给我碰洒了。”
她说起这事气呼呼的,王大壮和曹洪就是上午齐老师开家长会说的那种调皮孩子。
梅锦好笑:“那他们给你道歉了吗?”
“才没有。”小家伙越说越气,“我让他们跟我说对不起,他们就这样跟我扮个鬼脸就走了。”她两只小指往两边扯着唇角,食指向下拉眼角,眼睛向上翻,舌头往外吐,学得活灵活现。
梅锦笑得直不起腰。
知微更生气,跺起脚:“妈妈你怎么还笑,我都气死了!”
她一说,梅锦更憋不住笑,笑声把屋里写方案的梁满仓吸引出来:“你们娘俩笑什么呢?”
“是妈妈在笑,我可没有笑。”
梁满仓瞧着她低压的眉,顺着说:“好,那妈妈笑什么呢?你怎么又一脸的不开心呀?”
“你把那个鬼脸做给你爸爸看看。”
知微瞥她一眼,哼一声背过身:“才不要!”
“再做一个嘛。”梅锦手指轻轻扒拉她,又对梁满仓说,“没想到你闺女这么会做鬼脸呢。”
“是吗?”这下弄得梁满仓也好奇了,他一块儿道,“知微,你做给爸爸看看,爸爸用一颗糖跟你交换好吗?”
知微有些犹豫,眼睛滴溜溜转。
梁满仓想笑,等着她转身,结果就见她伸出两根手指:“要两颗。”
“好,两颗。”他一口答应。
知微忙转过来,眼底透着股狡黠,手摆得能扇风:“不不不,要三颗,三颗糖果。”
“嗯?”梅锦板下脸。
知微知道没办法得寸进尺了,噘了噘嘴:“好吧,两颗就两颗。”
她飞快地又做了个鬼脸,快到梁满仓都没看清楚。
“不行不行,你这是耍赖皮,我都没看清楚呢。”
小赖皮才不管,伸出手说:“要两颗糖。”
梁满仓拍上去,没好气道:“没有!”
“不行,怎么能没有呢?爸爸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你刚刚才答应我的。”知微丧着脸,抱着他撒娇。
“那你再扮一个鬼脸,爸爸就去给你拿糖。”
“不行!一个鬼脸两颗糖果,我已经扮过一个了,你要是还想看,还得给我两颗糖。”
梅锦替她吹着热水,瞧着他们俩“父慈女孝”,适时把水递上去:“不是渴了吗?喝一口。”
第二天,期末成绩就出来了,知微粗心,组词“本子”的本忘记写下面的一横,写成了木,被扣了两分,没能考双百拿第一。
梅锦觑着她表情,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多说一个字,就让她哭出声来。
知微气得擦擦眼泪,抬起头看向妈妈,表情委屈说:“妈妈,我会写‘本’的,我能写对的。”
孩子已经很好强很自责了,当家长的不能再给她上压力,梅锦轻柔地给她擦了擦脸:“妈妈相信你,你就是这次粗心了,下次肯定能重新考回第一的。”
闺女的毛病,她这个妈妈一清二楚,她做什么事情就特别容易心急,一心急就难免粗心不仔细,这次考试肯定也是这样,卷子做完没好好检查,这么摔一次大跤也挺好的,起码能让她长长记性,记住这次的难受,以后不再犯。
“可是下次要等到明年的期中考试了,还有好久呢。”说着说着,她自己又忍不住委屈地哭出声来。
梅锦连忙心疼地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抱着:“没事没事,我们以后不粗心了,写完就好好检查试卷,妈妈相信你以后肯定都是第一!”
知微窝在妈妈怀里呜呜咽咽地哭,晌午吃饭的时候都没精神。
梁满仓瞧见好奇问:“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知微看他一眼不说话。
梅锦给他打了个眼色,摇摇头,示意他现在别问。
梁满仓立马识趣儿地闭嘴,给闺女夹了块她最喜欢吃的肥肉。
满银看着情绪低落的知微也哄道:“常叔叔又给你买饼干了,在房间里呢,待会儿吃完饭我给你拿好不好?”
“好。”听到好吃的,小家伙总算有了点兴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