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珺安睡到快中午才醒。
阳光温柔,噩梦还残留着黏腻的余悸,让他心口发闷,看了圈宽阔的卧室,又去看周煜贞留下的便签,依旧没得到太多安慰。
他解锁手机,新消息里有条邀约,来自苏俭云:
「小裴哥!晚上我做东,一起吃个饭吧!哥夫也来!在望岳楼!」
裴珺安被四个感叹号捣鼓清醒了,想起在岛上答应过这回事,把消息转发给周煜贞,问他有没有空。
周煜贞很快回复好。
傍晚时分,司机回家接他出门。
裴珺安穿了件月白的真丝衬衫,松开两颗扣子,露出颈间那条细细的珍珠项链。他没戴太多饰品,耳垂洁白,手腕细腻,长发松松扎成一束,几缕碎发垂在颊边,看起来干净而随和。
他进了车内,和周煜贞对视,有点委屈地靠过去。
汽车平稳行驶。
“一下子变得好忙,”裴珺安戳他的指骨,“今天吃饭,明天送你,后天和钟夙有约,还要去做戒指。”
周煜贞看他垂着眼睛,一副不太高兴等人哄的样子。
裴珺安今天薄薄涂了一层唇膏,嘴唇显得水润饱满。周煜贞于是偏过脸,亲了亲他的唇角,尝到一点玫瑰的味道,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裴珺安闷闷地问,又轻轻推他,“唇膏都掉了。”
“没有亲到嘴唇。”周煜贞又吻了一下,“还有试戴项链,和试穿礼服。”
“你不会要我到时候那样打扮了去接你吧?”裴珺安自己想象了一下,头发本来就长,还那么装束,肯定会被别人认错的。
“还是只在家里穿吧,”周煜贞罕见地说,“我会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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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岳楼是会员制中餐厅,前身是晚清盐商的私家别院,就在市中心一条静谧的老街深处,厚重木门前没有招牌,只挂着两盏素雅的灯笼。
他们到的时候,侍者已经在门口等候。
穿过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内部亭台造景美丽,流水潺潺,声响掩映于竹林之间。他们沿着曲折的长廊行走,每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致就是一变,风雅极了。
包厢位于水榭尽头,裴珺安挽着周煜贞进门,苏俭云已经在了,见到他们立刻站起来打招呼。
窗边修建着一条窄长的,似乎由墨玉凿成的微型曲水。水流清澈,从一侧的假山石景中淌出,绕着餐桌蜿蜒而过,最终汇入窗外。
见裴珺安目光被吸引,苏俭云很得意地说:“这里是我朋友开的,他一向就爱搞这些,哥哥哥夫一会等上菜就知道了。”
裴珺安于是笑着落座,和他们寒暄了几句。
果然如苏俭云所言,上菜的时候没有侍应生进出,而是一声清越的玉石轻响,假山石景的源头处,几叶小巧玲珑、莲叶形状的白瓷舟盘,顺水缓缓流动。
每一叶莲舟上,都盛着一道晶莹剔透的冷盘。
“曲水流觞,你朋友很有审美情趣。”裴珺安看着第一叶漂流至面前,忍不住笑了。
苏俭云也傻乐:“你们品位都高雅,别的地方哪里搭。”
一道道餐前小食在水声中,安静地逐一流到每个人的面前,由众人亲手取下。
份量都不多,裴珺安一一尝过,觉得各有特色,竟然没有特别难以接受的味道,整体菜品水平也不错。
周煜贞看他高兴,眉眼也柔和不少。
“叩叩——”
主菜用紫砂方鼎盛着,由侍应生亲自端上。
鼎盖轻揭,热气裹挟着浓郁的佛跳墙的香气瞬间弥散开来,甘醇温厚。
裴珺安被美食熨贴,心里分别的焦躁都减轻了。
杨梅酒也上了,苏俭云有点紧张,但还是挑起话题,举起酒杯喝干,对周煜贞说:“尚悦最近在改进全屋智能家居系统……”
周煜贞点了点头,安静地听着。
裴珺安也尝了口这里的酒,酸甜冰凉,顿时口舌生津。他没忍住,喝了不少。
片刻周煜贞开口:“具体的技术对接,等我出差回来,可以让你的团队准备好详细的方案,直接约我的助理。”
苏俭云大惊:“出差?那我是不是占用你的时间了?”
“之前早就和你约好,哪好意思放鸽子。”裴珺安又喝一杯,感觉脸颊有些微微发烫,“你们先聊会,我去趟洗手间。”
出了门,侍应生在前面引路,带他穿过一条半露天的蜿蜒游廊,来到后院。
裴珺安大致记得路线,就叫他先回去了。
清凉的水扑在脸上,皮肤接触过的地方都变得舒适。裴珺安看着镜子,觉得自己眼睛太湿嘴唇太红,杨梅酒度数应该不高吧?难道是喝太多了的原因?
他收拾好自己,准备回去。
游廊顶部,每隔几步就悬着一盏宫灯,透出昏黄的光晕。裴珺安脚步有些虚浮,扶了下冰凉的廊柱,闻到空气里清幽的晚香玉香气。
他缓了缓,准备继续走,游廊一侧的包厢里却出来一个人。
对方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侧脸的轮廓在灯笼的光下有些模糊。
又是裴嘉时。
裴珺安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下意识地想转身退回去,前面的侍应生却已经出声:“裴先生,请。”
裴嘉时闻声,转过头。
然后他向交谈的人致意,迈开步子走了过来。
裴珺安也懒得动了,干脆看看这人还能说些什么。
他停住,两人之间隔着三两步的距离。
“醉了吗?”裴嘉时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如果只是为了说废话,那我走了。”
“小安。”
裴嘉时叫住他,然后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递到了裴珺安面前。
“岛上的时候就想给你。”他的声音很平静,“是你小时候的东西。”
裴珺安看着那个盒子,没有动。
裴嘉时也没有收回手,只是静静地举着,继续说道:“小安,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有些事我想单独谈一谈,和你说清楚,可以吗?”
裴珺安垂着眼睫,伸出漂亮的、被好好呵护的手,肌肤在光下泛出细腻的色泽,一看便知他的生活甘甜而安逸,轻轻接了过去。
比预想中重一点。
“就这周末吧,”他懒懒地说,没有打开,“时间地点你定,反正你也搞到我的号码了。”
“……好。”
裴珺安回到包厢,神情没什么变化。
周煜贞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却瞬间就敏锐地,体察出一点情绪的不对。
后半段裴珺安都有些心不在焉。
回家的路上,车内很安静。
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只丝绒盒子就被放在膝上。
裴珺安疲于开口,反而是周煜贞先打破沉默:“我看到裴嘉时了。”
男人的声音低缓,几乎瞬间就把他强行稳住的情绪融化。裴珺安冷淡的外壳也融化,脸颊微微晕红,思绪也有点晕,目光移到他脸上,嘴唇微微抿起,声音有点哑:
“老公,你帮我打开好不好?”
“嗯。”周煜贞应了一声,伸出手,覆上裴珺安放在膝上的手,安抚地握了握,然后接过盒子,打开它。
里面竟然躺着一只万花筒。
镜筒主体的黄铜锃亮,底座和目镜则由红木制成,雕刻着漂亮优雅的叶纹。
裴珺安呼吸顿了顿。
周煜贞没有继续问,沉默里他却主动说了:“这是我的,七岁生日礼物。父亲去欧洲,说是拍卖会上特意带给我的。我很少收到他的礼物,也一直很喜欢这个。”
“我记得,成像室里不是塑料片,我以前叫阿姨帮忙打开过,发现是细碎的宝石和琉璃,还有几片风干的蝴蝶翅膀。”
“……对于小时候的我,很特别。”
他有点醉了,话音短促,一点点从柔软的喉管里溢出来,显得有些难过。
裴珺安过去难过时总抱着这支万花筒,看着里面形态各异的宝石和蝶翼,一次又一次创造属于自己的美丽。
“我一直留着它,但是出事那年大家都太乱了,它和我的,其他的一些东西一起丢了。也不知道裴嘉时怎么找到的。”
裴珺安打开它,轻轻转动,把眼睛贴上去,眼睫柔软地扫动,眼前再一次瑰丽。
周煜贞碰了碰他的脸颊,把那点水痕擦去。裴珺安却不要他安慰了,吸了吸鼻子说:“我没有很难过。我就是忽然觉得我其实早就长大了,只是你太纵容我,我就总是在你面前当个小孩子。”
“永远当小孩子没什么不好。”周煜贞这样说。
杨梅酒喝太多,裴珺安呼吸间都带着清甜的气息,把万花筒放回去,乖顺地侧过身,湿透了的眼睛看着他,脸颊也柔软地贴过去,蹭了蹭周煜贞的下巴,天真地、困扰地说:
“我一直给你当小孩,那我们的小孩怎么办?”
周煜贞环着他,呼吸顿了顿。
他们从来没有聊过孩子的事,而裴珺安现在竟然露出这种笨拙的神态,仿佛真的为这个问题忧虑。
“你想要孩子吗,安安?”周煜贞低头就可以吻住他,却没有动,只是任裴珺安在自己怀里软软地蹭。
裴珺安的脸埋在他脖颈里,嘴唇因为说话而开合,一点点啄吻他的喉结,慢慢地说:“过几年再要吧老公,我还不想当妈妈……所以,不能像昨天那样不戴。”
周煜贞垂着眼眸,虹膜深浓,看不出情绪,呼吸也平稳,扣住裴珺安腰侧的手指却动了动,过了好几秒,然后才有点没办法地说:“笨。”
裴珺安不高兴了,腿一跨就坐到他身上。万花筒没有收回去,被他弄得掉到下面去,发出闷闷的声音。
裴珺安骑着他,低下头去咬周煜贞要捧住他脸的手指,含在口中用舌一下下地吮,又用力咬了一下,含糊地说:“不笨。”
周煜贞呼吸很慢,抱着他,看着他似亵玩又太过天真地舔舐,倾身过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连同自己的指腹。
裴珺安于是湿漉漉地放开他的手,又盯着他的嘴唇,看着它开合。
“哪里不笨?难道你有秘密瞒着我,其实可以生育?可是明明没有……”
裴珺安不想听了,凑过去小动物一样咬住他的嘴唇,舌急急忙忙地往里挤,发出模糊的不满的哼声,腰也塌下来,却又惊惶地弹了一下,想躲。
周煜贞扣住他后颈,把裴珺安锁在怀里,慢慢地尝他的舌,尝杨梅酒的甘,一下下地磨他。
裴珺安图方便,出门穿的裤子很薄,于是不舒服地喘息,又在吻中被吃掉了,只剩下可怜的鼻音。
他被吻得磨得痴了,津液全被吞掉,柔软的胸口贴着周煜贞蹭,竟然还要抗议:“不笨,也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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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程太短,周煜贞把他抱下来,还不忘让司机拿万花筒。
裴珺安已经睡着了。
明早就要坐飞机走,周煜贞没办法地叹了口气,把他抱上楼,然后脱衣服,进浴室。
折腾中裴珺安迷迷糊糊去抱他,竟然还惦记着给他收拾行李。
“昨天不是收好了吗?”周煜贞无奈提醒。
两周的行程,智利天气多变。
昨晚裴珺安就将熨烫平整的衬衫、西装一一叠好放入大行李箱,深色的,浅色的,商务的,休闲的,都分门别类理好,又选了几条领带和配套的袖扣、手表,用专门的首饰盒装好,然后是贴身衣物,用收纳袋装得整整齐齐。
裴珺安神情专注,跪坐在地毯上,低着头,认真地将他常用的须后水和香水用软布包好,放进行李箱的角落,长发柔婉垂落,遮住了小半张脸,露出温顺细白的后颈。
周煜贞昨晚进卧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当时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而裴珺安收拾完,起身拉上拉链,才后知后觉抬起头看到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和现在缩在他怀里撒娇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
裴珺安听了他的提醒,这才安分下来,又把脑袋往下蹭,还惦记着磨他的坏东西,要用口舌惩处。
周煜贞只好掐住他柔软的脸颊,把人拎出来,擦猫一样用毛巾从头捋到脚。
“睡觉。”他说,“明天不是还说要送我吗?”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
裴珺安果然没醒。
周煜贞起身洗漱,回去换衣服的时候发现他揉着眼睛,坚持要起来,却又倒了下去。
“睡吧。”他穿好外套,走过去安抚说。
意志力短暂赶走了瞌睡,裴珺安努力睁大眼睛,晃晃脑袋,还是爬了起来,抱着他的腿,晕乎乎地咕哝:
“我就穿着睡衣去,漱口水给我,外面套个外套,反正我不下车,走吧老公……”
轿车平稳行驶在空旷的道路上,前往私人停机坪。
周煜贞的私人飞机早已等候。
车停在巨大的机库前,飞机引擎的轰鸣声把裴珺安又弄得清醒不少。
他裹紧外套用力蹭了蹭周煜贞,把头发都蹭乱了,这才依依不舍地看着他,说:“老公,再见……”
周煜贞捧起他的脸,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眼下的淡青色,亲了亲他的脸颊。
“我走了。”他说。
“嗯。”裴珺安点了点头,却伸出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领,又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周煜贞于是给了他一个绵长的吻,直到裴珺安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才稍稍退开,额头抵着他的,声音很低:“乖宝宝。”
裴珺安眼泪快掉下来。
心轻轻一拧就能够汩汩流淌甘蜜,偏偏他眼睛和喉头都发酸,只能说出一句“一切平安顺利”。
周煜贞又亲了亲他的唇角,然后松开他,推开车门,登上了舷梯。
裴珺安降下车窗,看着舱门缓缓关闭,那架象牙白的飞机滑跑、加速,最终升起,没入黎明前烟蓝色的天幕之中。
眼泪还是掉下来了。
他闷闷地对司机说:“回去吧。”
他做得很好,没有问也没有说。
昨天白天一个人在家太无聊,裴珺安想着去公司陪周煜贞,哪怕只是在套间里等他也好。
于是他给秘书打了个电话,想确认一下今天的会议行程。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恭敬而礼貌:“裴先生,周总今天都是空闲的。”
可周煜贞的便签上却说今天很忙,裴珺安有点困惑,问:“那他现在在公司吗?我想过去一趟。”
秘书迟疑了几秒,才回答道:“周总今天不在公司,有别的私人安排。”
私人安排?
裴珺安拿着电话,愣了一下。
他很少听到这个词从秘书嘴里说出来。周煜贞的工作和生活界限一向分明,几乎没有什么“私人的”是需要秘书来转达的。
他没继续问了,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周煜贞快要走了,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又生事端。
而现在,周煜贞确实已经走了。
他没有追根究底,也没有闹脾气。
裴珺安缩在他的外套里,出门时特意要穿他去信鸽岛的那件大衣,现在闻着周煜贞的香气,眼圈红红的。
他开始后悔昨夜喝得太多。
模糊的记忆浮上来,裴珺安不想再回忆自己说的话,却清晰地记得周煜贞的反应。
平时都没有那么……的,所以其实很爱听他这样讲对吗?之前吃解酒药那次也是。
如果没有喝醉,说不定昨天就被弄得微微鼓起来,然后他就可以要周煜贞去摸,说他会努力存住努力受yun的,等老公回家就可以去检查。
裴珺安又裹紧了外套,有点难堪地把自己埋了进去,湿湿地呼吸,双腿夹着,眼泪乱七八糟地流出来。
好想老公,哪怕老公有事瞒着他也没关系,只要他做一个好妻子,老公就会永远爱他的对吧?或者他变得很坏,老公很生气,于是不会再放过他,那样也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