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凶丧

    小将们听从差遣,极不情愿地往前挪了数步。


    一堆人凑在树根底下,面面相看,“咱们少主不太对劲啊!”


    “我正想说呢,少主守着一位娇怯怯的小美人,大半夜竟要入城?”


    “啐,你个下流东西!难道你就没发现,少主在刻意掩□□灵的气息,就连随身佩戴的法宝也不见了……”


    ……


    就在一群小将犹豫之际,城门口的两个负剑弟子忽然走了过来。


    “诸位深夜到此,不知有何急事?”


    说话弟子身量高挑,一领暗青松绫袍仿佛融于浓雾之下,迎面打个拱手,对小将们一番审察。


    众小将行个虚礼。


    这时,从人群里走来一个身着单衣的男子,上前还揖,便是陈林。


    “实不相瞒,吾等乃傅山护将,此行奉命赶往酆城,不想途中耽搁,竟错过入城的时辰。”


    他说着凑近些,袖里递上一个小银瓶,“我家少主住不惯林外的客店,二位兄弟能否行个方便?”


    说完,陈林退后一步,负剑弟子拢了拢衣袖。


    那银瓶里装了几颗避毒丹,手中掂量,颇有成色。


    二人思忖片霎,神色谨慎,“诸位稍等,待我去问问几位师兄的意思。”


    “有劳二位。”陈林微微作揖,再抬头,遥睇浓雾深处,有人朝这边招了招手。


    “去禀报少主。”


    陈林一声吩咐,小将们立刻去呈告,一行人挨三顶五来到城门边。


    守门小弟子迎前两步,嘴上只道:“入城脚步快些,东行一里有家客栈,诸位去那儿歇宿。”


    夜禁后,城门只能从内打开,几个负剑弟子施法,在缝隙处设了一道穿行阵法,“切记,子时一过,便不可随意走动。”


    陵怿走过法阵时,注意到弟子手上的照花剑,剑袍缀着一枚雕花黄玉,形状很是特别,似乎在某处见过……


    ***


    酆城,下虞三州唯一一座万室之邑。


    地处风伯山一百八十里外的小泽山,常年受洞天灵气滋养,水软山温,浑然天成。


    千年间,已有七家仙门并立于此。


    几家宗门势力相当,彼此之间互为权衡,并存数百余年。


    直到一百六十年前,雨师祸州之难使侪州各仙门相继衰败,唯独地处小泽山的灵剑宗幸免于难。在六宗没落之际,灵剑宗酆家一方独大,名望日重。


    后来酆抱一承袭家主之位,以救济之名兼并侪州多半仙门,将众多天资弟子列入自家族脉,坐拥侪州,建立酆城,成为继绥宁袁氏、南桑梅氏之后,下虞第三大宗派。


    在酆家统管下,酆城分为东西两坊,两坊各设一市,三门六衢,八街九陌,皆由酆姓弟子亲守。


    恰逢这几日连夜巡山,弟子们已然疲累身软。


    陵怿与少女从寺署门口经过时,几个弟子正坐在边上昏昏欲睡。


    街上的铺子全撤了灯,门户紧阖,似乎比城外更加冷清。


    小将们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一群人驱开雾霭,在墙根下寻寻觅觅。


    越往东行,雾气越浓。


    大雾冥冥,好似行走在云山深处,周遭透着一股子死寂,而那幽暗的长街尽头,一盏照夜花灯摇摆雾里,火光微弱……


    沿着光亮行走,隐约听得一阵谈话声。


    “听说那对仙童回来了?”


    “似乎是找到了什么人,宗门正闹着呢。”


    “嗐,就是之前到府里拜谒的小公子,几个老道连夜扛回来的,瞧着是不成了……”


    几个负剑弟子提着照夜灯,七言八语一路说到酆家,直到进了大门方才纷纷噤声。


    风吹薄雾,琼枝笼烟。


    小泽山宗门墙下,一行人隔草相望,但见一道金光破开宗门法阵,跃上长夜,直冲天穹,在寒月之上弥留一瞬,散成满天星斗……


    璧门连雾起,望峻宇雕墙,高阁之上鸾影流丹,飞楼云下,星斗光转。


    恍惚万里之间,尽披皓彩,一片清明。


    猗猗绿树落下一地斑驳影,长草轻轻拨弄,一堆人伸着脑袋,探看出来……


    “招魂术?”


    “不对,是灭魂术,有人在施法逐散僵魄。”


    “够狠的啊,连死人都不放过!”


    ……


    且观那五丈高的大门缓缓推动,两个阍侍扯着白布走到门外,把引魂幡挂起。


    两旁长廊里接连行过几堆侍从,有的端玉器,抬瓷俑,抱铜剑,有的捧衣衾,拿冥帽,提冥镪……


    “快,脚步紧些,万不可担搁了时辰。”


    “啐!你个不晓事的东西,这堆子纸铜钱抬到后堂去。”


    “叫上几个人,去把宝阁里的铜雕双头龙纹兽取来,那可是家主亲自吩咐的。”


    “呦,仙长怎地亲自过来了?”


    只见那操持诸宜的祭仆大步上前,躬身遥拜。


    正对面龙尾踏道上,一位素袍道人迈着四方步走下,手里一把白拂尘,袖中一阵凉夜风。


    “物器可周备了吗。”


    “回仙长,一应冥器均已送至后堂,些许零碎正在筹办。”


    祭仆立在原地,高声之余朝身侧丢去一个眼风,几个搬香烛灵座的僮儿便折腰穿入了东廊。


    四下手脚匆忙,祭仆一面摆手吩咐,一面行前数步,“请问仙长,那公子的尸灵何时入棺?”


    他站定踏道之下,微微抬眼,对上一道阴翳的目光。


    “二位护法在验尸,主祭只快些准备,迟不过子时三刻。”


    “小人遵命。”


    祭仆挺身之时,那道人已然迈步去了内门。


    这话的意思就是当夜入殓,如此却差个刍灵……


    正自盘算,身后突然趋近一个小仆僮,“主祭,门外有人前来谒见——”


    祭仆刚转过身,就看一群穿花劲袍的小将阔步而来,绿靴踏风,盛气临人。


    “去通报一声,就说傅山守将前来拜见。”


    一行人高步阔视,从他身旁径行而过,压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几位,几位郎君且慢!”


    祭仆脚下迈起大步,赶紧跟上众将,“恕小人失礼,敢问众位可有拜帖?”


    他一边询问,一边让仆僮前去传达,暗中打量众将,只觉来人气度远超寻常守将,心恐身分有假,坏了家主大事。


    “众位深夜造访,上谒但不示拜帖,如此实在不合规矩,依小人之见,怕是要辛苦各位外门稍候,容余前去禀告一番……”


    说着一个大踏步拦在众将之前,朝那领头的微一施礼,“还望诸位,不要为难小人。”


    “主祭这般阻拦,不会是怀疑我等衔位不实吧。”


    声音飘在风中,既疏散,又漠然。


    祭仆脸色阴下来,缓缓把腰直起,就看一位花袍少年携令牌而立,银辉洒在眉额,眼里掠过炯冷的寒光。


    再往前一步,寒影落上身躯,“还是说,宗门内有什么不可告人之隐?”


    祭仆眉头一紧,直盯着那枚勾在指间的令牌,竟然是梅家的随侍亲将……


    他当即打了个冷怔,赔笑道:“郎君说笑,不过是遭逢凶丧唯恐冲撞不利,既是梅家将领,小人又怎敢阻拦。”


    “那便让开。”


    陵怿说罢将令牌扔给陈林,从祭仆身侧,澹然行去。


    众小将看那祭仆一眼,阔行跟上。


    “小人为郎君引路。”


    祭仆不死心,转身随行,谁知才踏出半步,一股妖草之毒蓦然从脚下泛起,登时拦住去路!


    “不必麻烦,在下认得路。”


    行至龙尾踏道,众人褰衣,先后蹑蹬而上,直往灵剑宗内门去。


    上次来时,陵怿走了条云雾小道。


    从云峦俯看,龙尾踏道之上,宗门阁楼傍山而立,前有三峰六溪,一十二堂,后有丹巘碧涧,三处洞府。


    翠微深处,绿云堆烟,芝草生霞,一片灵光。


    眼下四更,林下灯火,阁中烛光,隐约苍山之间,别有星月。


    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一行人循着光亮进入内门,一路三转九绕,寻到正堂,已是子时三刻。


    月漏疏林,忽风袭衣冷森森。


    少女拢了下衣袖,宽大的披风如流水般轻轻漾开,一步步虚徐向前,眸光落在正堂门口。


    那里站了不少的人。


    除了一干侍从弟子,还有十几位裹着白衣素服的老道。


    人影掩映,隐约露出一点泛着青焰的孤光,正缓缓摇荡在那口漆黑的棺柩之上。


    死的是什么人……


    帷堂都设到内门来了,是酆家的堂主吗?


    少女凝望片刻,心下念诀,使了一招极目之法,将棺里人的身相幻化出来。


    那人穿了一身血红色软缎袍,黑发吹雾般披散在肩旁,苍白似玉的面庞下,一颗冰魄珠悬于颈前。


    一丝丝涌动的灵力沉向身躯,仿佛将他沦在寒潭之下。


    犹是少年人,不会在堂主之位。


    难道是门下的公子?


    少女把视线移向上方,他一张清冷绝俗的面容,口中含珠映出一点玉髓红,虽闭阖着双目,却多了一丝风流惑乱之感。


    这相貌……


    法术气息蓦然止住,藏在披风下的手一紧,少女双眸寒青,施法再去探尸灵,却未察觉假象。


    不是傀儡。


    少女步子轻了下来,心下莫名一阵颤动。


    阴阳丹足以恢复八成境界,那小子胆略兼人,不可能死在酆家。


    “姑娘在想什么?”


    闻声抬眸,却是看到梅璋那一副妖孽脸孔。


    少年一个阔步走在身边,顺手在腰畔挂上一把玄剑,剑身与碎玉来回相撞,发出一阵金石之声。


    “没什么。”


    少女神貌乍冷,只身行前。


    她断定少年还活着,但棺椁里的尸灵探不出施法痕迹。


    思来想去,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具傀儡,是引天境乃至仙境之上的玄妙之力施展。


    而此等境界的傀儡术,下虞州所有宗门包括灵剑宗的宗主,都不会察觉到任何法术气息。


    换句话说,在灵剑宗众人看来,那少年确实已经死了。


    这倒是个隐藏身份的好办法,如果是为了查谋主……


    那他一定会来酆家。


    少女漠然回身,眸光流转在少年腰间。


    佩上一把长剑后,腰下那枚碎玉却有了几分眼熟,“梅家人也会使剑。”


    梅璋似乎不通剑道。


    陵怿心绪一动,下意识收敛剑气,却发现身上只有微弱的毒灵之气。


    是啊,他怎么忘记玄道之力封住了气息,没人可以察觉的到。


    少年暗自一笑,“几招保命之术罢了。”


    少年一边说,一边将玄剑往腰后一搭,“姑娘应该知道,在下途遭横祸,至今对那宝物模样有些模糊。”


    岂止模糊,简直是一无所知。


    梅璋此行带了不少随侍小将,一路又有统领相护,可见造访酆家必是要事。


    但怪就怪在,魏统领与副将前脚才走,后脚梅璋就重伤出现在风伯山下,是谁伤了他,他又为何要出手杀我。


    更令人头疼的是,梅家与酆家往来陵怿不甚清楚,只和陈林问上两句,也不过知道个大概。


    酆抱一为人谨慎,一具绝无破绽的尸灵虽然足以掩人耳目,但梅璋这个身份却极易为人识破。


    陵怿不是唯一一个要杀梅璋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见到尸首的人。


    现下情状唯有赌,赌酆抱一不知梅璋已然身死,赌他纵然知道,也不敢轻易道出梅璋已经身死。


    所以眼下,有件东西必须先弄清楚。


    陵怿走在少女前面,压低了声音,“我想问,姑娘所寻的宝物,究竟为何物。”


    乘云靴踏在沾满夜雾的杂草上,行走间传来一片窸窸窣窣的声响,少女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条系在少年腰上的窄带。


    梅氏一门擅毒,更精于丹道。


    可惜做为一位炼丹之人,梅璋身上少了件必佩之物,而此物直至他进入酆城前,还随身携带着。


    少女忖量须臾,道:“梅乘给你的,是一枚庚符。”


    ……


    一行人脚步谡谡,很快惊动了酆家众人。


    “是什么人?”


    “看装扮,像是梅家的守将。”


    “梅家……去,快去禀告家主!”


    一个老道连忙踏出门来,远远地朝这边望,神情愕然。


    “梅、梅璋……”


    老道当下惊出一手冷汗,欲行不前,迟迟才迈出一步,“梅少主怎的这个时辰来了,竟也没个弟子通报一声。”


    “前辈莫怪。”


    “夜深山路难走,我便自作主张,亲自来传达。”少年看也不看老道,自顾领着一群人,三两步到了正堂门口。


    “堂内正在行丧,梅少主这般硬闯,不怕有失身份吗!”


    几个白须老道还拦在门外,却听里面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仙宗世家从无逐客的道理,让梅师弟进来。”


    “少主!”


    “我说,让他进来。”


    众人一脸难看,相互厮觑着,极不情愿地让出一条路来。


    “梅师弟来的正好。”郎君立在棺柩旁,手里端着一个金炉,转过身时,腰下一口花剑轻轻晃动,剑袍缀了一枚雕花紫玉。


    他抬头一张峻朗面孔,双目掩了一条黑软缎,正好系在束发的金冠之下。


    “这灯里的冥火怕是不够燃上一夜,师弟过来帮着添取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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