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装病
“吸引注意力第一步,装病,让她心疼!第二步,制造假想敌,让她吃醋!”程禾半个屁股坐上他的办公桌,信誓旦旦地拍拍胸脯。
酝酿半天就说了个这。
章铭朗无语,随手抓起手边的一张废纸,揉成纸团丢向他:“什么老掉牙的套路!”
程禾精准接住,对准垃圾篓伸出手臂来了个投篮。纸团飞出去,精准地没投进。
他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臭手,而后讳莫如深地看着章铭朗,语气神秘:“要不说你谈不上呢!你甭管套路土不土,顶用就成。”
谈不上的章铭朗沉默了,他收回手,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可行性。
程禾继续推销:“生病,是最能挑起女人保护欲的一种。你想象一下,你病倒在床上,她得来照顾来看望吧?那见面和交流的机会不就有了!”
章铭朗想起上次他肠胃炎吊水时,汤依不小心在自己身边坐着睡着了的场景。
间隔这么久,他仍然能记得她长长的睫毛,她散发着馥郁香气的头发,还有她睡着时的柔和气质。
但是汤依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啊,他这点小伎俩,在她眼里还不是小打小闹吗。
弄不好还要搞出负面效果。
再说了,他好歹也是个上司吧?上司装病为了讨好和接近下属,被她发现了真要把脸丢尽了。
于是他挥挥手,一脸“休想让我做蠢事”的拽哥表情:“不行不行不行,我反正是演不了装病。”
“行吧,不听算了。”程禾耸耸肩膀。
汤依刚从楼下人力资源那里上来,手上拿着的是秋招文件和各个候选人资料。
已经到了九月底,秋招已经要到了尾声。君茂规模庞大、机构复杂,因此招聘流程走了很久才确定下几位候选人。
不出意外的话,秘书部也要来新人了。
她的脚步由远及近,在百叶窗前闲逛的程禾看见她,决定对自己好兄弟做最后的劝阻。
他立刻转头冲着桌前的章铭朗喊:“快快快快她来了!”
刚刚还义正言辞的章铭朗从老板椅弹出来,迅速瘫倒在沙发上紧紧闭上眼,一手捂住腹部,一副很痛苦的表情。
目睹一切的程禾:“”
不是哥们,刚刚不还说不行吗?
接受能力这么快吗!
自觉身负重任的程禾推开门,几个大步上前凑到汤依身边,表现出十分焦急的神色:“汤秘书,十万火急!铭朗他身体不舒服!”
他凭借自己刻意夸张的语气,硬是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烘托得无比严重:“他疼死了,他疼得直不起腰了,额头全是汗!你快去瞅瞅他吧!”
绕了半天,他总算说到重点。
汤依眉间轻蹙,手上摁订书机的动作放缓:“具体哪里痛?这个状况持续多久了?刚刚吃了什么东西吗?”
程禾顿了一下,他长长地“哎”了一声,挽着她的手臂往门里拽,嘴里还一边念叨着“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汤依不动声色地把手臂抽出来,跟在火急火燎的程禾身后,心里涌现出一丝怀疑的火苗。
门一推开,章铭朗正长长一条人躺在沙发上。他的身高显然超出沙发的长度,因此两只脚连带着脚踝都只能委屈地悬空,看起来有些滑稽。
汤依加快几步,蹲在沙发边查看具体情况。
“章总?头晕恶心吗?刚刚吃了什么东西没有?”她语气很稳,接连问了几个问题,心里冷静盘算是不是他急性肠胃炎又犯了。
章铭朗看起来很虚弱地开口:“有点,都有点,吃了吃了”
他脑子突然短路,忘记刚刚在脑子里盘算的台词,于是他只好眯起一只眼,看向站在一边还在欣赏他高超演技的程禾。
兄弟,我到底吃了什么啊!
汤依也眯了眯眼。她若有所思,顺着他的目光抬起头,探究地看向程禾。
两张像被女娲偏爱了的脸都这么盯着他,程禾一不小心就说出了真心话:“你俩还蛮有夫妻相的。”
此话一出,如同深水炸弹一般。汤依瞳孔微微张大了,她迅速将视线挪到一边的地上,没做任何回应。
章铭朗反应更甚,他眼皮狠狠一跳,正准备撑着起来,程禾预判了他的动作,连忙往他面前一扑。
汤依眼疾手快地抬起搭在沙发边上的双手,身体往后靠了些,才不至于被天降人体炸弹给压住。
躺在沙发上的某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他躲闪不及,反应过来时,程禾已经趴在了他的上半身,压得他呼吸不畅,喘不过气来。
为了哥们的幸福,他程禾豁出去了!
他揽着沙发上的章铭朗,扯着嗓子大喊,甚至到了嚎啕的程度:“铭朗啊!我的好兄弟啊你到底吃了啥呀?你吃了你早上喝了冰牛奶!”
他终于想起来了,转过头看向已经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双手抱臂看戏的汤依,连底气都足了:“汤秘书,我想起来了,来公司之前我看见他开冰箱喝了杯冰牛奶,所以才会胃痛。”
汤依语气怀疑:“早上喝的牛奶现在才开始胃痛?”
程禾脑子一转,脸色中带着讨好:“病毒嘛,病毒有潜伏期、潜伏期。”
理由荒谬得汤依都想笑。她正欲继续探究下去,远处的章铭朗已经扶着沙发艰难地坐起来。
演技真好,还知道做戏要做全套呢。
汤依远远看着他还捂着胃部,表情痛苦无比。如果不是程禾的理由太荒谬不可信,她几乎要相信他真的伤着了。
然而下一秒——
“呕——”
章铭朗扶着沙发扶手,脸朝着地下做呕吐状,却只吐出一点酸水。
听到动静,汤依几乎是瞬间从沙发上弹起。她疾步走到他身边挽住他的手臂,借他一点力。
程禾还傻愣愣地在一边鼓掌:“哥们你可以跨界当演员了,演技是真的像!”
章铭朗说不出话。汤依见状,一边伸手轻轻拍着他后背,一边转头语速飞快冲程禾吩咐:“麻烦帮忙出去喊一下周特助,让他下去开车,多谢了。”
程禾这时才意识到章铭朗没在演戏,赶紧拔腿出去喊人。
最后在医院检查一番,得出的结论是——
章铭朗还真得肠胃炎了。
程禾对事态的发展感到莫名和疑惑。
不是吧,他的嘴不会开过光吧?
章铭朗躺在病床上,汤依还在外面缴费拿单子,程禾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床边,周特助则听从汤依的安排,回公司去了。
“章铭朗,你真神了。”
然而这位神并不想看他的模样,把头偏到一边。
程禾的热情并没有被打断。相反,他果断提起椅子拖到另一侧,一屁股坐下,喜滋滋地说:“这下好了,以假乱真了,你真能和她接近了吧!我都说了,这个方法虽然老,但是管用啊!”
章铭朗横了他一眼:“我是真的病了,就算没有你的损招,她也照样会来看我。”
“得了咱俩别扯这些了,反正效果达到了,恭喜恭喜啊!”程禾甚至朝他拱拱手,被他一巴掌打开。
程禾正要反击,汤依推开门进来了。
她将手上的缴费单放在床头柜上,对章铭朗说:“医生说没什么大事,下午没什么事就能走。”
他顺从地点点头,仍然用亮亮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汤依没注意到他的眼神,低头找椅子。章铭朗见状,用手肘拱了一下另一侧稳稳定在椅子上的程禾。
两人眼神暗自较劲了一阵,还是以程禾的失败而告终。他起身将椅子移给汤依,自己则坐在另一张床上。
汤依道了声谢,坐下一边翻单子一边对章铭朗说:“章总,这样吧,为了您饮食规律和身体健康着想,以后您在公司时想吃什么早中晚餐就和我说,我按照情况去准备。”
“您这个胃,真的不能再伤了。”
认真说完刚刚缴费跑上跑下时的思考,她抬头,将垂落的一缕发丝挽到耳后,看向他征求意见。
章铭朗弯起唇角:“那什么时候能吃到你做的?”
汤依沉默半晌,还是没忍住开口:“您做梦呢。”
“天哪,”章铭朗偏头看向窗外明亮的天光,声音里满是惋惜,“什么时候天黑啊,好想做梦。”
程禾已经看呆了。
没想到开屏的章铭朗是这样的。
汤依没理他:“那就这样定了。”
想起什么,她抬起头看向程禾:“程先生。”
程禾根本没反应过来,因为从来没人这么正式地叫过他。
章铭朗再次伸出左手拍拍程禾的膝盖,后者疑惑地抬头:“嗯?”
“是我叫你,我想你帮我个忙。”
程禾挺直上身,语气认真:“你说吧,我一定给你办得明明白白!”
汤依若有似无地看了眼床上的章铭朗:“我希望你能把章总冰箱里的冰牛奶拿出来,不要让他一大早就喝,不然会胃痛。”
程禾:“包在我身上,回去就给它扔咯!”
为了报复刚刚夺走自己椅子之恨,程禾特意叫了一堆色泽鲜艳的湘菜外卖,不仅自己吃得香,还时不时欠欠地把外卖盒放在章铭朗鼻子下扇扇风。
章铭朗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喝面前小桌板上汤依给他点的清粥。
汤依已经回公司了。
公司有太多还等着她做的事,尽管章铭朗很不愿意放她走,但他还是主动提出让她回去,顺便给她安排了会见面试候选人的工作。
汤依刚离开,程禾就直骂他真傻。
“好不容易能有点工作以外的私人相处时间,你还把她放走了!那你今天忙这半天不白忙活了?”
章铭朗摇摇头:“这种小把戏留不住她的。更何况比起我来说,公司的正常运行更重要。”
“章总。”病房门外,三声规律的敲门声响起,周特助推门进来。
章铭朗见到他,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公司有事?”
周特助神色难得有些严肃,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床上坐着的程禾。
程禾看见周特助手中鼓囊囊的公文包,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哦,是机密啊,行行行我回避一下。”
病房门关上,周特助拉开公文包拉链,从掏出一个文件夹递给章铭朗。
他看了眼周特助的神情,接过文件夹一目十行看去,脸上的神色随着纸张的翻页越发沉重。
第32章 安排
汤依赶回公司时正好是下午两点左右,和候选人们约好的会见时间最早是三点,因此她没能午休,就马不停蹄地开始翻阅从人事那儿拿来的个人资料。
作为秘书,她毕竟没有什么决策权。这次会面也只能是起到第一层简单筛选的作用,正式面试还要章铭朗回来才能定夺。
三点一到,汤依补好口红,拿好桌上的资料就起身去往面试会议室。
最后一位候选人进来时,已经五点多快要下班了。汤依倒是没什么不耐烦的,女生推门进来,她伸手示意她坐下。
汤依抽出最后一份个人资料,浏览一遍,看到某处忽然挑眉,抬头看她:“你是方真?”
“我是。”女孩脸圆圆的,看起来很有亲和力。
“我看见你的意向岗位是秘书,可以告诉我你对秘书工作的看法吗?”
方真流利地说了很多官方的见解。
“除此以外,秘书也是”
“抱歉打断一下,”汤依实在听得有些疲乏了,她将手中的简历放下,揉揉眉心,“我想听你的见解,而不是背书。”
方真因为她直接的话语顿了一下。她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般抬起头:“说实话,您问我这个问题时,我脑子里没有什么话想说。秘书就是一份职业,一份帮助上司打理好各种事物的职业,仅此而已。”
“当前社会上以及很多影视剧里把秘书刻画成一个破坏家庭的坏人,我觉得这是彻底的偏见。秘书就像成千上万的普通工作一样,我只需要做好我应该做的部分,不用管流言蜚语就好。”
汤依眼神中闪烁着欣赏和欣慰,却故作严肃地板起脸:“你知道你跑题了吗?”
方真紧张地揪紧裙子:“不好意思,我一说起来就有点忘记了。”
“好的,今天时间不早了,面试就到这。”汤依点到即止,起身离开。
她准时打卡下班,开车来到市医院,却扑了个空。
“是的,35号病床的病人下午四点左右已经出院了。”
汤依蹙眉:“请问他是一个人走的还是有人陪着?”
导诊台护士摇摇头表示不记得了。
汤依道了个谢,转身一面朝着停车场走去,一面在微信给章铭朗发信息。
【汤依:章总,我到中心医院了,您是已经回去了吗?】
然而这条消息像是石沉大海,直到晚上也没能得到回复。
早已出院的章铭朗此时正坐在家里书房的电脑桌前,桌面上摆着摊开的文件夹,他本人则盯着窗外愣神。
文件上,整理着近两三年刘璋与赵林锐的工作往来,以及赵林锐进入公司以来负责的一切项目。
两年前,君茂运行一个重大项目,几乎所有的高管们都在这个项目有所负责。赵林锐自然更不例外。
汤依那时还是前总裁林总的秘书,在项目中也有参与,但古怪的是,某天下午,刘璋和赵林锐有短暂的通信记录,第二天工作系统里汤依就提前申请了将近两周的年假,理由填的是空白。
公司骨干成员无故申请整整两周的假,审核人员却毫无过问,甚至在当天申请提出后,仅在几分钟内就批复通过。
章铭朗想不通那天下午在汤依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促使她申请这么长的假。
这显然与现在的工作狂汤秘书的行事风格完全不符。
刘璋阴阳怪气的汤依和赵林锐的关系、汤依对赵林锐的排斥、楼梯间里汤依第一次那样失态的痛哭
还有刘璋和赵林锐的通讯记录,与汤依突然的假期申请,是巧合还是确有关联?
这么多信息纷纷指向一个可能的、并不少见的结果,但章铭朗也只是隐有猜测,却并不敢确定。
太多谜团一瞬间涌入脑子里,他有些想不明白。
桌上的手机震动,他瞟了一眼屏幕,汤依的名字映入眼帘,他却没有理会。
窗外天空已经逐渐黯淡,对面独栋别墅阳台的窗户倒映出天边的晚霞,偶有几只鸟儿在天空中掠过。
章铭朗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他要去分公司找林总,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楚。毕竟以他对汤依本人性格的了解,她必然不会愿意说出来。他甚至能想象到她的反应。
冷冰冰的一句“我的私事”,就已经足够让他闭嘴。
但是用什么借口去B市找林总呢?
这个问题让他直到第二天来到公司,大步走向电梯时,脑子里仍在盘算这件事。
前面两个高管在小声交谈。
“后天不是有个峰会吗,你不去?”
“就那个B市的?不去不去,根本没什么权威性啊,给我邀请函求我我都不去。”
B市?峰会?
耳尖的章铭朗发现这是个好时机,正好他还在发愁怎么有机会去一趟B市分公司,这下有机会了。
等一会儿汤依给他汇报工作安排提到这个时,他就立马同意要去。
章铭朗这么想着,坐在总裁办的椅子里,期待着汤依的到来。
门敲响了,本来瘫在椅子里的他几乎一瞬间弹了起来,正襟危坐地喊了句“请进”。
门推开,进来的却是一位保洁阿姨。
她满脸不好意思地对他说:“对不起对不起,早上打扫卫生抹布没拿走。”
章铭朗沮丧地让她进来拿走。
还没来得及再瘫下去,又有人敲门,他再次弹起来,心跳得很快,等待汤依的脸出现。
然而出现的是周特助的脸,他拿着一份文件进来让他签字。
章铭朗抽出一支钢笔唰唰几下签好字,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文件签字怎么是你送?汤秘书呢?”
周特助心凉凉:“这个不是您让我全权负责的吗,所以是我送。”
章铭朗这才看见文件确实是前几天他交给周特助让他完成的。他自知理亏,挥手让他走。
周特助前脚刚出去,后脚他就听见了高跟鞋越来越近的声音。
门再次被敲响,不轻不重的、规律的三声。
汤依来了。
章铭朗在心里和自己打赌。
仔细听他能辨别出她的敲门声,这是独属于她的、和别人不一样的声音。
他清了清嗓子,说了句“请进”,期盼地看向门外。
一只黑色鞋尖率先进来。接着是一小截细白的脚踝,黑色的裙摆,酒红色的丝绸衬衫,领子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皮肤。汤依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怀中拿着工作平板走进来。
她在办公桌角站定,长发随着低头的动作垂下来。她红唇轻启,语气平平:“章总,今天工作安排”
章铭朗只觉得自己好忙。
他要腾出眼睛看她,要在脑子里欢呼自己刚刚猜对了她的敲门声,还要分出耳朵来听她的工作安排中有没有B市的峰会。
“目前暂定这么多,还有补充我会提前告知。”汤依汇报完,抬起头看向章铭朗,等待他的指示。
章铭朗看见她的嘴唇合上,才反应过来她已经说完了。
他问:“没了?”
汤依低头看了眼安排,确认自己确实没说漏,摇了摇头:“目前没有了。”
“目前没有,就说明还有别的,对不对?”
看着上司一脸期待地看向自己,汤依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胃炎应该不会导致脑子的问题吧?
不然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章铭朗,怎么会在今天还看起来很期待工作的样子。
汤依干脆收起手中的平板,抬起头似笑非笑:“章总您想要什么工作安排?”
章铭朗已经发现了,汤秘书只要眯起眼睛微笑、开始喊“您”,就是她要火力全开怼人之时。
但他没在怕的。
他闲闲地往后一靠,双手交叠,语气透露着怀疑:“汤秘书,不会私自把我的工作安排给取消了吧?”
汤依无语得想笑:“我还没有不专业到这个程度。”
“那B市的峰会,我是没收到邀请函?”
汤依闻言心里一动。
这个还真收到了。
只不过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峰会,在业内没有任何权威性。因此主办方发来邀请函时,她当然按照往年默认的习惯,礼貌回绝。
她一五一十将这个情况和章铭朗讲了。他听完后,将双手搭在办公桌前,身子前倾:“往年我在分公司我也没去过。但是现在,我想去了。”
“人吧,总是要吸收同行的经验教训才能进步,你觉得呢?”
汤依情绪稳定地实话实说:“章总,您要是真去,恐怕也碰不到几个同行。因为据我所知,业内都不怎么看重这个峰会。”
章铭朗一副自信得不行的样子:“君茂老总都去了,他们还能不慕名前去?”
他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反正去了也没坏处。
汤依妥协了:“那我现在去订票。”
她刚要出门,想起什么,转头问:“这次你需要我跟着吗?”
章铭朗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
毕竟这次去B市不是为了玩,而是为了查她和赵林锐的事。如果她跟着自己,事情会平添阻碍。
章铭朗也不想让汤依知道自己在查她口中的“私事”,否则肯定会受到她的抵制。
但他实在下不了决心,亲口拒绝这个和汤依一起出差和独处的机会。
毕竟上次去出差,他和她故意赌气没让她跟着,事后他隐隐后悔了几天。
一番考量以后,章铭朗抬头,勾起唇角,看着面带询问的汤依。
“我需要你。”
第33章 心动
章铭朗随口一句话,像只迷路的小幽灵,在汤依的脑子里无意识地回荡,久久也挥之不去。
这人越来越口无遮拦了。汤依无奈地想。
但同样的,他也学聪明了,知道直截了当乱说会招致汤依的“警告”,因此开始用一些听起来和工作有关的、没法反驳的话语,暗戳戳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其实汤依完全可以像是上次崴脚之后,在停车场门口时那样再次挑破,并且告诉他不要再在工作中这样。
但是她早已酝酿过很多次,都没能说得出口。
为什么呢,她不知道。
工作上同事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她会直接指出来,从来不会有什么犹豫和顾虑的。久而久之,同事们也习惯了她直来直去的性格了。
但是章铭朗呢?
她又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他的反应和感受呢?
尽管并不想承认,但汤依还是清楚地知道,“他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这个理由,绝对是不成立的。不然她会从一开始就小心翼翼对待他,不反驳不冲撞。但这完全不是她的工作风格。
票还没定好,主办方那边的邀请函先前被她拒绝了,她还得再发一次邮件表示反悔。
汤依再一次习惯性将工作塞进脑子,以此来替代那些无边的回想和思考。
第二天早上,汤依和章铭朗准时到达公司门口,坐上周特助开的车。
自从汤依昨天给自己发信息让他安排好去机场的车以后,周特助就一直处于一个比较颓丧的状态。
他班味满满地握着方向盘,心里已经凉成一片。
章总怎么了,章总以前出差要人跟着的时候,从来都是让自己去的。
自从汤秘书出现以后,章总像是把自己遗忘了一般。唯一让他从头跟到尾的工作还是让他查赵林锐和刘璋的事,而且据他所知,这件事和汤秘书还有关系。
章总好像中了汤秘书的邪,工作和生活中已经绕不开她了。
周特助没忍住从后视镜里瞟了眼后排,“中邪”了的章铭朗此时正在翻看手机,面色认真而专注。
周特助稍稍放下心来。还好还好,章总还没有完全丧失工作的斗志,也没有一味沉迷于汤秘书的美色,还是有在认真工作的。
泡温泉、看电影、手牵手看烟花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章铭朗再次瞟了眼手机搜索框,自己搜的是和喜欢的人出差可以做的事没错啊!
现在的同事出门都这么开放吗,还没确认关系就手牵手,还泡温泉?!
章铭朗甚至不敢想象,水汽弥漫的温泉池子里
他赶紧摇摇头,将脑子里杂七杂八的场景挥去,认真搜索B市旅游攻略。
好不容易能和汤依一起出差,还是全程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出差。
章铭朗心中暗暗后悔,当初在B市分公司任职两年都干什么去了,怎么一个合适的能逛的景点都不知道?
汤依坐在前排,眼角的余光看见章铭朗摇头的动作。她以为他晕车了,转过头问:“章总,刚刚看见你摇头,如果有什么晕车或者不适,我这里有晕车药和晕车贴。”
章铭朗心虚地把手机往腿上一按,看向前排的汤依,脑子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地脱口而出:“你这么关心我?”
此话一出,车里三个人都沉默了。
章铭朗现在很想拍自己一巴掌。怎么出言这么轻浮,甚至已经是下意识地从嘴里蹦出来。
周特助还看着路,眼睛却瞪得老大,好像听见什么不得了的秘辛。
汤依则愣在座位上,身体还保持着半转身的状态。反应过来后,她脑子里只有无语。
没法正常交流了是吧,张口闭口就是这种话。
她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干脆顺着他的话说:“是,我是关心。”
这下换成章铭朗愣住了。
“这也是我身为秘书该做的。”汤依接上一句。
但章铭朗的耳朵已经开启自动屏蔽功能,再也没听清过她说的话。
他稀里糊涂地接过汤依从前排递过来的晕车贴,稀里糊涂地下车,稀里糊涂地坐上飞机。
直到汤依出言提醒他系好安全带,章铭朗才终于“嗯”了一声回应。
汤依看了眼身边不在状态的他,心里细细琢磨一番。
她好像意识到怎么硬控他了。
两人到了B市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汤依早已提前约好司机,一下飞机就直接坐上了车前往酒店。整个过程被汤依安排得十分通畅而舒适。
车上,汤依开口询问:“章总,下午暂时没有工作安排,中午你是更偏向于去酒店餐厅,还是去吃附近的简餐?”
“酒店吧,懒得跑。”
汤依点点头。章铭朗的决定和她想的一样,正好一上午在路途奔波,她也没什么心思和力气出去吃。
十二点整,汤依帮他置办好行李,两人准时坐在酒店餐厅进食。
汤依一边切着盘子里的牛排,一边和章铭朗商量下午的行程。
章铭朗听她提起下午,试探地问:“以往你和林总出差,没事干的时候你去哪儿?”
“我?”汤依抬眼看了眼他,手上切牛排的动作没停,“我在酒店里待着。”
章铭朗不相信:“就一直在酒店?也不出去逛逛?”
汤依义正言辞:“我是出差来工作,又不是旅游。而且林总时不时会有工作需要我,我要是走了不方便。”
章铭朗沉默几秒,认真说:“你放心,我下午绝对不工作。你可以出去玩,或者,如果不介意身边多一个人的话”
汤依也认真地说:“那真是谢谢你了,但是我不玩。”
两个人的语气正经得像是在商量什么工作上的正事一般。
汤依盘中的牛排有点老,小刀总切不动,她起身准备换一盘,对面的章铭朗却像是看准了时机终于行动,忽然伸手将她的盘子端到自己面前,和自己已经切成一块一块的一整盘牛排调换了个位置。
汤依迈出去的步子停在了原地,因为惯性,垂在她胸口前的一缕头发往前飘飞出去又落回来。
他早就看出她手里的牛排很硬切不动,和他有来有回说了这么久的话,她盘子里还是那一整块。
章铭朗抬起头,看向愣在原地不知道应该前进还是后退的她,心里感到好笑:“看我干嘛,你吃啊。”
为了不让她反悔,他欠欠地将和她交换的那盘牛排用叉子整块叉起来,咬了一口。
他再次抬起头,眼睛笑得弯弯的:“你反悔不了了,除非你愿意吃我咬过的。”
汤依没说什么,坐回座位,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心底涌起一种奇异的感受。
感觉他的眼睛,像他养的猫。
见汤依半天没说一句话,章铭朗有点慌,他身子往前探,轻声问:“你不会生气了吧?”
“嗯?没有。”汤依从她的思想里回过神来,抬头,看见的却是章铭朗忽然放大的脸。
她吓得往后猛地一撤,桌上水杯里的水被她的动作震得剧烈摇晃,不幸朝她的方向倾倒。
汤依眼疾手快地伸手出去想扶住,却被动作更快的章铭朗抢了先。
于是她伸出去的手握上的不是冰凉的玻璃杯壁,而是他温热的、宽大的手背。
两人就这么双手紧握着,齐刷刷地同时抬起头。
彼此的瞳孔中,倒映的是对方同样因为震惊而睁得圆圆的眼睛。
章铭朗率先反应过来。他饶有兴趣地低头,看了眼汤依仍然触碰在自己皮肤上的手,故意调笑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碰我?”
他话音还没落,汤依已经飞快把手缩了回来。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不那么慌:“抱歉啊章总。”
但她不知道,看似气定神闲的章铭朗另一只手放在桌下,已经把桌布揪出了一大块皱纹。
因为这个小插曲,汤依一整个下午都有点昏昏沉沉。
她这是怎么了?
汤依甚至联想到了是因为水土不服,快感冒了,所以才会有些奇怪的感觉。
为此她特意冲了包冲剂。
一个下午过去,章铭朗说到做到,真的没有找过她。
酒店窗外的天一点一点暗下来,五六点时,天空外呈现出大片的深蓝色,那是无比温柔而沉静的颜色,边缘处还透着一丝白日将尽的白。
汤依忽然很想出门走走。
她这么想着,立刻动身换了套亚麻面料的连衣裙。米色裙摆松弛地搭在她脚踝的皮肤上,她一身轻松地走出酒店门。
很久没有在下班高峰期出门闲逛。她沿着马路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酒店不远处有个湖,湖边的人行栈道很宽,许多小吃摊和推车密密麻麻挤在一块儿,一盏盏小灯像坠落的星光一般遍布在湖边,很长一条,看不见尽头。
她双手插兜,放松地往前走。湖边的空气像是沾染了很多水汽,呼吸进身体里很舒服。汤依绕着湖边慢慢走,累了在长椅上坐下,抬头看天。
她感觉身边有人挨着她坐下,但她没有在意。毕竟在这里闲逛的路人很多,和她一样坐下休息逛累了,坐下歇会儿也没什么。
但这人静止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作,过了几分钟,他忽然将身子往后靠,将手臂搭在她背后的靠背上。
她感觉到了,蹙眉转头看他,却看见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蓝调时刻,平静湖面边,远离喧哗小摊的长椅上,汤依和章铭朗对视。
一阵微风吹来,他额前的碎发突如其来被掀起,在空中飘扬着。汤依披在肩头的柔顺长发也顺风飞起,她在昏暗的天空下看清了他明亮的、充满感情的眼睛。
“坐这么久,才认出来我?”
章铭朗轻快而带有笑意的声音响起,每个字都像坠下的雨滴,砸在汤依的心上。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忽然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一整个下午都不在状态。
因为她好像有点心动了。
第34章 并肩
他们肩并肩走在湖边。两人一个宽肩窄腰,一个曲线玲珑。天已经完全黑了,只偶尔有几盏路灯从头顶投射下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们很默契地没有出声,只是慢慢走着,任由空气中的暧昧氛围弥漫发酵。
“想不想去那边走走?”
章铭朗偏头看她,声音很轻很轻。
汤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们已经走到了刚刚在远处看见的小摊边。
于是汤依点点头:“好啊。”
离摊子越来越近,他们脸上被一盏盏暖光映照亮了,汤依被忽然出现的光亮眯了眯眼。
“你不是说不想出门逛?”章铭朗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双手插兜,语气中带有沉沉的笑意。
汤依抬起头看他,嘴角弯了弯:“就是想出来走。”
她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小声说:“幸好我出来了。”
不然我不会发现我的心意。
声音太低,混杂着背景中小摊贩的吆喝中,在风中被吹散了。
章铭朗没听见。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彼此都没有感觉到尴尬。
风声在呼啸,她的发丝和裙摆被吹得扬起漂亮的弧度,汤依感觉有点冷,默默抱紧自己手臂。
一旁的章铭朗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往风吹来的地方挪了挪,尽力用身体帮她挡住一些。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仅有的灰色卫衣,懊恼地叹了口气:“早知道穿外套了,可惜卫衣不能脱,里面真空。”
汤依再次被他的直言直语给刷新见识。她表情复杂地瞥他一眼:“你说话能不能”
“怎么了?”章铭朗像是早就预料到她想说什么,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现在不是你老板,我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在和你说话。”
往日要是听见这样的话,汤依会毫不犹豫地当作没听见。
但这次她罕见地沉默了。
章铭朗敏感地察觉到她与往日不同了。
他细细回想了一下自己一整天的行为,除了在车上大放阙词、在酒店餐厅碰了她的手以外
好吧,他确实做了很多出格的事。
章铭朗叹了口气,没什么犹豫,声音放得很轻很软:“对不起啊。”
汤依感觉他的叹气,和他的声音,都像羽毛一般,轻飘飘地在她的右耳上拂过,让她感觉到痒痒的。
她抬起头看他:“你干什么了?”
除了在长椅上毫无防备的对视以外,这是今天晚上她第一次正脸看他。
章铭朗盯着汤依脸颊处的一颗小痣,视线又向上移到她映照着路灯的光的明亮眼睛,最后才若有似无地瞥向她的嘴唇。
汤依的嘴唇有些薄,少见的没有涂口红,削弱了她平日里工作时的严肃和冰冷。
章铭朗感觉喉咙很干,周围的一切好像变成了马赛克,变成了模糊的阴影,现在的他瞳孔里已经被她的面孔占据。
她好美啊。我是在做梦吗。
他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在来回飘荡。
汤依平常也很少这样认真看他。
即使他是自己有时毒舌到甚至有点烦的上司,但她从来没在心里否认过他的长相。
就像在松风阁的饭局上,见到他的第一面,汤依就已经默默承认了这位新相亲对象确实有几分姿色的事实。
两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下,静静注视着对方。
汤依率先反应过来,眼神左右闪烁,瞬间移开了视线。章铭朗也尴尬得抬头看天又看地,就是不敢再看她。
年轻的男女肩并着肩,衣服布料随着走路的动作摩擦在一起,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们头各自偏向一边,看似有些生疏,两颗心却在无声中越来越近。
汤依知道心里的悸动来自哪里。但她感到本能的惶恐,惶恐即将到来的未知的坠落。
她想立刻说点什么,好打断这种粘稠的氛围,让彼此都从这种状态中清醒过来。
于是她猛地眨了下眼,几乎是脱口而出:“章总,明天上午的峰会”
章铭朗转过头看她,刚才眼底的那点尚未敛去的柔和被无奈代替:“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谈工作吗?”
她顿住了。
可是她只学会了这样,用紧锣密鼓的工作,压下自己为之而陌生的情绪。
因为也只有只有这样,她才能更快回到工作时那种信手拈来的状态,回到自己熟悉的舒适圈。
不过当她看向不远处充满烟火气的热闹摊贩小街时,她短暂地释然了。
算了,就放任这一次。
在这个远离职场的城市,在这个湖边的宁静的夜晚,把工作丢远一点、好好享受吧。
下定决心后,汤依感觉身上卸下千斤重担。
她闭上眼深呼吸一下,将冰凉的空气吸进肺里。再睁眼时,她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抬起头看向章铭朗,嘴角带笑。
“走吧,去前面看看。”
章铭朗被她突然变化的神情感染,心情很愉悦地点头,声音温柔:“好。”
这里的商贩们大多是年纪偏大的大爷大妈,偶尔能看见一两对中年夫妻配合得很好,动作麻利地翻炒着铁板上的小吃。
一条小街里不仅只有这些小吃摊,还有各种各样卖花花草草盆栽的摊子。
说是摊子,其实也只是寻了一块稍微大一点的空地,铺上一块布,上面挤着五颜六色的包装好的花束和盆栽。
往更偏的地方走,甚至能看见几个年轻小伙支起小桌,上面整齐铺着塔罗牌,正满脸神秘地为面前的年轻顾客讲解“命运”。
章铭朗和汤依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到塔罗牌小摊。汤依觉得有些新奇,毕竟前二十多年她的生活中从来没接触过这样的东西。
“你想玩?”章铭朗见她脚步慢下来好奇地望去。
他倒是认识这些,因为据他所知,程禾的妹妹程橙最痴迷这些玄学的东西,以前总在他家刷这种视频。
当时他说了什么来着?
“小屁孩别天天指望着这些神神叨叨的!”
虽然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如果她喜欢这些,他心甘情愿陪着她。
但汤依笑了声:“我不信这些,就是觉得新奇,没见过。”
“没见过?”章铭朗有些诧异。
汤依倒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她轻轻耸耸肩:“是啊,我的生活很无聊的。每天就是上上班,看看手机,去橘县看看”
说到橘县,她眼睛一亮,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
于是她清了清嗓,认真地停下脚步,对身边的章铭朗说:“我要和你商量个事。”
章铭朗的心开始狂跳。
不是吧,她不会要表白吧?
他一面感到紧张无比,一面又有些后悔。
他自认自己还是很在意谁先表白这件事的。毕竟自己堂堂一个大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本来就不应该藏藏掖掖、扭扭捏捏的。
这不是他的性格。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看见她和白泽宇相亲时脑子一热,不顾场合地说出“我在追她”这样的话。
但是那天,她生气了。
章铭朗从那一刻才意识到,他不计后果的头脑一热,给她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负担。
她是自己的秘书,是章董事长钦定在他身边帮助他工作的得力干将。她和他都曾亲口向章董承诺过,绝不会产生工作以外的关系。
他摸不清汤依的态度,却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沦陷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控制不住地频频关注汤依的一切动态。
今天她换了件粉色衬衫,衬得她气色很好,她很少穿这样的颜色,为什么不多穿呢?
今天她的头发从玫瑰味变成茉莉味,是换了洗发水吗?
今天报告工作安排时她的音调都比之前更平,表情也好像更冷了。又有哪个不长眼的得罪她了?
那时章铭朗会走神,她的声音会成了背景音,而他默默思索着。
那个不长眼的总不能是他自己吧?
面对汤依,他一切的横冲直撞都会自动配上刹车片。只要她好像要生气了,他就会立马按下刹车。
他对待自己对她产生的感情,像对待无价的珍宝。他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电视剧的男主们总是玩暗恋,半天也不敢说出那四个字。
但今天,他决定将那些弯弯绕绕都丢掉。
汤依眨眼了,汤依张嘴了。章铭朗找准时机,两人的声音在他的精心安排下,碰撞在一起。
“我有个项目方案”
“我喜欢你。”
风在那一刻停止了吹拂,街道的喧嚣像唱片机里被按下终止键的背景音乐。汤依感觉身上的血液凝固一瞬,又猛然冲向四肢和脸。
她没说完的话被他石破天惊的话语堵在喉咙口,再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章铭朗同样愣在了原地。
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玄幻的走向。
我以为你想和我表白,结果你还在和我聊项目?
章铭朗后知后觉的血色上涌,暗暗痛恨自己怎么还是这么莽。
他懊恼之余,偷瞄了一眼对方的反应。汤依安静地站在原地,像是在认真思索什么后下定了决心。
她眼神坚定地抬头:“我也”
“你就当刚刚没听见!”
两人的声音再次碰撞在一块。
章铭朗生怕汤依会再一次拒绝他,而现在的他,已经经不起他们的关系的一点点退步了。
尝到了甜头,他就再也不想回到从前。
汤依听完他的话,神色不明显地黯淡下来。
于是她轻轻点点头:“好。”
第35章 沦陷
两人几乎围着整个湖转完了半圈,汤依才终于把橘县小学的慈善项目给章铭朗讲清楚。
汤依见他没有立刻应答,又补充一句:“你放心,我已经做过调研,方案也做好了,回去就可以发你邮箱。”
“我支持你的方案,但是我也有疑问。”
章铭朗的声音响起,汤依有些紧张地抿唇,抬头看他:“你说。”
但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章铭朗沉默,并不是因为项目本身。而是因为听到她口中所说的“旨在正确指引受侵害儿童的心理成长”这句话时,他想到了他来到B市的目的。
比起项目,他更希望探清她产生这个念头的缘由。
汤依怕他会出于公司利益的考虑拒绝她。毕竟做这样的项目并不在君茂的专业范围内,更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
更何况,作为偌大一个公司的掌舵人,光听她空口构建的美好愿景,不足以支撑他做出肯定的承诺。
但汤依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我真的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这件事,至少,在回去看完了我的方案以后,再做决断,可以吗?”
尽管她声线依然平稳,但从她的语气中,章铭朗能听出她略微有些急。
再开口时,他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我现在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想到做这些?”
汤依闻言,刚刚打的腹稿一瞬间成了废稿。她眼睫微颤,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说出实情。
说出她是因为当年的自己险些被侵犯,才会在看见和她有着相同遭遇的孩子时,在脑子里形成了这个计划。
那段往事,是她的深藏已久的秘密。除了最好的朋友许笑笑,没人在知道这件事以后,仍然选择坚定地支持她、相信她。
哪怕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在自己遭遇这样的不公平以后,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泄露出去的脆弱,有时也会成为亲近之人刺向自己的利刃。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愿意将自己柔软的一面展现出来。因为同样的亏,吃一次就够了。
章铭朗预料到了她的反应。他释然而体谅地笑:“没关系,不想说也没关系。”
他将双手随意揣在卫衣口袋里,仰头看起了星星,姿态轻松得仿佛刚刚只是感叹了一句“今晚月色真美”。
他这样不经意的态度,反而让汤依微微一怔。她忽然觉得,自己那份纠结的重负,其实是一件不需要回答就可以轻易揭过的、不值一提的小事。
汤依还在静静思索着,忽然听见身边传来一声轻叹,紧接着他开口了。
“其实,我觉得你不用总是绷得很紧。”章铭朗停顿了几秒,声音有些涩,像是在用心斟酌语气,“毕竟在我眼里也在君茂很多同事眼里,你已经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职业女性。这一点,我那天晚上也已经说过。”
那个在工位前坦诚谈心的夜晚瞬间被唤醒。一股暖意裹挟着酸楚涌上心头,汤依感觉肩膀一松,像是积压了这么久的什么东西忽然被击碎。
当她面对在人生中少之又少的直接的夸奖时,她实在有些手足无措。
“你是个自由的人,”他坚定的声音将她从慌乱中拉回,“你有权利说出你想说的,也有权利选择不说。没人能替你做出决定。”
章铭朗像是在暗示着什么,他说完,特意偏过头观察她的反应。
汤依自然而然联想到赵林锐对她做的一切。
当坏人已经落网时,她以为自己心里的那根刺就已经被拔出。
但此时此刻,在这个被完全尊重着的环境里,她才惊觉那根刺早已被折断在深处,深到几乎要与自己的血肉融合。
但现实的沉重将她那股没来由的冲动严严实实压了回去。
汤依眼前漂浮放映着几年前,那个为了所谓的公平而四处奔走碰壁的自己,自嘲地笑了声:“我说过我懦弱,我不敢赌。”
不敢赌上自己为之付出已久的前途。
她声音很细微,但章铭朗听见了。
他突然停下脚步,走到她面前,伸出双手轻轻搭在汤依的双肩上。
湖边的风很凉,他的手却温热。
“我看过一句话,看见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章铭朗弓下腰,与她视线平行,一字一句认真说,“*别去责怪从前的自己,她当时站在雾中也很迷茫。”
汤依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感觉像是遇到了大风,眼前蒙了很久的大雾忽然被拨开,留下的只有眼前的一片清明。
“以前的你可能是孤身一人,但是现在,我出现了。”章铭朗松开了双手,声音忽然变得轻快。
“反正我就在这里站着,你什么时候需要我了,我都在这里。”
汤依看了他很久,唇角缓缓弯起,真心实意地回应:“谢谢你啊。”
章铭朗哼哼笑了两声:“能听见你谢我,今晚在这吹了一晚上风,也算值了。”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新鲜的绿植盆栽!哎,帅哥美女,看你们小情侣在这逛了一圈了,帅哥买个盆栽给你女朋友养呗。”
一个年轻小哥不知从哪儿蹦了出来,打破了两人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他跑到两人面前,手里还捧着一盆掌心大小的盆栽。
“帅哥,你们俩真般配,买盆盆栽走呗,放家里赏心悦目得很不是?”
章铭朗听到他口中的“小情侣”三个字,浑身像被雷劈了一般,眼睛止不住地眨。
他一方面压不住自觉上扬的唇角,一方面又怕汤依会觉得冒犯,更害怕好不容易有些松动的她,又会缩回壳子里。矛盾的情绪交织,让他没敢作声,只敢趁着夜色悄悄转头看她一眼。
汤依却像是没听见,表情没什么变化。她向前一步接过小哥手中的盆栽,礼貌地问:“可以选选种类吗?”
“当然可以!”小哥见生意来了,喜笑颜开地把他们往小摊的方向引。
汤依跟上他的脚步走了几步,忽然发觉身边的男人没跟上。
她转过头,看向皱着眉、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看向她的章铭朗,像是被无形的钉子牢牢钉住在地面上,没有往前挪一步。
汤依感到好笑:“怎么了”
看着她一脸轻松的表情和神态,章铭朗几乎百分之百确定了,刚才汤依一定没听清小哥的话。
以他对她的了解,听见别人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大概率会收敛起笑容,用她最熟练的礼貌而疏离的声线说:“你误会了,他是我上司,我们私下没有关系。”
但她没有,她还在前面看着他笑。
章铭朗盯着几米以外,那个他喜欢的人为他而停下脚步,笑着问他怎么了。
他忽然低头笑了。
算了。就放下那些无端的担心,短暂地沉浸在这个像梦一样的夜晚吧。
既然她没有发现的话。
再次抬起头时,他眉头舒展,迈开大步跟上去。
“来了。”
走在前面的汤依转身,背对着身后的章铭朗,悄悄弯了弯唇。
其实她什么都听见了。
既然已经确认了自己的心意,还有什么好隐藏的呢。
毕竟以她的个性,打直球更适合自己。
倒是一直以来看起来莽莽撞撞、直来直去的章铭朗,反而像什么都没经历过的毛头小子,只是听了一句“小情侣”就走不动路了。
汤依一面低着头往前走,一面忽然想起那天在超市里偶遇他和那个年轻的女孩儿。
她本来以为那可能会是他的女朋友,但当天晚上就被他本人辟谣了。
看他那副空有大阵仗,实则纯情得不行的模样,汤依玩味地想到某个可能。
他不会还没谈过恋爱吧?
想到章铭朗在此之前种种看起来风流浪荡的话语和行为可能是他虚张声势装出来的,她就没来由地想笑。
当她将这个想法在电话中诚实告诉了许笑笑后,得到的首先是对面长达一分钟的国粹输出,其次才是她一连串的“汤依你完了”。
汤依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刮桌前小盆栽的植物枝叶,语气很是无所谓:“我怎么完了?”
“你这还不算完了?”许笑笑声音中难掩激动,“当一个女人觉得一个男人可爱的时候,她就彻底完!蛋!了!”
“汤依,你要沦陷了!”
许笑笑斩钉截铁的七个字,给她此前还有些动摇的内心狠狠按下一个宣判的钢戳。
许笑笑连声催促她把来龙去脉讲清楚,汤依却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她像是忘了章董警告她的一切,也忘了自己和章铭朗特殊的工作关系。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第一次丢下了一切桎梏,心甘情愿地沦陷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章铭朗。
那天晚上,汤依很久没睡着。她和许笑笑一五一十地坦白了自己一路以来的心路历程。
虽然这样直白地袒露和剖析自己的内心,让她感到不很习惯,但她听着对面许笑笑激动的声音和真心的祝福,她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电话的最后,许笑笑总算稍微平静了一些。她说:“汤依,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为你时隔多年的再一次心动感到高兴。真的。”
汤依笑着说她怎么忽然煽情起来。直到挂了电话,一切回归到平静。
汤依将下巴搁在交叠放在桌面上的手臂,安安静静看着面前的盆栽。
希望这一次,她没有选错——
作者有话说:明天!我将怒更5k!
其实最近发现有存稿的感受很不一样[垂耳兔头]
就是那种,我已经写到两个人缠缠绵绵
自己激动得要命了
但是holdon!
还得过一阵子才能更到那里啊啊啊哈哈哈!!
第36章 峰会
感情归感情,工作时还得认真工作。
汤依一早便起来化妆,同时在脑子里回溯会场的布局和峰会全流程。
上午八点半,她准时坐在酒店行政走廊内的小餐桌上,桌面摆了一杯咖啡,杯口还在向上冒着蒸腾的热气。
章铭朗还没来,她再次确定了司机的行程以后,便双手抱臂看着桌面发呆。
汤依肩背挺得很直,为了配合峰会的正式场合,她特意换上了一身白衬衣和黑色包臀裙。脚上踩着的细高跟因为双腿交叠的动作,隐约能看见她鞋底的暗红色。
然而即使一身冷气,仍然没法掩盖她举手投足中散发出的成熟魅力。
因此当章铭朗从她身后向她信步走来时,看见的就是她纤细的背影。
和她对面坐着的,一位不认识的西装革履的男性。
他本想直接上前,却忽然玩心大起,放轻脚步走到汤依背后坐下。
他想听听汤依是怎么应对这样的搭讪的。
对面的男人头发吹向一边,在餐厅暖黄的顶光照耀下,甚至有些反光发亮。
汤依轻轻扣住面前的咖啡杯环,放在嘴边抿了口。自始至终她都敛下眼帘,没有抬眼看他一眼。
“美女,你听过光耀集团吧?”对面的男人开口,姿态看起来十分傲慢。
背后偷听的章铭朗听得直想笑。什么小喽啰,根本没听过。
但汤依抬眼,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微微点点头,声音平稳无波:“久仰大名。”
对面的男人像是一瞬间被倾注了勇气,连带着腰背都挺直了些:“看你这样,你是秘书?敢问是哪家公司?”
章铭朗更想笑了。
说出来吓死你。
他一心偷听身后的聊天,没注意一位服务员正朝他走来。
“您好先生,请问需要点些什么呢?咖啡要吗?”
服务员突然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一杯”
突然想起什么,他连忙中断要说的话,清清嗓子,故意将声音压低,极力隐藏自己原有的音色:“一杯黑咖不加糖。”
汤依听到动静,若有所思挑了挑眉,低下眼思考了一瞬后抬眼微笑:“小公司,不出名。”
身后果然传来一声嗤笑。
汤依忍不住唇角提起。但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前是陌生人,她又急速刹车,敛下表情。
然而对面搭讪的男人已经被她的笑而惊到。他略一思索,从身边的公文包中摸出一张名片,缓缓推到她面前。
他语气中满是得意和自信:“相遇,就是有缘。我可以考虑把你纳入麾下,你觉得怎么样?”
汤依仍然稳坐在那里看着他,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更看不出一点惊喜和期待的神色。
这女人还挺沉得住气。
但她身后的男人就没那么沉得住气了。
当着他的面,挖他的人?
章铭朗见汤依竟然没有再出声,他更加坐不住了。
难不成她还真在认真考虑?
想到这种可能性,他按捺不站起来,转身,却忽然发现身后的汤依正扬起脸盯着他,眼睛里满是狡黠和玩味的光。
她是故意的。
章铭朗眯了眯眼。
汤依低头掩去眼底的笑,起身给他腾了个座位。
章铭朗大剌剌地坐下,浑身自然而然携带着的强硬气势,让对面的男人感觉自己突然矮了一截。
但他还是装作镇定的模样,起身朝他礼貌伸出手掌:“你好,光耀公司总裁,陈宅。”
然而他伸出的手就这样悬在空中。章铭朗甚至头都没抬一下。
陈宅有些尴尬地干笑几声。他收回手掌,再接再厉:“敢问你是这位女士的?”
“我是她上司。”章铭朗抬起眼皮,随后朝一旁的汤依伸出右手。
汤依默契地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名片递到他手上。
章铭朗伸出食指和中指,夹着名片一角递到对方面前。陈宅伸手接下,粗粗浏览一遍,看见“君茂集团总裁”几个字时,他猛地抬起头,两眼放光。
他又深深看了一眼一旁的汤依,再次恭恭敬敬地起来朝着章铭朗躬身,这次伸出了双手:“您好您好,章总您好。”
但章铭朗还是没有理会他伸出的手掌。
气氛一瞬间像是凝固了一般。
汤依适时而动。她朝着对面态度850度大转变的男人微微点头:“陈总客气。我是章总的秘书,我叫汤依。”
陈宅感激地看她一眼,朝她点点头。
“陈总坐在这,是还有事?”
身边的那尊金口玉言大佛终于慢悠悠地开口,语气中却听不出一点客气。
陈宅本想再趁此机会说点什么。但他抬头看了眼对面表情冷得像冰碴子的章铭朗,和他身边礼貌但疏离的汤依,只好识趣地起身,灰溜溜离开。
直到陈宅已经离得比较远了,章铭朗才终于破功。
他转过头,一副找汤依秋后算账的模样:“刚刚你明明知道我来了,为什么不直接喊我?”
汤依脸上看起来一本正经,但眼睛里充斥着还没完全消散的笑意:“这不是想让你看看戏?”
他闻言哼笑一声:“嘁,看戏?我要是不站出来赶走他,你不会还真要认真考虑跳槽吧?”
汤依见他还真有几分认真,决心先逗逗他。
她没急着回答,只是不紧不慢地伸手端起咖啡,慢悠悠地喝了口,又轻轻放下。一系列动作完成,她才终于开口说话:“是啊,我是有在考虑。”
章铭朗像包炸药,被她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点燃。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她。
汤依本来还想再演一会儿。但当她看见他像打翻了调料瓶的脸时,她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
她眼睛弯弯的,表情少有的生动:“我骗你的。”
章铭朗盯着她的笑容,自己也不知不觉地跟着弯了唇。
一上午峰会大半场流程走下来,章铭朗只有一个感触:汤依当初没和自己商量就拒绝了这个峰会,果然是有原因的。
上午部分结束,章铭朗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在这浪费一个下午的生命。
草草吃完主办方提供的自助午饭,两人坐上了回酒店的车。
汤依手机震动几下,她看了眼微信消息,是许笑笑。
【笑一下算了:对了,既然你在B市,能不能帮我带瓶特产果酱呀?上次去了一次那边旅游,太好吃了简直念念不忘!】
汤依看完信息,心里有些犹豫。
毕竟是来出差办公,不是来旅游。也不知道章铭朗这个下午打算怎么安排。
然而汤依不知道,身边的男人同样在心里头细细盘算。
他心心念念着要回分公司找林总,询问清楚汤依的过往经历。但他又始终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能让汤依不再跟着自己。
于是两个人怀揣着同样的最终目的,巧合地同时开了口。
“章总,今天下午”
“今天下午我”
话音一出,两人都顿住了。
章铭朗绅士地伸手示意她先说。
汤依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却只问出一句:“我就是想问问你下午的行程,还有需要我的地方吗?”
“没有!”她的话正中章铭朗下怀。他像生怕她将说过的话收回似的,赶紧斩钉截铁地开口。
他有些过激的反应反而激起了汤依的怀疑。她面带探究地在前排转头看他,慢悠悠开口:“章总,这是下午有约?”
章铭朗看着她的神色,脑子里忽然想起那天程禾教他装病时的“谆谆教诲”——
“吸引注意力第二步,制造假想敌,让她吃醋!”
于是本已经编好的说辞在舌尖转了一圈,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刻意停顿了片刻,才用一种故作松弛平淡的语气说:“是啊,我爸妈让我见个同学的女儿,百般推辞,只好同意了。”
章铭朗说完这句话,紧张得喉头发干,却还要保持镇定。
他悄咪咪地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前面的汤依,却当然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
她平视前方的车流,语气很平淡地回:“好的。那我就把下午的时间空出来,处理自己的约会了。”
说完,她扬起嘴角,转过头,一脸真诚祝福的表情补充:“也祝您,约会愉快。”
司机随着她话音的落下恰好踩住刹车。
“酒店到了。”
汤依对他道了声谢,随后下车绕到章铭朗的那一侧车门,替他拉开门,侧身做出请他下车的样子。
章铭朗还在琢磨她所说的“自己的约会”这件事的真假,她却像是没看见他精彩的表情,礼貌出言催促:“章总,司机是主办方提供的,我们不方便占用。”
他自知理亏,神情复杂地深深看了一眼面前仍然微笑着的汤依,迈出长腿跨下车门。
车子疾驰而去,汤依目送车子走后,转身便拦下路边另一辆出租车。章铭朗还没反应过来时,汤依已经稳稳当当坐上座位。
她按下车窗,朝窗外眉头紧皱的男人挥挥手,语气上扬:“章总,我急着赴约,就先走了,您有事随时叫我。”
章铭朗“哎”了一声,回应他的只有一长串汽车尾气。
什么约会啊,这么急?
他已经彻底忘记刚刚在车上自己说的“见父母同学的女儿”也纯属胡扯,只感觉到自己从心底冒出的一阵酸味。
程禾出的什么破主意,以后再也不听他的了。
章铭朗边向酒店大门走去,边默默在心里痛斥远隔千里无辜背锅的好兄弟。
已经到达商场的汤依手里提着她要的果酱,一边和许笑笑通着视频聊天。
“高,实在是高啊!你这招反客为主真是太妙了!”许笑笑听完汤依的汇报,在屏幕那头连声称赞。
汤依笑着说了几声“谬赞谬赞”。
她和许笑笑扯着些有的没的,在商场内的楼层里百无聊赖地乱逛。忽然她停住脚步,被一个橱窗里摆放精致的商品吸引了目光。
“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她收回视线,往前挪了几步,却又像是被牵引了一般,再次回头看了眼。
心不在焉地闲聊了几句,许笑笑那边忽然有事,急匆匆地挂掉了视频。
汤依按灭屏幕,手机在手掌中转了两圈。一对情侣手牵着手从她身边掠过。她看着他们彼此依靠着的背影,鬼使神差地调转鞋尖,踏进早已走过头的那家店。
“您好女士,欢迎光临Brioni男装~”
*
“章总,您这大驾光临怎么也没派个专人来通知一声,我们好安排人来接待您哪。”
分公司内,常务副总李总跟在大步流星的章铭朗身后,小心翼翼地询问。
章铭朗轻车熟路走到总裁专用电梯前,李总殷勤地先他一步按下电梯按键。
“我这次来只想见林总,不要惊动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章铭朗声音很沉,刻意让语气变严肃时,天然带有一种压迫感。
李总连连称是:“林总刚去开了个会议,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我已经通知秘书那边,他会在最快时间内赶到。”
说话间,电梯已经到了楼层。章铭朗信步跨出电梯,走进贵宾室坐下。
“章总,您是想喝茶呢,还是咖啡之类的?我现在就安排秘书去做!”
没想到章铭朗双手交叠靠在椅子里,嘴唇一张一合,只丢下了“不用”两个字。
李总好歹也算是和他共事了一两年,知道他的性格和口味。他仍然吩咐秘书去准备好一杯咖啡。
李总双手垂在裤缝边,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章总,您也有一两个月没来分公司了。要不这样,反正林总还没来,我先给您把近期分公司的业绩之类的给您汇报一下?”
章铭朗懒懒地抬头看他,不太耐烦:“我说了,我只想见林总,这次来也不是为了视察工作。”
他话音还没落,贵宾室的门被推开,外面站着的秘书低声喊了声“林总好”。
李总如释重负地往旁边挪了一步,给身后的林总打了声招呼,便挥手让自己的秘书赶紧出来。
“慢着。”章铭朗忽然开口,声压很低。
林总看了他一眼,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双手扣在一起放在桌上。
本来准备直接开溜的李总闻言,鸡皮疙瘩在西装衬衣之下冒了出来。
但章铭朗只是轻飘飘地说了句:“咖啡先不用送进来。”
他转过身微微弯着腰附和了声“好”,便赶紧转身离开这火药味极浓的是非之地。
门被轻声关住,章铭朗目光一转,落在笑眯眯的林总本人脸上。
“林总,”他的声音中能听出一些恭敬,“我这次来分公司,是想找你聊点私事,所以”
他故意中断了话语,目光又落在林总身后的秘书身上。
林总会意,招手让秘书离开。
于是偌大的贵宾室一瞬间清空,只有面对面坐着的两人。
林总见章铭朗似乎没有要先开口的样子,便先他一步笑了笑:“章总,恭喜零点项目一战成名!今日再见果然和章董一样,年少成名,有大将风范。”
章铭朗并不想听他的奉承。但他还是微微颔首以示礼貌,开口说:“多谢夸赞。这项目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他顿了顿,抬头对上林总深不见底的浑浊的双眼,一字一句地继续说:“我的秘书,汤依,她帮了我大忙。”
林总听见这个名字,眉梢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却仍然没有逃出章铭朗的眼睛。
他故作松弛地往后一靠,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身体前倾:“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汤依是您一手带出来的吧?”
林总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难以捉摸的神态。
但也仅仅只出现了那一瞬。
他朗声笑道:“是是是,你没记错,她以前一直跟着我做事。”
章铭朗故作感慨地说:“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说起来,我真要感谢您把她带得这么好,说话办事样样妥帖。”
“哪里哪里,这小姑娘悟性高,和我倒是没什么关系。”
章铭朗见寒暄得差不多了,忽然往前一靠,声音压低,像是要分享一个秘密:“我对她的工作能力很满意,但有一点,我不太理解,想来想去,只能问问您。”
林总看着对面年轻的男人,他眼神中充斥着看起来无限真诚的好奇。于是他伸手示意他请说。
章铭朗紧紧盯着林总的眼,目光如炬,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关于汤依的事,我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我今天来,不是向您求证,而是想听听您,作为她当时的上司,对那段‘过往’的说法。”
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间,林总嘴角还残存的笑容消失不见。
章铭朗并不着急继续压迫下去,他反而放松下来,看起来在安静等待他的回应。
林总仍然在斟酌,章铭朗见他没有想要立即说话的意思,甚至有闲心起身,推开门喊外面林总的秘书倒一杯咖啡进来。
等他终于端着咖啡进来坐下后,林总总算做完了最后的心理斗争,缓缓抬头看向他,看起来老了十倍。
他的眼神直直对向对面的章铭朗,像是一束强劲激光,能识破一切伪装。
林总的声音些颤巍:“汤依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章铭朗端着咖啡杯的手指一动。
上钩了——
作者有话说:我思来想去
决定做一个勤奋的石榴
所以从明天开始我!将!双!更!
还是早上九点哦~
必须逼自己一把[爆哭]虽然存稿岌岌可危[爆哭]
先试个一周,如果!身体和精神状态不行的话!
我就怂怂地恢复单更[狗头]
第37章 冰川
汤依接过导购小姐姐递给她的手提袋,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走出商场门时,天色还不算太晚。汤依拿出手机打车,手机屏幕一闪,章铭朗的电话进来。
汤依看了眼手上包装精致的手提袋,看着手机上“章总”二字,心情很好地接通。
“章总,请问有什么安排?”
然而对面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商场周围熙熙攘攘,汤依以为是自己没听见,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确认了一眼没接错,又放回去。
她皱眉:“章总?能听到吗?”
对面传来细微的衣服布料的摩擦声。许久才出声:“订晚上的票,回A市。”
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听起来格外低沉而疲惫。
汤依敏锐听出不对。
但她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眼腕表,语气犹疑:“现在五点左右,到机场可能要”
“别管了,订票。”
章铭朗的声音再次响起,汤依还想再说句什么时,话筒里已经是一阵忙音。
汤依不知道他一个下午经历了什么。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赶忙打了辆车赶往酒店,一面在软件上紧急订票。
给章铭朗发的微信信息全都石沉大海。汤依心里愈发着急,一下车就直直走进酒店大厅,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碰出清脆的声响。
“汤依。”
蓦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喊她的名字,她停下急促的脚步,转头。
几米以外的候客区沙发上,章铭朗正坐在那里看着她,一只黑色行李箱立在他腿边。
只用了一瞬,汤依便读出他眼神中混杂着的不解、迷茫、愤怒以及一丝心疼?
她心里那阵不安的感觉,外化为急速的心跳,“咚咚”如鼓点一般。
章铭朗只看了她一眼,便垂下眼睫。汤依也努力掩下了这些莫名的情绪。
“你怎么了?”
她走上前,在他面前站定,声音中是从未有过的、连她自己都陌生的柔和。
章铭朗摇头,没有再看她一眼。他语调很平,倒是听不出什么别的:“上去收拾东西,去机场。”
汤依担心地看了一眼他,但还是转过身,走向楼上房间。
“汤依是个好孩子。她很坚强,很冷静,那年章董和我劝说她不要说出那些时她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地点头同意了。”
章铭朗抬头看着汤依远去的挺拔背影,脑子中浮现出几小时前林总对他说的话。
“你也知道,这些负面新闻,对公司股价影响很大!章董和我作为当时的掌舵人,当然要为了大局考虑。”
章铭朗听完林总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心里早已是怒不可遏。他眼睛很烫,像是被怒火燎烧过一般。
“大局?堂堂君茂集团,为了所谓的大局,就要包庇员工罪责、让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承担全部责任?”
章铭朗语气冷硬,言语中满是激动:“你说汤依情绪冷静,你知不知道那不是冷静,那是心寒!”
他的一字一句,和他曲起的手指一起重重砸在会议桌上,砸得面前的林总哑口无言。
“你知不知道,她对你,和对章董的多年重用和栽培有多么感激?她遭受这样重大的职场性骚扰,鼓足了多大的勇气希望你们能伸出援手,你们呢?你们干了什么?”
章铭朗越说越激动。
他脑子里杂乱的链接在一瞬间通了电,全部连了起来。
汤依在酒吧里果断泼向骚扰男的那杯酒、在晚宴上用力甩开的赵林锐的手,以及总是淡淡拒绝的同事间的闲聊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深深扎进她心里、始终没能拔出来的那根刺。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完美秘书,曾经究竟孤身一人,在黑暗中走过了多少不公,经历了多少无奈。
他无法想象,更不敢想象。
他不知道两年前,她为了寻求公平和真相努力奔走,却终究被上司以所谓的恩情道德绑架,甚至以她的前途作威胁时,会不会在深夜里翻来覆去流泪。
章铭朗也忽然理解了那天,仅仅因为一个造谣处分就忽然躲到顶楼大哭的汤依,为什么会展现出平时的她完全不同的、脆弱的另一面——
因为她的心已经死了两年,却在那一天,被他突然且偶然地激活了。
毕竟只有被遗弃到黑暗中很久,久到甚至已经完全习惯的人,才会在看见漏出来的一线阳光时,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用尽气力想要牢牢抓住。
“章总,我收拾好了,走吧。”
汤依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章铭朗的回忆。
他抬头看她,她的表情仍然平静,就像平常站在办公桌面前汇报工作进度时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但在现在的他的眼里,一切都不一样了。
因为他已经短暂触碰到了她藏在水面下的,八分之七的冰川。
去往机场的路上,两人都长久沉默着没有开口。
其实汤依很想说些什么,很想问些什么,但在她无数次想要扭头时,却又被某种无形的牵引压制住,让她没法下定决心开口。
就这么无言地下车、检票,直到上飞机。章铭朗把头偏向一边,像是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汤依识趣地没有再问,只是默默将手边的手提袋往暗处推了推。
到达A市时已经是夜晚,机场却依然热闹非凡。行人拖着行李箱步履匆匆,成百上千的出租车停在机场外,司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大声聊天,时不时瞟向门口可能送上门的生意。
汤依推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大门,打电话和公司的车确认位置。
章铭朗看着光下她的侧脸,终于有了反应,于是汤依手里一空。她偏头一看,手中的手机已经被身后的男人抽走。
“我是章铭朗。”
“不用派车来了。”
“辛苦。”
他短短说完几句,便将手机重新塞回到她手中。
汤依看着手机屏幕上已经被挂断的通话,眉间轻蹙:“你这是”
章铭朗敛下眼睫摆弄手机:“我给你打个车。”
汤依赶紧伸手拦下他的动作。
章铭朗感觉手背传来一阵冰凉。他将视线移去,看见汤依的几根手指正轻轻搭在他的皮肤上。
“什么叫你给我打个车,这么晚了,难道你不回家?”
汤依语气有些急促,显然没有注意到两人肌肤相触的细节。她扫了眼他看来十分憔悴的脸,语气中满是担忧。
然而章铭朗只是摇了摇头,看上去没有任何想要解释的意思。
汤依从没见过他这副颓丧的模样。除了有些不明所以的心疼以外,她还感到一阵莫名的恼火。
有事就说事,为什么要不长嘴闷着不说呢?
她平生第一次对上司生气了。
汤依抿着嘴,连点了两下头,随后用力地在屏幕上戳了几下,将手机翻转给他看。
“章总,我的车已经打好了。”
章铭朗还没能看清什么,她便动作很快地将手机收起来,下巴轻轻扬起,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知道您下午发生了什么,导致您现在生闷气也不愿意解释。虽然我只是你的秘书,没什么权力,也没什么立场开导你,但是你起码要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汤依语速很快,她翻出和他下午的微信聊天页面,一条条划给他看。
“打完一通电话就关机,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不回,你知道我”
汤依的话语陡然收住。
静了两秒,她的声音忽然落下去,轻得像一阵气声:“你知道我会担心你吗?”
她轻如羽毛的话语就这么拂在章铭朗的心上。他猛地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撞入她的双眼。
章铭朗垂在身侧的手在黑暗中默默握紧,又轻轻松开。
他偏头笑了一声。再次看向她时,眼睛里满是某种悲哀。
“我没解释,是因为事发突然,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你呢?”他的声音中混入了一丝颤抖,“你又瞒了我些什么?”
汤依瞳孔骤缩,感觉心里被人重重一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了什么?
他又能从哪里知道呢?
她在黑暗中看着他的脸,张开嘴想说什么,又缓缓闭上。
章铭朗把她一切微表情都看在眼里。
他自嘲地笑了:“归根到底,你从来没彻底信任过我吧。现在我知道了,你还是没打算告诉我吗?”
出租车从远处驶来,朝着两人闪车灯。突然的光亮出现,她眯了眯眼,不经意间瞟见章铭朗眼角的一颗晶莹。
他流泪了?
汤依心里更加慌张。但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回应,司机已经不耐烦地按喇叭。
“我得走了,你自己保重。”
她低下头,干脆将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的话语咽回肚子里,匆匆道了声再见,便钻进了车里。
车子扬长而去,章铭朗看着车灯由大变小,由清晰变得模糊,最后成为一个小光点消失在拐角处。
搞什么呢,章铭朗。
明明想好了不要对她发难的。
她经历了这么多,也并非她想。
她隐瞒了这么多,更非她所想。
隐匿了多年的伤痛,她怎么会愿意轻易就告诉他人。
更何况现在,只是她的上司的他呢。
章铭朗看向天边的圆月,忽然浑身脱去了力气,心底油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无以言说的无力感。
但他暂时收起这些情绪,招来一辆车。
他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确认。
第38章 原则
九月的天气已经开始大降温,天空早已被一整片幕布遮住,四周都漆黑,唯有别墅区里灯火通明。
章铭朗迈开腿跨下车,站在门前伸手按下门铃,又将身上的外套紧了紧。
“哟,是小朗!”
门铃按响了不到十秒,他面前厚重而高大的门被拉开,王姨惊喜的声音从门内响起。
“王姨。”章铭朗点头示意,走进门扶着玄关换鞋。
“小朗?今天怎么有空,想起来奶奶这了?”章奶奶听见动静,从沙发中探出头,神情中难掩惊喜。
但章铭朗神情和心态紧绷,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闲心回应她。
他草草应了一声,直奔主题:“老爷子呢?”
“在楼上书房呢。哎,你吃饭了吗”
“不用了。”章铭朗语速飞快地打断奶奶的话,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
“这孩子,又猴急什么呢!”章奶奶目送孙子上楼的背影,语气嗔怪地转过头来和王姨吐槽。
章铭朗几乎没什么犹豫地推开书房的门,章老爷子果然在里面捏着根毛笔,悠闲地在宣纸上写画。
“说过多少次,不要莽莽撞撞!进来要敲门!”
他狠狠瞥了他一眼,语气很重。
但他还是将笔撂下起身,颤巍着坐进一旁的古董椅里,端起陶瓷茶杯,撇开上面浮着的茶叶,而后才慢悠悠地开口:“说吧,又干什么了?”
章铭朗嗤笑一声,语气极尽讽刺和尖锐:“我没干什么。今天我来这里,是想问问您和林总两年前干了什么。”
章董撇茶叶的手几不可见地一顿,随后恢复正常。他凑近杯边抿了一口,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
“您不用再想借口搪塞我,”章铭朗一眼戳破老爷子的心思,“我今天刚从分公司那边回来,和林总聊了一个下午。”
他顿了顿,目光像利刃一般直直刺向章董抬起的眼:“我只想和您确认一下,这一切,都是在您的默许下进行的吗?”
章董开口了,说的却是另一件事:“汤依和你说的。”
他这句话甚至不是疑问句,而是近乎笃定的语气。
即使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但真正听到这句话时,章铭朗仍然感到像是被从头到尾浇了一盆凉水。
面前这位位高权重的人,虽然平日里待他严厉,他也总是故意出言气他,但归根结底,章铭朗仍然打心里敬重他、爱戴他。
如果不是他始终保持怀疑、始终在暗中调查这件事,如果不是赵林锐自作自受,让他有了光明正大调查他的通讯记录的机会,他从来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爷爷竟然会对这样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章铭朗感觉一切都很荒谬。
章董没有一丝的犹豫,就给汤依定下了一个“泄露秘密”的罪行,他又是否会知道,汤依对他的尊敬几乎要高于自己这个亲孙子。
也正是因为这份感恩,汤依才被压上千斤沉重的巨石,这么多年,久久不能翻身。
章铭朗笑了。
章董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你知不知道,我多少次质问她和赵林锐究竟是什么关系,又多少次被她以什么狗屁私事的破理由拒绝回答?”
章铭朗眼睛里满是失望和痛心:“她念着您和林总对她的恩情,又念着你们口口声声大言不惭的‘顾全大局’,就这么忍了两年!如果不是我查出来这一切,你们还要瞒我多久?还要她隐瞒多久!”
他字字泣血,声音也不自觉地越来越大声,眼角被激动的情绪染得通红。
章董却像一座冰山,沉沉坐在那里,冷漠地注视着面前情绪激动的孙子。
“讲完了?”他开口,声音深沉而严肃,“讲完了让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这么做。”
他稳稳地坐着,一字一句抛出来,像冰雹坠落,重重砸在章铭朗的心里,砸得他浑身越来越冰凉。
“第一,两年前的君茂正在上升关键期。我,绝不允许公司内部产生任何行将踏错,影响到整个公司的股份。”
章董语气庄重,听起来不容置疑。
“第二,我承认汤依是个能力很强的员工,但相比于赵林锐,她只能是一个小小的秘书。我不可能为了她一个人,去开除一个公司骨干管理层,这简直倒反天罡!”
“第三,当年为了补偿她,我亲自下令让财务给她年终奖翻倍,给她延长年假,老林去了分公司,你进来总公司,我没有在意她过去的一切,还是将总秘这个重任交到她手里,这难道还不算补偿?”
章董所说的桩桩件件,听起来好似格外有理。
但在章铭朗的耳朵里,他只听出了亲爷爷冠冕堂皇的强词夺理。
章铭朗后槽牙咬紧了,几乎已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挤出来:“那我也告诉您。第一,女员工遇到这样的不公平,公司不仅没有对施暴者予以惩戒,反而威逼利诱捂嘴受害人。这从根上就是错误的!”
“第二,您说的所谓倒反天罡,简直是胡扯!赵林锐作为公司高管,更理应以身作则。您作为公司掌舵人反而加以包庇,简直让人心寒!”
“第三,”章铭朗声线中已是压不住的颤抖,心里一阵一阵的绞痛,“你给的一切补偿,不管是奖金还是假期,对于她来说,都比不上一个公道!”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让章董严肃的表情也有所松动。他垂下眼,只有手中转得越来越快的核桃能反映出他内心的难以平静。
书房安静下来,甚至能听见窗外的秋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门被敲响,爷俩被突然的声响吸引注意,纷纷转过头去。
章奶奶从门外大摇大摆地进来,指着座位上的老爷子就是一顿骂:“你个老头!我大孙子好不容易来一回,就知道和他吵架!人家过几天就要生日了,你就知道让人家生气!”
章铭朗听着两个老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怼了起来,不知为何,心里一酸。
他想到了那个和汤依谈心的晚上。
他记得她说,章老爷子其实很爱他,一直在为他铺路,一直在帮助他斩断丛生的荆棘,在背后为他打点好了一切。
她说:“我希望你能体会章董的良苦用心。”
章铭朗想不通,汤依怎么能这么好,也这么傻。
明明自己被权威压制着说不出一句话,明明眼看着眼前的光明被黑暗覆盖,她怎么还能仰着头,笑着对他说,你要体谅他。
两位老人还在吵嘴。章铭朗低着头,走到他们身边。
“抱歉,我刚刚着急,语气不好,您多担待。”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沉默地愣在原地。
活了大半辈子,二老什么时候见过章铭朗低头道歉?
章奶奶眼眶热了,她更加用力地伸手,捶打椅子里仍然呆愣着看着章铭朗的章爷爷,嘴里还一面重复着:“你看你,你看你!你把他逼成什么样了!”
章铭朗看见这一幕,心里难受得不行。他连忙伸手去挡,将两人分开。
他握起奶奶的双手替她揉了揉,低声说:“他没逼我,是我真的想道歉。”
章铭朗抬起头,看见奶奶鬓间银色的发丝和她浑浊的双眼,临时改了主意:“我今晚想在这里吃晚饭,可以吗。”
章奶奶先是一愣,随后喜笑颜开地往门外去,一边喊着王姨赶紧准备饭菜。
书房再次陷入寂静。
章铭朗看向爷爷,他低着头,盯着手中的两颗老核桃,不知道在思忖着什么。
“我说的那些话,可能语气不好,但是是我的真心话。我不希望我将要一手带领的公司里埋着这种事。”
他说完这番话,手已经搭上了冰凉的门把手。
“慢着。”
身后雄浑的声音将他喊回,他侧过身子看向音源。
隔着几米的距离,两人一高一低,章老爷子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沉缓,却不容回避:“你喜欢她?”
章铭朗心头蓦然一跳,手指轻轻抖动一下。这问题来得突然,可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老爷子指的是谁。
汤依的名字在他的心底泛起涟漪,回忆如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脑海。
她很少的笑起来弯的模样,说话时平稳无波的语调,还有那么多并肩工作的日夜。想着想着,他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老爷子静静看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数十年的阅历早已让他读懂了孙子那些未说出口的话。他正要开口,门口的章铭朗却先抬起了头。
“是,”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眼中闪烁着章老爷子从未见过的愉悦光芒,“我喜欢她。”
顿了顿,章铭朗又收回本将迈出去的脚:“但我想帮她讨回公道,不完全是因为这个。”
他的语气沉稳下来:“比起这些私人感情,我更不希望看见我管理的公司里,存在任何不公。这关乎原则,也关乎我一直坚持的信念。”
说完这番话,他也没有再管对方是什么反应,头也没回地走出门去。
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饭桌上,毫不知情的老太太只知道自己的宝贝孙子难得抽出时间陪她吃饭,一个劲地喊他夹菜,并没有注意到桌上有些凝固的氛围。
“多吃点呀小朗!多吃,多吃!”
章铭朗端着碗,笑着朝奶奶点头。
“铭朗。”
上桌以来就一直一言不发的老爷子忽然发话。
桌上另外三个人都转过头来看向他。
章铭朗有种预感,因为他心跳忽然加快。
章老爷子重重地呼了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抬起眼看向他。
“我这关,你算是过了。明天,我安排几个人配合你调查证据。”
章铭朗感觉眼前一热,一颗高悬了一整天的心,总算在这一刻落了地。
桌上除了心知肚明的爷俩以外,另外两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爷爷,谢谢你。”
他感激地看着老爷子的双眼,郑重地道了声谢。
第39章 犹疑
汤依第一次工作时心不在焉。
她反复摞着手中已经很整齐的秋招候选人资料,将纸张边缘的夹子拆了又装,装了又拆,脑子无意识地放空。
已经上午十点了,总裁办还没有人来。
她看向桌面上摆着的没能送出手的盒子,有些后悔昨晚在机场出口的落荒而逃。
算了,反正就是个小礼物,他也不见得就会很稀罕。
她这么想着,打算直接把东西放到他桌上去。然而当她握住椅子扶手,双臂将身体撑起时,却被身后的一只手忽然摁下去。
她心惊肉跳地转头。
是章铭朗。
“进来一下,有事和你说。”
章铭朗声音很哑,黑眼圈在眼上很明显,看起来一夜没有睡好觉。
汤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和被缓缓关上的办公室的门,努力沉下心,拿起桌面上的文件和礼盒,起身走了进去。
“坐吧。”章铭朗朝着沙发方向扬了扬下巴。
汤依坐在沙发靠边的地方。她瞥了眼章铭朗,他正在看着电脑忙活。
于是她悄悄调整一下自己的呼吸,将盒子放在茶几上。刚要说话时,章铭朗便从办公椅中起身,缓缓朝她走来。
汤依没来由的心里一紧,下意识伸手将桌上的盒子拿过来,放在臀边和沙发扶手中间,甚至扯了扯裙摆欲盖弥彰地遮挡。
章铭朗在她对面坐下,没有看见她的动作。汤依正要松一口气时,桌上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那是U盘在玻璃桌上划动发出的声音。他正从茶几另一边将手中的U盘推向她。
汤依面露疑惑:“这是?”
“这是所有能搜集到的证据,因为是两年以前发生的事情,所以暂时只能查到这些。”
章铭朗说完,静静看她的反应。
然而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汤依像是遭受了一道晴空霹雳,她心率飙升,轻搭在膝盖上的双手握紧了,将裙子捏出几道褶皱。
大脑飞速运转后,她故作平静地看他,目光又移向面前的那只小U盘:“什么两年前?听不懂。”
章铭朗对她奇怪的反应一头雾水。
他皱起眉头,眼中刚刚还闪烁着的光芒暗下几分。
“你这什么意思?”
明明是自己先做的伪装,汤依却率先丢盔卸甲。她像是一瞬间触发了什么防御机制一般,语气也变得很冷。
“我好像没跟您说过这件事,不知道您用了什么手段和方法知道了这些?”
章铭朗心生疑惑,但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我找了林总,找了章董,帮你收集了所有赵林锐骚扰你的证据,都在这个U盘里。”
汤依越听下去,心里就越寒凉。她深吸一口气,两只冰凉的手无意识地紧紧握在一起,试图让它们回暖。
她看着面前章铭朗困惑的神情,和桌面上的U盘,如同在看一个和自己没有关系的物品:“所以,你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调查了我,动用了你的关系,撬开了我的过去?”
她再抬眼时,声音带着一丝不可察的颤抖:“你认为你为我做了很多,我应该感激,是吗?但你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有没有一秒钟想过我并不愿意?”
章铭朗听着汤依的话,眉头越皱越深:“可我只是想帮你”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章总,”汤依打断他的话,像一只竖起浑身刺的刺猬,“你只是我的上司,仅此而已。我真的不希望你插手我的私事。”
章铭朗被她撇清关系的生硬话语深深刺痛。他受不了她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一时也有些口不择言。
“只是上司?如果我在你心里真的只是上司,那天晚上在公司谈心是为了什么?”
“如果我真的只是你上司,在我说出‘我在追你’的时候,你又为什么没有就此远离我?”
章铭朗连珠炮似的追问,砸得汤依有些不知所措。她正要开口说话,却被对方毫不留情的打断。
“你又想说为了公司为了工作吗?那我现在问你,如果我真的只是你上司,出差那天晚上,你听见了小贩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你为什么没有解释?”
章铭朗死死盯着汤依倔强的脸,心脏跳动得很快。
他在赌。
他其实不知道汤依是否听见了那句“小情侣”,但是他现在一无所有,他只能放手一搏。
他赌她能听见。
两人无声地对峙了一阵,汤依率先移开视线。
章铭朗没抱期待她会说出什么。
但汤依开口了,声音摇摆却又坚定:“你根本没了解我,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
什么意思。
章铭朗感觉耳膜像是鼓起了一层雾,让他什么都听不真切。
他看向她,不可置信地试探:“你”
汤依却像是喝醉了酒又忽然清醒过来的人,慌忙中断了这个话题。
章铭朗害怕自己会错了意,也没敢再追问下去。
再开口时,汤依语气和缓了许多:“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没有意愿去查一件已经处理好的往事,更何况是让你查。”
“你真的处理好了吗?”
听到这句话,汤依久久攥紧着的手指忽然一松,裙子布料从手中溜了出来,只留下一小片皱皱巴巴的痕迹。
“一直瞒着,一直压在心里,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章铭朗一边循循善诱地说着,一边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她眼前恍惚了一阵,语气中只能听出强撑出来的强硬:“但你是我的上司,我不希望我的私事”
“这不是私事。”
章铭朗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的话。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入小水洼中的雨滴,在汤依的心里溅起涟漪。
“这不是私事,”章铭朗重复,“只要让你不舒服的事,就不是小事。”
“汤依,直视你的内心吧。”
他的语气不像是在劝说,反倒像在恳求。
汤依,你到底在想什么、犹豫什么呢?
有人替你查出一切,有人替你撑腰了。
两年以前想要的东西,已经明明白白摆在眼前,就存在这个小小的U盘里。将一切上传到电脑,公布出来,你想要的公道和光明就来了。
你在怕什么呢?
她在心里质问自己。
汤依必须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摇摆了。然而在章铭朗长久的注视之下,她仍然没法劝说自己点下头。她垂下眼,伸手将掉出来的一缕头发压到耳后。
“对不起。”
汤依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僵硬。
“这是分公司要签字的文件,这是秋招一面的候选人名单,你过目一下。”
汤依心里头一团乱麻。她低着头,将膝盖上的文件夹轻放在茶几上,趁着章铭朗还没有反应过来,匆忙起身离开。
章铭朗知道出言挽留也只是徒劳。如果她自己不愿意站出来,旁人再怎么劝也没用。
更何况,在她口中,自己也“只是个上司”呢。
章铭朗苦涩地坐在原地,许久没有转头。
两人不太愉快地结束了这场不像争吵的争吵后,正式进入了冷战阶段。
章铭朗无数次想要直接将U盘里的一切证据都发出去。但当他的手指悬在鼠标上即将按下去的那一秒,他脑海中浮现出汤依的话。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章铭朗不能理解汤依为什么对他所做的一切感到抗拒,想要问清楚时,又忍不住害怕她会将他推得更远。
而汤依,又成了原来的那个汤依。又成了那个,一遇到状况外的事件,就喜欢用工作来麻痹自己的汤依。
两个人的心已经挨得很近,却因为种种犹疑和畏惧,反而渐行渐远。
汤依不喜欢这种心里堵得慌的感觉,所以在这个周末的夜晚,她站进了Heaven吧台里。
身体疲劳、心情不佳、很久没来手生
种种原因让她怎么都调不出一杯满意的酒。
许笑笑将她的一切行为都看在眼里。她有意和她闲聊了几句,顺便告诉她自己最近刚考了驾照。直到看见汤依稍微好转了一些,她才终于拐进正题:“怎么了,工作上有事?”
汤依摇头,一五一十地将那天在总裁办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她。许笑笑听完,长久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和评论。
“你说,我是不是很矫情?”
汤依眼神黯淡下来。
“明明很想讨回公道,但当真相和证据真的摆在我眼前时,我又犹豫了,不敢了。”
跟许笑笑转述完自己和章铭朗的对话,她终于找到了“矫情”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心中那股贯穿始终的别扭感觉。
但许笑笑摇头。
“你的逃避和抗拒,是大脑在保护你,你是创伤应激了,依依。”
汤依怔住了。
喧嚣的酒吧里,许笑笑握着她的手,语气极尽温柔。
“你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情。相反,你做得很对,你自己的感受永远是第一位的,没人能逼你提前愈合。”
许笑笑顿了顿,还是决定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想法说出来。
于是她更加握紧了汤依的手:“依依,虽然我一直说,我支持你一切决定。但是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更希望你快乐。”
汤依少有地露出迷茫的神色。
“你静下心来,认真想一想,两年以来你无尽的忍耐,究竟有没有让你真的放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快不快乐。”
不快乐,一点都不。
汤依在心里默默地回答。
如果真的放下了,她怎么会在看见造谣处分的时候,心里产生那样大的波澜。
如果真的放下了,她又怎么会在和章铭朗并肩在湖边散步时,为他的劝慰而感动。
如果她真的忘记了两年前的一切伤痛,如果她的伤口真的已经愈合,也不会有现在,和章铭朗爆发了“是否揭发”的争论之后陷入的,他们之间关系的停滞。
从阴影里走出来勇敢直面阳光真的很难很难,至少短期来说是这样。
但汤依还是对着面前的许笑笑,露出了这么多天没有在脸上出现过的微笑。
“谢谢你,笑笑。我会好好想想的。”
许笑笑没有说话,只是更加握紧了她的手。
第40章 归属
因为明天一早要工作,汤依先一步辞别了许笑笑,独自回到公寓楼下。电梯平稳上升,金属箱内细微的运行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电梯门“叮”的一声滑开,她缓步走出电梯,有些疲惫地扶着门框,身体微微倚着,一只手伸进包里掏钥匙。
指尖触碰到冰凉钥匙串,汤依捏着无意识地在锁孔里乱戳,心不在焉地思考着刚刚在酒吧里许笑笑和她讲的那些话。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隔着皮革传到腿上发麻。她心里猛地一惊,连忙放下钥匙。翻出手机放在耳边。
汤依握紧门把手,金属材质冰凉的触感让她一团浆糊的脑子清醒不少。
“依依……”
电话那头,许笑笑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汤依瞬间眉间紧蹙,所有的杂念都消失不见,声音绷紧:“笑笑?你怎么了?你现在在哪?”
将近凌晨的A市仍然繁华无比,路边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里亮着盏盏窗户,大街上甚至还有些堵车。
出租车艰难地穿过层层车海阻碍,在夜色中的派出所门前停下。汤依跨出门,直直往所内走去。
她焦急地在大厅门口张望一圈,终于在角落里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稍稍放下了点心。
“笑笑!”
座位上耷拉着头的许笑笑听见熟悉的声音,抬起头看去,终于咧开嘴笑开了朝她招手。
汤依踩着高跟鞋,步伐却又快又稳。她步履匆忙地走到许笑笑面前:“怎么回事啊?我走之前是不是和你说了,喝了酒的话一定要叫代驾!”
许笑笑把手摆得像在给她扇风:“不不不不我没酒驾,我不是和你说了我刚考驾照吗,就是不小心把人家车给刮了”
“不小心?刮了?你那是把我车直接干翻了!”
一道急切的男声从远处传过来,汤依和许笑笑同时转头看过去。
许笑笑朝他狠狠翻了个白眼。
汤依则在看清了对方的脸以后,和对方同时愣在原地。
“汤秘书?”
“程禾?”
两人不可思议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于是三个人坐下来,在派出所混乱的吵架声和警察的劝和声中,场面显得截然不同的莫名的和谐。
许笑笑伸出手肘怼了怼手边的程禾,朝他挤眉弄眼:你那边的人呢?
程禾眨眼耸肩:我不知道啊,我喊了他了!
汤依第n次看见两人偷偷摸摸对视线,终于忍不住按按眉头,无奈地开口:“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
许笑笑从和程禾的眉眼交锋中暂时退出,转身抱住汤依的手臂摇了摇:“这事儿说来话长”
一个小时前,汤依先一步离开了Heaven。许笑笑将她送到酒吧门口,看着她坐上出租车,才转身回到吧台。
她心里那股因姐妹受伤而燃起的火苗,却并未随着汤依的离开而熄灭,反而在酒吧DJ音乐的轰炸里烧得更旺了。
自己好闺蜜这么优秀一个人,就因为这些倒霉的破事,竟然被迫沉默委屈了这么久!
她那个老板,根本没想到要问问汤依的意思,只会闷头查,也根本没考虑过汤依的感受!亏汤依还对他动了心呢!!
虽然她自知自己对章铭朗有些过于苛责,毕竟他没有自己这么了解汤依的性格。她也知道这些指责也有些无厘头。
但一想到汤依为此受的委屈流的泪,作为闺蜜唯一疯狂唯粉的许笑笑就根本顾不上什么逻辑,只想把章铭朗约出来好好骂一顿。
她怀着这样的愤怒心情,一滴酒都喝不下去,拎起手提包就往外走,座椅因为她突然站起的动作原地旋转了几圈。
酒吧外的灯光昏暗,七七八八的车子胡乱穿插,这些个富二代小混子们的车到处乱停,招摇得不行。她踩着高跟,艰难地绕进自己的粉色跑车里坐下。
新手上路,本就紧张,再加上她仍然带着未消的怒气,又因为路况拥挤,许笑笑没控制好,一脚油门踩下去,只听见车尾传来一声巨响。
她愣了,连怒气都少了一半,赶紧推开门下车查看。
后备箱处,一辆黑色山地车支离破碎,惨烈地躺在地上,后视镜玻璃碎了一地。
更准确来说,是躺在她的跑车底下。
许笑笑烦躁地抓抓头发,蹲下来仔细查看,忽然发现这车的车身上还骚包地喷上了彩色喷漆。
电光石火间,她回想起那天和汤依一起逛完超市后去往Heaven的路上,她们遇到的那个骑着山地车不自量力搭讪的黄毛。
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许笑笑双手叉腰,鼻子里轻蔑地哼哼了几声:“真倒霉!怎么什么牛鬼蛇神怎么都让我们俩遇见了!”
她低头看了眼地上静静躺着的车,刚才还残存着的一丝小愧疚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晚上憋着心疼汤依的那股气,现在又不幸撞了黄毛的车,她泄愤般起身,抬起脚尖踹了下地上的车,嘴里还念叨着:“谁让你乱停车的,活该!”
“你有病吧!你踹我车干嘛?”
许笑笑刚愤愤地收回脚,身后便传来一声怒喝。
她冷笑一声,想都没想,转身就是一顿疯狂输出:“你才有病吧你吼那么大声干嘛还不是你自己停车技术太烂还好意思怪我踹你车?我就踹了怎么着!我赔你还不行吗!!”
“这是赔钱的事吗,我差你那点钱?”
两人在黑暗中怒怼了一轮,直到他们站得足够近了,才终于认出了彼此。
“怎么是你?!”
两人同样高分贝的声音在空荡的小巷里回荡,回声久久没有消散。
程禾本还怒不可遏的脸显然转变成惊喜,他将刚刚的怒火忘却在脑后,伸手要去拍她的肩:“你早说是你啊,那我就不骂了,这车也不用你赔了,反正也不想要了。上个月卖给一黄毛,他把我车的漆都刮花了还好意思退给我”
许笑笑愤怒地打掉程禾套近乎的手。她还没忘记程禾是汤依上司章铭朗的好兄弟。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两人玩这么近,能是什么好东西!
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许笑笑冲他喊:“跟我装什么大方呢,我就要赔!我现在就报警!”
于是两人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一块坐在了派出所大厅里。
“你这女的真挺逗的,我都说了不用赔了你非要赔,还要报警,你是没进过派出所想来体验一日游吗?”
许笑笑双手抱臂,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管我!”
程禾耸耸肩,坐了回去,长叹一声:“哎——那我先给我好哥们报备一声。”
好哥们?
许笑笑已经略微消了点气,冷静了些。这会儿听见他的小声嘟囔,忽然想到什么,转过头问:“你好哥们谁啊,那个姓章的?”
程禾被她变脸的速度惊到,迟缓地点点头。
许笑笑心里了然,她眼珠子转了转,试探性地问了句:“那你知不知道他和汤依”
“有眼光!”程禾猛地一拍大腿,双眼放光,“你也是他俩cp粉?”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两个人一聊起八卦就发狠了忘情了,忘掉了一切剐蹭的私人恩怨,围绕“汤依和章铭朗的爱恨情仇”将来龙去脉都通了气。
周围争吵声不断的喧闹环境中,这个无比和谐的角落显得格格不入。
许笑笑听完程禾绘声绘色的讲述,脑子里立刻有了主意。她止住他的话头:“行了,还有啥好说的,咱们俩从现在开始势不两立。”
程禾:“?”
许笑笑:“我们俩现在,吵得天翻地覆吵得不可开交,哇塞受不了了已经完全不能调解了,你打电话让你朋友来我打电话让我朋友来,咱们两波人必须坐下来好好谈谈。”
库库一顿说完背景设定,她清了清嗓子,瘪起嘴拨通电话。
本来还在一脸懵的程禾瞬间会意,他眯着眼笑笑,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发给章铭朗的电话。
“依依/兄弟,我撞车了!”
于是就有了现在明亮的大厅里,三人并排诡异地坐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的情景。
汤依听完许笑笑添油加醋拐弯抹角故意抹去某些真实目的的解释,无语地扶额:“既然都是认识的朋友,怎么不能私下好好解决。还闹到派出所来了?”
许笑笑支支吾吾还没想好怎么说,一抬眼,忽然瞥见汤依身后门外风尘仆仆的黑色身影。
终于来了!
许笑笑当机立断从座位里弹起来,挤到程禾旁边。
汤依被她突然的动作疑惑到,她抬头看她,上半身配合地往后仰,然而当事人已经心虚地把头埋了下去。
“好巧。”
伴随着身后响起的低沉声音,汤依还感觉到一阵微凉的风轻轻拂过她的后颈。
她眼睫轻颤,心中掀起了一阵小小波澜。她迟缓地转过头去。
大厅里的白炽灯光从男人的背后照射来,为他高大而宽阔的身影勾勒出一圈模糊而柔和的轮廓。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在逆光中出现,显得格外不真实。
汤依的心跳像是找到了归属,忽然安静了下来。
因为章铭朗此刻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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