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珍说完, 含笑喝了口茶,又从旁边拿过一个红包递过去。
常永平又深深磕了一个头,郑重保证说:“娘,别的我不敢保证, 我不敢说满银嫁给我会每天有新衣穿每天有好饭吃, 但我保证, 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绝对不会欺负她, 会疼她爱护她,我有十分的钱就愿意给她花八分, 娘, 您放心。”没有那么多甜言蜜语,但朴实中满满都是他的心意。
“放心, 我放心。”李贵珍眼角沁出泪,侧过头拿帕子擦了擦,“只要你对她好就好。”
满银此时也是哭得泣不成声。
梅锦轻轻靠在梁满仓身上, 看着这一幕,心中也很是感动, 泫然欲泣,使劲眨了眨眼憋回去, 下意识拍着手给他们鼓掌。
梁满仓手搭在她肩膀上,掌心摩挲了下。
这边敬好茶改好口后, 接着就要出门,规矩是新娘子的兄弟背出去,脚不能沾地。
梁满仓上前蹲下,满银伏在他宽厚的肩膀上,眼泪汪汪的根本停不下来。
梁满仓背着她稳稳地站起来, 一步一步走出去,轻声道:“你成了家,就是彻彻底底的大人了,以后的日子要好好过,要过得开心幸福。”
“嗯。”满银哽咽着,泣不成声语不成句。
梁满仓把她背出去放在常永平的自行车后座上,梅锦拿着手帕上前给她擦了擦眼泪,笑说:“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这样哭,妆哭花了,眼睛也要哭肿了,嫂子给你擦擦,我们不哭了,再哭不好看了。”
满银鼻子抽了抽,眉头微蹙,委委屈屈地扁着嘴,努力让自己笑出来,但最后却是露出一个要哭不哭的表情。
旁边扶着车的常永平看着她这样,感觉已经手足无措了。
梅锦瞥过去一眼笑起来:“好了,还不快骑上车载着你的新娘子回去?”
呆头鹅上身的常永平忙:“哦哦”两声,骑上车掉了个头,对满银小声说:“满银,你搂着我,我带你回家。”
满银没说话,单手扶上他的腰,眼睛却紧紧盯着门口,不舍地看着娘、哥哥嫂子还有知微。
梁满仓搀着李贵珍冲她摆了摆手。
自行车队骑远拐了个弯,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知微见姑姑被接走,情绪一下子掉下来,泪珠子大颗大颗地挂在睫毛上,一滴一滴往下掉,眼瞧着马上就要嚎啕大哭,梅锦赶忙说:“不哭不哭,待会儿晌午就能见到姑姑了,你晚上还要去给姑姑滚床呢。”
知微泪水盈眶,视线都被模糊了,拽着妈妈的衣服问:“真的吗?”
“当然了,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梅锦好笑,给她擦眼泪,这一早上,净给人擦眼泪了。
“那姑姑晚上还回来吗?”
梅锦摸着她湿乎乎的小脸蛋:“姑姑嫁人了,晚上就不回来了。”
一句话又戳到小家伙的伤心事了,泪水决堤,哭得比刚才还厉害,梅锦感觉自己都能看到她的扁桃体,有些心累。
这边小家伙在哭,那边李贵珍也落着泪,但她到底是大人了,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提着眉眨眨眼,深叹一口气,拿起手帕把眼泪擦掉,还能强忍着心中难受,说:“人都走了,地上踩的都是灰,我扫扫吧。”说着她拿起抹布扫把就要开始干活。
梅锦也没阻止她,干点活儿空空脑子,心里能好受些。
其实这几年满银一直在这边,李贵珍在老家,相隔这么远,见面次数也很少,但可能因为满银没出嫁,心理上就还是一家人。
而现在仍然是隔着千百里路,但满银却要到另外一家生活,心理上是不一样的,所以大家才会这么难受。
梅锦跟着叹一口气,这时候大家嫁闺女都是哭丧着脸,热闹一会儿就结束了,来凑喜事的人都走了后,家里也少了一个人。
但娶媳妇就不一样了,全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喜气洋洋的。
想到这,她又看向嚎哭的知微,爱怜地摸了摸她,以后知微结婚,她恐怕哭得比李贵珍还惨,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定她家知微不嫁人呢?反正她肯定是不会催着她结婚的。
闺女哭得这么凄凉,梅锦和梁满仓脸上却是带着笑。
梅锦肩膀撞了下梁满仓,假装压着声,还用手挡着嘴,但却故意用知微能听到的声音问:“你猜她要哭多久?”
“我猜起码得半小时。”梁满仓耸耸肩,煞有介事地点头,手还举起来摸了摸还光滑的下巴,昨晚梅锦就一直吐槽他胡茬没刮干净,碰在脸上都扎得慌,但其实冤枉,他每天早上都会刮胡子,但谁知道能长这么快,早上刮的,晚上就又冒了头。
“我猜一个小时,赌不赌?”
“赌博可不好。”梁满仓眼神一沉,“赌两颗糖的。”
爸爸妈妈当着自己的面,拿自己能哭多长时间打赌,还赌上了两颗糖,知微一下子恼羞成怒,上前一人使劲推了一把,眼下还挂着金豆子。
她抱臂背对着他们,从穿得胖乎乎的背影上就能看出她气鼓鼓的,像个小青蛙。
梅锦和梁满仓相视而笑,梁满仓上前扶着膝盖半蹲下来,探着头认真地看向她的脸对梅锦,语气中好像很是失望说:“好了,这下咱俩都输了,小家伙连十分钟都没哭到,看来谁也拿不到那两颗糖了。”
梅锦险些破功笑出声,咬着唇使劲憋住说:“唉,真可惜,那这两颗糖应该归谁呢?”
梁满仓觑着小家伙的脸色,也帮腔道:“是啊,那看来只好给不哭的人了,毕竟赢的是人家。”
“那好吧。”梅锦虚虚捂着下半张脸。
知微一听糖要给自己,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立马将刚才的伤心抛到了九霄云外,但身体还维持着刚才的架势,一副不见糖果不罢休的样子。
她越是这样,看在梅锦和梁满仓眼里,就越是可爱,梅锦去拿了两颗糖果过来在她面前晃了晃问:“知微,你想要吃吗?”
知微噘了下嘴,一个小人儿还放不下面子了。
梅锦缓慢剥开糖纸,极力诱惑她:“看来你不想吃,那我跟爸爸吃了,正好两颗,我跟爸爸一人一颗?”
眼瞧着她就要把糖放嘴里,知微急了,忙说:“我要吃,我要吃。”
梅锦和梁满仓笑得直不起腰,梅锦将糖果给她:“喏,都是你的。”绝口不再提满银出嫁的事情,省得她一想起来又难过。
小孩子被哄好了,梁满仓从屋里拿出自己的木工工具道:“昨天妈妈跟我说你的秋千坏了,爸爸看看哪儿坏了,给你修一修。”
知微舌头卷着糖果,眼睛璀璨,站在秋千前,认真给他指出需要修理的地方:“就是这里,爸爸你看,这里都歪了。”
“好。”梁满仓上手检查一番,从箱子里拿出工具,“没事,这个好修。”
知微把垫子拿下来,上面粘的都是猫毛。
梅锦伸手说:“垫子给我吧,妈妈拆掉洗一洗。”
知微拍了拍上面的毛,有些遗憾问:“妈妈,你说那些猫猫为什么都不让我碰呢?我都已经把我最最喜欢的秋千让给它们睡了。”
梅锦好笑:“可能是因为它们向往自由吧。”
知微把垫子递过去,跟苍蝇似的搓着手,小心翼翼凑上前,试探问:“妈妈,那我可以养一只小猫吗?赵怡悦家的咪咪生了一窝小猫。”
梅锦瞥她一眼,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当小孩跟你说想拉屎的时候,其实已经拉裤子了,她跟她说想养猫,说不定已经跟人家赵怡悦说好了要哪只了。
知女莫若母,她对自己闺女什么性格还是很清楚的,肯定是已经跟人家说好,就等着什么时候小猫能出窝抱回来了。
“妈妈,可以吗?”知微忐忑心虚。
梅锦没有直接答应她,而是说:“让妈妈再考虑考虑。”说完拿着垫子进屋,准备拆开了洗。
知微转向爸爸,有些不确定问:“爸爸,妈妈会答应吗?”
梁满仓知道她肯定会同意,估计就是想逗逗她,所以也不拆穿,摇了摇头说:“爸爸也不知道。”
李贵珍一上午把家里能收拾的都给收拾了个遍,等快到饭点的时候,一家子再往常家去。
梅锦重新给知微用温水重新洗了脸,又涂了面霜,冬天的风干燥,再加上又是沿海城市,知微刚哭过一场,不做好措施,脸蛋肯定要被风刮皴。
常家的酒席就摆在家属院空地上,搭了个简易喜棚,起到一点挡风的作用。
他们到的时候,人已经快坐满了。
常母此时正热情招待着所有来宾,一看到他们,连忙把他们往主桌上带,还挽着李贵珍笑说:“亲家母,可就等你们了,快坐快坐,马上就开饭,满银这时候在屋里坐着呢,天冷,就没让她出来,亲家母,你们要去看看吗?”
知微刚坐下,就慌忙起来:“常奶奶,我要去看看。”
“好,常奶奶带你去。”家里办喜事,常母红光满面的,眼角眉梢间都喜气洋洋,伸出手就要牵着她。
“常奶奶你去忙吧,我知道怎么走。”知微跟着大人来过几回,知道她家是哪栋楼。
知微进婚房里的时候,房间里围了好多人,她都不认识,向来胆大的她也拘谨起来。
满银从人堆里看见她,冲她招了招手。
知微马上笑起来,坐到她身边,满银笑着问:“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奶奶他们呢?”
“我们才来,奶奶还有爸爸妈妈在那边坐着等着吃饭。”
满银“哦”一声,给她从床上抓了把花生吃,床上抛了一堆花生瓜子红枣桂圆。
旁边有常家的亲戚问:“满银,这就是你小侄女吧?”
“是。”满银笑吟吟点头,“我三哥的闺女。”
“你三哥是不是就这一个孩子?”
“对。”
“就一个孩子,那有点少哦,现在谁家都是好几个孩子,孩子多了热闹,回头你跟永平可得多要几个,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多好。”
满银笑了笑,没说话。
知微眼睛眨了眨,也没吭声,妈妈教过她的,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能插嘴。
知微乖乖巧巧地坐在姑姑身边吃花生,摸了摸屁股下的床转头问:“姑姑,我晚上是要滚这张床吗?”
“是啊,你的词都背会了吗?”满银又给她剥了几颗桂圆干,这些都是为了结婚提前攒的。
“背会了,我背的可熟练了。”知微仰着脸,头发丝里都透着骄傲。
“晚上滚床让她滚吗?”旁边一位妇人很是惊讶,满银今天见的人太多,还有些对不上号,但知道她不是常永平爸爸这边的亲戚,就是妈妈那边的亲戚。
满银脸上温温柔柔笑着,摸了下知微的脑袋:“对,我跟永平提前说好了,让知微帮我们滚床。”
“哎呦,那不和规矩,咱们这没有让小姑娘滚床的,都是让小男孩滚床。”那妇人嘴巴微张,眼睛也睁得溜圆。
“以前没有,以后就有了,只是滚床而已,小男孩小女孩都是一样的。”满银的语气柔和,声音如水,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而且我们知微很优秀,我以后要是能生个像她这么优秀的孩子,我跟永平能高兴坏。”
那妇人皱皱眉,还是不可置信:“大哥大嫂也答应让小姑娘滚床?”
满银这下知道她的身份了,是常永平的二婶,她笑而不语,并不与她冲突。
常二婶见她水滴不漏的,也不跟她多说,转而出了婚房,准备去找二哥二婶去,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小两口太年轻,不懂规矩,怎么能让小丫头滚床,那带来的还能是喜气吗?
她皱着眉,活像是谁欠了她八块钱。
常永平上楼的时候正和她碰上,礼貌喊了声:“二婶,开饭了。”
常二婶用怪异的的眼光看了他一眼,也没应声,从他身边错过下了楼。
常永平被看得莫名其妙,往上上了几步台阶,又回头看了几眼,还是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他结婚,她怎么这个表情。
不过他也没管,快步上去,进屋跟大家说:“开饭了,咱们下去吃饭吧。”
“哎好。”
“走,我们下去吧。”
亲戚们都下楼,知微也拉着满银一块下去。
常永平跟在她们旁边,依然没得到知微一个好脸,他冲她讨好地笑笑。
满银看着他俩,有些忍不住笑,两个人是真好玩,知微对他也是真的说翻脸就翻脸,一点不带犹豫的,哪怕他之前给她带过那么多零食,依然收买不了小家伙的心。
常永平对满银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还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尽力了。
喜宴开始,也没有后世的致辞等环节,直接就是常父常母带着一对新人向大家敬酒,一桌一桌地敬。
等敬完酒就回主桌坐下一块儿吃饭。
李贵珍等闺女坐下后,握了握她的手,冰冰凉的,她有些心疼:“怎么没灌个热水袋捂着?”
“没事娘,我刚喝了酒,一会儿就不冷了。”满银笑起来。
梅锦给知微夹菜,问:“刚才在楼上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姑姑给我剥花生桂圆吃。”常家家境还行,常父常母双职工,又都是干部,喜宴上的荤菜也就比平常人家多一些,又因为是临海城市,海鲜鱼类也是少不了的,不过在这个物资不丰的年代,仍然是素菜更多。
梁满仓挑眉:“你姑姑结婚,你怎么还让姑姑给你剥花生桂圆。”
被说了,小家伙“哼”一声,有些不满:“姑姑乐意给我剥,我就喜欢吃姑姑剥的。”
梁满仓笑笑,抬手刮了下她鼻头,“小懒蛋,等回去爸爸给你剥,给你剥一筐,让你吃一个月。”
知微又重新开心起来,但又傲娇地别过头。
他们父女俩逗趣,梅锦看着笑,只觉得心都被幸福填满。
那边常二婶总算是找到了机会跟大哥大嫂说滚床童子的事,她表情严肃,常母还被她这样子吓了一跳,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嫂,我刚才听满银说,晚上要让她娘家侄女滚床?”
常母点头:“是,是让知微滚床,怎么了吗?”
“大嫂,这滚床向来都是男方家的,而且还都得是男孩,这哪有用新娘子娘家,还是小丫头滚床的?这哪合规矩?”
“没事,他们两口子愿意,谁滚床都一样。”常母对这事倒没什么意见,因为在她看来,这真的算不上是大事。
但常二婶明显不这么认为,她手拉着大嫂,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大嫂,你怎么能这么想?这新娘子还没彻底进门呢,就开始搞这种事情了,等以后还得了?不得把永平拿捏的死死的?永平从小到大就只会念书,什么事都不懂,他肯定弄不过这姑娘的。”
常母闻言看她一眼,突然也犹豫起来。
常二婶见有门,忙乘胜追击:“大嫂,这小姑娘可不像是个软乎性子,永平是喜欢她,什么事情都听她的,那你可得立起来,要是事事都顺着她的心,以后这个家还不得都让她做主?”
常母虽然对她的话有丝触动,但又不愿相信:“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大嫂你就是心太软,你这样子最好欺负了。”常二婶撇撇嘴,眼睛转了转,以退为进,“不过不管怎么样,日子都是你们自己过的,我跟你说这些也是关心你,咱们是亲妯娌,我不还是为你好吗?算了算了,我也不跟你多说了,要不然该被人家误会了,该觉得我是别有用心了,反正我说的这些都是我真心,你以后跟人家多相处相处就明白了。”
她这一番话,可谓是掏心掏肺,常母是真听进去了,觉得弟妹为自己着想,拉着她的手说:“真是多谢你,这要换了旁人,也不会跟我说这么多。”
“就是啊,咱妯娌两个相处这多少年了,我什么样,你还能不知道吗?”常二婶观察着她脸色,继续道,“那你看今晚上的滚床童子是怎么办?还是得找个小男孩,正好我今天把我外孙子带过来了,之前给他小叔滚过床,什么流程都熟悉,要不就让他来?至于红包,我们都是一家人,就让永平看着给就行,也不用给太多,小两口刚结婚,还是要多留点钱攒着。”
她笑起来,一副都是在为她打算的样子。
常母是真吃她这招,但面上有些为难:“这恐怕是不行,这都是跟亲家提前定好了的,也不能说换就给换了,这么失信于人不好。”
常二婶还不肯放弃,继续游说:“这有什么,你就跟他们说是提前定好了我外孙,不知道永平跟他们也说了,他们要是善解人意的人家,肯定不会为难你的,相反,他们要是不愿意让步,反而证明他们家不好相处。”
正话反话都被她说了,常母只能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想,她虽然也觉得她说得挺对,但另一边又被拉扯,最后下定决心说:“算了,还是不变了,变来变去也麻烦,而且今天永平结婚,别弄出这些事,就让他今天高高兴兴的。”
常二婶听她这样说,脸上的笑容瞬间掉下来,又重新扬了扬唇角说:“啊,这样啊,这样也好,只要你们开心就行,至于规矩不规矩的,倒也不是那么重要。不过大嫂,我这做弟妹的,还是得提醒你,以后你在家里还是得立起来,不能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常母笑了笑答应。
晚上滚床,知微在家已经排练过很多次了,非常熟练地结束,笑嘻嘻地从姑姑和姑夫手里收下红包。
本来按习俗是只给一个红包的,但谁让知微在家里是个宝贝蛋,常永平还在努力讨她欢心,红包不光不能省,还得多给,而满银给侄女红包,是给的全心全意,毕竟相较于她收到的,给出去的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在场唯一不满意的也就只有眼红的常二婶了,她牵着外孙的手,看着那小姑娘手里比别人家都厚的两个红包,只觉得自己亏大了。
第62章 幸福 记得妈妈开心的笑脸
婚礼结束, 天也黑下来,不过路上亮了路灯,梅锦四人走路回家。
知微左手牵妈妈,右手牵爸爸, 一蹦一跳的, 头上的辫子也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晃。
李贵珍跟梁满仓说着话:“三子, 你明天是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三点。”
“那你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过年前能回来吗?”李贵珍还有些不放心, “那你明天走,我明天一早就去买肉, 给你包饺子吃, 你要吃啥馅儿的?”
“过年前应该能回来。”这离过年还有段时间,梁满仓也不能确定那时候的情况, “饺子什么馅都行,我不挑。”
梅锦也笑:“我明天跟娘一块儿包,多包点让你带过去, 现在天冷,生饺子能放, 你带过去还能再吃两顿。”
“那好啊。”梁满仓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 暖黄光的路灯揉进他瞳孔,发出细细碎碎的光。
知微一听明天要吃饺子忙说:“妈妈, 你还包虾仁的,我想吃虾仁馅的饺子。”
“虾仁的饺子?那能好吃吗?”李贵珍有些惊讶,她们包饺子从来都是猪肉的,没有肉,就是包纯素的, 像韭菜细粉的,要是富裕点,就再打两个鸡蛋,还从来没听说过虾仁也能包饺子。
“好吃的。”知微认真点头,看着她说,“妈妈包的虾仁饺子超级好吃。”
梅锦捏了捏她脸蛋:“行,你想吃,妈妈明天给你包点虾仁的饺子,那明天早上还得去码头买点虾。”码头旁边就有一个国营菜场,卖的大多都是当日捕捞的海鲜,现在保鲜和储存技术不太行,想吃新鲜的虾就得去现买。
不过现在是冬季,海水的水温低,虾也少,还不知道明天能不能买到呢。
李贵珍跟着笑起来:“那行,明天我也跟着尝尝鲜,看看这放了虾的饺子味道怎么样。”
说起吃,梅锦不算是多能琢磨,她主要也都是根据前世吃过的东西,进行食材上的简单复刻,但要算起味道,她复刻出来的肯定是远不及后世的,但胜在新鲜,尤其是对生长在这个年代、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知微来说,那是够她回味的了。
当然,主要也是这边人不包饺子,否则靠着海,虾仁馅饺子早被人做出来了。
梅锦抬起手腕,对着路灯看了眼时间,这个点,元旦文艺汇演应该接近尾声了。
汇演和满银的婚期是同一天,汇演每年都有,还一年好几场,就算这次她算是主策划人,但她又不用表演,当天并不是非她不可,那她肯定是选择参加满银婚礼的。
梁满仓知道她汇演的事,打量着她的表情问:“要不我们现在过去看看?说不定还能赶上最后一个节目。”他是觉得这次汇演是她的心血,一眼没看到总是会有些遗憾。
梅锦笑着摇了摇头:“赶不上的,从这过去也得十五分钟,等我们到那边,人家都散场了。”
“试一试嘛,我骑车带你去,我骑得快,说不定把九分钟就到了。”梁满仓努力说服她,“而且就算散场了,也可以去看一下现场的情况,跟文工团的同志们交流一下感想,他们总不会表演一结束就离开吧?”
梅锦轻咬下唇,眼睛看着他,被他说的有些意动,的确,选择参加满银婚礼,她一点都不会后悔,因为在她心里,满银就跟亲妹妹一样,但没能亲眼看着自己第一次策划的节目,她还是会觉得有些惋惜的。
梁满仓轻笑出声,牵着她的手就要往家跑:“我们现在骑车过去。”
知微手空落落地被放下,她站在原地愣住,随后跳脚喊道:“我也要去!”
梅锦笑了下,回头冲她伸出手:“那你过来,妈妈拉着你。”
知微赶忙追上去。
梁满仓对李贵珍说:“娘,那我们先回去,你路上慢慢走,走路灯下,看清楚路。”
“哎。”李贵珍连忙答应一声。
梅锦的那辆二六的自行车从家里骑出去,知微坐在车前杠,梅锦坐在车后座,梁满仓这么大的个子骑车这辆车稍显憋屈。
但是梅锦从后面紧紧搂着他,脸上的笑却是怎么都放不下来的,心中的满足感只觉得满得要溢出来。
梁满仓双脚使劲蹬着,像踩着风火轮,风驰电掣的,知微迎着寒风,刘海都被向后掀飞,被刮得睁不开眼,双手紧紧抓着车头,屁股坐在横杆上硌得难受。
梅锦倒是挺舒服,之前为了载知微,车后座绑上了软垫,迎面的冷风又都被梁满仓宽阔的身板挡得严严实实,她侧坐着,两条小腿交叠轻晃,将侧脸向前,贴在他有些冰凉的后背衣服上。
衣服材质冷硬,但心却是热的。
知微眯起眼,虽然有些冷,但却快乐得要飞起来,好像做梦一样,爸爸妈妈要带着她一起做一件超级了不起的事情。
一件稍显疯狂的浪漫小事,在她长大后的人生里,只要一想起来,都会觉得幸福,她不会记得今晚的寒风,只会记得爸爸温暖的怀抱,不会记得黑漆漆的路边,而是记得天上亮晶晶的繁星,记得妈妈开心的笑脸。
梁满仓一路上没停过,但奇迹也没有发生,他们一家三口到门口的时候,汇演刚刚好结束,台上的文艺兵们正在谢幕。
梅锦看着舞台灯光下画了浓妆的文艺兵们,哪怕没有亲眼看到自己策划的节目的最终呈现效果,没有看到台下观众对她节目的反馈,但她挽着梁满仓,只觉得一丝一毫的遗憾都没有。
来的时候着急,回去就不用那么急了,一家三口慢慢朝着停好的自行车走,梁满仓还有些自责:“就晚了这么一会儿,我应该再骑快点的。”
“你还嫌骑得不够快啊,我感觉你要是再快点都能飞起来了。”梅锦仰头看着他笑,笑容甜甜的。
梁满仓犹不满足,仍道:“那应该早点从婚礼上离开的,回去的路上也不应该耽误,这样子肯定能赶上。”他越复盘越觉得自己很多没考虑到的地方。
“好了,你就别再乱想了。”梅锦好笑,看着他表情真挚,“不管今天有没有看到,我都觉得很高兴,真的,不骗你。”
梁满仓微微低头,被她眼底的情绪感染,不由也露出一个笑,点点头说:“好。”
“我也高兴!”知微突然嚎一嗓子,打破了所有浪漫的氛围。
梅锦和梁满仓看着她笑。
梅锦揉搓着她有些冰凉的小手,心疼说:“待会儿回去用热水给你泡泡手泡泡脚。”因为想着是去吃喜酒,就没给她拿手套,刚才回家一趟也没进屋,到院子里骑了车就走,更是没想起来。
“嗯!”知微点头,依然蹦蹦跳跳,一点没把冻手放在心上。
回去的路上不着急,梁满仓骑得慢慢悠悠,吹过来的风也就不那么凌厉。
知微向来睡得早,今天又是参加婚礼,又是大晚上跟着爸爸妈妈跑出来,现在精力告急,使劲提着眉毛,撑着眼皮,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梁满仓看到笑起来,偏一点头跟梅锦说:“小家伙要睡着了。”
“啊?”梅锦忙对他道,“你把她叫起来,不要让她睡,这骑着车,她要是一头栽下去可麻烦了。”
“没事,我扶着她呢。”
“那也不行,你先停车。”梅锦不放心,“你要是没拉住,她摔得更狠。”
梁满仓闻言将脚放到地面,车位有些倾斜,知微顺势往下倒,好在他一直用手扶着她,她才没摔下去。
知微迷蒙着眼问:“爸爸,到家了吗?”
梅锦看着她层层叠叠的双眼皮,好笑:“怎么困成这个样子?”就连眼皮都变多了。
知微打了个哈欠,使劲睁了睁眼:“妈妈我好困。”
“先忍着,马上就到家了,到家再睡。”梅锦爱怜地摸了摸她小脸。
“好。”知微深呼口气,甩了甩头。
梁满仓把她重新抱到车上,单手骑车,另一只手就扶着她,生怕她一个不注意就稳不住重心。
梅锦刚刚还惬意的心情此刻荡然无存,满腔都是对闺女的担心,生怕她忍不住睡过去会磕着碰着。
等自行车骑到家门口,她才放下心,下来把知微抱到怀里,知微眼睛睁开一条缝,直接倒趴在她肩上,小脑袋还在她颈窝蹭了蹭。
离得这么近,梅锦都能听到她发出的小鼾声,不由笑了下。
梁满仓走在前面开门,李贵珍这时候刚刚睡下,老人睡眠浅,一点动静就醒,听到外面有声音,披上衣服起床出来,看到被抱着的知微问:“这是睡着了?”
“是,路上就开始犯困。”梅锦刚想把她抱回房。
李贵珍就道:“让她跟我睡吧,你俩这一回来,又要洗脸又要刷牙的,一时肯定也睡不了,待会儿又把她给吵起来。”
梅锦往前走的脚顿住,跟梁满仓对视一眼,梁满仓点头:“那让她今晚上跟娘睡吧,满银睡的小床不是铺的好好的吗?”
“铺的好好的,满银今天出门,我就把床铺了下。”李贵珍忙说。
梅锦于是又抱着满银往小卧室走,放到单人床上的时候,知微还睁开了眼,嘴里不知道呢喃了句什么,随后又闭上眼。
梅锦把她鞋袜衣服都脱掉,就剩最里面的秋衣,梁满仓倒了热水拿了毛巾过来给她擦脸擦手擦脚。
最后他又往被窝里放了个热水袋,才放心地给她盖上被子出去。
李贵珍回自己床上躺下,小卧室的灯随之熄灭,小房间又变得安静。
暖瓶里没热水了,梅锦和梁满仓在厨房里烧水。
瓦斯灯泡亮着,不过是冬天,没有小虫子在上面飞绕。
梅锦瞥了眼站在锅边的梁满仓,哼笑一声说:“你的心思有点昭然若揭啊。”
“夫妻之间,还遮遮掩掩的干什么。”梁满仓也笑,转过来面对她,长腿站立,身材板直,哪怕是在简陋的厨房,一张俊俏的脸也引人夺目,“而且我们也需要私密空间。”
梅锦有些脸红,伸手拧他一下:“别贫嘴了,快烧水,我困了,要洗漱睡觉。”说完出去,她怕自己再跟他待在一个空间内,会忍不住想要打他。
梁满仓看着她的背影笑了下,往聒锅灶里又填了把柴,这水是烧来洗漱的,不需要烧太热。
这一夜,两人谁也没怎么睡,到天熹微时,梅锦才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眼尾因哈欠沁出点水来。
梁满仓在她微红的脸上亲了亲,搂着她一同沉入梦乡。
等梅锦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梁满仓已经不在床上,入目的是伏在床沿的知微,腮帮子鼓鼓的。
梅锦见状笑出声,声音暗哑:“怎么趴在这?爸爸呢?”
知微噘起嘴“哼”一声:“妈妈你真坏。”
“妈妈怎么又坏了?你之前不还说妈妈天下第一好吗?”梅锦诧异挑眉,从床上坐起来,感觉浑身上下都酸酸的,她伸手把凌乱的头发拢起。
“妈妈就是坏。”知微很是不满,“妈妈昨天晚上为什么把我放到奶奶房间?”
原来是这件事,梅锦好笑地看着她:“什么奶奶房间,那不是你房间吗?把你放到你的房间不是很正常吗?”
知微一时语塞,支吾两声,又想到什么忙反驳道:“才不是,我前天就是睡这里的。”
眼见小家伙发现漏洞,梅锦赶紧顾左右而言他,皱着脸问:“早饭还有吗?妈妈有些饿了,待会儿吃完饭还得去码头给你买虾仁呢。”
知微一向是妈妈的贴心宝宝,一听她说饿,就什么都不计较了,大声道:“有,奶奶给你在锅里留了饭,我给你去拿。”说完“噔噔噔”跑出去,要给她拿进来。
“不用不用,我这就起来了。”梅锦瞧着她比谁都忙的小身影,唇角扬起来。
吃早饭的时候,梅锦才从知微嘴里知道梁满仓去哪了。
“爸爸吃完饭就去机关大楼了,不过没跟我说去干嘛。”知微眼睛圆溜溜的,之前掉的下牙已经重新长出来,但又掉了新的牙,所以一张嘴,嘴巴里仍然有个窟窿,但目前还没有影响到说话。
梅锦点点头,咬下一口鸡蛋饼,李贵珍做饭的手艺极好,摊的饼又香又软,咸淡正好,她之前还特意学过,同样的步骤,同样的手法,但做出来就是没有那个味,只能说,有些东西真是天生的。
这要是在后世,李贵珍能摆个小吃摊,摊子前一定排满了顾客。
今天太阳好,李贵珍把盆端出来,坐在院子里搓衣服,梅锦道:“娘,这些厚点的衣服你先放着,待会儿我回来跟你一块儿洗,我现在带知微到码头去买虾。”
“哎。”李贵珍嘴上应着,手上却不停。
梅锦有些无奈,她从老家过来后就闲不下来,在家里不是干这就是做那,家里里里外外都被收拾得亮亮堂堂的。
梅锦也明白她的心理,不在自己家,她就有产生强烈的不配得感,觉得自己只要没帮上忙就会被嫌弃,哪怕这个是自己亲儿子的家,前世她亲奶奶也是这样的。
那时候爸妈在城里开了一家店,有点忙不过来,奶奶就过来帮忙,整个人和在老家相比,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特别温柔好说话。
不过这也要看个人性格,有的反而会反客为主,把自己当太后,要被人捧着。
梅锦见阻止不了她,问:“娘,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一块儿买回来。”
“我没有,我早上去供销社割了猪肉,包饺子够用了,你就看着买就成。”
“好。”梅锦推着自行车带知微去码头的国营菜场。
这来都来了,她就没有光买虾,还买了鱼,还有虾干、虾皮、海带等。
晌午婆媳俩一块儿,做了一桌子饭菜出来。
梁满仓回来的时候吃了一惊:“怎么做这么多?”
梅锦笑,轻轻按在李贵珍肩膀上说:“娘觉得你在那边肯定吃不到什么好东西,回来一趟难得,就想给你多做点好吃的,好填满你的胃。”
“那这填满我两个胃都够了。”梁满仓对着李贵珍笑道,“娘,今天你辛苦了,你坐上座。”
李贵珍摆手:“辛苦啥,我就做个饭不辛苦,你才是辛苦。”
知微大眼睛瞧着他们,嘀哩咕噜转,昂首挺胸上前拉住两人的手说:“爸爸辛苦了,奶奶也辛苦了,妈妈也很辛苦,我当班长同样辛苦,我们都辛苦了,赶紧坐下来吃饭吧。”
她一句话逗笑三个人,梅锦笑她:“你自己辛苦才是最重要的吧?前面的都是铺垫。”
吃完饭稍微歇一会儿,时钟就走到了下午一点半。
梁满仓两点就要走,现在回房间收拾行李,小岛上海风刮着更冷,他得多带几身厚衣服。
梅锦从柜子里给他找衣服,知微就趴在他行李包旁边。
刚才饭桌上有多欢快,现在就有多难受。
梁满仓伸手掐了掐知微的脸颊:“笑一个。”
知微龇牙咧嘴,露出豁了的口子。
梅锦把合适的厚衣服都抱过来放到床上:“喏,这些,应该够你穿的了。”
梁满仓一件一件拿起来往包里填:“应该够了,主要那边海水多,有时候风一刮,海水也跟着上岸,容易把衣服弄湿,湿了又不好晾。”
这还是他回来这两天第一次说起那边的情况,只言碎语的,梅锦却从中听到了生活上的艰辛,她问:“那你之前带的衣服够穿吗?”
梁满仓意识到自己说多了,顿了下又看着她笑起来:“放心吧,够穿。”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知微,转移话题说:“你同学的爸爸跟我在一个岛上,他还跟我夸你了呢。”
知微果然被吸引,十分感兴趣地站起来:“他夸我什么了?”
别看人小,虚荣心可不小,平常最喜欢听别人夸奖她,梁满仓对她的性格了解得透透的,故意卖了个关子,抿着唇笑,就是不回答她。
梅锦看着他们父女俩玩闹,轻叹了口气,一点都笑不出来,他以为他不说,她就不知道,实际上师部多少人都去过前线的岛,她哪能不清楚那边的生活?早跟人把细节都打听完了,就他还怕她担心而不敢说。
她默默把自己这段时间织好的围巾耳捂和手套都放进他包里,各织了三副,一样湿了能换另一样戴。
小岛上的海风跟刀子似的,刮得人脸生疼,这些保暖的东西不一定能完全有用,但备着也比没有强。
那边父女俩正聊着呢。
“真的吗?那个叔叔真的这样夸我?”知微有些小得意。
“是啊,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
知微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继续问:“那是谁爸爸?我怎么没听我们班同学说过谁爸爸去那边?”
“曹洪爸爸。”梁满仓面不改色。
知微却是垮了脸:“怎么是他啊。”班级里她最不喜欢的就是王大壮和曹洪,一点都不听她的话,整天挑衅她作为班长的权威。
“小官迷。”梁满仓曲起手指蹭了下她鼻头,笑说,“人家曹叔叔可喜欢你了,恨不得把你换到他家去,你还这么嫌弃人家儿子。”
听完这话,知微心头涌起一点负罪感,但只有一点,脑中稍微想起一些曹洪的调皮状,这点负罪感就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板着脸:“要是曹洪能够不上课的时候捣乱,不下课的时候欺负女同学,我就不嫌弃他了。”
“爸爸你是不知道,他有多讨厌,我们全班女生都不喜欢他,他之前还往女同学抽屉里塞死了的青蛙。”
“他干过这事呢?”梁满仓惊讶,他离开这一个多月,错过了发生在闺女身上的很多事,“那你们是应该讨厌他,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呢?调皮也应该有个限度。”
“哼,他就没有限度,我们音乐老师都被他气哭了。”
曹洪在班里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梁满仓瞧着知微一脸嫌弃的小表情,和梅锦对视一眼,摇摇头笑了下。
第63章 回门 你还怕丈母娘反悔啊?
梁满仓去工作, 家里总要有一段重新适应的时间。
假期结束,梅锦回文化站上班。
她刚到位置上,屁股还没坐稳,赵大姐就兴奋地凑过来, 笑得声音都是飘的:“小锦, 你元旦那天没来, 真是可惜了,你是没看到, 周慕云那张脸,拉得有多长, 活像谁欠了他钱, 他还要不回来一样。”
她这个比喻真是活灵活现,梅锦眼前立刻浮现出周慕云的那张死人脸, 她捂着唇笑:“为什么?他怎么了?”
赵大姐撇着唇笑,得意地摇摇头:“还不是你的节目受欢迎哦,他之前还跟你争, 觉得不能这样,要高雅, 要赏心悦目,结果那天晚上你的节目是一片叫好声, 台下的鼓掌都震天,一个个恨不得翻到台上跟人家互动。”
“到了他那自己的那两个节目表演的时候, 台下那是一个鸦雀无声。”赵大姐啧啧,“表演前他还犟呢,还在那跟小刘说你的节目肯定不受欢迎,你的节目太土,哪有汇演上表演什么三句半的, 可事实呢,反着来的,他的节目才不受欢迎,你的可太受欢迎了!”
她边说边抚掌,越说越激动,又可惜地叹口气:“就是不凑巧,正好跟你小姑子结婚赶到一天去了,要不然你就能跟我们一块儿在现场看了。”
梅锦想到那天晚上的风和星星,现在一点都不觉得可惜,她笑说:“没事,虽然我没能亲眼看到,但听你说,也能知道那天的盛况。”
其实她的这些接地气的想法也跟前世做观众的一些经历有关,不管是战士还是家属,都是普通人,尤其是这个年代,更是文盲一大片,周慕云想办的那种节目没错,但不合适,大多数人坐在台下只会看得云里雾里,连看都看不懂,还能指望有什么反应和互动。
所以不管任何事情,“适合”都是第一要位的,梅锦深谙此道。
还没到上班点,她们俩闲聊着,随后就看到高站长脚步轻快的进来,面带微笑。
赵大姐资历老,跟谁都熟悉,跟领导也同样,惹人烦的周慕云除外,她朗声笑问:“站长,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发生什么好事了,说出来跟我们大家分享分享啊。”
高站长眼神扫一圈,脸上的笑藏不住,“想知道啊?想知道我也不告诉你。”
向来严肃的站长也难得开启了玩笑,看来他是真碰上喜事了。
梅锦和赵大姐相视而笑,翻开文件,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
高站长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对梅锦招了招手说:“梅锦同志,你跟我过来一下。”
梅锦抬头看过去一眼,瞧他的表情就知道不会是坏事,她起身过去。
的确不是坏事,元旦文艺汇演后,高站长就被上级领导口头表扬了两句,说这次的节目办得好,战士同志们都喜欢,他们这表演给同志们看的节目,就应该像这样,否则战士们在下面都看得犯困了,那还看个什么劲儿呢?
不过领导也没有厚此薄彼,同样夸赞了周慕云的节目,说他们准备的节目单很丰富很全面,从阳春白雪到下里巴人全都兼顾,考虑得很周详。
所以高站长才会这么高兴。
“站长,您找我什么事?”
高站长坐到自己位置上,指着桌子对面的椅子和蔼笑说:“坐。”
梅锦坐下,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高站长先是关心道:“梁科长去前线了,家里现在有什么困难吗?有困难一定要跟组织上说,组织上能解决的都会尽力解决。”
“谢谢组织上关心,这要说一点困难都没有,也不是真话。”梅锦笑起来,“但是困难,我们自己都能克服,就不给组织上添麻烦了。”
高站长起身去给她倒了杯水,听她这么说,脸上笑容更深,要说当领导最喜欢什么?最喜欢的就是这样觉悟高、还聪明的人,当然,最好还不惹事,前两条她都占了,而“惹事”这一点,细究起来,也不能怪她,站里跟周慕云合不来的人其实挺多,也要怪他自己不会做人、能力也一般上,否则也不会三十多岁,又有文凭,还一直是副站长的位置。
“是这样,梅锦同志,你这借调到咱们文化站也已经大半年了,马上借调期结束,你有什么想法吗?”还不等她回答,他自己就接着道,“你过来的这大半年时间里,付出的心血、做出的成绩,我们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说实在的,我是很想让你留下来的。”
梅锦放在桌面上的手慢慢收回,搭在大腿上,轻轻握拳,犹豫了下笑说:“是这样,站长,我是更倾向于回广播站的,不过站长您别误会,我很喜欢咱们文化站,也很想留在这里,但是毕竟这里离师部有些距离,而我爱人这几年又没有办法顾家,我孩子还小,家里总得有人。”
这一切都是说辞,她其实就是不想留下,事情多,人员也复杂,还有周慕云这个搅屎棍在,再加上每天过来上班还得骑十几二十分钟自行车,戴着手套都冻手,每每这个时候,她就怀念广播站里的温暖。
高站长脸上露出遗憾,仍不肯放弃,继续挽留说:“其实咱们文化站离师部也没有很远,骑车很快就到了,家里有个什么事也都能赶上。”
梅锦笑而不语。
高站长轻叹口气:“这样,你也先别急着回复我,离期满还有些日子,你这些天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跟我说。”
梅锦笑着点头,真心道谢:“谢谢站长。”
……
按规矩,满银和常永平结婚后第三天回门。
梅锦特意请了一天假在家,跟李贵珍一块儿买了菜。
不过知微还得去上课,梅锦倒是也愿意给她请假,但小家伙很纠结,内心天人交战一早上,最后还是憋着一肚子气,跟来叫她上学的赵怡悦一块儿走了。
因为她觉得自己是班长,班长要做表率,不能随便请假,但她也是真的想见姑姑,所以才会拉扯。
梅锦在旁边听她一会儿给自己可以请假加码,一会儿又为此后悔,笑得差点没抽过去。
一个小屁孩,内心戏也能这么多。
早上十点多,梅锦和李贵珍刚洗好衣服,正往院子里拉的晾衣绳上搭,就听见外面的声音。
满银在这边住了这么多年,跟邻居们也都处得很熟悉,现在带着新婚丈夫回门,邻居们瞧见了都要笑着问一问、沾沾喜气的。
满银带了一袋花生瓜子,碰上谁就给谁抓上两把。
梅锦笑着到门口迎。
小夫妻俩看见她忙快走了几步,跟邻居们道:“我嫂子出来了,我们先回去了,大家待会儿来家里聊天啊。”
“哎,快去吧。”
满银冲他们笑了笑,走在前面,常永平跟在她后面推着自行车,车把手上挂着买的礼品。
等到了院门口,梅锦挽上她胳膊,眼神看向常永平车前头的东西,笑着说:“快进来快进来,这怎么买这么多东西,也太隆重了吧。”
常永平把车子推到院里,停在墙边,挠了下头,刚结婚不久,还是有些拘谨,回道:“不隆重,就买了些糕点,一袋鸡蛋,还有几瓶酒。”
李贵珍瞧女婿这实诚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来,东西给我吧,你上屋里头歇会儿。”
“我不累呢。”常永平定定看了她一瞬,才大声憋出一声:“娘!”
李贵珍都要被他吓一跳,梅锦也是一愣,随后不可抑制地笑起来。
满银见他这呆呆的样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指挥说:“就别愣着了,赶紧把东西拿到屋里去啊。”
“哦哦好。”常永平跟忙反应过来,快步进屋,家里的布局他都熟,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也一清二楚,都不用梅锦重新忙活,他就给归置好了。
“路上冷了吧?来,喝杯热水。”李贵珍给女婿倒了杯茶,常永平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弯腰接过来。
满银好笑地拍了拍他,说:“你自然点,这么紧张干什么?”
梅锦也跟着打趣:“就是,闺女都嫁给你了,你还怕丈母娘反悔啊?”
常永平脸涨红,也不吱声,捧着杯子啜着热茶。
满银往屋里扫了眼,问:“知微呢?上学去了吗?”
“对,一大早可不高兴了,想见你,但又不敢请假。”
“没事,待会儿晌午放学,我去接她。”
“那她一出学校门口就能看见你,可要高兴坏了。”梅锦说着看了眼时间,道,“时间差不多了,咱现在做饭吧?娘昨晚上跟人家换了只鸡,瞧着可肥了。”
李贵珍笑,拉着满银的手,又看了眼常永平问:“你看这鸡你们想怎么吃?咱是煲汤还是红烧?”
满银想了想说:“煲汤吧,又能吃肉又能喝汤,两全其美。”
常永平也连忙表态:“我听满银的。”
满银瞥了他一眼,淡淡笑了下。
“好,那就煲汤。”李贵珍一拍大腿站起来,往胳膊上戴上套袖,又从墙上拿下围裙穿上,往厨房走。
满银要跟上去帮忙,被梅锦拦住:“这忙你什么时候帮都行,就今天不行。”
满银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梅锦笑起来:“你忘啦,你今天是回门的,哪儿有让回门闺女做饭的道理。”
“嫂子,你就别开我玩笑了。”满银跟着笑,上前亲昵挎住她胳膊,“而且咱们自己家,又没外人,这规矩有什么守不守的又不会有什么事。”
“行,那你也进来。”梅锦把她之前在家常戴的套袖递过去,继续打趣,“这几天不在家住,应该还能记住活儿怎么干吧?”
“嫂子!”
“好好好,我不说了。”梅锦朝外看了眼,常永平站在那边,尴尬地不知所措,她碰了碰满银道,“永平一个人在外面,你三哥也不在,要不你还是过去陪他吧?”
“没事,他一个大男人,在老婆娘家,有什么好陪的。”满银不管他,低头拿起菜就洗。
梅锦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抿了下唇没说什么。
中午知微被姑姑接放学,果然很兴奋,本来正跟同学们聊天说话呢,一看见她那是天也不聊了,话也不说了,眼睛瞬间睁大,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她怀里跑。
满银半蹲,被她的冲击力带的,差点没摔在地上。
姑侄俩牵手往家走,知微叽叽喳喳的,分享着这几天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儿,三天没见,被她搞得像三秋没见。
满银就含笑听着她说,也不打断,时不时应声问两个问题,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两人到家,知微看见常永平,照旧喊了声:“常叔叔。”
梅锦忙纠正说:“现在不能叫叔叔了,现在要叫姑夫。”
“哦。”知微语气平平,一点不见刚才兴奋的影子,“姑夫。”
常永平笑起来,把带来的糕点拿给她吃:“你喜欢吃的桃酥。”
知微也不拒绝,接过来,礼貌道:“谢谢姑夫。”
梅锦把菜端上桌,路过她的时候,在她脑袋上拍了下:“小滑头,先别吃了,来帮妈妈端菜。”
“好!”知微听话地点头,先是从兜里掏出手帕垫在桌子上,随后把咬了一口的桃酥放上去,随后屁颠屁颠地到厨房帮忙端菜。
等大家都坐下,梅锦从柜子里掏出一瓶好酒,笑吟吟说:“今天是好日子,得喝好酒,知微,你去柜子里把酒盅拿出来。”
知微放下筷子问:“拿几个?”
“你数数桌上有几个大人?”他们家没有女人不喝酒的不成文规定,碰上逢年过节,大家都会碰一杯,一杯两杯的,不会喝醉,又能跟着一块儿庆祝庆祝。
“妈妈你别小看人,就四个人有什么好数的。”知微一扭头,马尾辫在空气中一甩,以显示她不屑的态度来。
大家一致笑起来,空气中都充满了欢快的味道。
吃完饭,知微去上学,李贵珍跟常永平饭桌上都喝得有点醺,人一喝醉,话就容易变多,这时候正聊得兴起,在那儿叙祖上呢。
梅锦把满银拉到房间,朝外看了眼,低声问:“你这几天在他们家过得怎么样?”
从进门她就觉得有点不对了,这才结婚几天,按理说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还没结婚的时候都是并排说说笑笑地往家来,眼睛里都是化不开的默契,结果这回居然一人走前一人走后。
“挺好的吧。”满银迟钝了下,像是浑身刺挠一样,咬了下唇又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梅锦皱起眉:“是不是常永平对你不好了?觉得娶到手了,就变了脸了?”她说到最后一句话,尾音有些气愤上扬。
“不是不是。”满银忙拉住她,“不是这样的,嫂子你误会了,永平对我很好。”
她有些泄气地坐在床上,继续道:“具体我也说不好,但是在我想象中,我们结婚后,应该跟你和三哥这样,有说有笑,什么事情都夫妻俩一块儿做。”
梅锦坐到她身边,挨着她道:“你跟嫂子详细说说是怎么回事。”
满银一听她这么说,转头看向她关切的双眼:“我公公婆婆你们都是接触过的,人都挺好的,也讲道理,两个人跟谁都和和气气的。”
“是,当初就是看他们人不错,在外面风评也好,家里也没些乌七八糟的事,我跟你哥才放心地把你嫁到他家去的,怎么了,难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那倒也算不上,就是永平是他们小儿子,上头又有四个姐姐,从小就是家里疼大的,在家什么活儿都不让他干,我这在那边才住几天,只要我一使唤他干活,我婆婆立马就要出来把活儿抢过去。”满银回忆,“但也没训斥我,就是跟我说,在家里没有让男人干活的道理,都是女人干活。”
“不过我也能够感觉的,她就是打心眼儿里这样觉得的,不是在针对我,因为她自己也是这样做的,只要她在家,家里什么活儿都不会让我公公和永平碰。”满银皱紧眉头,长叹一口气,看着梅锦的眼睛,“但是嫂子,这样真的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我稍微一使唤永平,她就要出来阻止,可我们两口子过日子,我也有工作,我白天在外面上班也会累,总不能以后都让我伺候他吧?”
梅锦沉思一瞬,问:“那永平呢?他有说什么吗?”
“他倒是也劝过他妈,但他妈根本就不听,就是不愿意让他沾手家里的家务。”
“但我看永平在咱们家干活,不是挺熟练的吗?那他要是在家不干活,他怎么学会的?”
说起这,满银都觉得好笑:“他在军校学的呗,他自己的事情不干,又没人会帮他干,而且他要真敢放着不干,马上就能被批评。”
听到这个合理又好笑的原因,梅锦挑眉扶额,闭了下唇,跟她分析道:“我觉得你们现在这个情况吧,最好的解决方法其实是搬出来住,不过你和永平现在谁都没有分房子的资格,那你就只能不要管你婆婆,她说她的做她的,你就使劲使唤永平,把她的话当耳旁风,有什么矛盾,你也不要问,有事就把永平推出去面对她。”
“好。”满银表情严肃地补充,“哦对了,常家还有个他二婶,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我这才嫁过去几天,就开始撺掇我婆婆给我立规矩了。”
“哈?”梅锦露出一个无语的笑,“他们常家是什么大家族啊,地主都倒了,她还立上规矩了。”
“媳妇熬成婆”可不只是一句俗语,背后做儿媳妇时受的苦,那可都是真实存在的,什么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做全家人的饭,吃饭的时候只能站着伺候,还要早请安晚请示的。
满银也无奈:“我婆婆真是个耳根子软又心软的人,永平都跟我说过多少他二婶以前欺负他妈妈的事,结果他妈妈挨打不记疼,他二婶稍微一示好,人俩就又乐乐呵呵的。就这次我结婚,不是让知微给我滚床吗?我们给知微包了俩红包,他二婶没少话里话外地说永平,问题是她那哪是在说永平啊,分明就是指桑骂槐地说我呢。”
梅锦眉头隆起,问:“她都说什么了?”
“说永平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不懂规矩,说滚床哪有让小丫头来的,真是没体统,还有哪有包俩红包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反正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也说不出什么新花样,我现在听规矩,听体统,听得我烦都烦死了。”
“你公婆就任着她说自己儿子?”
“昂,她说的时候,他们有时候还点头!”这是最让满银生气的。
“你公婆不还是干部吗?就这觉悟啊,你公公也是,不是‘一家之主’吗?怎么也不知道给你们撑腰,就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满银撇嘴,“我现在是憋屈得不行,因为人家也没直接说我,公婆对我也还不错,除了家里这点事,其他真挑不出错来,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不是要求太多?因为跟其他家庭比起来,他们已经算很好了。”
谁家还能没点事?就芳春和小梅,也没少在婆家生气,她之前听她们倾诉,跟她们相比,自己这简直不算什么。
梅锦却道:“你也不要这样想,结婚本来就是孩子成立自己的小家,会有自己过日子的方式,父母的确是不应该插手太多的。”
就说在这师部,有多少夫妻俩就是因为父母过度插手而感情破裂,她真没少见过。
不过感情破裂得多,离婚的却一个也无,哪怕两个人都在家都不沟通不说话了,也还在为了孩子、为了所谓家庭坚持着,不过要论起痛苦来,还是女人痛苦,没有收入就被视为没有为家庭付出,而她在家从早到晚忙的不停的身影,被自然而然地忽视,不光是丈夫忽视,亲生孩子也不太在意。
第64章 回广播站 “这也太狠了吧!”
梅锦想到那些情况, 也不免对满银有些担心,她道:“不管怎么样,日子都是过出来的,永平到目前看来也没有犯什么错误, 你自己也说他对你好, 那么你们之间的问题, 就是长辈过度插手,这个需要你跟永平两个人关起门来好好沟通一下, 夫妻间最重要的就是沟通,你要把你觉得不舒服的事情告诉他, 不然他不一定能猜到。”
她说着, 表情陡然变得严肃:“两个人之间最忌讳的就是雾里看花。”
满银一愣,反省了下说:“我好像真的没有跟他沟通过, 都是我在默默地生闷气,他还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 还疑惑我怎么又不开心了。”
夫妻两个结婚,哪一个也都不是神人, 没办法时时刻刻都能猜准对方的想法,不沟通生闷气, 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复杂。
“你能意识到不足就是最好,别的不说, 你这样不就是在把永平往他家里人那边推吗?”梅锦给她分析,“你和永平没有出来住,是住在父母家里,亲家老两口也不是抠搜人,就永平一个儿子, 肯定也没让你们交家用吧?”
“没有。”
“所以啊,永平就算嘴上没说,心里肯定也是知道父母是疼他的,那你的情绪越别扭,他就会越共情父母。”梅锦看着她掏心窝子说,“我接下来的话可能有点不好听,你嫁到他们家,他们一家这生活了几十年了,你才融进去几天?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才是一家人,你只是外人,发生什么矛盾,你就处于弱势地位,能拉动的就只有你丈夫永平,那要是永平还不站在你这边,你就被彻底孤立了,这日子过不过的也就没区别了,你既然都已经选择嫁给他,肯定是不想走到这一步的。”
满银忙点头:“是,嫂子,那我应该怎么办?”
“你就像我刚才跟你说的,回去后把你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告诉他你为什么生气,为什么不开心,但要注意方式方法,别太强硬,大多数人还是吃软不吃硬的,你又是他刚娶的老婆,你能哭两声效果更好,最好是哭得梨花带雨的,让他心疼你。你跟你公婆最好也别发生什么争执,有什么事就给他吹耳边风,让他去做,你别去当那个恶人。”
这两口子过日子,也是一个博弈的过程,而满银要做的,就是在博弈中占据上风,稳稳拿捏住常永平,让常永平这个常家亲儿子当出头鸟,她就躲在他身后坐收渔翁就行。
满银眼睛一亮,她是个聪明人,当下心里就有了主意,不过决定好后又有些无奈,道:“这结个婚真是累啊。”
梅锦笑着拍了下她的手:“肯定啊,其实你们俩还算好的,起码还谈了一年半的恋爱,互相之间能有个了解,太多那种只见一面就结婚的,那婚后磨合起来更难。”
“你跟三哥也是吗?”满银好奇问,当初他们俩在老家就一块儿待了一个月,她那时候小,也没看出来什么,后来三嫂就去随军了,再见面时,两人就是甜甜蜜蜜的。
梅锦沉声想了下,回答说:“差不多,反正我们俩刚在一起时也没有彻底交心,我对他也充满了不信任,后来是长久的相处中,一点点地了解到他这个人是怎么样的。”
说完她想起什么,“噗嗤”笑出来:“其实我们也因为沟通问题吵过架的。”
“啊?你们还会吵架?”这是满银没想到的,她可没见过他们俩发生矛盾。
“当然啊,夫妻俩在一起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梅锦笑,往日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满银的问题有了解决方法,此时也跟着放松下来,好奇问:“那你们最后怎么和好的?”
“当然是你哥跟我道歉,因为是他先不跟我沟通的。”梅锦有些许傲娇,抬着下巴说,“气得我好久都没理他。”
满银脑中想着三哥低三下四的那个画面,笑得合不拢嘴。
常永平喝得有些微醺,满银把他扶到小卧室的单人床上,眯了一下午才回去。
走的时候,正是夕阳最耀眼的时刻,梅锦和李贵珍出门送着,金灿灿的阳光就笼罩在他们身上。
常永平骑车,满银坐在后座扶着他,姿态亲昵,看不出一点龃龉的样子。
……
借调期满,梅锦最终还是答应高站长留下来,高站长看着她十分可惜道:“你在文化站工作了这大半年,以后文化站就是你第二个家,欢迎随时回来。”
梅锦笑着应好,虽然知道这只是一句场面话,就像初中高中毕业时,校长说欢迎以后来学校探望,实际真去了,又会被保安拦在大门口“社会闲散人员不得入内”。
但她还是感到很暖心,这段时间的付出和努力,是被看见了的。
只是借调结束回原单位,也不需要什么隆重的告别场面,就是梅锦将自己的物品收拾好带走就行。
不过梅锦给关系好的人都准备了礼物,是她这段时间里抽空做的小玩意儿,用毛线钩的杯套,现在没什么保温杯,一个杯套在这寒冷的冬天,也能起到一定的保温作用。
大家都没想到还能收到礼物,本来就不舍的心情更是达到顶峰,赵大姐“唉”一声说:“小锦,我是真舍不得你走。”
梅锦笑:“大姐,咱都住在师部,平时有空就可以聚聚,方便得很。”
小刘立马接话说:“那还有我们这些不住在师部的呢。”
“那咱们也能聚,你们有空就去师部找我玩。”梅锦大手一挥,笑容不变。
周慕云在自己办公室听着外面的动静,微皱了皱眉,垂眸想了下还是开门出去。
大办公室里,谁也没想到他会过来,都十分默契地安静一瞬,互相之间打着眼神官司。
他径直走到梅锦面前,脸上依然没有笑,道:“听说你要回广播站了,共事一场,祝你以后工作顺利。”
梅锦弯起唇,冲他假笑了下:“好的哦,多谢周副站长。”
周慕云被她不阴不阳地噎了下,冲着大家点点头,又回了办公室。
他一走,现场氛围又轻松下来,小声讨论道:“他怎么会过来?”
“梅锦,你俩和好了?”
“谁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我怎么可能跟他和好。”梅锦摇头撇嘴,拎上自己的东西,跟他们摆了摆手,“不管他,我走了哦,大家再见。”
“好,再见,有时间还回来啊。”
梅锦今天把文化站的东西都拿走,第二天就去了广播站。
边书云和刘伟看见她的时候都惊讶了。
梅锦笑起来,张开双臂问:“同志们,我回来啦,有没有想我啊?”
边书云连忙上来,不轻不重拍了她一下:“想!我跟刘伟这两天还说呢,我说你借调应该快结束,要回来了,他还不相信,跟我打赌说你肯定留在那边不回咱们小广播站来了。”
“嗯?”梅锦听到这话,一个眼神瞥过去,刘伟赶紧为自己辩解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可别冤枉我。”
“什么不是这个意思,怎么,我们的打赌你不想承认了?”边书云追着他问。
“不是……”刘伟双手一举,跟着投降,“我说不过你们,我认输。”
“别忘了赌资啊!”边书云提醒。
梅锦在旁边乐不可支,问:“你们赌的什么?”
边书云看向呈苦瓜脸的刘伟笑了下:“赌的什么?赌的早晚播军号,输了的要替赢了的放七天。”
“这也太狠了吧!”梅锦装腔作势地捂嘴,本来每个月就有三分之一的天数要六点前赶到广播站,这下好,直接变成半个月。
刘伟唉声叹气,突然又反应过来,瞪大双眼看向她俩,手指点着说:“哦,我明白了,你们俩是故意的吧?边姐早就只道你会回来,你俩合伙坑我呢!”
“你才明白过来啊?我要没有十足的把握,我能跟你赌吗?”边书云和梅锦一块儿笑得弯了腰,“就是可惜你只肯赌七天的,其实我是想赌一个月的。”
刘伟眉毛上挑,用看奸商的表情看着她,摇摇头说:“你可真是贪得无厌,七天还不够啊?那可是整整七天!”他五根手指嘬在一起,比出“七”的手势。
边书云哈哈笑,肩膀撞了撞梅锦说:“靠你赢的,这七天得分你四天。”
“那敢情好。”梅锦也得意笑着。
全场唯一受伤的刘伟双手无力撑着桌子,浑身屋里般长长“唉”一声。
明站长一进来,就听见他这声音,眉尾动了动,打趣说:“这是演什么默剧呢?咱们这是广播站,气势要昂扬向上,怎么能长唉短叹的呢?”
领导进来,刘伟立刻站好,脸上的表情也恢复如常。
变幻之快,梅锦和边书云都自愧弗如。
这时从外面又进来一人,一个瞧着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是梅锦借调后,广播站来的新人,刚从高中毕业,叫丁明哲,很是青春阳光,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明站长听见动静,回头看他,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回位置上。
“行,咱们广播站的人终于齐了。”明站长眼神扫过在场众人说,说,“梅锦,这位是咱们站今年夏天招的新人,丁明哲。小丁,这是咱们站这段时间借调到文化站的老同志。”
“站长,我还年轻呢,怎么就老同志了。”梅锦开句玩笑,转向新人点了点头,友善地笑笑,她知道他,暑假知微来广播院找哥哥姐姐们玩,回去跟她说了站里的事,尤其说了备受孩子们喜欢的大哥哥丁明哲,他还带过孩子们一起打篮球。
明站长呵呵笑:“不是老同志,我说错了,是咱们梅锦同志。”
丁明哲忙站起来,态度很好地道:“梅姐好,我是丁明哲,您叫我小丁就行。”
简单介绍完,明站长继续道:“这马上快过年了,大家这段时间上点心,工作上别出岔子,还有排班表,让梅锦先适应两天,随后你们自己重新排一下。”
“是。”
梅锦还坐回自己的老位置上,就在边书云旁边,对面是小丁同志。
她摸着熟悉的桌面,把抽屉打开,将自己的东西一一放进去,跟边书云道:“没想到我的位置还给我留着呢。”要知道很多被借调的再回到原单位时,别说位置了,连凳子都没了。
“你不是说你还回来吗?那不给你留着,等你回来了坐哪?”
梅锦感动地笑起来:“我就知道你对我好。”
边书云搓着肩膀“咦”了一声,对感动过敏说:“行了行了,不要跟我撒娇,我可受不了。”
“那看来我还是不够内行啊。”梅锦啧一声,“我应该多去跟姐夫取取经。”
边书云不可置信地看她一眼,惊讶说:“你这去文化站一趟,学到不少东西啊,连脸皮都变得更厚了。”
“没办法。”梅锦双手一摊,“谁让我在那边碰到个不做人的领导呢!”
“周慕云?”刘伟听她俩的话茬也接腔说,“你俩又吵架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就是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这说的是元旦前因汇演产生的矛盾。
梅锦生无可恋般闭了下眼:“怎么我的优秀聪慧没传出去,这些子破烂事倒流传得广,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边书云被她的话笑到,也追问细节:“快说说,快说说。”
梅锦将前因后果说清楚后,边书云、刘伟,以及竖着耳朵听前辈们讲话的丁明哲都有些失望,搞半天,就这啊。
“不然呢?我们是去上班的,又不是去吵架的,还能天天因为私事吵啊?那你们把我当什么了。”
边书云揽上她肩膀拍了拍,安慰笑说:“行,你现在回家了,以后不会再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烦你了,可以开心点了吧?”
“那必须开心啊。”梅锦一上午跟他们一起嘻嘻哈哈的,浑身一点束缚都没有,内心感慨,果然还是广播站最适合工作。
而文化站,不行。
梅锦能回广播站上班,全家最开心的就是知微了。
学校放学早,她又能放学后去广播站找妈妈了。
当然啦,大多数是她在外面跟小伙伴们一起玩,溜达到了广播站附近,顺便进去瞅瞅妈妈在干啥,监督监督妈妈的工作。
梅锦没少被窗户外面突然冒出来的黑漆漆小脑袋吓一跳。
而这时,小家伙就会抬起头,露出一双和她相似至极的双眼,眼睛里充满了明媚的笑意。
“今天又玩什么呢?”梅锦问。
“跳皮筋!”
“跳赢了跳输了?”跳皮筋这个游戏真是一款非常经典的小孩游戏,她小时候就没少跟朋友们玩,皮筋举到头顶都能奋力跳过去,现在是不行了,别说头顶,就是到腰到臀都不好跳了,感觉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也在变得笨重,没有了小时候的轻盈感,是因为整天坐着,导致四肢不协调了吗?
梅锦走神想了想,看来得找个时间多运动运动了,要不然四肢要退化了。
“跳输了。”知微有点小不高兴地扁起嘴,扒在窗户边跟她嘀嘀咕咕,“我们黑白配分的队,她们队三个人都会跳,我们队就我会跳,她们俩跳死了,我还得救她们。”
她们人多,玩的是围成三角形的跳皮筋,队伍里有人失败了,需要成功的队员再跳一遍,跳成功就救活,不成功就一块儿失败。
梅锦笑了下,随意说:“没事,你们明天再赢回来。”天天玩,今天你赢,明天我赢的,输输赢赢没什么影响。
知微鼓鼓脸:“明天我不要跟雪萍一个队了。”
“为什么?”
“因为她输不起,她一输就开始哭,我都说我能救她了,她还要哭,弄得大家都不开心。”游戏刚结束不久,知微的怒气还没有彻底消失。
梅锦:“但你们分组不是黑白配吗?你明天要是还跟她配到一组了呢?”
涨成小皮球的知微泄气,“那那”了两声说:“那就只好还跟她一组了,总不能不带她玩了吧?那样她好可怜的。”跟他爸爸一样,是个责任心很重的小家伙。
梅锦笑起来,起身到窗户边捏了捏她的脸,“那她是光哭还是会连带着发脾气?”
知微想了想说:“她有时候只哭,有时候要发脾气的。”
梅锦皱了皱眉,认真说:“她要是发脾气的话,你就不要跟她玩了,瞧着再可怜也不要跟她玩。”谁的女儿谁心疼,她家知微这么好,她也不愿意让她憋屈地去哄人家的大小姐脾气。
要是只是哭还可以理解,毕竟有些人就是会泪失禁,你哭归哭,不耽误小伙伴们一起做游戏,那就没关系,但要是玩不起因此发脾气,弄得大家都跟着受窝囊气,这种人趁早远离。
知微愣了下,歪着脑袋说:“可是我是班长啊,齐老师说当班长就要照顾班里的同学。”
“齐老师说的那是在学校、在班里、在关乎集体的情况下,去照顾班里的同学,你们现在是放学了后,几个好朋友一起玩,你不用再强忍着不开心去照顾别人的心情,知道吗?”梅锦觉得自己眼睛都要发酸了,她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脸,刚玩完脸颊还是热热的。
她比她班上的同学可都还小一岁呢,要是再这么发展小区,梅锦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她商量商量,辞去这个班长的职位了。
她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就因为在班上当了个班长,最后成长为讨好型人格,每天最关心是别人的感受而不是自己的感受。
“噢。”知微似懂非懂地点头,以她的理解力,还没办法区分出妈妈所说的“在学校、在班里、在关乎集体的情况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只是朴素地觉得自己是班长,在玩游戏时不应该带头孤立班上的同学。
梅锦让她从院子里进来。
等她进来后,从抽屉里拿出动物饼干给她吃:“先垫垫肚子,待会儿回去看奶奶烧了什么饭。”
“好。”知微一手拿饼干,一手在下面接着渣子,等饼干吃完,再把渣子也舔干净,一整块饼干,不浪费一点点。
小姑娘又乖巧又惹人怜,边书云也说:“知微,你妈妈说得对,那种喜欢乱发脾气的人,我们就要远离,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也不要可怜她,因为她发脾气的时候也没想过你们的心情对不对?”
知微吃完饼干,又就着妈妈的杯子喝了口热水,听完边阿姨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对,那明天雪萍要是还生气发脾气,我们就不和她玩了。”
“这样就对了。”边书云一副她孺子可教的样子笑起来。
下班后,梅锦牵着知微的手回家,小家伙蹦蹦跳跳的,一点没有不开心的影子。
梅锦看着她,心中好笑,她这点是真好,心大,什么烦心事都不往心里记,说过就过了。
路上碰到她那些小伙伴们,还高高兴兴地一个个打招呼:“我妈妈下班了,我们要回家吃饭了,你也快回家吧,你家饭肯定也要做好了。”她还记得之前妈妈说的看见别人家做饭就回家。
家属院做饭时间都差不了多少,一家开始架锅,味道飘出去,另一家正在忙也意识到,到饭点可以烧饭了。
所以一到点,整条路上都开始飘饭香,师部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军人,家属们也同样来自不同的地方,普通话都带着各自的乡音,做出来的饭自然也散发着不同的香味。
有的地方爱吃辣,有的地方偏好甜,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香得不得了,知微走在妈妈旁边,只觉得自己肚子咕噜咕噜叫,她问:“妈妈,我们晚上吃什么?”
“妈妈也不知道,得要看奶奶烧了什么。”
“奶奶烧什么,我都喜欢吃!”
梅锦笑,问:“那妈妈烧的呢?”
“妈妈烧的我也都喜欢吃!”知微面露骄傲。
梅锦又捏了下她的脸,经过那三年,小家伙也算是饿过的,喇嗓子的野菜都吃得下,现在是一点不挑食,再难吃的东西,苦着脸也咽下去了。
第65章 打架 谁敢欺负我闺女,我跟谁拼命!……
学校放学, 知微跟小伙伴们继续跳皮筋,还是昨天那几个人,不过她今天的队友都比较厉害。
所以她们队一直在跳,都没停过, 而另一队则一直站桩撑皮筋。
雪萍就在站桩的那一队伍。
随着皮筋从脚踝逐渐提到腰间的高度, 知微几人还没有失败, 雪萍开始等得不耐烦,抱着手臂, 压着眉气鼓鼓的。
她这样子实在明显,知微很难不注意到她的情绪, 但她也只是歪头诧异一瞬, 毕竟游戏规则就是这样的,要是雪萍队一直赢, 她们也是要站桩等着的啊。
她摇摇头,不去管她,喘了口气, 助跑两步跳过皮筋。
雪萍紧紧盯着她们的动作,就想等她们输了后换自己的队伍上, 但她等了又等,只等到她们累得气息不均, 也没等到她们跳错。
她的耐心开始来到临界点,终于在皮筋又要往上移动的时候憋不住, “哇”地一声哭出来,气得脸都红了。
她哭了,跳皮筋的几个人也不好意思再继续,所有人都围上来关心她:“雪萍,你别着急, 马上就到我们了。”
“马上要多久?根本不公平,她们三个都厉害,一直跳一直跳,就不应该让她们三个一队。”雪萍怒目发泄。
知微很是不解:“但我们一直都是这样黑白配分队伍的啊,你不能因为我们三个刚好都厉害,就说不公平吧,昨天我不是也跟你一组了吗?”
雪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自有一套逻辑:“就是不公平,你们肯定是提前商量好了出什么,才一个队伍的。”
她这就是纯属污蔑了,知微也生起气:“你凭什么说我们是商量好的?还有,你不要在这哭,我们又没有欺负你,你一点都玩不起,每次你一输,你就哭,就让我们都哄着你顺着你才行。”
“我才没有!”雪萍瞪着她不承认。
“你有!”知微反驳,眉头下压,“你昨天也是这样,前天也是这样!大家一块儿玩,凭什么要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又不是老大!”
这不光是知微的想法,也是大家的想法,大家都忍雪萍很久了。
赵怡悦也气呼呼道:“就是!每次我们玩游戏,不管是跳皮筋还是踢毽子,你一玩不过别人就发脾气,我早都受不了了。你没发现班里的同学都不喜欢跟你玩吗?要不是知微说你都没人玩,每次只能在旁边看别人玩,太可怜了,我们才不会跟你玩!”
“我才没有,你们都欺负我。”因为大家的指责,雪萍更加生气,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她只觉得她们是故意欺负她。
她气得“呼哧呼哧”的,狠狠推了一把离得最近的赵怡悦,道:“你跟梁知微是一伙的,你们两个都不公平!”
赵怡悦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幸好后面的人扶了她一下,才没摔倒。
她以前还只是哭,连带着闹脾气,借此让大家都依着她,知微没料到她今天竟然上手推人,又想起昨天妈妈和边阿姨说的,不要跟爱发脾气的人一起玩。
赵怡悦被推了一把,很是愤怒,也上前使劲推雪萍一下。
雪萍没想到她还敢推回来,肺都要气炸了,跳着脚就要跟她打架。
知微看她这个样子,连忙牵着赵怡悦跑远,边跑边跟大家说:“雪萍疯了,我们走,离她远点,以后也不要跟她玩了。”
她们换了地方,重新分了队伍,撑起皮筋,没了爱乱生气的人,玩起来都更开心了。
但师部能让她们玩的地方也就这么大,雪萍很快都跟上来,站在旁边用眼睛瞪着她们,见她们是真的不带自己玩了,气得不行,边哭边往家跑。
她一走,大家都松了口气,小声讨论着:“她刚才那个眼神好可怕,我还以为她要上来打我们呢。”
“就是,感觉我被她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知微,我们是不是以后都不跟她玩了?”
知微顿了下,问:“你们还想跟她玩吗?”
“当然不想了,我们早都不想跟她一起玩了,就没见过比她脾气还坏的人。”
大家一致点头,眼神十分认真。
知微这才意识到她们都在因为自己而迁就雪萍,心中非常愧疚,诚恳道歉说:“对不起,因为我,让你们都玩的不开心了,明天我请你们吃动物饼干,好吗?”
“这件事情跟你没关系啦,你也是好心,谁知道她这个人这么坏的。”赵怡悦安慰她。
知微终于重新笑起来,说:“她走了,我们继续跳皮筋吧?”
“好!”
雪萍一路哭着跑回家,她妈妈正准备烧饭呢,看见她这样子,一下慌了神,把铲子往锅里一扔就赶忙跑过来关心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跟妈妈说,我找他去!”
“呜呜,梁知微!梁知微欺负我,她不让大家跟我玩!”雪萍哭得撕心裂肺,声音震耳欲聋,她把矛头精确对准梁知微,因为是她说的不跟她玩。
雪萍妈妈一听,竟有人带头孤立她闺女,而且还是闺女班级里的班长,她不由开始多想,这平时在班上肯定也没少仗着班干部的身份欺负雪萍,她顿时怒不可遏,一把将身上的围裙拽下来,用力往边上一扔,牵起雪萍的手就出门,说:“你跟妈妈说,她在哪呢?妈妈带你找她算账去!她凭什么欺负我闺女?她算老几,竟敢欺负我宝贝女儿?!”
雪萍找到了靠山,顿时昂起头,但还是委屈抽噎着:“在小广场那边!”
“走,我们找她去,我倒要问问看,她一个班长,有多大的权力,多大的威严,居然还管着别人孤立你!”
母女俩一路上气冲冲的,旁边碰到她们的邻居都下意识退避三舍,唯恐惹祸上身。
等人走后,却又免不了在背后蛐蛐:“她这又是要去找谁算账?”
“谁知道。”一人撇撇嘴,又翻翻白眼,“就她那个宝贝闺女,我看啊,都要让她给惯坏了。”
“谁让人家就这一个孩子呢,他们夫妻俩要孩子要的多艰难啊,跑了多少年医院才求来的这一个姑娘,可不得放在心尖尖上疼着?”
“那也不能宠成这个娇惯样子啊,三天两头地哭,一不如愿就哭,嚎得人头都大了。我真是倒了霉了,住他们家旁边,你们是不知道,她哭起来那个声音,刺得人耳朵都是疼的。”
“咋能不知道?我们又不是没听见过。”
“哭倒也算了,哪个小孩没哭过,但也没她家这个样子的,问题是旁人还不能说,我上次实在是被扰得不行了,上门去找他们,跟他们差点没吵起来,结果一点用没有。”
“我看,谁住他们家谁倒霉,妇联的人都来调节过几回了,人家哪回听了?都是当面堆着笑好好好的,人一走,该怎么样怎么样,一点不受影响。”
他们这边聊得欢,那边雪萍和她妈妈走得也快,头发都快被风吹立起来了。
不一会儿就到了小广场。
知微和赵怡悦几个人跳皮筋都累得满头大汗的,但心情却很轻松,不管是输是赢都有说有笑的。
撑皮筋的一个小女孩眼尖,看见雪萍和她妈妈往她们这边来,那气质,一看就来者不善,她忙说:“雪萍来了!还有她妈,听说她妈可凶了,肯定是因为我们不跟雪萍玩了这事。”
知微往那边看一眼,安慰她们说:“没事,我们又没做错,而且她还先动手打人,我们占理,不要怕。”
知微还是太小,不明白有理的弄不过耍赖的道理,而且人家还是大人,天然的就有压人的优势。
雪萍妈妈气势汹汹的,径直走到知微面前,用手指指着她鼻子,冷声说:“梁知微,你为什么要撺掇大家不跟我家雪萍玩?我家雪萍怎么得罪你了?”
知微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指头,都快看对眼了,她怔愣一瞬,抬起眼皮向上看,解释说:“阿姨,我没有撺掇大家不跟雪萍玩,是雪萍跳皮筋的时候输不起,还发脾气,我们才不想跟她玩的。”
“你不要在这里跟我撒谎,什么雪萍输不起,我看就是你见不得我们雪萍好!”雪萍妈妈冷哼,对于她的说辞,那是一个字都不信。
她这个样子,知微也有些被吓到,她平时顶多跟同学起起冲突,发生些小矛盾,但她一向是好学生,连架都没打过,如何能受得住一个成年人这样的指责。
她瞳孔不自觉放大,跟着咽了口口水,心跳也加速,但还是顶着压力回道:“阿姨,我没有撒谎,我们真的没有欺负雪萍,我们就是在跳皮筋,雪萍跟她们两个一队,我们队先跳,但我们一直没输,雪萍就一直撑着皮筋,她就不耐烦了,就哭了。”她说着说着也有些语无伦次,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不稳。
“那凭什么是你们队先跳?怎么不是她们队先跳?”雪萍妈妈揪住疑点继续问。
雪萍就站在她旁边得意洋洋地看着她们,也不哭了,也不发脾气了。
知微继续证明清白:“因为我们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先跳,我们队赢了,所以我们队先跳。”
几个小女孩也都才七八岁,现在被雪萍妈妈唬得跟小鸡崽子似的,都又惊又怕。
但好在还有个机灵的,直接从旁边跑了,准备去广播站找知微妈妈。
小广场离广播站有点距离,本来她们是在广播站旁边的空地上跳绳的,是后来为了躲雪萍,才来到这边的。
“那也不公平,你们队的人跳皮筋都厉害,你们一直不输,我就一直给你们撑着皮筋,这一点都不公平,你们就是在欺负我!” 雪萍跳出来说。
赵怡悦出来,站在知微旁边,大声说:“才不是!我们组队一直都是黑白配,你自己不会跳,关别人什么事,而且你还推我,明明是你欺负我们!”
“你也推我了!”
“那也是你先推我的!”
眼见她俩要吵起来,雪萍妈妈瞬间提取重点,脸色一下变得难看,盯着赵怡悦说:“你还推雪萍了?你不知道她身体不好吗?你这一推,她要是磕着碰着了,你承担得起吗?”
赵怡悦被她接二连三的质问吓懵了头脑,下意识紧紧牵着知微的手。
雪萍妈妈还在不依不饶:“你个小丫头,过来,给我闺女道歉!”
小广场这边吵吵嚷嚷,广播站梅锦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呢,门突然被敲响,她看过去,是经常跟知微一块儿玩的小姑娘,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的,她笑起来问:“怎么了这是?”
“阿、阿姨,你快去小广场,知微、知微被雪萍、雪萍她妈妈骂了!”
梅锦一听,大惊失色,东西慌乱地掉在地上,都来不及捡就赶忙跟着她往小广场跑。
等快到小广场的时候,遇到的人都多起来,都是跟她往一个方向去的。
刚进小广场,她就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哭声,她下意识开始觉得心慌,这声音越听越觉得是知微的,她脸色也跟着惨白,拨开围着的人进去。
就看见知微坐在地上举着手眼泪汪汪的,手上被擦破流了血,还沾了地上的浮灰。
她看见梅锦,哭得更是委屈,张着嘴喊着:“妈妈……”
梅锦的心抽抽得疼,上前把知微抱起来按在怀里,温柔地摸了摸她后脑勺:“没事了没事了,妈妈来了,你跟妈妈说怎么回事,你的手怎么烂了?”
“妈妈、妈妈,我没、没有欺负雪萍……”知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在为自己辩白,在小家伙的眼里,欺负人是不对的,是坏人才会做的事情,她爸爸是战斗英雄,她才不会欺负别人。
梅锦心疼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妈妈相信你,妈妈相信你,我们知微最乖最听话最善良,不会做这种事的,妈妈相信你。”她轻声哄着她,眼神却渐渐沉下去,声音温柔,脸色越发阴沉。
谁家的孩子不是宝贝?她家知微也是从小蜜罐子里长大的,他们做父母的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外人凭什么欺负她?
这时雪萍妈妈也有点心虚,不再那么理直气壮,说:“我可没推她,是她要跟我家雪萍打架,我就是拉了下。”
“就是你推的知微,你还甩胳膊了。”赵怡悦小声告状,她也有点害怕雪萍妈妈,但自己这边也来了大人,她又有了些底气。
梅锦转过身,眼睛死死盯着雪萍妈妈:“就是你推的知微?”
雪萍妈皱眉:“我可没推她,你别乱说。”
“道歉,你们母女俩都要给我闺女道歉!”
“你这人有病吧,我都说了我没推她,她自己摔的,我们道什么歉。”雪萍妈白了她一眼,拉着雪萍就要走。
现场看热闹的人不少,有热心肠的当下就拦住她:“哎哎,这事儿还没解决呢,你不能走,待会儿妇联的人就过来了,你等她们过来问完话再走。”
雪萍妈看了眼拉住自己的人,使劲扭了下肩膀挣掉,闹这么大,她也有点怕,连忙拽着雪萍回家。
梅锦看了她一眼,把知微放下来,柔声说:“你等妈妈一会儿,待会儿我们回家吃饭,奶奶今天肯定烧了你喜欢吃的菜。”
她说完,直勾勾地朝雪萍妈过去,手一伸用力扯住她头发,往后一拉,眼神都透着狠劲儿,话音却轻飘飘的:“你道不道歉?”
雪萍妈被扯得头皮疼,疼得哎呦哎呦的,双手朝后伸着,想要把头发拽回来,边拽边尖叫:“你松开,松开!”
旁边的人都没想到看着向来文静好脾气的梅锦会这么猛地冲上去打人,但也能理解,谁不知道知微就是她家的宝贝疙瘩蛋,宠得紧,被人欺负成这样,当妈的哪能不生气,不把欺负闺女的人的脸撕个稀巴烂,都咽不下这口气。
梅锦一只手从雪萍妈后面拽着她头发,另一只手则紧紧箍着她脖子,让她完全使不上力,没有办法反击,她不停问:“你道不道歉?”
“我不道,就不道!你闺女自己摔的,关我们什么事?”
雪萍见自己妈妈落于下风,在旁边又哭又喊地打着梅锦,没打两下,就被边上的大人拉开。
梅锦和雪萍妈就这么僵持着,雪萍妈经过一开始的慌乱,反应过来后,双脚胡乱得往后踢,她踢,梅锦也不留情,往她腿上踹,仅有的理智只够让她控制着力道,不至于踹骨折。
没过一会儿,妇联的人就来了,以来就赶忙把她俩分开。
梅锦胸口急速起伏,手上还绕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她垂眼看见后,嫌恶地扔掉,又粗俗地在上面呸了口口水。
“都是同志,在师部怎么能大家?还这么多孩子看着,你们俩像什么样子?”妇联主任板着脸先把她俩训一遍。
梅锦没说话,转身回去重新抱住知微,知微睫毛上还挂着泪水,却对着她关心说:“妈妈,你手疼不疼?”
梅锦听到女儿这话,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但没有发出声音。
跟周慕云吵架时,她可以用哭来让自己处于更容易被人共情的位置,但当真的气到极致的时候,她就没有办法再把眼泪当作武器。
她抬起袖口,狠狠一抹,红着双眼看过去,几乎是钉在雪萍妈身上,声音有些沙哑:“谁敢欺负我闺女,我跟谁拼命!”
她目前这个状态,谁都不敢说她只是在放狠话,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雪萍妈心里也是一惊,后脑勺隐隐作痛,但看着妇联主任在这边,知道她不敢直接冲上来打她,又有了几分底气。
“谁欺负她了?你别在这瞎说。”
梅锦理都没理她,看向主任说:“主任,今天在这围着的人这么多,看到的人肯定也不少,你找他们问问就知道她有没有推我闺女了。”
主任在来的路上就听人说了起因经过,也知道她女儿就是因为雪萍妈而摔倒的,至于是有心还是无意,那就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雪萍妈往周围一看,又观察着主任的表情,脸色跟着一变,又狡辩说:“我真没想推她,谁让她先上来跟我闺女打架的,我是想拉开她们,谁知道一不小心,她自己摔地上了,这事谁能料到?这总不能怪我吧。”
她一点悔改之意都没有,梅锦冷着脸说:“我现在就一个要求,她们母女俩必须给知微赔礼道歉,她女儿还要写检讨道歉书,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读,她小,不会写,我理解,那就家长写好,她照着念,字认不全,背也得给我背下来!”
妇联主任听到这个要求,也噎了下,试探问:“这会不会太严厉了?她也只是个孩子,你让她这样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念这个,以后还怎么跟同学们相处。”
“那我不管,她们母女俩欺负我女儿的时候,也没考虑过我女儿。”梅锦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都透着一股子狠意,好像她们不照做,她就要用别的办法报复回去,谁也拦不住她。
妇联主任面不改色,但心却是一跳,面对雪萍妈沉下脸:“事情我都了解过了,这件事主要就是你的错,小孩子之间的矛盾,你一个大人插什么手?你不光插手,你竟然还动手去推人家孩子!你说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能干出这种不着调的事!”
这时候李贵珍也听说了这事,从家里过来,梅锦看见她道:“娘,你先带知微去医疗室,让医生给她包扎一下伤口。”
李贵珍一看知微手上的伤,一拍大腿“哎呀”一声,心疼地抬起她的手呼了呼气,皱着脸说:“这么深的口子,是不是很疼?走,奶奶带你去包扎。”
知微被奶奶牵着一步三回头,她眼睛鼻子通红,既是哭的,也是冻的。
雪萍妈还死扛着不肯道歉,雪萍这下也有点知道怕,抱着她妈的大腿,再没了无法无天的嚣张样。
第66章 梅花 这下怎么不算是儿女双全呢?……
梅锦这边咬着这一个要求不肯松口, 妇联主任无法,她深喘了口气,转头看向雪萍妈,内心也有些烦躁, 这人真不是个省油的, 因为她, 妇联的工作没少增加,她缓了缓才说:“雪萍妈,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你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有错就要认, 你是得跟她们道歉。”
雪萍妈还想再说,妇联主任直接抬手阻止道:“大家都住在师部, 你丈夫现在还在出公务,你就不怕这件事影响到他吗?”
她把雪萍爸搬出来,雪萍妈一时哑了声, 但被打了一顿,还要跟人家认错, 她哪里能不甘心?
雪萍一向爱哭,这时候嚎啕不止, 连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要皱眉。
雪萍妈心焦起来,忙蹲下来哄她:“不怕不怕, 不哭了不哭了。”
妇联主任见状叹口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也这么宝贝你自己的孩子,那你有没有想过人家的孩子也是家里的宝贝?你就是再着急,也没有这样干的道理。”
周围的人脑袋凑在一起指指点点,声音不算大, 但也足够被话题中心的人听见。
“他们两家都是只有一个闺女,疼爱得不行,这下算是撞到一块儿去了。”
“不过人虽然都是只有一个女儿,但疼孩子的方式可不一样,养出来的孩子也不一样,知微多优秀,学校里老师都经常夸的。”
“其实宠孩子也没错,但不能用错了方式方法,你们说,这小孩这么多,自己家的还免不了磨两句牙呢,更不要说跟人家家的小孩了,那不能小孩一吵架落了下风,大人还跟着下场拉偏架啊。”
“那这大人是真不懂事,她这样搞,谁家小孩还能愿意跟她家孩子一起玩?就是孩子们愿意,孩子的家长也不愿意,要不然孩子不知道哪里惹到她家小孩了,被插手打一顿,不得心疼坏了。”
他们嘀嘀咕的,一点不给当事人留情面。
当然,雪萍妈也不是个脸皮薄的。
梅锦不管别人怎么说,她就只要雪萍母女的道歉。
雪萍妈被妇联主任拿丈夫前途压着,就是再不甘心,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点头,但仍说:“主任,你瞧她给我打的,头发都给我薅下来这么多,你也得公正,不能只让我给她道歉吧?”
公平公正,梅锦“呵”一声,她俩真不愧是亲母女。
妇联主任一滞,让梅锦也道歉?她心里还真是没把握。
就在她不知道怎么好的时候,梅锦点头应下:“我打了你我承认,等你们俩给我闺女赔礼道歉完,我可以给你道歉。”
这下雪萍妈没话说了,嘴里嘟嘟囔囔的,谁也听不清楚。
妇联主任又一喜,没想到这回能这么快解决,她做主道:“行,这件事,雪萍妈你是主要责任,人小姑娘的伤成这样,你怎么也得表示一下,这样,你给她买板鸡蛋,就算是赔礼。”
“还要买一板的鸡蛋啊?”雪萍妈砸吧一声。
“那你赔礼道歉赔礼道歉,你不赔礼怎么行?”妇联主任后退一步,差点没笑出声。
“行吧行吧,一板就一板吧。”雪萍妈皱起眉,摆摆手,又小心打听,“主任,这事不会影响我男人吧?”
她这哪是知道错了,分明就是怕了,怕自己连累到丈夫。
梅锦斜睨她一眼,面无表情。
主任在文件上写着什么,闻言抬头瞥她一眼,“你现在倒是关心影不影响的了,反正你要还这么下去,迟早要出事,到那时,你可后悔去吧!”
知微包扎完后,又被奶奶带回来,手上裹好了纱布。
雪萍和她妈妈道完歉后,转身就要走。
梅锦提醒:“别忘了写好道歉书,让你女儿在班上念!”
雪萍妈脚步一顿,没应声快步离开。
此次事件中,最大过错者离开后,妇联主任让人将看热闹的驱散,随后走到梅锦面前,定定看她一眼,惋惜叹了声,恨铁不成钢道:“梅锦同志,你说你,你就是再生气,也不能直接动手啊!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动手,性质可就变了。你,唉!你这次可是要吃处分的。”
知微抓着梅锦衣角,乖乖站在她身侧,梅锦低头看了她一眼,小脸上的红意还没有褪去,看着可怜兮兮的,她不自觉就软了心,再看向妇联主任的时候,轻轻摇头笑说:“吃处分就吃处分吧。”
这件事最重要的是她要给知微立一个靠山的形象,要让知微知道,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会有什么后果,只要她受了欺负,她的背后永远有人愿意撑着她、为她出头,要让她活在这世上,永远都不害怕不胆怯。
她们在这边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天已经彻底黑下来,气温也降下来,变得凉飕飕的。
知微两只手都缠了纱布,梅锦握着她手腕,凉凉的,她弯下腰问:“冷不冷,我们回家。”
知微抿着唇点头:“好。”
一阵风吹过,梅锦眉眼弯弯,摸了摸她头,牵着她往家走,女儿长大了,她已经抱不动她了。
李贵珍在旁边看着她俩的身影,哀声叹口气,有些不好受。
回来得晚了,做好的饭菜都凉透了,李贵珍忙穿上围裙说:“你俩先喝口热水暖暖身子,我现在把菜热上,马上就能吃了。”
“哎,娘,不着急。”梅锦宽慰她一句,拿起暖瓶倒了三杯热水,看向在知微说,“你去把红糖拿过来,我们泡点红糖甜甜嘴。”
“好。”知微立马进到厨房,打开橱柜翻红糖。
见她到里间去,梅锦松口气,两条胳膊控制不住地颤了颤,她刚才禁锢住雪萍妈的时候是下了狠劲的,这么多年,她还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大的力气,在小广场的时候是凭借着一腔气愤,肾上腺素飙升。
现在冷静下来,胳膊上的肌肉跟着酸软,两只手也有些用不上劲。
她捏了捏手和胳膊,赶在知微出来前恢复原样。
知微拿着勺子在罐头罐里挖红糖,往自己杯子里舀了半勺,往梅锦杯子里舀了满满一大勺,崇拜地看着她说:“妈妈,你多甜一甜。”
梅锦笑:“好。”
满银一下班就听说了这事,跟常永平急慌慌地就赶过来,关心知微:“怎么样,给姑姑看看伤得厉不厉害。”
知微:“我没事姑姑,你看,都已经处理好了,医生阿姨可温柔了,一点都不疼。”
“傻孩子。”满银点了下她额头,又跟梅锦问了具体的经过,很是愤愤,“师部怎么还能有这种人,也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进的师部!”
梅锦看着她道:“没事,都已经解决了,你别操心,今晚上你俩就在家吃吧。”
吃完饭,满银和常永平回去,梅锦带着知微简单洗漱,就准备上床睡觉。
知微道:“妈妈,我今天的作业还没写。”
梅锦看向她的眼神更是爱怜,心中泛起涟漪,笑笑说:“你的手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写作业呢,妈妈明天给你亲家,我们带着奶奶一起去市里玩吧?”
“那妈妈明天也可以不去上班吗?”
“嗯,妈妈明天也请假。”上班,她都要挨处分了,还上个屁呀,不如明天带知微出去散散心,等领导也冷却冷却,边姐和刘哥在旁边也能帮她劝劝,到时候再回来上班。
知微笑起来,又有些担忧问:“可是我明天不去上课,会不会耽误学习呀?”
“只是一天,怎么会耽误学习呢?”梅锦帮着把她身上的套头毛衣脱下,说,“好了,睡觉吧,手还疼吗?”
知微晃了晃两只手,摇摇头说:“不疼了。”
梅锦还是忍不住心疼,凑到她手边轻轻吹了吹气:“妈妈给你呼呼。”她这手按在地上的时候,被碎石子划伤的。
“妈妈呼完就更不疼了。”知微知道她放不下,懂事地安慰她。
两人躺下来,梅锦搂着她,抚着她额角,眼神温柔又明亮,细声说:“睡吧,妈妈搂着你。”
“嗯。”知微闭上眼,窝在她怀里,慢慢睡过去。
她睡着,梅锦却是睡不着,她看着怀里的女儿,胳膊微微酸痛,心中无比想念梁满仓,不知道他在那边可好?
她出神地想了不知多久,突然听知微说起梦话,呢喃道:“我没有欺负人,我不会欺负人……”
梅锦赶忙回道:“没有没有,知微不会欺负人的。”
知微依然睡着,但情绪明显和缓下来:“妈妈,妈妈……”
“妈妈在呢,宝贝,妈妈在呢。”梅锦紧紧抱住她,脸颊贴在她额头处,不停重复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话起了作用,知微后半夜总算是睡得安稳,没有再做梦说梦话。
第二天,她们三个去市里玩了一天,看了电影,下了馆子,还给知微买了零食。
经过一夜的沉淀,梅锦的胳膊不出意外地酸软起来,稍微一用力就疼,她虽然有心想藏,但知微还是发现了不对。
她捧着她的手,急得眼泪掉下来,问:“妈妈,你的胳膊会不会坏?”
梅锦好笑:“不会吧,妈妈歇几天就缓过来了。”
“真的吗?”
“当然了。”梅锦想了想,举例解释说,“就跟你开学体育课上突然要跑四百米,跑完后第二天会腿酸一样。”
知微看着她,有些疑惑:“可是我跑四百米,腿不会酸啊。”
“……”梅锦抿唇,她忘了,小孩子就是放假也是随处乱跑着撒欢的,精力无穷,跟她不一样,就是开学突然要跑八百米,也完全不会有影响。
她摆手:“没事,妈妈只是想说,过两天,我胳膊就没事了。”
“好,那妈妈你这几天先什么都不要做,你有事就喊我,我帮你干。”知微严肃地看着她,好像她不答应就不肯罢休。
梅锦指着她也没好到哪儿去的双手说:“你这个样子,怎么帮我?”
知微低头看了眼,有些羞恼,又很懊悔:“要是我没有摔倒就好了,这样就能帮上妈妈了。”
她这么一说,梅锦心又软下来,声线也变得柔和:“没关系,我们俩互帮互助。”
“这不还有奶奶吗?”李贵珍笑着插话,“你们有啥事儿跟奶奶说,奶奶帮你们做。”
知微重新回到学校,同学们现在都知道那件事了,就连曹洪都来跟她打听:“班长,秦雪萍今天会跟你道歉吗?”
知微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王大壮人如其名,又高又壮,他也凑过来,手搭在瘦得跟麻秆一样的曹洪身上,被曹洪一把甩下去,他也不在意,兴致勃勃说:“秦雪萍昨天也没来学校,你们猜她今天会不会来。”
曹洪眼珠子溜溜转:“我要是她,我今天肯定不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道歉也太丢脸了。”
赵怡悦听见笑话他:“你没少被齐老师拎到讲台上挨骂,你还知道丢脸呢。”
曹洪噎住,梗着脖子回道:“那不一样。”
赵怡悦哼哼,没搭理她,而是继续问知微:“知微,要是她今天不来怎么办?”
“那就等她来了再跟我道歉,她总不会以后都不来了吧。”知微很是淡定,师部就这一个小学,她难不成还不上学了?
果然,秦雪萍一个星期后就重新回到了班级。
这时候知微手上的纱布已经拆了,上面的伤痕结了痂,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疤。
秦雪萍进到班级,就一直沉默着,本来在班上,就只有知微几个人愿意跟她玩,这下她连知微她们都得罪了,那更是没有一个朋友。
秦雪萍脾气差,但自尊心也不低,她拿着她爸爸写好的道歉书,站到讲台上的时候,还没开始念,就先哭出了声。
齐老师就站在她旁边,班上的同学也静静等着她,她磕磕巴巴地念完,回到座位上,趴下哭得更厉害。
没过几天,她就转学了,听说是转到附近的工厂小学去了。
知微把她转学的事情告诉妈妈,梅锦点点头说:“她转学了也好,正好你也能远离她。”说实话,她都害怕秦雪萍极端起来会伤害知微。
梅锦想了下,转头看向她,又问:“知微,她在讲台上当着大家的面,跟你道歉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有感觉到开心吗?”
知微仔细思考了下,回答道:“没有,我看她一个人站在讲台上哭,感觉、感觉很可怜,但我一点也不同情她,只是我觉得她变成现在这样,跟她妈妈也有关系。”
梅锦放松地笑起来,弯腰在她脸颊上亲了口:“我闺女真优秀,而且还善良,你以后想当什么?”
“相当军人!”知微毫不犹豫,“我想像爸爸一样,当战斗英雄。”
梁满仓战斗英雄的名号,从小就印在她心里,她也想做对人民有益的战斗英雄。
但梅锦听了她的回答,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该高兴,梁满仓一个人奋斗在前线,就够她担心的了,要是知微也跟着上,她的心是永远落不到地面了。
不过孩子还小,志向这种东西,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的,说不定以后她又想当别的了,她现在反对,反而适得其反。
她笑着揉了揉她脑袋,没有说话。
知微看着她,脸上突然堆起讨好的笑,姿态扭扭捏捏的。
梅锦好笑问:“怎么了这是?”
“妈妈。”
“嗯?有什么事你直说,跟妈妈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知微嘿嘿笑,道:“妈妈,咪咪生的猫猫已经长大,不用喂奶了,怡悦说我可以把它抱回来了。”
“那就抱回来吧。”梅锦轻描淡写。
“真的吗?妈妈,你真的同意我养猫了吗?”小家伙被兴奋冲昏了头脑,不敢置信问。
“当然是真的,不过在把猫抱回来之前,有些事妈妈要先跟你说好。”梅锦表情认真下来。
“妈妈你说。”知微一听多年心愿即将达成,立马乖乖巧巧地看着她,就差跟上课时一样,坐在小板凳上,双手背后了。
梅锦嘴角抽动一下,又被她拉平,道:“你想养猫,妈妈不反对,但是你要负责猫的吃喝拉撒,不能让它在家里乱拉乱尿,它要是拉了尿了,你作为它的主人必须得负责打扫干净。还有猫会掉毛,到时候掉的衣服上地上都是,也必须得你来收拾。它要是抓咬到了人,赔礼的钱也要从你零花钱里扣。”
也不知道知微听没听清楚她的要求,忙不迭地就开始点头:“好!”可见养猫的心有多强烈了。
梅锦终于让自己笑出来,大手一挥:“去把猫抱下来给妈妈看看吧。”
“好!”知微迫不及待地跑出去,嘴里还说着,“妈妈你先别出去,我马上就把猫猫抱下来。”
她立马就跑得没影儿,梅锦看着轻微晃动的院门,笑了下。
小家伙没多久就又回来,怀里还小心抱着一只猫,还挺肥。
知微得意道:“我早就跟怡悦说让她把这只猫留给我,不要送给别人。”
“我看看。”梅锦上前,小猫没见过她,惊恐地冲她哈气,露出两只小尖牙,瞳孔放大,耳朵向后撇着,十分警惕。
知微见状忙安抚地在它身上摸了摸,但毫无作用,这里对于小猫来说是陌生环境,它哈完气就一个劲儿地往她怀里钻。
梅锦怕它挠自己就没敢碰它,连它的样子都没怎么看清楚,不过毛色是黑色。
她问:“它全身都是黑色的吗?”
知微回道:“不是,它胸口有一小撮白毛。”
“噢。”
这时李贵珍听见猫叫从屋里出来,左右找了找问:“是不是野猫又来了?这些野猫真是烦人,我前天晾院子里的腊肉被它们咬下来一半,气死我了。”
梅锦和知微听到这话对视一眼,知微胸口的衣服动了动,两人都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异口同声说:“不是野猫,是家猫。”
“家猫?谁家的猫?是不是又是楼上的咪咪下来了。”李贵珍随口问。
知微把外套敞开一点,露出一只黑色的小猫头。
李贵珍猝不及防间吃了一惊:“这哪来的猫?”
梅锦笑道:“咪咪生的,这能出窝了,知微要抱回来养。”
“哎呦,这以后要养在家里啊。”李贵珍咂咂嘴,“咱们那儿都说养猫逮老鼠,等老鼠逮完了,猫比老鼠还能偷腥。”
“哈哈哈。”梅锦被她这个说法笑到,“没事娘,到时候进出就把厨房门关上,把它拦在门外就偷不着腥了。”
小黑猫蜷缩在知微怀里,身子发着抖儿,知微担心说:“妈妈,它还在害怕。”
“没事,养两天熟悉了就好了。”李贵珍对此很有经验。
知微似懂非懂地点头,又低下头对着小猫说话:“你不要害怕,妈妈和奶奶都可温柔了,奶奶做饭可好吃了,以后你就在我们家生活,是我们家的人了。”
梅锦看着她笑,问:“你给它起名字了吗?”
“还没有。”知微看向她,眼睛忽闪忽闪,“妈妈,我们现在给它起个名字吧。”
李贵珍笑呵呵的,有些惊讶:“这猫还给起名字啊,跟人一样了。”在她的观念里,养猫养狗跟养鸡鸭是一个样的,这谁家也没想过给鸡鸭起个名字的,就叫猫叫狗,唤的时候就“咪咪”两声,小猫就跑到跟前儿来了。
老人家的想法习惯是已经多少年的了,梅锦笑道:“咱家这可不是为了逮老鼠养的猫,这是给她养了个伴儿,可不得起个名字嘛。”
“那想要伴儿,我看还是应该你俩给她生个弟弟,姐弟俩才是个伴儿,而且有儿有女的,也能凑个好。”
梅锦笑了笑没说话。
她是不准备再生一个了,有知微一个孩子就够了,再生一个,她就要分出精力去照顾小的,那不管有意无意,知微一定会感受到落差。
李贵珍活这么大岁数了,还是很有眼力见的,看她表情就知道她肯定是不想生,要不要孩子是儿子两口子的事,她要是催多了就惹人烦了。
知微对要不要弟弟没什么所谓,她现在一心只想给小黑猫起个好名字。
梅锦问:“这是小公猫还是小母猫?”
“赵阿姨说是小公猫。”
梅锦眉毛一挑,好,这下怎么不算是儿女双全呢?
知微昂起头说:“妈妈,我们叫它梅花好吗?”
“梅花?”梅锦把这个名字在嘴里咀嚼一番,问:“为什么想叫梅花?”
“因为你姓梅呀,而且小猫的爪子可以画梅花,多漂亮啊。”知微理所当然地说,“以后小猫就跟妈妈姓梅,多好听的姓。”
第67章 臭坏蛋 “也可能是臭老鼠,放在你被窝……
知微的小猫抱回来, 头两天胆小得钻进床底最里面,一直不肯出来,谁过去都要被哈两下,连知微也不能幸免, 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出来转转, 这里闻闻、那里嗅嗅的。
梅锦有回夜里听见动静, 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一个小东西“欻”地从地面跳到桌子上, 把她吓一跳,黑乎乎的毛茸茸的, 还以为家里进了大老鼠。
后来定定看了会儿, 才想起来家里养了猫,松一口气, 才敢起身去上厕所。
结果她一动,梅花又不敢动了,趴在桌面上紧紧盯着她的动向, 生怕她会过去捉住它似的,等她一出卧室门, 它就赶忙跳下来,又回到最让它安心的地方。
又过两天, 梅花好像就习惯了新家,开始出现在人前, 虽然还是害怕人触碰,但已经愿意走到人脚边闻气味了。
梅花还在窝里吃奶的时候,知微就常上楼去抱它,所以整个家里它只对她不抗拒,认亲认揉的。
知微喜欢它, 写作业的时候就把它放到腿上搂着,还边写边跟它说说话。
李贵珍瞧见就要说两句:“写作业的时候别抱猫。”
梅花听见她的声音就警惕地抬头,快速从知微腿上下去,又钻到床底。
它这个样子,李贵珍更要摇头,跟梅锦说:“都说这猫是奸臣,狗是忠臣,猫都是养不熟的,知微想养,咋不给她养条狗?还能给咱看看家。”
梅锦笑:“这哪是我不给她养,是她自己要养猫,而且什么奸臣忠臣的,就是一只猫而已,不就指望它在家能捉个老鼠,至于其他的事,它那么大一点个也干不了什么大事情。”
“那还真是不一定。”李贵珍想起件稀罕事,还没说呢就笑起来,眉飞色舞的,“在村儿里的时候,就住咱隔壁的你张嫂,你还记得吧?”
梅锦点点头:“记得呢,怎么又想起她了?”
“她家后来不是养了只猫吗,一只狸花猫,瞧着凶得很,小孩都吓得不敢上前,结果你猜咋着。”李贵珍说着,还卖了个关子,神情特专注。
梅锦也不自觉被她带进去,认真猜道:“后来给家里看孩子了?还是救了家里的孩子?”她前世就刷到过一些视频,小孩快掉到床下,猫用身子挡着或接着。
“不是。”李贵珍摆手,稀奇道,“说出来你都不敢相信,她跟我说的时候,我都觉得她是编瞎话呢。”
“奶奶你快说。”
知微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里出来,怀里还抱着梅花,梅锦看向她问:“你作业写完了吗?”
“没有,我等奶奶说完再写。”知微一屁股坐到李贵珍旁边,梅花闻见她俩的味道,吓得赶紧从她怀里挣出去,四只脚乱七八糟地跑回屋里,地面拖得太干净,它还滑了一脚。
滑稽的样子,看得三人都忍不住笑了笑。
李贵珍继续说:“不三年饥荒吗,她家那猫给她衔了只鱼回来,这么大一条。”她比划了下,大概手掌长。
“猫衔回来给他们吃的?”梅锦问,表情却是不太相信。
“是啊,你张嫂说是一早上,把厨屋的门一开,就看见灶门前躺着一条死鱼,她家那狸花猫就蹲在旁边。”
“饥荒的时候人都吃不上,肯定也顾不得去喂猫,那猫逮到鱼也没吃吗?”梅锦继续问,还是不愿意相信。
“说是啃了几口。”
“那是在哪逮的鱼,猫都能逮到,人就没去钓钓试试吗?”
“那人钓鱼哪能比得上猫,猫在这上头可是行家。”李贵珍“咦”了声,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好像在问她怎么连这都不明白。
梅锦羞愧,她是真的不理解。
知微听完却拍手,亮晶晶的眼睛惊喜问:“奶奶,那梅花会不会也捉鱼给我们吃?”
李贵珍“哈哈”笑了两声,有些苍老的手在她头顶拍了拍:“那奶奶就不知道了,说不定它哪天就给你捉了只鱼回来。”
“也可能是臭老鼠,放在你被窝里。”梅锦冷不丁补充。
知微呆住,咽了口口水说:“应该不、不会吧?”
“那可说不准,你这么喜欢把它抱被窝里睡觉,它就会觉得被窝是它的窝,小猫就爱把吃的玩的叼回窝里。”
知微瞧着她眼里的笑,不太高兴道:“妈妈,你不要恐吓我,你这是故意危言耸听!”
“哟,你还会用‘危言耸听’这个词呢。”梅锦挑眉,故意打趣她,“不过我可不是在危言耸听,真的有这种可能的,到时候你一掀被子,要是发现里面有一只老鼠,可不要害怕。”
知微不说话,嘟起嘴哼一声回了屋,坐在书桌前写作业。
梅锦从外面探头看了眼,用手指了指,跟李贵珍一块儿笑起来。
家里养了只活蹦乱跳的猫,不说别的,生活都变得更热闹了。
白天梅锦和知微去上班,家里就剩李贵珍,她做饭的时候时不时就给它投喂些吃的,梅花很快就跟她亲近起来,在她干活的时候往她身边蹭,那亲昵程度就连知微都要往后稍稍。
知微还因此吃了好大的醋,觉得梅花最喜欢的不是自己了。
梅锦觉得好笑,看着她强制抱着梅花气鼓鼓的脸,给她出主意说:“以后不让奶奶喂它了,都你自己喂,小猫都是这样,谁给吃的就喜欢谁,都过不了几天,它就又变成最喜欢你了。”
梅花在知微怀里扭了麻花,挣扎着想要下去,一副不想被她抱着的样子。
知微见它这样都快要哭出来,眼眶包着泪问:“这样梅花真的会变成最喜欢我吗?”
这小可怜样,把李贵珍心疼得忙应道:“奶奶不喂,以后奶奶就把吃的都留着,等你回来喂。”
梅锦瞧她这幼稚样,却是笑得停不下来,点点头说:“真的。”
“呜呜梅花你是臭坏蛋。”知微把眼泪往它身上抹,“你真是辜负我对你的喜欢。”
她这怨妇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控诉负心汉。
梅锦挽着李贵珍出去,笑说:“别管她,她待会儿自己就好了。”
两人出去,梅锦还贴心地把门带上,将空间留给她们俩。
梅花是个很活泼的小猫,等彻底把这里当成家后,就开始暴露它的本性,一到晚上就开始爬高跳低,“卟卟噔噔”的,吵得梅锦睡不好。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哈欠一个接一个地打。
边书云见状还问:“你这是怎么了?梁科长回来了?”
梅锦的哈欠顿住,震惊地看她一眼,差点要上手掐她来证明她是真人:“边姐,你什么时候也开这种玩笑了?”
“我这不是看你太困了,给你提提神嘛。”
“他要是回来还好了。”梅锦手撑着下巴,她的位置离窗户近,现在临近晌午,正是阳光好的时候,晒得人昏昏欲睡,没什么精神,“是知微养的那只猫,太能折腾了,天天晚上就开始闹腾,等白天我们都不在家,家里安静了,它倒开始睡觉了,一睡能睡一整天。”
“那它这样睡,晚上可不就不睡了嘛。”边书云道,“不过猫嘛,都是这样的,人家晚上得逮老鼠。”
“问题是我也没瞅见它逮的老鼠,净折腾我了。”梅锦无奈摊手。
边书云笑着,又问起梁满仓:“这马上孩子们都要放寒假了,梁科长跟你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没说,每次打电话都急匆匆的,说不两句话就挂了,信号还不好,有时候他在那边吼半天,我就能听见几个字,都连不成一句话。”梅锦无奈,眼神往院子里看了眼,太阳晒到水泥地上,金灿灿的,她心里又有些难受。
边书云瞧着她,有些不忍,劝道:“没事,就这两年,熬过去就好了,到时候他回来,肯定又加官晋职了。”
“我倒宁愿他不加官晋职,也想让他能一直安全地陪我们娘俩身边。”
边书云拍了拍她肩膀,轻声说:“这会儿也没什么事了,要不你先回去睡会儿吧,晚上再来。”
梅锦的眼皮也有些撑不住了,提着眉眨了眨眼,道谢说:“行,边姐,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到家的时候,李贵珍正在院子里洗菜,见她这时候回来还惊讶了下,问:“今天这么早下班了?”
“晚上没睡好,回来补一觉,梅花呢?”
李贵珍左右看了看,“刚才还在这儿玩呢,这会儿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是不是上楼找它娘去了。”
这小猫也好玩得很,母子俩住上下楼,时不时还能串串门,梅花毕竟是在楼上长大的,它有时候还要回娘家吃奶,而且回着回着就不乐意回来了,每回不是怡悦给抱下来,就是知微上去找。
梅锦点点头,没再问它去了哪,说:“娘,那我先睡一会儿,待会儿吃饭你叫我。”
“哎,去吧。”
梅锦进屋,脱掉厚衣服换上睡衣,一掀被子,梅花正蜷在里面睡得正香。
她看着它,不自觉就笑出了声,手指在它软软热热的小身子上戳了戳:“知微说的没错,你就是个臭坏蛋,把我搅得没精神,自己倒是睡得好。”
她上床把它往一边挤了挤:“臭坏蛋往里去去,给我腾个位儿出来。”
梅花耳朵动了动,没搭理她,梅锦好笑,亲自上手把它搬到里面去,随后躺在它刚才的位置上,这块儿地方都被它暖热了。
她俩一觉睡到知微放学回来,小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她胸口趴着,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梦里还以为自己在表演胸口碎大石。
吃饭的时候,梅锦问知微:“你下周就要期末考试了对吧?”
“下周二考。”
“你这段时间在学习上可不太认真啊,有几次作业都差点没写完。”梅锦看她一眼,自从养了梅花,知微回来的第一件事永远是跟它玩,写作业的时候也要把它抱身边,写着写着就开始走神,这两次班里的小测验,成绩都下降了。
知微有些心虚,就差把脸埋进饭碗里了,大眼睛偷瞥她,说的话都有些底气不足:“妈妈我以后不会了。”
梅锦哼哼一声:“妈妈就先相信你一次,你要是还犯,以后你一回来,我就把梅花关笼子里,不让它出来,你什么时候写完作业什么时候放它出来。”
知微一听急了,连忙保证:“不会的,我不会再犯的,你不要把梅花关起来。”
“这就要看你表现了,你要是期末考第一,妈妈就相信你。”
“我肯定考第一!”知微把碗里的饭扒完,难得没再找梅花玩。
期末考试,她果然抱着奖状回来了,得意地把奖状递给梅锦。
梅锦拿起来欣赏着,低头在她脑门上“吧唧”亲了口,好不吝啬地夸道:“我闺女真棒!”
梅花趴在柜子顶往下看,瞳孔竖成一条线,嘴努子往前伸,狠狠打了个大哈欠,血盆大口的,露出两只尖尖的獠牙。
梅锦看见笑说:“你看它这样像不像条赖皮蛇?”
知微闻言左看右看,疑惑问:“妈妈,赖皮蛇长什么样?”
梅锦缓慢眨了下眼,拿着奖状转身,自言自语道:“我去看看把这奖状贴在哪比较好。”
知微看着她出门,也没太在意,转身朝柜顶的梅花拍手,召唤道:“梅花下来,梅花。”
梅花耳朵动了动,对她的呼唤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趴下去眯起眼,好像准备直接在上面睡觉。
唤不下来,知微也有办法,她出去敲了敲猫碗,边敲边看着门口,果然,没一会儿,就从里面蹿出来一只小家伙。
“喵喵”叫着往她腿边蹭。
知微一把把它抱起来,得意说:“被我骗出来了吧。”
梅锦把奖状贴好,见状笑道:“你老这样骗它,骗多了,这法子可就不好使了。”
“没关系,它比较笨,不会知道我是在骗它的。”
知微都放了寒假,那离过年就更近了,李贵珍坐在院子里朝外面看,瞳孔失焦,有些出神。
梅锦把炸丸子端出来,放到她面前,问:“娘,想什么呢。”丸子是早上她俩刚炸的,萝卜猪肉馅的,现在还热乎着。
李贵珍回过神,捏了颗丸子嚼了嚼,有些犹豫道:“小锦,我看过两天你给我买张车票,我还是回去过年吧。”
“怎么要回去过年?是在这边待的不习惯吗?”梅锦有些吃惊,她是想着这边好歹是男方,肯定是比老家暖和点的,而且她们在师部,各方面的条件也要优于农村,李贵珍在这边过个冬,当然比在老家好。
所以见她说想回去,她下意识就觉得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让她住得不舒服了。
李贵珍赶紧摇头:“不是,我是这样想的,你大哥二哥他俩年头刚分的家,分家的时候闹得也挺不好看的,你二哥还放狠话,说以后都不跟你大哥来往,但到底我还在,他们还是亲兄弟俩,再深的怨,也能化掉,也都商量好,过年还搁一块儿。”
她忧心忡忡地说着自己的担忧:“可要是今年我不在家,他俩说不定就真不在一处过年了,这家可就真要散了。”
“不会的娘,大哥二哥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轻重。”梅锦把手放到她手上,握了握宽慰她道,“而且您也说他们俩亲兄弟,就是打断腿还连着筋呢,不会说散就散的,顶多吵两回架,你别担心。而且这么冷的天,你这来回跑对身体也不好,万一路上累了病了的,等满仓回来,我怎么跟他交代?”
李贵珍看着她欲言又止,但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迟疑地点头:“那行,那我就先不回去了。”
“您要是不放心,待会儿给家里写封信寄回去问问,寄特快的,到的快。”梅锦冲她笑了笑,又把盛丸子的碗递过去,夸道:“娘,您这手艺是真好,这炸的丸子又香又脆,味道还好吃,您再吃点。”
李贵珍有些浑浊的眼睛柔和笑起来:“好吃你就多吃点,吃完了咱再炸。”
炸丸子、油条、馓子,都是为了过年准备的,她们一下炸得多,让知微去供销社跟满银说,让她晚上下班来一趟,把炸的东西带回去些。
太阳刚西斜的时候,满银拎着包过来,到家从里面掏出一罐黄桃罐头放桌上,笑说:“今天供销社才到的,我手快买了两罐,这罐你们吃。”
知微把罐头拿起来看,黄澄澄的黄桃肉泡在糖水里,糖水浓稠晶亮,她咽了口口水问:“妈妈,今晚可以吃罐头吗?”
“今晚不行,就这一罐,等过年你爸爸回来再吃。”梅锦跟满银说了谢,把罐头拿到厨房的橱柜里,这东西珍贵,可不能就这样放桌子上,回头梅花一个不注意,给撞下去摔碎,可就要心疼坏了。
知微一听还得等到过年才能吃,立马遗憾地垮下小脸,不情不愿应道:“那好吧。”
满银看着她笑,捏了捏她脸蛋,又跟梅锦问起来:“三哥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二九能回来。”梅锦放好后从厨房出来,“前天刚打的电话,就是不知道是一早回来,还是得等到晚上才能见到人了。”
李贵珍把炸货装好递给满银,说:“晚上就在家吃吧,吃完再回去。”
“今天不行。”满银拒绝,拿上包要走,“今天要去永平他爷爷家,他爷爷过寿。”
“八十大寿?”梅锦问,这边上了年纪的人平常是不兴过生日的,说是过一年少一年,不吉利,但要是逢七十八十的大生日是可以过的。
满银点头,走到门口说:“我回去了,你们吃饭吧。”
几人往屋里回,梅锦道:“八十了,是该过一过,庆祝庆祝。”
李贵珍也说:“能活到八十也怪厉害的。”菜都洗好切好,就差下锅了。
梅锦跟她一块儿进厨房,拿过细小的干柴,用火柴点火,放进灶膛里,等火彻底烧起来后,再往里塞大块点的木头。
她仰头看着李贵珍笑道:“娘,我记得这过两年你也七十了,到时候咱也过个七十大寿?”
李贵珍闻言手一顿,笑起来说:“过啥呀,咱老百姓啥时候还过过生日。”
“那以前没过过,现在可以过嘛,又没人规定说老百姓不能过生日。”灶膛的火烧得有些旺盛,梅锦用钳子扒拉了下,“而且七十岁是个大生日了,咱也得庆祝一下。”
李贵珍把炒好的菜盛出来,上面缭绕着朦胧的热气。
轻轻的“吱嘎”一声,厨房门被拉开,知微探个小脑袋进来,鼻翼一耸一耸:“好香啊,奶奶你炒的什么?”
“干辣椒炒肉。”李贵珍把盘子端出去,放到饭桌上,“全是五花肉,香得很。”
梅锦站在厨房门边,反复拉了拉门,看着门和墙上的转轴“啧”一声说:“估计是生锈了,待会儿吃完饭滴点油进去润润。”
之前这些事情都是梁满仓操心的,她都没过问过,现在梁满仓不在,有什么不凑手的,都只能自己上了。
门的事先不管,梅锦跟知微笑道:“等后年咱也给奶奶过寿好不好?”
“好!”知微立刻点头。
梅锦笑了,对李贵珍说:“娘你看,知微也说要给你过寿呢,你就别推辞了。”
两人拿碗筷盛饭,知微接过自己的碗问:“奶奶,你是哪天的生日?”
“我也不知道,俺娘说不是七月生的,就是八月生的,就记得那时候天热,我身上出的都是痱子。”李贵珍回想道,“俺们那时候穷得都吃不上饭,俺娘生完我连月子都坐不了,就得下地给地主家干活,哪还记得什么生日。”
她笑起来,端着碗坐到桌子边,也没把这当回事,还笑着跟知微道:“现在可是好日子,全国人民都站起来了,再也没有地主了。”
老人说日子说的都是农历,梅锦想了想说:“别管七月生的,还是八月生的,咱到时候就八月十五那天给你庆,正好在中秋节,团团圆圆的多好。”
“我赞成!”知微跟上课似的,高高举起手。
第68章 回来 你最好看,不管怎么样都好看……
李贵珍听着她俩的话, 笑得真心,捂着嘴说:“我以前就见过地主家的老夫人过寿,又是大寿糕,又是长寿面, 还在村里摆流水席。那时候谁家都吃不饱啊, 地主家的流水席不要钱, 全村的人都去吃,但地主又坏又黑心, 咋可能就让你吃得那么美,你才稍微吃两口儿, 他家的下人就开始瞪眼了, 再多吃点,他们就能上手打。”
“所以我们才要斗倒地主, 地主都是剥削百姓的坏蛋!”知微听着义愤填膺小手攥得紧紧的,脸颊都涨红了。
梅锦也没经历过地主的年代,不由好奇问:“那后来呢?你们吃饱了吗?”
“也没啥。”李贵珍笑容不变, 依然慈祥和善,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 光从她的表情上,根本判断不出来她是在回忆从前的痛苦事, “说是办三天的流水席,其实就只让咱们去吃一天, 我那时候多伶俐,还趁地主家下人不注意,偷偷往兜里塞了俩窝窝头,地主家的窝窝头可是掺了白面的,那香呀, 从来就没吃过那么香的窝窝头,我拿回去谁也没给,弟弟们都不知道,我自己藏着吃了一星期。”
她现在说起这件苦中作乐的事,眼中还带着对自己机敏的小得意,嘴角忍不住上扬了扬。
梅锦看着她脸上深浅不一的沟沟壑壑,也跟着笑起来,不管现在是多大的年龄,头发白了多少,眼角的皱纹有多深,都曾有过年轻机灵的时候,那是只属于她自己、旁人抢不走的回忆。
知微听得入了迷,“咯咯”笑着,小身子往前凑了凑,不停地追问:“奶奶,你小时候都干什么?是不是还有别的好玩的事?”
“好玩的事?那可不好玩,是比不得你们现在的日子。我们那时候哪有学上啊,连字长啥样都不知道,天天就是下地干活,翻地拔草,沤肥浇地,捡柴火晒柴火,没个闲的时候,地里没事了,我是家里的大姐,还得领着弟弟妹妹,给他们换尿布衣服、喂野菜糊糊、搓着木盆洗衣服。”
李贵珍又陷入回忆,眼神飘向窗外的远方,她自己或许没觉得怎么样,但外人听着却是觉得凄苦,“夏天还好,身上的衣服用不了啥布料,到了冬天就不行了,一大家子就一条大棉裤,谁出去谁穿,其他人就只能窝在屋里裹着破麻袋片,棉花被也都睡得发硬,盖在身上一点不暖和,那时候柴火也金贵呢,冬天连炕都烧不起,大家都冻得直哆嗦。”
小小的姑娘,干不完的活儿,地里的活儿干完,干家里的,跟陀螺一样,永远停不下来。
梅锦和知微脸上都露出不忍,那种生活是她们所想象不出来的。
李贵珍看到她俩的表情,笑了下说:“所以说还是这时候好啊,老百姓都站起来了,也有衣服穿了,也有粮食吃了,也没有地主压迫人了,就连小姑娘都能上学了,知微你可得好好学,人家不都说上了大学的好吗,你也好好考,上大学,一出来就能当官儿。”
知微被她的话激励到,握拳奋力道:“奶奶,我肯定能考上大学,我还要上最好的大学!”
“好,等你考上大学,奶奶到时候给你缝个新书包,再塞一把花生糖。”
“嗯!”
年二十九,梁满仓回来了。
马上就能见到妻女,他在船上就没歇下来过,一直站在甲板上,迎着微凉的海风,扒着栏杆往师部的方向望,眼神里满是急切,等车开进师部,心还在剧烈跳动,到家的时候,天还没亮,家里也没声音,估计是都还没起床。
他平复了下急促的呼吸,才伸手去推门——没推动,院门是从里面闩上的。
梁满仓轻拍额头,笑自己痴了,真是太久没回来,竟连这都给忘了。
他把包裹放在门边,从旁边墙头翻进去,动作依旧利落,再从里开门把包裹拿进来。
院门刚被重新插上门闩,他一转身就看见一只炸了毛的黑猫,正撇着耳朵弓着背,乌黑的瞳仁紧盯着他,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狠咬他一口。
黑猫看上去毛发油亮,胖乎乎的,不像是野猫,估计是谁家养的猫又来他们家找食来了,家里的秋千常常会长猫,他也没在意,冲其挥手赶着,压着声说:“行了,天都亮了,你赶紧回你自己家去吧,声音小点,可不要喊啊,别把里面的人吵醒了。”
梅花听不懂他叽叽咕咕说的啥,只觉得他陌生又危险,而且还想往前进,它惊惧地整根尾巴都竖起炸开,低声“呜呜”地喊着,小身子微微发抖,想要靠小猫威严来吓退敌人。
梁满仓马上就能见到想见的人,正是心情好的时候,他瞧着黑猫笑了下:“你个小东西还挺凶,问题是这是你地盘吗?你就这么凶。”
今天轮到梅锦放起床军号,闹钟六点整响起,她迷蒙着眼从被窝里伸出手关上,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坐起来,起得太早,神智还不清楚,她呆呆坐着,突然就听见院子里有动静。
想到梁满仓是今天回来,她心中忽然一动,连忙下床穿上拖鞋,随手从椅子上捞了件外套,都顾不得披身上,就赶紧出去。
梁满仓正跟那凶狠的黑猫僵持着呢,没想到这时房门会被从里面打开,日思夜想的人直接撞进视线里,心都漏掉一拍。
梅锦也只是直觉会是他回来了,没有想到真的是他,她歪头看着他笑,笑着笑着,眼眶就有些发热,突然有点想哭,她抿着唇轻颤,最后忍不住背过身去,抬起手背擦了擦眼角。
梁满仓赶忙上前,无视黑猫的威胁,张开手抱住她,用外套将她裹在怀里,声线温柔:“这么冷,怎么不穿好衣服再出来。”
梅锦有些哽咽,抽了下鼻子,仰头睨了他一眼,娇嗔道:“那我不是没想起来吗,你刚回来就要说我。”
“我好不容易回来,怎么舍得说你。”梁满仓把她搂得更紧,在她背上搓了搓,捧着她的脸,目光有些贪婪地看着她,“怎么感觉又瘦了,本来脸上就没二两肉,这下更是骨头挂着皮了。”
他这什么形容,说得跟骷髅似的,梅锦不满,瞪了他一眼:“怎么,我瘦了不好看了?”
她这一眼毫无威慑力,美目流转,娇媚非常,梁满仓只觉得自己骨头都要酥下来,抵着她额头轻笑:“怎么不好看,在我心里,你最好看,不管怎么样都好看。”
这还差不多,梅锦哼一声,重新抱住他,脑袋靠在他胸膛处,鼻间又久违地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她闭上眼,鼻腔酸涩。
“你待会儿是不是要去广播站?”
“嗯。”梅锦点头。
“那赶紧进屋去穿衣服,待会儿我陪你一块儿去广播站。”两人相拥一会儿,梁满仓把她打横抱起来,稳稳地抱到房间去。
梅花见他们进屋,连忙跟在后面,肉垫踩在地上,发出实心的“咚咚”声,在安静的清晨尤其清晰。
梅锦穿衣服,梁满仓看着它问:“这猫怎么回事?是知微要养的楼上那只猫?”上次职位说要养猫的时候,他正好在家,所以还记得。
梅锦点头:“是啊,前段时间抱下来的,刚养熟。”
“这猫还挺漂亮。”梅花趴在不远处的凳子下,仍警惕地看着他,梁满仓朝着它蹲下来,伸出手逗了逗,“咪咪过来。”
梅锦把衣服换好,听见他“咪咪咪咪”地唤,笑说:“知微给它起的有名字,叫梅花。”
“梅花?”梁满仓转头看她,唇舌轻念,眉眼含笑,夸道,“这个名字好。”
“梅花……梅花过来。”
“不过它现在还听不懂自己的名字呢,你叫也没用。”梅锦走过去摸了摸猫头,梅花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六点十几,两人并肩走在师部的小路上,晨雾还没完全散去,空气清新微凉,有起得早的人瞧见他们,都惊讶地笑起来,打着招呼说:“梁科长回来了?”
“是,回来过年。”梁满仓冲人家笑着点头致意。
“这是陪小锦去广播站放军号?”
“对,这不马上到起床号的时间了吗?”
“哎呦,那可真是好久没见到你俩一块儿了。”
以前梁满仓还在师部,梅锦没借调到文化站的时候,隔几天就能看到夫妻俩大早上说说笑笑地往广播站去。
他俩那时候都成师部的一道风景线了,谁见了不羡慕,还没见谁家夫妻俩结婚这么多年感情还这么好的,感觉比人家新婚的还甜蜜。
梅锦和梁满仓对他们笑笑,一块儿去了广播站。
熟悉的军号响起,高亢嘹亮,军号放完后,梅锦伸手关掉喇叭,两人又一块儿回家。
起床号放完,师部就热闹起来了,要上班的、要训练的都起床了,就连鸡呀狗呀的,也开始胡乱叫上两声,树上卧着的鸟被人类活动的声音吵醒,扑棱着翅膀飞走,留下乱颤的树叶枝桠。
两人到家,李贵珍正穿着衣服准备起床做饭,知微还熟睡着,脑袋埋在被子里,被闷得热乎乎的。
李贵珍瞧见儿子高兴得都说不出来话,眼睛不停地在他身上打量着,手摸着他胳膊,嘴里不停道:“瘦了,脸颊都凹下去了,也黑了,看这脸上手上糙的,都裂口子了,那边日子过得苦啊!”
梁满仓笑:“娘,没那么苦,我都习惯了。”
李贵珍疼惜说:“习惯啥呀,你早上想吃啥?我给你蒸碗鸡蛋羹行不行?再卧两个荷包蛋。”
“都行,谢谢娘。”梁满仓点头,又问,“知微呢?”
“里间睡着呢,昨晚抱着猫不撒手,跟猫玩到半夜才睡。”李贵珍指着房间的门小声说。
“那我先进去看看。”
“哎,去吧,也这么长时间没见闺女,肯定是想了。”
梁满仓轻手轻脚走到单人床边,蹲下来故意凑近,用胡茬扎知微脸蛋,她娟秀的眉毛皱起,大早上被扰了清梦,烦得一巴掌拍过去,说的话含含糊糊的:“梅花,你不要舔我。”
不知道是猫都有这个习惯,还是只有梅花有,它一大早上就喜欢蹲在人胸口,用带倒刺的舌头在人脸上舔,非把人给舔醒才罢休。
梁满仓听着她的话,跟旁边的梅锦相视而笑,梅锦伸手要去把知微喊醒,被他拦住,用气声说:“算了,让她睡吧,小孩放寒假,可不就得多睡睡懒觉。”
两人又蹑手蹑脚出去,梁满仓握着门把手刚想把门带上,梅花一个闪身,灵活地从缝里蹭了进去。
他挑了下眉笑起来,梅锦解释说:“现在到了它睡觉的点了,知微爱把它往床上抱,被窝里也暖和,它就喜欢去找知微一块儿睡。”
“那要是没人给它开门,它不就进不去了吗?”
“人家机灵着呢,一听见门动的声音,跑得比谁都快,大人进进出出的,它挨着你脚边一下就钻进去了。”梅锦指着门边说,“就跟刚才一样。”
梁满仓若有所思,看着她说:“要不我给门上开个洞吧,到时候你再在上面缝个门帘,这样梅花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而且有门帘挡着,也不会漏风。”
这不就相当于给猫开个猫门吗?梅锦立马答应:“行啊。”
梁满仓的那些木工工具还收在柜子里,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也没人碰他的,他过去拿出来,问:“是两个门都开,还是只开小卧室的门?”
梅锦想了想:“开两个吧。”虽然梅花有时候真的很吵人睡觉,但它安静可爱起来还是很软萌的,尤其是她晚上写稿子,它乖乖趴在书桌上或她腿上睡觉,“呼噜噜”地打着小呼噜,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是一个陪伴。
梁满仓点头:“行,那我先开咱们房间的,等知微起床,再开那个门。”
“好。”
知微就是被外面的声音给吵醒的,“卟卟噔噔”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她睁开眼,梅花正躺在怀里,小脑袋枕着她胳膊,睡得黑甜。
她摸着梅花滑溜溜的毛,从头撸到尾,又控制不住地亲了亲,小猫在怀,更是不想起床了。
早饭的香气飘进屋里,李贵珍过来敲门:“知微,起来吃饭了。”
知微又在床上赖了赖,才挣扎着起来,她揉了揉乱蓬蓬的头发,还没从房间里出去就喊着道:“妈妈,爸爸今天什么时候回来?你帮我扎小辫,我要戴那个粉色带蝴蝶结的发卡。”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蹲在地上正笑看着她的梁满仓。
她眼睛瞬间睁大,脸上瞬间绽出笑,立马扑上去:“爸爸!”
梁满仓张开手接着:“小懒蛋,睡到现在才起,奶奶说你昨晚又恋着跟猫玩,不睡觉是不是?”
“才没有。”知微有些心虚地反驳,看向旁边的梅锦,似撒娇似抱怨,“妈妈,爸爸回来了,你怎么都不叫我。”
梅锦好笑地点着她脑门:“怎么没叫你,你自己睡得跟小猪一样,根本都叫不醒好不好?”
梁满仓立刻作证:“就是,我去叫你,你还给了我一巴掌,真能睡,比小猪可能睡多了。”
知微眨眨眼,噘着嘴不太高兴:“我才不信。”
“好好好,你不信。”梁满仓把她抱起来,宠溺地捏捏她鼻子,又看了眼梅锦,说:“你怎么跟你妈妈一样,出来也不穿好衣服,不冷吗?”
又“指桑骂槐”了,梅锦面带微笑,伸出手悄悄在他腰上拧了下,也幸亏他干活干热了,把厚外套脱了,身上就剩了件衬衫和毛衣。
知微蹬了蹬腿,身上就穿了套薄睡衣,听他这么一说,还真感觉有点冷了,一手搂着他脖子,一手指着里屋说:“爸爸,你把我抱进去。”
床上的梅花被动静吵醒,身子压低,见这个陌生人又登堂入室,立马跳下床钻进床底溜之大吉。
梁满仓出去,知微换好衣服,扒着床撅着屁股蹲下去,对墙角的梅花说:“梅花,你不要怕,那是我爸爸,是家人。”
梅花躲在里面不肯出来,小脑袋瞧着就犟犟的,就连看向她的眼神都有了几分不信任。
知微“唉”一声叹气,认命地看着它说:“好吧好吧,那你就躲在里面吧,别忘了出来吃饭啊。”
本来知微今天还约着跟小伙伴们玩呢,因为爸爸回来,直接把这回事给忘了,赵怡悦跟她们等半天都没等见她,还特意找到家里来。
知微又是歉意又是羞愧,赶忙解释说:“我今天就先不跟你们一起玩了,我本来还以为我爸爸要下午才能回来的。”
赵怡悦摆手,探头往里看:“你爸爸回来了?”
“对,我爸爸现在在给梅花做小猫门呢。”知微说着有些骄傲。
赵怡悦好奇,问:“什么样的小猫门?我想看看可以吗?到时候让我爸爸也给咪咪做一个。”
“当然可以了。”知微拉起她的手,边往屋里领边介绍说,“小猫门就是在门上开个洞,这样就算关着门,梅花也可以进进出出了。”
“要在门上开洞啊。”赵怡悦有些失望,“那我爸爸肯定不会干的,他肯定还要说我,好好的一个门,怎么能在上面开洞。”
“没关系,你可以先看看我家的小猫门,等你爸爸同意你开洞的时候再给咪咪做。”
“好。”赵怡悦点头。
梁满仓把门上的洞开好后,还得打磨一番,要不上面的木刺容易喇到梅花。
今天已经二十九了,梅锦也放假,不用去上班,梁满仓回来,待会儿晌午满银和常永平要到家里来吃饭,要不然按规矩就得等年后来,那还要好几天,满银可等不了。
梅锦和李贵珍现在就开始处理食材了,等他俩过来的时候就能下锅。
全家三个大人,现在没一个闲着的,就连知微都蹲在梁满仓旁边帮着递个东西。
也就只有梅花悠闲地霸占着知微的秋千,躺在上面晒太阳眯觉。
知微给赵怡悦指了指:“你看梅花睡得多香。”
赵怡悦看过去,黑猫的毛被阳光一照,显得更是油光水滑,她说:“我妈妈还说呢,也不知道咪咪一只大白猫为什么会生出来一只小黑猫。”
“它也不是小黑猫,你忘记啦,它胸口有白毛的,应该是黑白猫。”知微纠正她,“肯定是因为猫爸爸是黑猫。”
梁满仓听着她俩的讨论,不由得笑起来。
这时候满银跟常永平一块儿推着车进来。
知微一看见她就站起来叫:“姑姑!”
赵怡悦也跟着喊:“姑姑。”她们一栋楼长大,从小就在一起玩,关系比起别人要更近一些。
“哎,怡悦也在呢。”满银应声,从车把手上拿下一只油纸包说,“给你买的桃酥,你俩一块儿吃。”
知微扬起笑,乐呵呵地过去接下桃酥,打开跟赵怡悦一人拿了一块,用另一只手接着啃起来。
梁满仓也起身,先是去洗了洗手,才跟妹妹妹夫聊天说话:“怎么样,你俩这婚后生活过得如何?有没有吵架?”
常永平忙摆手:“三哥你放心,我结婚的时候就答应的,肯定不会欺负满银。”
“满银,是这样吗?”梁满仓故意沉下脸,看向满银。
“是这样吗?”满银抿着唇笑,看向常永平。
这时梅锦也出来,挽着满银的胳膊。
常永平看着面前的几个人,惊讶抬眉:“是这样啊。”
兄妹俩齐齐笑起来,满银点头:“是,他对我好得很。”
常永平反应过来,他们是故意跟自己开玩笑的。
梅锦杵了杵满银,笑说:“这么坏心眼儿呢,瞧你把永平给吓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知微桃酥吃完,嘴角粘了渣子,她伸出舌头在唇边舔了一圈。
梅锦瞧见有些嫌弃地“咦”了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瞧瞧你,真是不讲卫生,擦一擦去洗洗。”
知微看了眼身旁的赵怡悦,在朋友面前出糗,总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嘿嘿笑一声,赶紧跑进了厨房。
第69章 第 69 章 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呀?……
今天家里可是人齐了, 李贵珍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是她跟邻居学的做的糖醋鱼,鱼身被炸得金黄,上面淋着晶莹红亮的糖醋汁, 摆到桌子中央, 酸甜的香气扑鼻而来。
这道菜甜中带酸、酸里回甘, 最受小孩子喜欢,连向来不喜欢挑鱼刺的知微看见, 都跟着“哇”的惊呼一声,拿着筷子规规矩矩坐好, 就等着开饭。
糖醋鱼又费油又费工夫, 可是道硬菜,李贵珍也不常烧的, 满银看了眼梁满仓打趣说:“三哥,我们这下可是沾了你的光了,要不然哪能吃到这道菜。”
“好了, 你就别贫嘴了,快吃吧, 待会儿凉了。”梁满仓眼角带笑,夹了一筷子肥嫩无刺的鱼肚子肉, 放到知微碗里,“喜欢吃就多吃点。”
李贵珍看着儿女们吃得热热闹闹, 眼角的皱纹都笑得舒展开了,眉眼弯弯道:“这么好的日子,咱得庆祝庆祝,你们下午还有事吗?要不咱们拿瓶酒喝吧?”
梁满仓忙道:“我下午要去见领导和同事,不适合喝酒, 你们喝吧。”
梅锦微微抬手,娇俏笑道:“我喝,他不能喝,正好把他那一份省给我们,我们一人多喝两口。”
梁满仓抿唇轻笑,给她也夹了块挑好了刺的鱼肉,动作自然又温柔。
李贵珍高兴应声,就要起身去拿的时候。
满银和常永平对视一眼,忽然忍不住笑出声,常永平道:“娘,我们也不能喝。”
梅锦问:“你们怎么也不能喝?你们今天还要上班吗?”
“不是。”常永平摇头,眼中的浓厚笑意散都散不开,他轻轻碰了下满银,柔声细语的,“满银,你来说吧。”
他俩这郑重其事的样子,弄得大家都好奇不已,不知道会是什么大好事,李贵珍也先扶着桌面坐下。
知微放下筷子,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他们,小身子往前探了探,满脸都是求知欲。
满银笑了又笑,轻咳一声,将腰背挺直,手轻轻放在肚子上。
梅锦注意到她的动作,眼睛瞬间睁大,这件事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她又惊又喜地捂住嘴,伸手指向她的肚子:“不会吧?”
她这一行为,在场大人都反应过来,李贵珍更是喜不自胜,眼神紧紧看着她。
满银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大家都高兴起来,梅锦道:“哎呀,原来今天咱们家是双喜临门啊,那更得喝一杯庆祝了,满银你不能喝,让永平喝,永平你可得喝两杯才行。”
大人们说话跟打哑谜似的,知微一头的雾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雾里看花似的搞得她好奇心更是旺盛,什么都吃不下去了,不停地追问:“怎么了怎么了?姑姑你快说。”
满银笑着拍了拍她脑袋,终于把谜底透出来:“知微你要当姐姐啦。”
知微向来聪颖,当下也明白过来,看着她的肚子眨眨眼问:“姑姑你是怀孕了吗?”她见过赵怡悦的妈妈怀孕,肚子大起来,等肚子瘪下去的时候,她弟弟就出生了。
因为她从没见过妈妈怀孕,所以她还问过赵怡悦,她弟弟在哪,是怎么出来的。
当时赵怡悦表情很认真,深信不疑说:“我妈妈说是从床底下抱出来的。”
知微听完她这个解释,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看床底,生怕里面钻出来一个人,还是后来她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妈妈笑得肚子疼,随后告诉她,小孩子是被女人肚子孕育出来的,怀胎十月,等小孩子从受精卵长成有鼻子有眼后就能生出来了,还让她不要害怕床底,床底不会平白钻出一个人来。
自那之后,她就没害怕过了。
“对,姑姑怀孕了。”满银满脸温柔地看着她,轻声问,“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呀?等明年夏天,ta就能出来陪你玩了。”
知微想了想,回答道:“我想要妹妹,这样我就可以给她扎小辫,还可以把我的衣服给她穿,我不喜欢弟弟,弟弟都不好玩。”赵怡悦的弟弟就很讨厌,是个爱哭鬼,每天都一直哭一直哭,还臭臭的,一点没有意思。
而且她好多漂亮衣服,因为小了不能穿了,有些妈妈拆掉给她做了新衣服,有些就送给其她小妹妹了。
但她要是有了自己的妹妹,她就可以把漂亮衣服全留给她了。
她仰着脸问:“所以姑姑,是弟弟还是妹妹啊?”
“姑姑也还不知道呢。”满银轻柔地笑,“是弟弟还是妹妹,得等生出来才知道。”
梅锦去把酒和酒盅拿过来,开心地打开,往能喝的人面前都倒上一杯:“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都是咱们家值得庆祝的喜事,大家喝一杯。”
梁满仓也给自己倒上一杯,跟大家一块儿碰杯说:“那我也得跟着喝一杯才行。”
“三哥,不用,别耽误你的正事。”满银伸手去拦,带着酒气去见领导,不好。
梁满仓摇摇头,把她的手推回去,“没关系,就一小杯,不会影响的。”将小酒盅里的白酒一饮而尽,杯子倒扣在桌面上。
梅锦也劝满银放心:“没事,他心里有分寸,咱们就高高兴兴地吃就行。”
知微扒了口饭,看着他们眼前的酒杯说:“妈妈,我也想给姑姑庆祝。”
梅锦瞧她一眼,笑起来,抬手刮了下她鼻子,问:“怎么,你也想喝酒吗?”
“小孩子不能喝酒。”知微摇摇头,借此提出要求,“黄桃罐头还没吃呢,我想喝那个。”
梅锦回头看了眼背后的厨房,又看回她,那双渴望的眼,哈喇子都快从嘴角流出来了,她好笑道:“行,喝,你去拿过来,妈妈给你开。”
知微一听能喝,连忙放下筷子,从凳子上下来,往厨房跑去。
梅锦失笑:“知道放在哪吧?”
“知道!”知微进去不过一会儿,就抱着罐头和干净的碗出来,玻璃罐子里的糖水透着温润的光泽,黄桃果肉被浸得丰腴饱满,瞧上去十分诱人。
罐头都不怎么好拧开,梁满仓要接过去,梅锦拒绝,拿着罐头,将瓶盖螺纹处对着桌角磕了磕,随后轻松打开,给知微倒了半碗蜜水和一块黄桃肉。
梁满仓夸道:“你这个开罐头的方法还挺好。”
“那当然。”梅锦多贪了两杯酒,两颊粉红粉红的,眸光也更水润。
梁满仓垂下眼浅笑,端起碗轻啜了口粥,喉咙随着吞咽上下滚动。
中午吃完饭,梅锦有些不胜酒力,回房间午寐,满银和常永平下午也没什么事,就不急着走,留下来陪着李贵珍聊天说话。
知微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荡秋千,爽朗笑着,说:“再高点,爸爸,你再用力推!”
梁满仓笑,却没随她的愿,已经够高了,再高摔下来要受伤的。
知微也没察觉,只觉得自己像只小鸟一样,头发衣服都被风吹起来,整个人都快乐地要飞到天边去。
她看见梅花蹲在墙头上,两只爪子揣在胸前,竖瞳眼睛缓慢眯了眯,耳朵也动了动,小脑袋趴下去,像是要睡着了。
李贵珍和满银拉着手聊天,李贵珍神情关切,手掌时不时碰一下她的肚子,跟她说一些怀孕的注意事项。
满银点着头,偶尔朝知微看一下,说:“别荡的太高,小心点。”
“没事的,姑姑。”
梁满仓从她背后推一下后,等着速度降下来,说:“你自己晃,我去看看你妈妈。”
“噢。”知微点头,脚尖点着地面,慢悠悠的。
梅锦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像睡着了,但又能听见外面他们说话聊天的动静,听见门开的声音,也知道是有人进来,但要说没睡着,又有点睁不开眼醒不过来。
窗帘是拉着的,外头日光好,屋里却昏暗暗的,只透着一点点窗帘遮不住的光,是非常适合睡午觉的环境,梁满仓蹑手蹑脚地进来,把门轻轻带上,走到床边,看着梅锦的睡脸。
他伸手想碰一下她的脸,却先看到手上裂开的粗糙口子,手在空中愣住,转而给她掖了掖被子。
梅锦喝了酒嗓子有些发干,她咳一声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神智有些不清,呢喃问:“你回来了?”
梁满仓没听清她说的什么,见她醒了,弯下腰问:“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梅锦定了定神:“想喝水。”
“我去给你倒。”梁满仓闻言端着水重新进来。
梅锦坐起来喝了半杯,又将杯子递回去,梁满仓问:“还喝吗?”
她摇摇头:“不喝了。”
梁满仓把杯子放下,缓声问:“还要不要继续睡会儿?”
梅锦觉得自己还是有些迷糊,反应都慢了许多,点点头说:“我再睡会儿吧。”她说完躺下去,把被子往上拉,眼睛也慢慢闭上,睡姿比知微乖多了。
梁满仓见状,嘴角上扬了扬,看着她唇上残留的水迹,眸底闪过一抹暗色,俯身在上面亲了亲。
梅锦立时睁眼,嘴唇微张,给了他可乘之机,唇齿相碰,舌尖勾触,缠绵万分。
两人许久未见,互相之间怎可能不思念,只是碍于现在是白天,大家又都还在院子里,再难耐,也只能亲吻一番。
梅锦喘着粗气,搂着他脖子靠坐在他怀里,问:“你什么时候去参谋长家?”
“三点过去。”梁满仓指尖抬起她下巴,在她唇上啄吻,眼神幽深道,“晚上等我回来。”
“嗯。”梅锦身子发软,平复了下气息,手掌覆在他脸上,指腹摩挲着,有些心疼。
梁满仓把她的手拿下来握住,又捏又揉的,爱不释手般,一点不舍得放下。
“那你晚上在家吃饭吗?还是在参谋长家吃?”
“还不知道。”梁满仓话音刚落,就见她眼中有些失落,忙又道,“我到时候看,尽量回来吃。”
梅锦轻轻“嗯”一声,听着外面清脆的笑声问:“知微干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荡秋千呢,我给她推的时候一直催着我再用点力,她要荡得高高的。”
梅锦躺下来枕在他大腿上,脑袋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你这个秋千算是给她做对了,她天天有事没事就要坐上去晃两圈。”
梁满仓手有意无意地在她头发上梳着,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说:“你再睡一会儿,我待会儿就出门。”
梅锦也跟着扫向他的手表,不满道:“不是还没到时间吗?去这么早干嘛,说不定人参谋长现在也正忙呢。”
梁满仓笑,明白她就是不想让自己走,只是没直言,他顺着她头发,往耳后拨了拨,软声道:“你睡吧,我等你睡着再走。”
梅锦鼓了下唇,但也知道只能这样,她握着他的手闭上眼,醉意袭来,很快睡去。
梁满仓等她眉目舒展,呼吸平稳后,小心抬起她脑袋,用枕头垫在下面,又给她盖好被子,这才出去。
院子里,大家都还没走,知微看着他问:“爸爸,你现在出去吗?”
“对。”
“妈妈还在睡觉吗?”
“嗯,妈妈累了,你别去吵她。”
说的好像知微一定会吵到妈妈似的,她不高兴地嘟起嘴,把头扭过去,不看他。
小丫头的情绪来得快又急,梁满仓还没搞明白呢,就得出门,他笑了下,揉揉她脑袋跟满银夫妻俩道:“行,你们俩待会儿回家的时候,路上注意点,骑车捡好的、平整的路面走,别颠到满银。”后半段是嘱咐常永平。
常永平赶忙点头:“放心,三哥,我路上肯定注意。”
梁满仓点头,开门出去。
他走后没多久,太阳也西移,院子里的阳光没了多少温度,晒在身上也不暖和了,风吹过来,还有了冷意。
满银手被冻得有些发凉,跟常永平道:“咱们回去吧,明天过年了,晚上回家跟妈一块儿准备准备东西,再不回去,你那个二婶又该乱说闲话了。”
常永平讪讪,连连点头。
李贵珍站起来:“这就回去啦。”
“昂,等初二我们再来。”初二回娘家,满银看着她笑,“今年你也在这,离得近,想见就能见到了。”
李贵珍也满脸的笑,攥着她的手给她焐了焐说:“行,这马上要起风了,你俩赶紧回去吧,想吃什么跟我说,我初二给你做。”
“哎。”
等人走后,院子里就剩了李贵珍和知微,知微闲着无聊,也要出去找小伙伴们撒欢,跟奶奶说了一声,屁股上长钉子似的,一下就跑了出去,一会儿没了身影,也不知是去了东边还是去了西边。
李贵珍把竹椅从院子里拎到堂屋门下,躲着风,就着外头的日光继续纳鞋底。
梅锦是被一股饭香味唤醒的,她睁开眼的时候,房间已经黑透了,屋内静悄悄的,一点儿声响都没有,睡的太久了,脑袋有点懵,她揉了下,起身下床,打开门出去。
小房间里也关着灯,她探头看了眼,里面没人,只有梅花趴在知微的枕头上睡觉,要不是它动了动,就它那身黑毛,她还真看不见它。
她笑了下,往外看了眼,院子里也没人。
李贵珍听到声音,回头看一眼,道:“行了?我烧了饭,待会儿就能吃了。”
梅锦问:“娘,知微和满仓都不在吗?”
“三子还没回来,知微出去玩了,也还没回来。”李贵珍回道,又问,“三子晚上还回来吃吗?”
梅锦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们先吃,不用等他,饭菜给他留着,他要回来再热,要回来的晚了,就给他当宵夜吃好了。”
“也行。”
“娘,你先烧着,我出去找知微去。”天都黑了,还没回来,怕是跟小伙伴们玩疯了,连回家吃饭的时间都忘了。
“哎。”
梅锦刚出门,还没走出多远,正迎上蹦蹦跳跳回来的知微,两条辫子一摇一晃的,看见她,眼睛一亮,从蹦跳变成跑,加快速度过来:“妈妈!”
梅锦站在原地等她,手伸出去,被她牵住,问:“这是玩什么了?怎么还出汗了?衣服不要敞着,闪了汗容易感冒。”
“我现在热,等会儿就拉上。”知微不肯扣上口子,就在风中敞着。
梅锦犟不过她,“哼”一声道:“现在过年,什么好吃的都有,你要是冻感冒了,又是咳嗽又是流鼻涕的,什么好吃的都没你的份,只能吃药挂吊水。”
知微一听,身子有些僵硬,噘着嘴,不情不愿地将扣子从最上面扣到了最下面,比谁都听话。
梅锦好笑,夹夹她鼻子:“怎么就这么馋呢,一挺好吃的就什么都答应。”
“当然是随了你了,爸爸都跟我说了,说你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吃好吃的。”知微说起来洋洋得意,“所以咱们俩就老大别笑老二。”
“你这小嘴真是牙尖嘴利,能说会道的,孩子长大了啊,越来越不好管了。”梅锦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知微一见她叹气,立马保证说:“妈妈你别伤心,我长大了,还听你的话。”
梅锦脸上肌肉动了动,又被她压下去,道:“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
“我答应的。”小家伙拍拍胸脯,一副大人模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脸上婴儿肥都还没褪去呢,就知道什么“君子一言”了,梅锦终于忍不住笑,吩咐道:“那这样,你现在去给妈妈打盆洗脸水,再给我倒杯红糖水。”
“好!”小家伙屁颠屁颠地进屋,按照她的支使先是倒了杯热水,又从红糖罐里舀了勺红糖泡上,随后拿过脸盆兑热水,兑完还伸手试了试水温,水温正合适后端到她面前,贴心递上擦手的干毛巾。
梅锦瞧着她一系列流畅的动作,大力夸赞:“谁家的女儿这么棒这么暖心呐?原来是我家的!”
知微半是羞涩半是骄傲地笑起来,小狗似的又贴上来讨活儿干:“妈妈,你还有其他事情要我帮你做吗?”
梅锦作思考状:“我想想,暂时没有了,总得让我宝贝女儿休息休息是不是?哪儿能逮着一个人使劲薅,咱又不是无良的地主。”
母女俩在这开玩笑,就听见院门响,接着梁满仓走进来。
本来都到这个时间点还没见他回来,她们都还以为他要在参谋长家吃完饭才回来。
梅锦这下有些惊喜道:“参谋长没留你吃饭啊?”
“我吃过了。”梁满仓表情有些沉重。
梅锦观察着,试探问:“你这是怎么了?参谋长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批评你了。”
还没等他回答,她就先为他抱不平道:“他真批评你了?凭什么啊,你这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怎么能批评你呢?!”
“没有,他没有批评我。”见她越说越严重,梁满仓赶忙打断,但看着她的眼神,却凝重又忧伤。
“那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很久没见你是这个表情了。”
梁满仓眼神扫了眼旁边好奇的知微和这时候出来的李贵珍,摇摇头说:“没,就是工作上的一些事。”
梅锦顺着他的眼神看了看,知道他是不想让她俩跟着担心,也就没再追问。
李贵珍听他说是工作上的事,也跟着放了放心,劝了两句说:“这师部这么多人呢,有啥事还不用你一个人顶,你也别太操心了。”
“我知道,娘。”
“行,饭做好了,咱开饭吧。”李贵珍问,“你吃过了,要不要再吃点?我把晌午的剩饭热了热,又炕了几个馒头,炕的外皮焦焦的,香得很。”
“你们吃的,我已经吃饱了,就不吃了。”梁满仓拒绝,抿唇冲她们笑了下,回了卧室。
梅锦望着他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他这样子,一看就不对劲。
知微没察觉到,还兴奋地举着手说:“我要吃炕馒头,奶奶你有没有给我涂蜂蜜?”
这也是梅锦想的吃法,馒头切片,炕得酥脆,再涂上一层蜂蜜,就是一道小甜点了。
李贵珍笑呵呵点头,“我特意给你弄了一个馒头,够你吃的。”
“好欸!”
第70章 放鞭炮 脸上的笑容璀璨
梅锦心里想着事, 吃起饭也就有些心不在焉,匆匆扒完碗里的饭,就径直回了房间。
此时梁满仓坐在桌子前,两只手撑着下巴, 脊背微微塌陷弓着, 整个人瞧上去透着股说不出的落寞。
梅锦看在眼中, 心底掠过一丝心疼,她默了默, 脸上漾开一抹温和的笑,轻手轻脚走上前, 从背后轻轻抱住他, 脑袋搭在他宽厚的肩膀上,问:“跟我说说, 这是怎么了?”
梁满仓伸手扶在她小臂上,指尖触到的皮肤细腻白嫩,喉头却蓦地一哽, 有些说不出话来,只好摇了摇头掩饰。
桌面上台灯亮着, 他眼前的书页却始终停留在第一页,连一个字都没往后翻。
梅锦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 不由得越发担心。她从他身旁绕到身前,眉头微蹙着凝视他:“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说出来, 我也好帮你分担分担,就算是工作上的事,你捡着不用保密的说一说也行啊,你这样子,我真的放心不下。”
梁满仓却是定定看了她一眼, 突然俯身抱住她,力道大得像是怕下一秒就会失去她,手掌在她背上无力的抓了抓,不肯松手,良久,他才闷闷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道:“对不起,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和知微。”
“这话是怎么说?”梅锦一愣,有些不解,下意识用温热的脸颊去蹭了蹭他冰凉凉的耳朵。
梁满仓抿唇,没有回答,鼻唇深埋在她颈间,浅浅淡淡地嗅着她的味道,像是在汲取力量。
梅锦心里稍稍松了些,既然不是工作上的急事,想来便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坎。他现在不想说,她也不逼迫,只静静搂着他,用自己身上的温度,一点点熨帖他紧绷的情绪。
外间知微帮奶奶一起收拾碗盘,打扫卫生。
两人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传进来。
李贵珍将抹布洗干净递给知微:“你把桌子擦干净,小心饭渣子别掉到地上,要不黏糊糊的不好扫。”
“好嘞。”知微点头,站在桌子边卖力擦着,她胳膊不够长,没办法碰到对面,就只能转着圈儿擦,她擦完第一遍,把脏了的抹布重新给奶奶,等奶奶在盆里过了遍水,洗得干干净净再递回来,她又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才算完。
祖孙俩干完活儿,李贵珍把灶上铁壶剩余的水倒进搪瓷盆里,这是刚才饭做完就放了壶水在余火里温着,留着洗碗的,现在还剩了点,正好洗洗手,她又拿过香胰子,说:“手上油乎乎的,先打点胰子搓搓。”
盆里水流细密,知微两只手掌都按在水底,喟叹一声,看向她说:“奶奶,水热热的,真舒服,你手也放进来暖暖呀。”
“我先再烧点水,待会儿好洗脸洗脚。”李贵珍笑看着她,又拎着铁壶进厨房,水龙头打开,水哗啦啦接进铁壶,水流太急,不少水珠从壶口蹦出,差点溅湿衣服,她赶忙又将龙头拧上点。
梅锦安静地顺着梁满仓的背,两人听着外面的声响,梁满仓心情逐渐平稳,他缓声低沉道:“是我不好,让你跟知微吃了很多苦。”
“这是什么话?怎么突然这样说。”梅锦微微诧异,从他怀里起身,却在看到他的脸时猛然一惊,“眼眶怎么红了,你哭了?”她上手想要去摸。
梁满仓摇摇头,轻轻握住她的手,从眼前拿开,想起在参谋长家听到的一些事情,心中隐隐作痛,他以前从没听过见过她跟谁打过架,光是挺参谋长夫人描述的那个场面,他就控制不住地心痛,都怪他,要不是因为他不在,她也不至于直接上去跟人厮打,甚至还因此背了处分。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和人打架的事情?”他看向她,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愧疚。
“你已经知道啦?”这件事,梅锦是有意瞒着他的,他在前线出生入死的,每天都面临着未知的危险,她不想让他因为这件事分心,万一因分心而出了事,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所以她特意嘱咐所有人,不要在他面前提这事,没想到他还是知道了。
瞧着他的神情,梅锦脑袋飞速转动,忙为自己辩解说:“我本来想告诉你的,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吗?”
说完,她又试探问:“你从谁那里知道的?”
“参谋长夫人。”
梅锦眼底闪过一抹懊恼,怎么把他们漏了?不过就算没漏,真让她去找参谋长夫人就为说这事,她也不一定能抹开面子干出来。
梁满仓知道她现在不是后悔没早点告诉他,而是后悔没做好周全的安排,他轻叹一声,也明白,她是不想让自己太过担心。
可下午参谋长夫人跟他提起梅锦跟人打架时候的事情时,虽言语中不免夸赞,但他却一瞬间慌了神,生怕她受了欺负,还咬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
梅锦看出他想什么,却是有些骄傲地扬了扬头说:“你觉得我像是会让自己吃亏的人吗?不是我自夸,当时那雪萍妈被我拽着头发,吓得连话都不敢说。”
见梁满仓一直看着自己,她还以为他是不相信,又忙道:“真的,不骗你,我当时一下子从后面拽住她头发,又锁着她脖子,她动都动不了。”
“那是因为你碰上了一个不会打架的,要是她会点反击之术,你不一定能占上风。”
梅锦哼哼,对他的话有些不服气:“那也是我运气好,而且我相信肯定是我当时的气势把她吓住了,就算她会打架,一时之间也绝对是反应不过来的。”
说完,她伸手点他,插科打诨:“而且谁是你老婆?你怎么能长他人威风呢?”
梁满仓黯然,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梅锦见不得他伤心,赶紧哄着:“我真的没事,而且就算你在师部,你就能帮上什么忙了吗?那是个女同志,难不成不让我出面,让你上手去打她吗?你下得了那手吗?就是你下得了手,你好意思吗,所以真的不要再难过了,不管你在不在,我都会这么做的。”
“但如果我在,情况总会要好一点,起码能有个人陪你说说话。”
“好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们不要就不再提了好不好?你看我跟知微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还养了只小猫,梅花多可爱,知微天天都抱不够。”梅锦勾着他,“而且你统共也没几天的假期,我们第一天就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件事情上吗?”
这话直晃晃的暗示,若是放在下午梁满仓还没出门的时候,肯定就忍不住了,但现在他满心都想着当初梅锦在因为知微跟别人争吵打架时的无助,想着她在背了处分后的迷茫。
梅锦见状,将他的脸掰正,凑上去亲了一口,晶亮的眼神盯着他问:“还难过吗?”
见他不说话,她又俯身亲了下,他还是不说话,她就还亲,一直亲到他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为止。
梁满仓掐着她的腰将她抱离了点,温和道:“别担心我,我没事了。”
“真的?”梅锦有些不信。
“真的。”梁满仓点头。
外面响起嘈杂的声音,不知道是谁家在训斥孩子,还有人劝道:“行了行了,你也别生气了,这过年的,什么事过不去?他还小呢,等长大了就懂事了。”
“他什么时候能长大啊!”这声音一听就是孩子亲妈,恨恨的,肯定被气得够呛。
梅锦听见后跟梁满仓打趣道:“就是,大过年的,有什么事过不去?睡一觉,明天起来重新看到暖洋洋的太阳,就什么都好了,而且我也这么大了,还不至于因为那点事情就难过得放不下。我第二天就带着娘和知微去市里玩了呢,什么处分呀打架呀,我是真的没放在心上,这点子事也不值得放在心上,你就是关心者乱,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才瞒着不告诉你的,怕你在那边因为家里分神,影响工作。”
梁满仓“嗯”一声,脑袋抵着她的,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外面知微已经洗漱完了,正逗着梅花玩呢,一人一猫在客厅里跑得停不下来。
“我出去看看。”梅锦好奇,从梁满仓腿上起来道。
知微见她出来,转过头道:“妈妈,铁壶里有水,你跟爸爸洗吧。”她刚才跟梅花你追我赶的,现在小脸都跑得红彤彤的。
“好。”梅锦点头,说,“别贪玩了,早点睡吧,明天得早点起来,可不能再睡懒觉了。”
“我才没有睡懒觉呢。”知微不满地嘟起唇,为自己辩解说,“我今天早上不是很早就起来了吗?”
“是是是,好,是妈妈错怪你了,那你明天早上也要很早就起床好不好?”他们父女俩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个二个的都得哄着才行,梅锦瞧着她,觉得自己真是上辈子欠他们的。
知微却是心满意足,弯腰要把梅花抱起来,梅花一个灵活走位躲过去。
梅锦见状想笑但又不敢笑,生怕一笑她就恼羞成怒不肯回屋睡觉,只好硬憋着替梅花找借口道:“它现在还不困呢,等它困了就去找你了。”
梅花不想睡觉,也不能硬绑着让它去睡,毕竟猫这种生物跟其它的生物都不一样,最有自己的主见,想干啥什么不想干什么都得随着它的心意才行。
知微鼓鼓脸,但又无可奈何,她是没它灵活的,真要去捉它,它反而会跑得更远跳得更高,让人碰都碰不到,这个亏,她都吃过多少回了。
她拖着步子慢慢往房间走,光听鞋子跟地面的摩擦声就知道她有多不情愿。
梁满仓这时候也从房间里出来,轻声问:“奶奶呢?”
“奶奶已经睡了。”知微立马停下回道,那个小样子真是能磨蹭一会儿是一会儿,梅锦有时候都不懂,她怎么对睡觉这么大的抵触,好像早睡一会会儿就亏了似的。
梁满仓点头,引导问:“那奶奶已经睡了,你是不是应该声音小点?要不然不就把奶奶吵醒了吗?”
知微本来还以为他是出来陪自己玩的,没想到也是崔自己去睡觉的,哀怨地叹口气,沉重地点头:“好吧,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就?”梅锦睁大眼,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明白。
“明白我要早点去睡觉,还要不发出声音。”知微尾音拉长,说完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屋。
房间里当真一点声音都没传出来,梅锦惊奇地看了眼梁满仓,朝他竖了竖大拇指:“还是你教子有方啊。”
梁满仓笑,“好了,你就别恭维我了。”
两人去厨房,梅锦刚要拎起灶上的铁壶倒水,就被他抢了先,他道:“我在家的这段时间,这些事情就都交给我做吧,你跟娘只管歇着就好。”
梅锦瞧着他笑了下,知道他是想补偿,但还是伸手过去把铁壶接了过来,认真说:“事情不是这样算的,你虽然没在家里帮忙,但你做的是很伟大的事情,你是我们的英雄,没有让英雄回到家还不能休息的道理。”
“什么英雄,我不是英雄。”梁满仓否认,低下头。
“你是我的英雄。”梅锦笑眯眯地看着他,踮起脚在他脸颊上轻触。
“羞羞!”
是知微的声音,梅锦和梁满仓都下意识转头,就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房间里出来了,此时正捂着眼睛站在门口,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脸热,他们之前亲吻的时候还从没被她撞见过。
许是听着没了动静,知微试探张开指缝,眼睛从手指间露出来,忽闪忽闪地眨了眨。
梅锦有些无奈地看向她问:“你怎么又出来了?”
“我渴了,想喝水。”
梅锦拿过旁边的暖瓶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
知微捧着杯子,两只眼睛一瞥一瞥地瞅过来,鬼精鬼精的。
梅锦好笑:“你又怎么了?”
“妈妈,你刚刚在亲爸爸吗?”
小孩子说话就是没顾忌,两人都有些猝不及防,梅锦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心虚地望了眼梁满仓。
梁满仓忙把话接过去道:“对啊,就跟爸爸妈妈亲你一样,爸爸妈妈不是也经常亲你吗?”
“是吗?”知微歪了下头,想了想,自己先点头回答,“是噢,那妈妈我现在也要亲亲。”
她把脸凑过来,梅锦笑着在上面“吧唧”一口。
妈妈亲过了,她又把另一边脸递过去给爸爸。
等两人都亲过,水也喝完后,知微总算是重新回了房间。
等她走后,梅锦和梁满仓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梅锦拍拍胸口:“看来以后在外面还是得谨慎点,小家伙现在大了,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梁满仓笑,又亲了她一下。
梅锦吓得赶忙把他推开,草木皆兵地往外面看。
梁满仓抱着她闷闷笑起来:“在自己家呢,怎么跟做贼似的?”
“你就不怀好意吧,回头要是又被闺女看见,我看你怎么解释。”梅锦眉眼婉转,瞪了他一眼。
两人洗好收拾好回房间,梅锦睡了一下午,现在一点都不困,精神好得很,长夜漫漫,还有得折腾。
……
第二天就是年三十,全家谁都没有出门,全都在家大扫除,因为明天年初一,按习俗是不能扫地的,会把一年的财气运气都扫出去。
而今天打扫,则把今年的所有不好都扔掉。
这种事不能说是封建迷信,只能算是大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所有人带着套袖拿着抹布,擦桌子柜子,扫地拖地,把锅碗瓢盆也全都清洗一遍,也就是没有洗衣机,导致洗衣服工程太大,也怕会晾不干,就没动衣服,否则也是要全部洗了晾了的。
家里的最后一小撮垃圾被扫到簸箕里,梁满仓拿出去倒掉,其她人把套袖摘掉洗手。
知微洗完后问:“妈妈,我们要不要给梅花洗洗澡?它天天乱跑,身上一定蹭了很多灰。”
“猫怕水,不给它洗,而且现在天气冷,它太小了,洗澡容易生病。”梅锦拒绝,看了眼优雅蹲坐在桌子上舔爪子给自己洗脸的梅花,笑道,“你看,都不用我们给它洗,它自己就洗了,比你都知道干净,你有时候还耍赖皮不想刷牙洗脸呢。”这个现象在冬天尤其常见。
“哎呀妈妈!”被揭了短,小家伙不乐意了。
“好,我不说不说。”梅锦拧干毛巾给她擦脸。
一年当中,不论是大人孩子,最期待的应该都是过年了,这个全国都在欢庆的节日,对普通人家来说,是难得能吃到肉的日子,哪怕只是一点肉腥,都是极令人兴奋的。
不过师部的生活条件就要好很多了,不光能吃到肉,还猪肉鸡鸭鱼都有。
晚上天刚擦黑,就有人家开始放鞭炮,梅花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响吓得乱窜,瞳孔也跟着放大,躲在桌子下面发抖。
梅锦赶忙跟知微道:“快点,把它关屋里,不要放出去,这要是放出去被吓到了,可能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真的吗?”知微被这个说法吓到,赶紧钻到桌下把它抱出来,过程中它还在哈气尖叫,一看就是吓得不轻,她将其抱到卧室,把床上的被子展开,再给它放进去。
梅花闻到熟悉的气味,又是在密闭的空间,总算有些冷静,静静趴着不动弹,被子鼓出一个小山包。
知微手伸进被子里摸着它顺滑的毛发,柔声道:“不要怕,这是在放鞭炮,过年了,要把年兽赶走。”至于年兽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她也没见过,她也曾问过妈妈,妈妈说,年兽都被鞭炮吓走了,来不到她们身边,所以她们才会没见过。
知微对这个解释接受良好,再没追问过,不过也有很大概率是她看出来妈妈也不知道,所以才没有再问。
闺女的善意,梅锦一无所觉,她正烧着锅,看锅里氤氲出白茫茫的雾气,向上蒸腾着,跟梁满仓道:“水开了,下饺子吧。”
今天的饺子可是包了好几种馅,还特意包了花生进去,李贵珍本来是想跟人家学着包硬币的,梅锦认为硬币不知道被多少人摸过,上面都是看不见的细菌,洗是洗不干净的,干脆包能吃的花生粒。
知微往馅里夹花生的时候,还偷偷捏了个记号,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呢,其实只是看破不说破,毕竟小孩子想吃个带花生的饺子,图个好兆头,这有什么错呢?当然是什么错都没有了。
饺子一下锅,雾气被压下去,没多久又重新升起来,饺子也随之飘在水面上,这就是煮好了。
可以开饭了。
梁满仓拿着鞭炮出去,知微见家里也要放炮了,连忙跟着一块儿出去,还跃跃欲试道:“爸爸,能不能让我点一下?我也想点。”
“你也想点?”梁满仓看着鞭炮思考了下可能性,这个引绳有点短,要是反应不及时,是有受伤的可能性的,但闺女说要尝试,他也不能直接驳回。
于是道:“这样,你去厨房拿一根长一点的木头出来,让妈妈帮你把木头顶上引着火。”
“好!”知微又跑回厨房,跟妈妈说了要求,梅锦虽诧异,但还是照做,弄好后把木头递给她,嘱咐道:“小心别碰到人。”
“知道了。”
等她再跑到门口的时候,梁满仓已经把鞭炮挂好了,悬在门檐下,引绳垂在最下方,他冲知微招了招手,教着说:“你举着木头,用有火星子的那段对准引绳,等引绳一被点着就往回跑,知道吗?”
“知道。”知微郑重点头。
点个鞭炮被他们父女俩弄得跟放手榴弹似的。
跟出来看热闹的梅锦好笑地摇头。
知微照着爸爸说的做,半蹲着马步,一副随时要跑走的姿态,手里的木棍一点点往引绳那边够,总算是对准后,引绳被快速点燃。
知微见状赶忙往回跑,脸上的笑容璀璨,鞭炮就在她身后“劈里啪啦”地响起来,碎成片的红纸被炸飞,随意散落在院子里,喜庆又热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