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贺卡
派出所偏冷的灯光从天花板照下来,投射到墙上的红色锦旗上。即使是凌晨,大厅里仍然人来人往。人们因为各种各样的矛盾聚集在这里,章铭朗和汤依却是个例外。
汤依抬头看了眼不远处警察正在调和的许笑笑和程禾,又默默低下头去。
她很久没和章铭朗这样,安安静静地并肩坐下来了。
“最近还好?”章铭朗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寂。
汤依点头:“当然。”
场面又安静下来。章铭朗很想问问她是否决定好了,却又没敢张口。
他只能借着往后靠的动作,悄悄瞄一眼她圆润的后脑勺。
汤依忽然回头,认真看着他,像是好不容易鼓起了足够的勇气,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偷瞄的某人忽然和她对上了视线,心虚地将目光移开去看天花板。
“揭发的事,我会认真考虑的。”
汤依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就算他一时间并没有看她。
章铭朗被她突然而直接的话语一惊,他慌忙看向她。
汤依弯了弯唇:“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有啊,当然有。
章铭朗在心里默默回应。但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已经想不出任何话。
他在心里排练已久,却只能吐出一句“对不起”。
汤依却摇头:“这件事没有什么对错。真要说起来,是我对不起你。”
她坐直了,转过身子朝向他,正色道:“我当时有点极端,对你态度不好,我很抱歉。”
“不不不,是我……”
“二位还要轮流道歉到什么时候?”不远处拽走程禾的许笑笑实在忍不住跳出来,恨铁不成钢地打断他们的话。
汤依和章铭朗视线相汇,没忍住同时笑了出来。
两人就这么偶然而必然地和好了。
汤依很享受和他现在这样的状态,但她也知道,自己更应该挪出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关于赵林锐的事。
然而汤依已经出来了,某人还没走出那个晚上。
章铭朗坐在办公桌上,电脑开着,桌上需要签字的文件铺开着,他手中捏着一支钢笔随意转着。
他还在回味那天的对视和微笑。
想象着汤依弯弯的眼睛和轻轻抖动的睫毛,他像是青春期搞暗恋的毛头小子,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
桌上手机振动一下。他回过神,勉强压下嘴角的笑,摸过来查看。
【笑一下算了申请添加你的好友】
昵称并不眼熟。他皱眉准备无视,忽然瞥见对方的申请内容。
【笑一下算了:你最好赶紧通过,我是依依好朋友[微笑]】
章铭朗盯着她这句话末尾那个微笑表情,仿佛从中看见了对方掩藏不住的鲨意。
于是下午两点半,章铭朗坐在某家咖啡店内,承受着对面许笑笑审视的目光。
他绅士地扯了扯嘴角:“许女士把我约出来,是想要告诉我些什么?”
许笑笑双手抱臂,眯了眯眼,说的却是另一件事:“你就是君茂总裁,依依的上司?”
章铭朗微微低头:“正是。”
谁知许笑笑冷冷哼了一声,语气十分不客气:“你别以为汤依喜欢你,你就可以擅自替她做决定!我告诉你,我绝不允许……”
然而章铭朗根本没用心去想她后面那些话,略显激动地打断了她:“什么意思?你说汤依喜欢我?”
许笑笑惊觉自己说漏了嘴。
不是吧,他们俩还没表明心意啊?
她赶紧抿了抿唇,眼睛一骨碌,理不直气也壮地说:“那是重点吗!我是来警告你,不要不尊重依依的决定!”
章铭朗自知理亏地闭嘴不再问,只是郑重地点点头:“你放心,我已经知道自己的问题了。”
许笑笑见他态度还算好,语气也缓和了些。她端起面前的咖啡悠悠喝了一口,才缓缓说:“汤依家里对她不好,所以才会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扛。”
她敛起表情,像是陷入回忆:“我和她初中就是同学。她从小乖巧听话,妈妈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大概唯一一次反抗也就是找工作的时候吧。”
“她妈妈是大学教授。看不起她的工作,觉得丢人,”许笑笑说到这,意有所指地瞟了眼眉头紧皱的章铭朗,“所以她挺难搞挺难缠的,如果受不了,我劝你最好早点放弃。”
但章铭朗坚定地摇头:“我不会放弃的。”
许笑笑瘪瘪嘴:“上一个这么说的已经润出国了。”
章铭朗隐约知道她说的应该是白泽宇。但他轻蔑地勾唇,语气中满是看不起:“就那个妈宝男,和我没得比。”
许笑笑没作声,因为他这句话确实是真没得喷。
“我不知道汤依以前的上司怎么样,但是我对他印象很差!能让自己秘书这样长期忍受骚扰的老板,估计人也好不到哪去!”
她见章铭朗张嘴有话想说,赶忙伸出手掌做出禁止状:“你少给我扯什么公司大局为重来开脱。我管你什么大局小局的,我只知道我家依依在他手下受了大委屈,还被捂嘴不准说!”
章铭朗眼睛里很忧伤,却再没有想要解释自己并非那个意思的准备。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呢,就算他说自己和林总、和爷爷当时的观念不同,就算他起誓他绝对不会步他们的后尘,有用吗?
伤害已经酿成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汤依本人的意愿解决好这件旧事,并阻止这样的事再在君茂发生。
于是他用力点头:“你放心,我完全支持汤依的一切决定。上次惹她生气了,我承认我没有过问她的感受,这完全是我的问题。这件事情我一定会保存好证据,汤依想说,我就全力支持,她不想说,我也会帮她压下去。我也绝对不会允许公司再发生这种事。”
许笑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出他确实不是在撒谎。她像是终于决定了什么,忽然坐直了,一字一句认真问他:“你真的确定,你要和汤依继续发展下去?”
章铭朗没有任何眼神的回避:“我百分之百地确定,我要和她走一辈子。”
许笑笑沉默了一阵,才终于开口:“这些话本来不应该我来说,但是我……”
“许女士,我想先谢谢你。”章铭朗似乎有了某种预感,于是他率先一步开了口。
这个开场白出乎了许笑笑的意料。她抬起眼睫看他。
章铭朗继续说:“非常感谢你当年在汤依受了委屈时,毫无条件地信任她,帮她保守秘密。也谢谢你在这个时候,面对曾让她受到伤害的公司的人时,没有想着如何帮她出气辱骂,而是心平气和帮她解决问题。”
许笑笑听完,没忍住嘟囔了一声:“没骂你是因为我有素质。”
“我和她之间的问题,出在我身上。我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让她信任我,以至于她宁愿独自承受,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
他的目光坚定而恳切:“所以,我恳求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一个了解她的过去的机会。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正确地拥抱她,而不是在盲目的试错中,消磨彼此之间的信任。”
太阳落山,黄昏降临,咖啡厅的人一批一批来了又走。
下午五点多,章铭朗踩着最后一丝阳光,从咖啡厅里走出来。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公司,汤依的工位空着,整个工作区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在加班解决最后一点没做完的工作。
路过的同事看见他,和他打招呼,他低低“嗯”了声,也没有抬起头。
章铭朗推开门,走进总裁办里的沙发坐下。他脱力地仰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双腿交叠,盯着天花板回想着刚刚在咖啡厅听到的一切。
父母压迫、男友抛弃、同事议论……
现在这个无论何时都平静如湖水的汤依,曾经一个人经历过了多长的黑夜呢。
她现在的平淡而冷静的性格,不是天生就有,而是浴火重生后,重新长出来的新的躯壳。
章铭朗感觉心脏像正在被慢刀凌迟一般,一刀一刀,沉闷的疼痛。
他轻搭在额前的手无力地垂下,忽然碰到皮质沙发上的什么东西。
他睁开眼,低头看去。黑色沙发的角落,塞着一只同样黑色的长条纸盒。
颜色混在一起,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更何况对于他来说,这将近一个星期里,他都像是丢了魂一般,机械麻木地工作,累了就在桌上趴一会,几乎没有涉足过沙发休闲区。
章铭朗疑惑地拿起纸盒,轻轻打开。
里面赫然躺着一条暗红色的领带。窗外仅存的日光照射进来,映照在领带的布料上,他甚至能看见领带上方空气中飘扬着的灰尘。
他伸手,捻起盒子下方静静放着的一张小卡片,翻转过来。
纸片上,几行秀气的字清晰写着:
生日快乐,章铭朗。
你好像没有红色的领带。
章铭朗心脏狂跳,小心翼翼却暗含期待地挪开捏着纸片右下角的大拇指。
纸片右下角,他的手指下,压着潇洒的两个字。
汤依。
他的心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像被保龄球滚倒的保龄瓶,像纠缠已久却忽然被解开死结的毛线。
门口忽然响起再熟悉不过的三声敲门声。
章铭朗愣愣地捧着领带,抬头。门被推开,一只高跟鞋的鞋尖探进来。
纸片落款的主人出现在眼前。
“章总……”
汤依被他不对劲的神色顿了一下,目光下移,看见他手中的领带。
“被你发现了,”她莞尔,耸了耸肩,“那,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耳边轰鸣。章铭朗只能听见自己清晰有力的心跳。
第42章 幸福
窗外已经黄昏满天,像是流出蛋黄的溏心蛋。章铭朗和汤依并肩坐在沙发上。
章铭朗清了清嗓子,不太好意思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汤依扬了扬手机:“10月1日,国庆节。订了那么多次车票,你身份证我都能背下来了。”
说完她顿了顿,声音含笑;“你怎么不叫章国庆?”
章铭朗没说什么,只是舒服地喟叹一声,心情很好地往后躺,整个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他的手臂轻轻搭在汤依背后的靠背上,抑制住自己不伸手将她轻拥入怀。
因为从他的视角里,他能看见汤依柔顺的及腰黑色长发和盈盈一握的腰肢。
章铭朗喉结上下滚动,慌乱地移开视线,落在手中的领带上。
他珍惜地抚摸了下领带丝滑的布料,语气中藏不住的愉悦:“那这个呢,什么时候买的?”
汤依回头看向他手里的领带,又悠悠地转过头:“随手买的。”
“哦,随手买的,”他憋着笑,“还随手写了张贺卡,又随手放在我办公室沙发上。”
汤依横了他一眼,他立刻举起双手缴械投降:“不说了。”
场景安静一瞬,加湿器水雾喷出的细微声响在办公室中格外清晰。
章铭朗抬头看了眼窗户,再次开口时,声音中多了些郑重:“既然你来了,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我也有,但是你先说。”汤依认真地看向他。
章铭朗敛下眼睫:“对不起,那件事是我的不对。我应该多过问你的意见,而不是擅自做决定调查你。”
他抬起眼,目光中满是怜惜与释然:“我不逼你了。你想什么时候说就说,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
汤依怔了一瞬,低头轻笑。
她在章铭朗迷惑的目光下,朝他伸出手掌,掌心里躺着一只小小的银色U盘。
汤依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一字一句地,说出那句她憋了整整两年的话。
“我要实名举报君茂集团前副总赵林锐,于两年前对公司总秘性侵未遂。”
两年前在脑子里无数次地想象,无数次地彩排,终于能在两年后克服了一切心理阻碍和盘托出。
这句话像有千斤重量,她紧绷的肩头蓦然一松,露出了两年都没有过的、彻底释怀的微笑。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说出这句话,”汤依看着身边深深注视着自己的男人,“但是,谢谢你,也谢谢我的……”
她话语未完,身上忽然一紧。
毫无预兆地,汤依落入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将所有未说出的话都融进这个无声的怀抱中。
章铭朗像曾经想了千百次的那样,轻轻拥住她。他滚烫的手臂隔着衣服布料贴着她薄薄的背,像一杯凉白开混入了沸水。
他几乎没什么犹豫,大胆地将下巴埋进她的肩窝。
突如其来的近距离让汤依浑身战栗,双手僵在男人宽阔的背后,不知道是否该回抱住他。
“是我该谢谢你,”肩侧,他的声音闷闷的,“谢谢你勇敢。”
汤依微微一怔。
她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悄悄笑弯了眼睛。
汤依伸手,默默环抱住他的后背,将下巴轻搁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身体在感受到她的动作后,极其细微地一抖。
她又笑了。
两人相拥了一阵,直到汤依迟来地感觉到一丝不好意思,拍拍他的肩膀示意,章铭朗才不情不愿地松开她。
“我会让部门那边尽力查监控,虽然时间过去很久,但是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查到尽可能多的证据。”
汤依听完却摇了摇头:“查不到的,那天停电。”
章铭朗惊诧地抬头,神情一瞬间变得黯淡。
他怕自己的消极情绪影响到她,连忙扯出一个笑:“没事,常在岸边走哪有不湿鞋,一定能查到,就是会有些麻烦。”
汤依再次摇头:“不麻烦。”
她将手中捏了很久的U盘递到他手中:“这里面有录音。”
章铭朗已经完全怔住了。他看了眼U盘,又抬头看向她,眼睛中带着询问。
“那天晚上我感觉不对,进门前录了音。”
汤依说完这句话,就不愿意再说什么。
因为那是一条至今没敢再点开播放键的录音,是她尘封了两年的伤疤。
汤依合上门出去后,章铭朗起身坐到老板椅上,将U盘插入电脑,戴上耳机,手指一动按下鼠标。
二十分钟左右的录音,他却像是听了一个世纪。
她淋过的那场雨,他在两年后亲身经历了一次潮湿。
进度条无情而慢悠悠地蹭到末尾,他一把拽下耳机线,像是亲手拽掉了支撑身体的最后一根筋骨。
几乎是瞬间的反应,他“腾”地站起来,大步走到门前推开。
工位的人已经走空了,只剩下汤依一个人仍然安静坐着。她听见动静,从电脑中移出视线看向他。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上缓缓扯出一抹并不自然的微笑,心中无比酸涩。
我的汤依啊,你一个人走了多远的路呢。
他走到她的工位旁,单膝下蹲,吓得汤依顾不上别的,转头看看周围有没有人。
“你干什么,你起来呀。”
她伸出手想要拽起他,却被他宽厚而干燥的手掌紧紧握住。
“你真的很棒,汤依。”
他斩钉截铁的语气,阻止了汤依下意识想要摇头的动作。
“在那样的环境下,你还能保持冷静,录音留证,你真的很棒。”
“你没有因为那人渣就自暴自弃放弃工作,相反,你用你多年如一日的认真工作积累能力,用实力打他们的脸,你真的很棒很棒。”
章铭朗仰起头,直直看向汤依已经愣住了的双眼:“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到了你所能做到最好的,以后都不要再苛责自己,好不好?”
汤依笑了,却比哭还勉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笑着:“你背词典了?天天换着词夸我。”
“你值得。”
章铭朗声线温柔不已,声音很轻。他握着她柔软却冰凉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为她带去一点温热。
她心中还存着一丝小小的羞赧,偏过头去偷偷微笑。
突然间,汤依瞟见工作区外闪过一个黑影。她没有任何思考,几乎是瞬间就把手抽出来。
章铭朗还在疑惑地看她时,汤依已经扯了扯上衣下摆,清清嗓子加大音量:“章总,你别捡了,我来捡吧。”
他听到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转头看向门外,周特助正杵在门口。
又是他。
他无语得想翻白眼。
“章总,汤秘!你们俩竟然还在这加班呢?太努力了!”周特助纯真无知的声音响起,“诶你们找什么呢,我来帮忙吧!”
“不用!”汤依连忙制止。她手一挥,将桌上的一只燕尾夹拂到地上。
“找到了。”
她躬身下去,章铭朗使坏一般,故意同时朝着夹子伸手。
两人的手在章铭朗期望之下碰在一起。
汤依还没来得及甩开,就被章铭朗一把握住。
他抬头,朝她挑了挑眉。在桌下周特助看不见的地方,他手掌收紧,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在汤依警告的目光下,章铭朗见好就收。他站了起来,朝周特助扬了扬手中的夹子,又转身塞进汤依手里。
他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挠了下她的掌心。不知是因为金属夹子冰凉的质感还是别的,汤依感觉浑身战栗了一下。
反应过来再抬头时,她只能看见章铭朗不慌不忙走出门的背影渐行渐远。
第二天工作日下午,君茂集团官方网站和官微同步发布声明。
“近日,我集团接到内部举报,集团副总裁赵林锐涉嫌严重违法违纪。现已查明,赵某存在以下重大过错……”
唐佳鑫抻着脖子盯着电脑屏幕,声音越念越小。
李达一目十行看完,抬起头感叹:“天哪,完全看不出来赵总是这种人!”
“那当时大家都传的他和汤秘……”
“嘘!”
“总不能……”
汤依正好从门外缓步走进来,她绕道先去了茶水间,所以同事们都没有注意到她。
她低头摆弄着咖啡机,又撕开一小包白糖。耳边的头发垂在脸侧,将窗外的阳光与她右脸皮肤隔绝开来。
她其实能预料到这个结果。
或许以前的汤依会感到无力,但现在的她已经有了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一切后果。
唐佳鑫听不下去了,她“腾”地站起来,义正言辞地对刚才在议论纷纷的同事说:“你们相信公司声明吧!不要再二次传播谣言了!”
李达开团秒跟:“就是!汤秘的优秀是我们有目共睹的,这没什么好反驳的吧?”
其他几个和汤依并不相熟的同事像是受到鼓舞,纷纷应和。
“对呀,汤秘书可好了,虽然平常冷冷的,但是我问她什么弱智问题她都会耐心回答我。”
“上次把打印机整坏了还是她妙手回春修好的呢,不然我要被骂死。”
“还有上个星期那个合同……”
15层变成了汤依个人粉丝见面会一般,大家都绞尽脑汁地宣告着汤依的好。
站在茶水间等咖啡的汤依听着外面同事们此起彼伏的声音,却忽然回想起昨天下午。
章铭朗半蹲在她面前,捧着她的手。
他用他真诚而明亮的眼看着她。
他说:“你值得。”
汤依今天第一次相信这句话。
至少所有人的反应告诉她,她没做错。
她认真工作提升能力没有做错,从前她选择隐瞒努力沉淀也没有做错,现在她终于积累了足够的底气和信心,大声说出自己的诉求,公布一切,更没有错。
她每个阶段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阶段的自己。
隐瞒不是懦弱,揭发不是莽撞。
“猜到你在这里,果然没错啊。”
身后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来,把汤依的思绪勾回来。
咖啡机内棕色液体流下的水声停止,汤依顺手捏起陶瓷杯把手,将咖啡递给男人。
章铭朗接过,两人的手指一冰一热,不可避免地碰在一起。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故意的?”
汤依习惯了他满嘴跑火车。
章铭朗看着她的笑,感到心里充实无比。但他还记得他是来说正事的。
他在手机里划拉几下,将屏幕面向她。
“你的朋友,她也在帮你。”
汤依心中一颤,她转头看了眼他笑着的脸,又移向他的手机。
“君茂声明刚发出去没多久,许氏集团官微就转发了,旗下媒体纷纷出面支持。”
章铭朗顿了顿,和她对上视线,声音极尽温柔:“你看,汤依,我说过的,你值得。”
汤依张嘴想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依依,恭喜你!我说过我会让我爸帮你的!别太感动哦~”
许笑笑跳脱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震得汤依耳朵发麻。
耳边是闺蜜真心实意的道贺;
眼前是心上人珍视的微笑;
门外是一群可爱的同事们七嘴八舌的夸赞。
汤依从未觉得如此幸福——
作者有话说:汤汤[爆哭]你值得一切美好的东西呜呜呜
第43章 香气
拖了很久的团建定在国庆节假期前一天,地点和内容仍然待定。
尽管如此,整个秘书部仍然对即将到来的团建活动和假期翘首以盼。
汤依协助章铭朗花了一整天,面试完了所有秋招候选人,并敲定了最终人选。
此时她正一手翻着名单,一手和人力资源部联系,做最后的确认。
翻到最后一页,方真的名字映入眼帘。
汤依通电话的声音一顿,但也仅仅只有一秒钟。
“好的,流程走好可以发offer了。再见。”
她将话筒放回座机,抽出方真的资料。
那天被她压力得结结巴巴的姑娘,在正式面试时状态显然好多了。除了在看见她时,脸上几不可见地有一点波动。
汤依低头笑了笑。不知怎的,她一看到她,就会感到莫名的熟悉和亲切。
她收拾好桌上的资料,用订书机订成册子,抱在胸前走到总裁办门口敲敲。
“请进。”
她推门进去,章铭朗早已从电脑中移出眼,单手撑着脸侧,柔和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汤依移动的轨迹。
汤依低着头翻了翻手中的文件,没注意他的眼神:“这是最终人选,国庆后会正式入职。你再确认一下。”
她将纸张轻放在桌面推向他,却没看见对方有什么反应。
她疑惑地抬头,对上了章铭朗直勾勾的目光。
汤依蹙眉:“工作。”
章铭朗不舍地收回视线,顺从地点头:“好。”
他接过文件,一面翻阅一面问:“团建的地点定好了吗?”
汤依说:“目前有几种方案,一个是农家乐一日游,一个是户外烧烤聚餐,还有租个民宿开pary,他们还在投票没有决定。”
章铭朗抬头:“那为什么不干脆把三个结合在一起?”
汤依闻言扬了扬眉,似乎在思考他说的可能性。
“找一个环境好的村庄,上午体验农家生活,下午户外烧烤,晚上回来市区再开Pary。”
汤依还是摇摇头:“不行,经费超预期,而且市区民宿难找。”
章铭朗沉思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民宿有什么难的,实在不行打包送去金城一号,安静,环境好,还不花钱。”
汤依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去你家团建?”
章铭朗耸肩:“那怎么了。”
说去他家,他当然是有私心的。因此现在他看似松弛,实则心里也在打鼓。
他紧紧盯着汤依的反应,等待她说出那个“好”字。
汤依怎么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她气定神闲地双手交叉,悠悠地说:“我无所谓,主要是他们的意见。”
“你无所谓?!”章铭朗果然上钩。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嚷嚷,“这可是你第一次去我家,你竟然说无所谓?”
汤依无比真诚地看他:“我有什么所谓,我和所有同事一样,都是你的下属。”
章铭朗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行,行。”
汤依逗他逗够了,才终于说:“我的意思是,我怕他们去老板家里玩放不开,我倒无所谓。”
刚刚还在生闷气的某人轻轻松松就被哄好了。他双眼放光:“去我家你为什么无所谓?”
“你到底想让我有所谓还是无所谓?”
“我想”
“章总!”门外,周特助敲了几下门,直直闯进来,“有新情况!”
汤依眼中笑意还未消散,章铭朗则一脸烦躁无语地看着他。
周特助不自在地挠挠头。
感觉自己好像破坏掉了某种氛围
周特助在老板充满杀意的眼神重压下,颤颤巍巍将手中的文件资料递给他。
汤依见两人要聊正事了,便转身准备离开。然而她手刚覆上门把手时,身后的章铭朗忽然出声:“等等。”
她转头,他神色忽然变得严肃。
“赵林锐那件事的新进度。”
汤依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消失不见,她快步走回到他的桌前。
章铭朗一目十行地看完,想到什么,抬起头问她:“你记不记得那天去赵林锐办公室之前,还见过什么别人?”
“别人?”汤依细细回想那天从头到尾的经历,“接过电话算吗?”
章铭朗急切地点头。
“我接过刘璋的电话。他说他下班了文件没处理好,才让我送一份去办公室,”说到这,汤依心中一震,声音压低,“他和这件事有牵连?”
章铭朗从她这里听到了肯定回复后,心下了然。他已经能串联起来一切。
他将手中的文件递给汤依,她一面在看,他一面沉声说:“刘璋让你帮他送文件,恐怕不是巧合。”
章铭朗叹了口气:“他们牵一发而动全身,亏心事做太多,所有东西都被顺着查出来了。”
“刘璋和赵林锐,相互勾结,故意让你去送文件,后来又彼此通气泄露公司项目机密。”
章铭朗眼神中掩饰不住的嫌恶:“亏我当初动了恻隐之心,竟然没有直接开除他。”
汤依没有作声。
她向来知道刘璋对自己有意见,但她没想过他竟然也是背后推手。
曾经同时进公司做实习生,一晃五年过去,两人竟然背道而驰至此。
章铭朗时刻关注着汤依的反应。见她状态有些不太对,他使了个眼色让周特助出去,才起身走到她身边。
“不用担心。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公司,他们俩,还有他们身后的一脉,我都会一网打尽查清楚。”
章铭朗放轻了语气,看着她的眼睛:“汤依,往前看,好不好。”
随后,刘璋和赵林锐的开除处分在官网公布,一切尘埃落定。众人唏嘘之余,团建方案也经由投票确认下来,地点则定在橘县。
去橘县是汤依灵光一现的主意。那里绿化环境好,气候适宜,更重要的是,还和她交给章铭朗的慈善项目方案不谋而合。
章铭朗安排好了去的大巴车,但汤依特意提前和他说她要自驾去。
章铭朗故意说:“汤秘书怎么搞特殊?”
汤依摇了摇头:“去橘县给孩子们带书是我的习惯,书太多了,自驾比较方便。”
章铭朗来劲了:“那我跟你一路。”
汤依:“你堂堂君茂总裁,放着专车不坐,跟我一路算怎么回事?”
他却像是狗皮膏药一般,说什么也要和她一起走:“那你明天坐我的车去橘县,今天下午送你去买书。”
汤依纠缠不过,只好同意。
于是下午四点,两人双双早退。
为了创造二人空间,章铭朗故意先她一步下楼,将主驾上的司机赶下来。
司机懵道:“章总,是汤秘上午安排我……”
章铭朗听都不听就挥挥手:“行了行了你去歇着去,我来开就行。”
汤依直到走出公司大门也没看见章铭朗的身影。她心里暗笑这人果然孩子脾气,说不定早就把这事给忘了。
她径直朝门前停着的黑车走去。因为想着章铭朗既然不在,她便绕了一圈走到后座,拉开车门。
“师傅,走吧。”
汤依忙着捋平裙子褶皱,没有抬头。
前排的男人沉默几秒,压低声音:“地址在哪?”
她明明提前告知过地址。汤依疑惑地抬头看向车内后视镜,镜子里那双眼猛地往旁边一闪。
汤依没说什么,开口报了个地名。
车子一路上开得很平稳。章铭朗见汤依似乎真的没认出他来,也没有聊天说话的打算,心下有些泄气。
于是他灵机一动,清了清嗓子低声问:“汤秘书,你工作多少年了?”
果然坐不住了。
汤依看着窗外憋笑:“五年多。”
“五年!那你工作这么忙,也没谈个朋友什么的?”
她听着这指向性明显的问题,轻笑一声:“谈了,又分了。还挺后悔的。”
她看见前面的身影猛地一抖,按捺不住想要回头,却又生生忍住。
再开口时,他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怎么后悔呢,难道这么多年没有遇到另一个喜、欢、的?”
汤依轻叹了一口气,缓慢地说:“没有啊,工作太忙了,上司总是事多得很。”
“我事多?我事哪里多了我是哪天故意留你加班了还是扣你工资了我甚至还主动给你放假你竟然说我事多?!!”
章铭朗听着汤依散播谣言,终于忍不住转头,机关枪似地突突突突控诉了一长串话。
后排的汤依双手抱臂,悠闲地看着怒不可遏的司机,云淡风轻:“不装了?”
章铭朗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他从后视镜中瞪了她一眼,一副气冲冲的模样。
碰巧车子已经开到书店门前。他把车停稳,直直地下车,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忽然折返回去替她拉开后座车门。
汤依正在拽裙边,车门忽然被打开,几缕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她下意识眯了眯眼。
章铭朗注意到了她的神态。他冷着脸往旁边挪了挪,宽阔的肩膀替她挡住了直照双眼的光。
他看起来还在生气,把头偏向一边,眼睛却很老实地忍不住往她这里瞟。
汤依把一切尽收眼底。她伸手拉扯了一下他的外套衣角。
章铭朗感受到拉力,急匆匆地低头看去。
她白皙的手指搭在他的深色外套上,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得发亮。
不知是否是幻觉,他甚至觉得汤依的手像一束突然捧到他鼻尖的百合花,幽幽散发着淡雅的馥郁香气。
一如汤依本人的气质。
是护手霜?还是香水?
于是他将视线挪向那只手的主人。
汤依的眼睛还因为阳光微微眯着,她见他看了过来,抿着嘴唇,微微一笑:“谢谢章师傅。”
她的笑容像是冰天雪地中出现的一株火苗,瞬间让冰川融化,变成了清澈的溪流。
章铭朗感觉耳朵有点烫。
都怪这太阳。
第44章 雨声
直到汤依松开章铭朗的衣角,两人一同过了马路,并肩走进书店,汤依已经在和书店老板交涉时,他还没有缓过劲来。
“愣什么呢。”
汤依的声音响起,章铭朗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
他声音放低:“没什么,刚有点晒。”
汤依没再分神管他。她像往常一样,围着书架转着圈,亲自一本一本挑选合适的书籍。
章铭朗拿起一本书:“这本怎么样?”
她转头只看了一秒就摇摇头:“这个七月份拿过。”
“那这个呢?”
“这个已经有另一个版本了。”
章铭朗放下书,轻手轻脚走到她身边。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透过她的发丝,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像下凡的神女。
他看着她认真挑选的侧颜,感叹道:“你的脑袋有芯片吗汤小依,怎么什么都记得那么清楚。”
汤依似乎对他这么称呼自己不怎么喜欢。她抬头瞥了他一眼才应道:“是啊,其实我是机器人。”
章铭朗“啊”了一声,一本正经地接过她的话头:“那我们俩算人机之恋了。”
汤依呼吸一滞,转头看他。
阳光从他背后往前照射,形成一圈光晕。他挑了挑眉,一脸得意和试探的模样。
汤依心里微微波动,却不动声色地回过头,随意翻了翻手中的书。
谁也没去管他这句暧昧的话。
两人安静了一阵,章铭朗才开口问:“你经常去橘县?”
汤依摇头:“不。偶尔放假有空才去。”
“前段时间忙,你的方案最近应该才在审预算,”他回忆着进度,“估计不久后还得考察一次,才能确定通不通过。”
章铭朗看着汤依为乡村孩子们挑选着书本,做着她自己喜欢的事,感觉她浑身像是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他的语气都随之放轻:“怎么会想到资助那儿的?”
汤依捧着几本书,陷入回忆:“有天出差,在高铁翻了本杂志,看见了这个项目,就决定资助试试。”
她扬起头,看着高大的书架和各式各样的书籍:“后来和当地人聊天,发现那里留守儿童居多,心理问题更多。我觉得他们需要这样一个项目。”
汤依神情认真,语气也格外坚定:“这些资金对我来说只是存款,对他们来说是一生的事情。如果公司不能认可我的方案,我也还是会继续以个人名义资助的。”
章铭朗看着她脸颊上的那颗小痣,和那双因为热爱而亮晶晶的眼,忽然从心底涌起一阵冲动。
他想亲她。
可这里是书店,人来人往,如果他真的这么做,汤依肯定会生气的。
想到她生气带来的种种严重后果,他好不容易鼓起来的一点点勇气,随着窗外骤然消失的阳光一同消散。
书店里一阵骚动。他们终止了聊天,双双转头,门外的天空竟然像世界末日来临一般,一瞬间乌云密布。
章铭朗开玩笑:“怎么办,下雨没带伞,你不会漏电吧?”
汤依知道他还在打趣她说“自己是机器人”的话,她配合地耸耸肩:“那只能委屈你的外套了。”
她将挑出来的样书递给老板,老板照例从仓库中拿出足量的书本,用纸箱装好递给汤依。汤依拿着账单一条条比对,手中却突然一空。
账单跑到了章铭朗手中。
她伸手要拿回来,却被他灵活地躲开,以身高优势挡住她的动作。
“你的钱留着维修身体吧,小机器人。”
章铭朗声音带着笑意,打开手机付款码。
汤依笑了声,抱着手臂退到一边看热闹。
没想到书店老板推开他的手机:“不用了,汤小姐经常来订书,我们都是记账的,年前再一起结清。”
章铭朗转头看向眼含笑意的汤依,什么都明白了,将手机缓缓收回口袋。
“你早就知道我会抢着付钱,想看我笑话是吧汤依。”
他看着她生动的神情,却并没有被戏耍了的恼怒和尴尬,反而觉得心里暖暖的。
“这是我给你派发的临时考核,”汤依弯着眼睛,声音轻快,“恭喜你,通过了。”
章铭朗心中一动。
这是关于什么的考核,不必再明说。
于是他跟着她笑,主动走上前搬起桌上的书箱,在她面前掂了掂,语气玩味:“这也是考核?”
汤依扬扬眉梢:“可以是。”
他一瞬间干劲满满,放下沉重的箱子,将外套脱下来塞进她怀里。
汤依忽然将他的气味拥住满怀,一时有些怔愣。
章铭朗再次搬起纸箱,手臂上露出根根分明的青筋。他朝着书店的玻璃门扬扬下巴,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在空气中飘动。
“辛苦考官,帮考生挡挡雨了。”
汤依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脸,笑着抖抖臂弯中的宽大外套。
她腾出手想要去推门,却被章铭朗的手肘抢了先。他挡着门让她从门中穿过,还邀功一般朝她弯了弯唇。
窗外雨声淅沥,他们的车就停在马路对面。撑着伞的行人从门前不慌不忙地走过,不幸没带伞的人只好躲在屋檐下等雨停。
章铭朗侧过身子:“准备好淋雨没。”
汤依扬了扬手中的外套:“我尽力不让你淋到。”
她将他的外套展开,撑直了手臂把衣服罩在他们头顶,章铭朗身上清新的气味将他们笼罩起来。
书店里悠扬的纯音乐被缓缓关上的玻璃门隔绝,雨声好像都变弱。一切都让步于同一件外套下,紧紧贴在一起共享体温的两个人。
两人埋头往对面冲,地面上的水洼被鞋子踩得飞溅起来,汤依的裙摆沾上水珠,附在脚踝皮肤上发凉,章铭朗怀中抱着的纸箱抵着肋骨,硌得他生疼。
但是没人在意这些。
世界好像变得很大,大到从马路这边到那边的路程,都显得格外漫长。
世界又很小,小到他们只能听见彼此之间,紧挨着的、有力跳动的两颗心脏。
两人艰难地跑到车边,章铭朗催汤依赶紧上车,自己拉开车门把书箱放进后座上放好,才低头钻进副驾。
他启动车子,转开暖气。
出风口忽然冲着两人吹出凉风,汤依后知后觉打了个寒战。
章铭朗看见了她的动作,他转身从后座捞了张毛毯递给她:“别着凉了。”
他想起什么,笑了声:“这还是你给我准备的。”
汤依自然也想到了。她低声道了谢,将毯子披在肩上,章铭朗又抽了几张纸巾让她擦擦头发。
车内暖气开始有了点温度。
汤依抬头看着章铭朗像拧毛巾一般拧衣角的动作,又看了眼自己同样湿淋淋的头发,没忍住笑了。
他们俩成天在公司打扮得齐齐整整,什么时候这么狼狈相对过。
章铭朗听见她的轻笑声,抬眼看去。
车窗外的雨并没有要削弱的趋势,反而重重砸在玻璃上,发出一声声脆响。
汤依的头发略显凌乱地贴在额头和脸颊的皮肤上,甚至睫毛上都缀着几颗小水珠,要掉不掉地在上面摇晃着。
她皮肤透亮,被雨水沾到后更显白皙。嘴唇红润而有光泽,此刻正微微上扬着,眼睛也湿漉漉的。
她看着他在笑。
章铭朗忽然怀疑空调是不是调太高了。
不然他怎么会感觉嗓子好干。
他这么想着,伸手去将空调调低,又怕她身体不够暖会感冒,只好认命地再次调高。
“你笑什么。”他开口,自己都被自己微哑的声音惊到。
汤依盯着他的嘴唇不说话。
章铭朗轻易就发现她的视线落在哪里。
他瞬间感觉气血上头。外套丢在后座,身上明明穿得单薄,但他却像一颗被投进火炉里炼化的丹药,身处无边的滚烫。
两个人不自觉地越靠越近,彼此的脸在对方的瞳孔中无限放大。
汤依感觉脑袋一片混沌,浑身冰凉,就算是车子里逐渐升温的暖气也没法让她暖和起来。
男人的眼神已经有些失真。他的目光从她的眼睛开始一寸一寸往下移,落在她脸颊,又落在鼻尖,最后落在她的嘴唇。
章铭朗睫毛同样被雨水浸湿,一簇一簇合在一起,轻轻抖动着。
他们都莫名的紧张。
距离越来越近,近到汤依能看见他下巴冒出的小小胡茬,近到章铭朗能看见她脸上的绒毛。
近到,彼此都能感受到彼此细微的鼻息。
章铭朗开口,声音很轻:“请问汤考官,考核结果,什么时候公布?”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目的性极强地盯着她的嘴唇。
意思是,我能亲你了吗?
汤依抬起眼睫看向他迷离的双眼,忽然撑着皮革座位,和他拉开距离。
馥郁的香气忽然消失,章铭朗眼底瞬间变得清明。他急急地看向她,似乎在等她的回应。
汤依将身上的毛毯裹得更紧。她伸手将半干的头发捋到耳后,像个经验丰富的情场老手。
“反正不是今天。”
她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便转过头去,再也没看他一眼。
章铭朗:“?”
什么叫反正不是今天?
他暗暗在心里痛恨自己,刚才怎么没干脆下定决心,抚着她的后脖子吻下去。
身上很热,心跳没歇。他愤愤地看了眼一旁淡定坐着像个没事人的始作俑者,动作很重地拽出安全带,啪嗒一声扣上。
合着就只有他像个愣头青,还在傻傻地享受着那种氛围呗。
章铭朗越想越气。
因此他也没能注意到副驾驶的窗户上投映出来的,她微微泛红的脸颊——
作者有话说:临门一脚![加油]
第45章 团建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这是汤依精心按照天气预报挑选出来的户外团建的好日子。
即便一夜无眠,章铭朗仍然早早拾掇好了自己,按照约定将车开到她的楼栋门下。
“这么早?”
汤依推开沉重的楼栋铁门,定睛瞥见熟悉的车牌,声音上扬,显然有些惊讶。
猛然再次看见她,章铭朗没有做好一点准备。
像是没有前奏忽然蹦出音符的歌,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他矜持地低低“嗯”了一声。
汤依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像是平常每一天上班面对他一样。
他心情复杂地想到昨天。
难道只有自己还沉湎于那个书店门外下雨的下午,那个近得不能再近的距离。
“你还在等人吗,怎么不走?”
章铭朗听见她的声音,缓过神来才发现汤依已经在副驾坐下。
同样的角度,同样的两个人。
汤依偏过头,用她漂亮的眼睛看着他。
他感到自己眼前像是被什么东西朦胧遮盖住,恍恍惚惚和昨天的场景重叠起来。
窗外下雨,车内暖气烘烘。汤依眼睛晶莹透亮,头发湿淋淋。
“章总?”
汤依朝他挥了挥手。
章铭朗如梦初醒。
他无言轻咳一声,勉强收回那些无边无际的回忆,手胡乱去转动车钥匙启动。
汤依将他莫名的失神和慌张尽收眼底。她挑挑眉,低下头,长发将半边脸遮住。
从章铭朗的余光中,他只能看见她挺翘的鼻尖。
看不见她弯起的唇。
车子很快到达橘县。他们来得比同事们的大巴更早。
汤依闲着也没事,正好还要送书给橘县小学,她便干脆让章铭朗把自己送去小学门口。
车子熄火,汤依还没解开安全带,就听见主驾驶座传来清脆的“啪嗒”声响。
她循声望去,章铭朗已经先一步解了安全带扣,见她看自己,他抬起头疑惑地看她。
汤依看着他手里还捏着的卡扣:“你也要去?”
章铭朗松手,安全带从手中溜出来,飞快缩回原位。
他拍了拍手上灰尘:“那当然,顺带考察你的慈善方案了。”
想到什么,他将脸凑近汤依,语气压得很低:“再说了,现在不是考核期嘛,我得好好表现,是不是?”
一张俊脸忽然在眼前急速放大,汤依倒也没怵,更没往后撤。
她放肆地将他的脸从上到下细细看了一遍,像调酒时盯着水平线挤入柠檬汁一般,视线紧贴着他的每一寸脸部皮肤。
章铭朗自然不愿意认输。
他紧紧盯着汤依一寸一寸在他脸上游走的眼珠,像是生怕漏过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
“脸也算在考核分数构成吗?”
他开口,像是在和她耳语。
汤依的目光重新从他的嘴唇跑回到眼睛。
直到章铭朗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盯得耳根烫得不行、马上就要缴械投降的前一刻,汤依像是终于决定放过他。
她缓缓摇头,红唇轻启。
“不算哦。不然有些超标了。”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打开车门下车。芬香的发尾伴随她的动作,扫到章铭朗的鼻尖上,细微的痒感刺激得他眯了眯眼。
什么意思。
这是在变相夸他帅吧?
章铭朗仍然固定着原先的姿势,脑袋里却在头脑风暴。
确认了她好像确实是这个意思以后,章铭朗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
他低下头,一手轻捂住额头,肩膀随着轻笑的动作不断震颤。
穿透车窗看去,汤依高挑的背影已经朝着教学楼越走越远。
章铭朗收敛了笑,转身开门,搬上后排放着的书箱跟上。
“杨姨,还以为您今天得休息呢。”
汤依在办公室门外站得笔直,她伸手敲了敲门,笑着朝埋头做事的杨圆月道。
杨圆月听见熟悉的声音,惊喜地抬头。
“你来啦!来来来进来坐!”
她起身要去拉汤依,却忽然感觉面前多出一大块阴影。
她抬起头看过去,一个比汤依高出不少的男人站在她身后,怀里还抱着个大纸箱。
两人同样穿着卡其色系的衣服,一个身材纤细一个肩背宽阔,仔细看过去,两个人更是郎才女貌,十分登对。
男人像是一路小跑过来,眼下正微微喘着气,靠在门框上歇息。
章铭朗好不容易追上她的身影。他将箱子放在地上,双手叉着腰,偏头看她,声音暗示意味十足:“考官,怎么走这么快不等我。”
他喘着气喊汤依“考官”,气息喷薄在她掩藏在头发后的耳朵上,挠得她耳廓有些痒。
杨圆月已经走近,汤依伸出手肘拱了一下身后男人坚硬的腹部,制止了他的“口出狂言”。
杨圆月仰头看章铭朗,握着汤依的手问:“小依,这位是”
章铭朗一手捂着刚刚被汤依手肘亲密接触的部位,一面伸出另一只手,咧开嘴:“您好,我是汤依的”
“上司。”
汤依转过头,笑眯眯地打断他。
章铭朗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汤依,服气了一般点头。
“是,我是她老板。”
章铭朗重新挂上笑容,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来。
行,毕竟她没说错。
他们除了上司下属,现在确实没什么关系。
如果非要说的话
他看向身边和他并肩的、浑身散发着迷人温柔气质的汤依,
章铭朗低头笑笑。
暧昧对象?
准男女朋友?
考官和考生?
他的耳朵再次不争气地红了。
杨圆月招呼着:“进来坐吧,别愣在门外了。”
汤依“哎”了一声往前走,不忘转过头拉住站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微微泛红的男人。
章铭朗滚烫的手心忽然被塞进一只凉凉的、光滑的手。
他浑身一震,低头看去。
汤依的一截手腕从衬衫外套的长袖中溜出来,在阳光下白得耀眼。
顺着看去,她的整只手掌正轻覆在他宽厚的手背上。
像一块冰凉透亮的和田玉。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汤依牵着坐下,又是怎么被松开了手。
汤依在他旁边笑着,游刃有余地和杨圆月说着什么。
但他听不清了。
他的整个脑子已经被刚才那奇异的触感给充斥,只有一句话像是弹幕一般在他脑海中巡回:
她这么坚硬平静的性格,手怎么这么软。
“孩子们好我就放心了。如果心理诊室真的有效果,我会想办法继续让它运行下去。”
杨圆月心疼而感激地拍拍汤依的手背:“你辛苦了,真的辛苦了。你已经为学校做了太多了,不要把自己逼太紧,尤其是工作上面。”
汤依开玩笑:“那这得和我老板商量。”
她转过头去看身边坐着的那位正儿八经的老板。
章铭朗感受到她的视线,回过神来,迷茫地看她。
汤依笑着重复了一遍她们的闲聊。
章铭朗瞬间挺直身体,保证似的对杨圆月说:“您放心吧,我一定合理安排汤依的工作。”
杨圆月被他的神态逗笑。她弯着眼睛对汤依笑:“你和老板关系这么好,我就放心了。哎,我女儿最近也找着工作了,要是她老板也能和这位老板一样,我就放一万个心了。”
汤依第二次听见她提她的女儿,她道贺道:“上次听您说她还在忙秋招呢,这么快顺利找着工作了。恭喜恭喜啊!”
杨圆月挥挥手:“我都没管她,上次面试完给我打电话,哭兮兮地说她那个面试官,问的问题可难了”
她说起她的女儿,满眼都是骄傲。
汤依甚至没有太听清楚她后面说了些什么。她只是看着她的眼睛,神情也逐渐柔和,甚至生出一丝羡慕。
这样充满爱意与自豪的眼神,什么时候在陈莲女士的眼睛里出现过呢。
她低下头,很少再说话,多半都在听。
但她心里好像没有以前那样难受了。
或许是因为她成长了,或许也是因为
汤依转过头去,和本就一直看着她的章铭朗撞上视线。
她眼睛里有悲哀,有感激。
悲哀在,天真地寄希望于父母改变,却一再让自己失望、受伤、自我怀疑。
感激在,谢谢他当初在酒吧里,对着孙羽扬说出的那句话:
“他们是你爸妈,不是你。”
现在的汤依,已经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也有了放弃一切的底气。
她当然要承认,这些都多亏了他。
多亏了他用尽一切他能想出来的美好词汇,告诉她她值得;
多亏了他始终走在她面前,坚定地朝她伸出手。
章铭朗敏锐感觉到了汤依那细微的情感变化。他柔和了双眼,脉脉看着她,像是用眼神为她搭筑起来无比有力的支撑。
“妈!”
一声清脆的女声从门外传进来,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去。
“真真,来得正好!来来来带你认识一下你小依姐。”
杨圆月笑嘻嘻朝着她招手。
门外阳光实在明亮,给所有人头顶都汇聚起一圈光芒,让人看不清来人的脸。
直到她站定在面前,汤依才认出了她。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惊讶神情,对方已经惊叫出声:“汤秘书?!”
于是汤依友善地点点头:“方真。”
“你们认识?”章铭朗静静看着面前的剧情发展,扬起一只眉看向汤依。
“节后入职的新员工,你还面过她,不记得了?”
方真这才分出眼神去看一旁安静坐着的男人。
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大跳:“章总??!!”
章铭朗见她像见了鬼一般的神情,不禁觉得搞笑:“我很可怕?”
方真支吾着不敢出声。
杨圆月更是愣在一边不知该作何反应。
汤依起身给方真找了个空座位让她坐下,才耐心地将来龙去脉给大家说清楚。
“没想到啊,竟然都认识。”汤依解释完一切,感慨一声。
难怪自己在初面方真时,总觉得她格外眼熟。
没想到竟然是杨圆月的亲女儿。
看出来方真在认出她和章铭朗后,有些束手束脚放不开,汤依干脆体贴地起身准备告辞。
章铭朗见她起身,也跟着起来,忙着将门外的书箱搬进办公室。
“怎么就要走了呀?”杨圆月看起来十分不舍。
汤依摇头:“没走。我们今天来这里是办公司部门的团建。小方,如果愿意也可以加入啊。”
方真连连小鸡啄米点头。
杨圆月搓着她冰凉的手,又看向门外和几位男老师忙着搬书的章铭朗,声音放低:“那个男孩子,我看着不错。你跟姨说句实话,他是你男朋友吧?”
汤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章铭朗正搬完一摞书,直起腰来,蓬松的短发在空中飘晃。他高大的身影浸润在暖黄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可靠。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转头看向她,扬起一个明朗的笑。
汤依看着他,轻声笑道:“快了。”
他快是我男朋友了——
作者有话说:临门两脚![狗头]
第46章 更好
水碧山青,流水潺潺。
橘县众多之一的一条小溪源源不断流过,岸的一边,几位农家妇人握着棒槌捶打着石头上的衣物,有规律的回声在山间飘荡。
岸的另一边,汤依和章铭朗并肩走着。
“这里风景还行吧?”
汤依的视线跟随着自己的脚尖亦步亦趋,轻声问道。
章铭朗抬起头眯着眼,恰巧一阵舒适的微风迎面吹拂,像一片轻薄的纱从天而降。
他用行动传达了他十分满意和惬意的感受。
想起什么,他转过头问:“刚刚那位阿姨,是你的亲戚?”
对面的小孩儿瞄准水面丢了颗石子,小石片在水面飞速漂浮,打出一连串的水漂。
层层涟漪泛起,伴随着章铭朗的提问,波动了汤依的心湖。
她看着不远处几个拼命鼓掌的小跟班,也捧场地拍了拍手。
“我们才认识两年。”
她声音很轻,像小溪边飘扬的芦苇,却拨动了回忆的齿轮。
“两年前刚来这里,见到她第一面我就觉得她面善。圆眼睛,圆脸,一看见我就迎上来拉着我的手。”
汤依脑海中浮现出杨圆月和蔼的脸。
章铭朗偏头看她,安静地听。
她很少露出这样的温柔神情。他见到的,多半是她在职场上杀伐果断的坚定。
因此他知道,这位老人一定是汤依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
汤依像是犹豫了一瞬,才缓缓说:“有时候,我偷偷把她当成我妈妈。刚刚看见她和方真的样子,说实话,有点羡慕。”
她扬起头看向他:“是不是很奇怪。”
章铭朗想到和陈莲女士几次短暂的碰面。
总是矛盾重重、总是尖锐刺耳。
总是让她的汤依不怎么高兴。
他果断地摇头:“不奇怪。”
像是意识到自己说的没什么支撑力,章铭朗走快几步到汤依面前,郑重其事地对她说:“一点都不奇怪。”
“渴望温暖和依恋,本就是人的本能,”他看着她的眼睛说,“也许你过去的世界在这方面并不圆满,但是,你完全有资格去向往、甚至去拥有一个更好的。”
汤依感觉自己像身处在严寒的人,而他的这番话,为她递上来一杯温牛奶。
于是她弯起嘴角:“你是更好的人吗?”
这句话,像是在问他,却更像是在问自己。
章铭朗,站在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值得自己为之托付一生吗?
汤依从小被母亲告诫,一定不能早恋,一定不能耽误学业,一定不能情感外露,一定不能遇事就哭。
她听从了,她学会了。
唯一一次违背,是在两年前打给白泽宇的那通电话里,而两年后咖啡厅里和他的对话告诉她,母亲说的是对的。
透露弱点,是万万不该做的事。
但现在呢?
面前这个男人,费心费力为她破除谣言、鼓励她说出真相、尊重她的任何意愿、一遍一遍重复地告诉她“你值得”。
这样的人,值得她再一次敞开心扉,倾诉弱点吗?
这样的人,会是更好的人吗?
汤依脑子里的想法和疑虑仍然摇摆不定,却没能意识到自己坚若磐石的内心先她一步,早已溃不成军。
章铭朗自然清楚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想立刻回答,又怕过快的回复会像是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会被认为是轻浮的回应。
尽管他从来没这么想过。
章铭朗紧紧绷着脸,哪怕是公司专利机密被泄露的会议上,他都没有这样紧张。
他沉而缓地点头,像在完成某项神圣的仪式:“我确定我是。”
汤依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在听到这五个字的那一瞬,像是远处垂钓的老人手中透明的鱼线,没入水中,消失了。
她正想要回答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叫唤:“章总,汤秘!来吃烧烤啊!”
两人如同溺水后重新探出头的人,被迫从那样郑重的氛围中抽离。
唐佳鑫在远处朝他们挥手。
章铭朗感到短暂放松的同时,紧接着涌上来的是烦躁和不爽。
怎么总有一个又一个的人,像固定刷新的npc,在他和汤依各种箭在弦上的关键时机冒出来不停地打打打打断!
汤依扬起头回了句“马上来”,再转过头来,看见的就是章铭朗蔫蔫的神情。
像淋了一场大雨、浑身湿淋淋的哀怨的大狗。
汤依忍不住笑了。她再三确认唐佳鑫已经一去不复返后,伸出手拉住大狗的爪子,轻轻晃了晃,像是在哄他。
“别不高兴。晚上再告诉你考核结果,好不好?”
某只狗已经被主人凑近的香气迷晕了。
什么不悦、不爽,全都因为她一句话一扫而空。
他悄悄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声音放轻:“汤依,你怎么这么好。”
汤依哼笑一声,没理会他,将手抽出来转身走开。
章铭朗手里忽然变空,他快步追上她。
“怎么转身就跑,你是不是害羞了?”
“没有。”
“切,就是害羞了。”
“都说了没。”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汤小依?”
“别这么喊我。”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斗着嘴,靠近同事们布置好了的烧烤区。
章铭朗还像狗皮膏药一般缠着她,甚至凑着她的耳边不停地喊:“汤小依、小汤依”
某个同事忽然朝他们看过来,汤依眼疾手快地伸手将他的脸推开。
章铭朗挺直腰板:“刚刚那个慈善项目,我会再考虑。”
那认真的语气和模样,仿佛真的和汤依讨论了一路的工作一般。
同事听见他的这句话,大起胆子说:“章总,汤秘,都出来团建了就别聊工作了。”
章铭朗面色严肃地点点头。
汤依努力压下翘起的唇角。
等两人离那位同事远了些,章铭朗又恢复原状,嬉皮笑脸地低声问:“演技怎么样?”
汤依竖起大拇指:“能拿奖。”
草地上摆着特意租的烧烤架,几个同事自告奋勇地挽起袖子烤串;
唐佳鑫和李达手中举着话筒,鬼哭狼嚎不知道在唱些什么;
不明显的树荫下,章铭朗脱下外套铺在草地上,拉着汤依坐下。
团建氛围轻松而愉快,所有人都将一切工作压力、家庭负担、个人恩怨抛之脑后,惬意地在橘县这个世外桃源,享受短暂的狂欢。
之所以说短暂,是因为他们堪堪玩到下午四点,阳光就已经悄悄躲起。
汤依担忧地抬头看天,又掏出手机看天气预报:“前几天我还特意选过时间,今天该不会下雨吧。”
正说着,还在和唐佳鑫抢麦的李达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下雨了!我刚头顶被水砸了!”
唐佳鑫长长“嘁”了一声,趁他不注意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麦克风:“乌鸦嘴什么呢,是你秃顶了头上凉飕飕的吧!”
这话从音响中传出来,同事们笑倒一片。
“哎!?”唐佳鑫忽然惊呼,她抬头看天,不可思议:“我怎么也被水砸了?”
话音未落,天空一声惊雷,雨势瞬间变大,豆大的雨珠砸下来。
唐佳鑫和李达捂着头往屋檐下跑,还不忘叽里咕噜斗嘴。
雨水蓦然倾注下来,场面一片混乱,同事们纷纷鬼哭狼嚎大惊小怪地往能躲雨的地方奔去,章铭朗拉起汤依就跑。
章铭朗转过头看她,笑得很开怀。两个人都默契地想到了那个书店里奔跑的下午。
雨水,毛毯,湿热的气息。
不少同事走得慢了,被雨淋湿,身上衣服一块深一块浅,但大家只当这是一个美妙而独特的小插曲。
唐佳鑫乐观地往地上一蹲,从包里掏出一盒扑克牌挥了挥:“谁玩!”
大家争先恐后地应和。
雨势变小了些,时间也来到五点。
章铭朗顶着细微如丝的毛毛雨,走近去查看烧烤炉,汤依跟在他身后。
汤依问:“还有救吗?”
章铭朗捏起一块湿漉漉的黑炭:“估计没救。”
汤依眉心一跳。她仰头看天微微叹气:“这个天真是瞬息万变,昨天预报还是晴。”
章铭朗干脆转头对地上一窝蜂围着打牌的同事们征询意见:“反正也不早了,要不然大家坐大巴回市区?想继续玩的可以去我家继续玩。”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一个大胆的作为发言代表问:“章总,你说的去你家不是开玩笑啊?”
章铭朗叉腰,眯着眼:“我什么时候给你们留下说话不算数的印象了?”
“那倒是,章总好像确实没画过饼。”
最终一班人马收拾好设备后,分为几路,想回自己家的坐一车,还想继续玩的坐另一车,前往章铭朗的别墅。
汤依仍然和章铭朗一车同往。
刚下过雨的天空淹润寥廓,柏油马路上布满一个接一个的小水洼,车轮压过,飞溅起雨水,破碎了路边绿树倒映的青晕。
一群人热热闹闹挤进别墅门内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
起初大家还有些拘束,在喝了几瓶酒、玩了几轮游戏后,算是彻底放开来。
汤依没有参与他们的游戏。她端着一小杯章铭朗特意给她打的清酒,在客厅一整面酒墙前站定。
“想喝什么?”
章铭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尽管比起客厅激动的喧闹有些过于轻了,但汤依仍然毫不费劲地听见。
她转过身,声线慵懒:“都想喝。”
章铭朗耸耸肩:“如果有机会。”
他看着她美丽的眼,像要把她盯穿一个洞一般:“或者说,有没有机会,取决于你。”
汤依扬起唇,说的却是另一个话题:“小白呢,怎么没看见?”
章铭朗强忍着想要追问下去的心,回:“送宠物店去了,你不是过敏吗?”
汤依摇晃酒杯的手一顿。
她像个真正称职的考官,给面前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老实巴交的考生出题:“一直寄养,不是办法吧?”
章铭朗倚着餐厅靠背的身子忽然撑直了。他一时没有回答,却没有丝毫的为难。
他低头划拉几下手机,递给她,声音中满是笃定:“我很早就预约过专门的宠物美容师,以后每周会给它做一次深度护理,减少毛发和过敏原。除此之外,我还下单了高性能的空气加湿器,明天就会有人上门安装。”
汤依接过手机,屏幕上是他和宠物美容师的聊天记录。
她瞥了眼时间,两三个星期前。
“这么早就惦记上了?”汤依语调不自觉地拖长,像章铭朗小时候吃过的拉丝麦芽糖,让他心中感觉甜丝丝的。
他点头承认:“是啊,很久。”
汤依亲手切断两个人粘连不断的视线,低头划了几下手机屏幕,冷光映照在她的脸上,给她笼罩上一层薄薄的柔和。
她将手机反转,屏幕面向他,声音含笑:“真巧啊,我也有在努力。”
章铭朗微微躬身看去,是市医院的抗敏针预约记录,时间就在明天。
他有些惊诧地抬头看她,她却忽然有些后悔,快快将手机收了回去,只给他留下一个侧脸。
他伸手,穿过她薄薄的衬衫外套,将她拉进怀里。
天色完全昏暗,两个身影一高一低,在昏暗的客厅里,餐桌前,影影绰绰地重叠在一起。
像外面观景湖中交颈的天鹅。
汤依手臂悬在半空中,手中杯内的液体因为他突然的动作,剧烈摇晃几下才堪堪平稳。
她惊悚地转头看向热闹的客厅,好在大家都各玩各的,嘻嘻哈哈没人注意到这个逐渐升温的角落。
汤依心跳急速。她想要挣脱开,怀里的男人感受到她的动作,报复一般拥得更紧。
章铭朗抱着她转了半圈,她的腰硌在冰凉的大理石上。
她计上心来,轻轻“嘶”了一声,他果然松手放开了她。
章铭朗伸手想去探她的腰,语气焦急,却不得不压低:“撞疼了?”
汤依却轻轻抓住他的手腕,拦下他往后探的动作。
“骗你的。”
她声音狡黠,像只捣乱的小精灵——
作者有话说:临门三脚[加油]真的真的是最后一脚hhhh
第47章 kiss
屋外光影幢幢,屋内热闹非凡。
昏默的餐厅,两颗心靠得越来越近。
章铭朗只能借着窗外的一点昏暗的灯光,看着汤依漂亮的双眼。
想和她接吻。
他这么想,也打算这么做。
章铭朗将脸缓缓凑过去,两个人的呼吸丝丝缕缕环绕在一起。
他握紧拳头,不让它不争气地颤抖。
汤依配合地扬起脸,几乎摒住了呼吸。她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楼下路灯灯罩旁飞绕的小飞虫在扑腾振翅。
鼻尖碰在一起,章铭朗感觉她像一块冰。
玄关大门传来按密码的按键声,汤依耳朵一动。
几乎是瞬间,她伸出双手,用力推开章铭朗滚烫的胸膛。
“Surprise!”
章铭朗撞上身后的冰箱门、发出一声闷哼时的同时,程禾跳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汤依同样慌张。
推他产生的后坐力导致她自己也往后猛地一退,撞到身后的桌子,桌上的酒杯终究还是被碰倒,液体汩汩流出,飞快占领了半张桌子。
程禾一手提着一提酒,一手提着蛋糕,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好兄弟伸手撑着刚被冰箱袭击的腰背,痛苦地躬身;
桌前的汤依背对着章铭朗,从抽纸盒里“唰唰”抽出几张纸巾慌忙擦拭桌面;
客厅里横七竖八的全是人,□□双眼睛同时汇聚在程禾一个人身上。
他尴尬地看看左,又看看右,挥挥手中的蛋糕盒:“嗨”
五分钟后,程禾凭借自己极高的自来熟天赋,成功和几位同事们打成一片。
所有人都开心,除了窝在沙发角落地毯上的章铭朗。
电视里充斥着双人游戏的鲜艳色彩,唐佳鑫和李达疯狂摁着手柄,时不时传出几声咒骂。
章铭朗双目无神地盯着屏幕里跳动的小人,双手抱臂,双腿一曲一直。
汤依好笑地观察着他的臭脸。
“来来来喝酒喝酒,我酒吧新进货来的酒,浓度很高哦~”程禾想起玄关被自己遗忘了的酒喝蛋糕,连忙起身去提来。
“章铭朗,别坐那发呆,拿几个杯子来,快快快!”
章铭朗看着打断他和汤依接吻、自己全然没有意识到、甚至现在还好意思使唤他拿东西的程禾,已经在心里计算如何暗杀他。
但腰侧传来一阵拉力。
他偏过头看去,两根青葱一般的手指拉着他腰部衣服的布料,轻轻拽了拽。
他抬头,撞进汤依的眼里。
她笑:“快去吧,我也想喝。”
章铭朗自己满腔的怒火一瞬间被一瓢水从头浇到尾。
他像是被什么程序控制住了一般,飘飘然起身,飘飘然取了杯子,又飘飘然在她身边继续坐下。
汤依接过程禾递过来的酒,小口抿着。
酒精浓度确实很高。
她感觉舌头里像是燃放了仙女棒一般,滋滋啦啦炸开来。
“很辣?”章铭朗难得看见她这样的神情。
汤依点点头,瞥见他手里竟然没拿到酒,扬起头想要程禾帮他也倒一杯。
“哎。”章铭朗预判了她的动作,伸手按住她的手。
他微微眯起眼睛:“杯子不够了。”
汤依闻言,转头看向程禾,他刚好倒完最后一个杯子,递给角落里一位男同事。
往茶几周围扫过一眼,所有人手边都放了一只高脚杯。
她了然地回看,他一副计划得逞的模样。
章铭朗瞟了眼汤依手中捏着的杯子,暗示意味十足:“好渴啊,怎么办?”
汤依低头看杯中的无色液体,又看向面前心机深重的男人。
“那借你。”
她轻飘飘将手中的杯子递出去,转了个方向,将杯沿印着一片清晰的唇印朝向自己。
章铭朗却像是故意一般,伸手接过,挑衅似地看着她的眼,将嘴唇贴到那一抹红色上。
仰头喝下一口,汤依看见他喉结明显的上下滚动。
两人窝在角落,共饮一杯酒。
身后是吵闹的人群,汤依还要费心注意着同事们是否都沉迷于桌游,没人看到这个角落。
她看着面前唇光潋滟、衣领微敞的男人,心里某种荒谬的想法像是酒杯中升起的气泡,不自觉冒出来。
怎么感觉他们在偷/情。
“好香。”
章铭朗的声音无比蛊惑,眼中像是蒙着一层雾。
天知道他是在说酒香,还是在说她身上的香,又或者是,玻璃杯沿的那枚唇印香。
汤依懒得去探究。
身后的程禾不知道喝了多少,脸上已经是一片通红。他东推一把,西推一把,摇摇晃晃地去玄关端来他特意带来的蛋糕。
“来,章铭朗来,吃你的生日蛋糕来!”
“章总生日?”几个同事异口同声地问。
程禾点点头,说就在明天国庆节。
于是章铭朗被推搡着去了茶几中间,程禾按着他的肩膀,大着舌头解释自己明天实在有事来不了,只能今天提前给他把这个生日过了。
章铭朗没耐心听他叽里呱啦讲些兄弟情,招手让切蛋糕。
程禾却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塑料刀:“不行!必须许愿!”
客厅的灯忽然被谁按灭,众人惊呼一声。章铭朗被闹得没法,只得叠声喊好,双手合十。
许愿,许什么愿呢。
他闭上的眼睛又睁开,汤依就站在围成一圈的人群中。他却只花了一秒,就将目光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蜡烛耀眼的光在她精致小巧的脸上映出暖黄色,她的眼睛里装着烛光,亮亮的,充满着某种无法言说、无处形容、喷薄的饱满的情感。
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汤依似乎看见他在看自己。她伸出手指指桌上的蛋糕,比着“快许愿”的口型。
章铭朗心领神会。
他知道要许什么愿望了。
他闭上眼,将头微微埋下,心中反复默念:
汤依要永远爱我。
这瓶酒的威力真的很强大,刚刚还在闹腾着要给彼此脸上抹奶油的几位同事这会儿已经趴在桌上,任凭谁喊也喊不醒。
汤依和章铭朗又回到那个沙发的角落,章铭朗端着一碟蛋糕递给她。
“我不吃,晚上吃甜食怕胖。”
汤依伸手挡住,摇摇头。
章铭朗盘腿坐下:“胖?你这样还叫胖?”
她才不管他说了什么,不吃就是不吃。
汤依手中的酒杯就要见底。她摇晃了一下,还剩下最后一点点。
茶几上、沙发上,横七竖八睡倒一片的人。每个人都头发凌乱,面色酡红,显然像是喝醉了酒精力不佳。
章铭朗吃了几叉子的蛋糕,被奶油齁得不行,起身将纸碟放在桌面。
他艰难地绕过地毯上无数条腿和无数个人,顺手将桌上空荡的玻璃杯拢在一块送进厨房。
客厅总算安静下来,窗外的蟋蟀声音格外明显。
章铭朗轻手轻脚将杯子放进厨房洗手池,打开水龙头洗手。他耐心擦拭着手上的水珠,想到外面一摊子人,忍不住无奈地摇摇头,往外走。
一个两个酒量这么差,竟然都一杯倒。
不像他的汤依
他正这么想着,走进灯火通明的客厅。忽然出现的光亮刺激得他眯了眯眼。
适应之后,他下意识抬头看向沙发角落的汤依,心中猛然一滞。
她偏头,压着一只手臂。乌黑的长发像瀑布铺洒在肩膀上,只露出半边白皙小巧的侧脸,看上去睡着了。
章铭朗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她。
他半跪在她面前,不知道怎么办好,只知道直愣愣地盯着她的脸。
视线一转,瞥到她手中还捏着的空玻璃杯,里面一滴酒都不剩了。
章铭朗哑然失笑。
刚刚还在夸她酒量好,竟然说醉就醉。
他轻轻拨开她的手指,将杯子从中拿出来放在地板上。
“酒量这么差。”
他像在和她说悄悄话。看着她玉一般光洁的脸颊,章铭朗忍不住曲起食指,在她的皮肤上蹭了一下。
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关节处的皮肤,如同触电一般穿梭过他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
章铭朗无端打了个哆嗦。
汤依像块玉,真的像块玉。
皮肤白白净净,性格也清清冷冷,体温总是和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好像无论什么时候触碰到她时,都总是冰冰凉凉的。
距离那样近,章铭朗反而在心里走神。
汤依是不是不会照顾自己,总是着凉了呢?
以前听过母亲讲,有些女生天生体寒,所以会浑身冰凉。
他在心中暗想,以后要督促她多穿些衣服。
汤依像是感受到面前的阴影,忽然动了一下,眉头轻轻蹙了一瞬又放平,嘴里传来一声轻哼。
声音太细了,比客厅墙上挂着的滴答慢走的钟的声音还要细。
但他还是听见了。
他僵硬着身体,转过去看她。
汤依把头偏过来了些,露出她挺翘的鼻子,和她沾着水光的唇。
章铭朗视线灼灼,盯着她嘴唇上反光的水渍,咽下一口口水。
整个客厅里,醒着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呼吸放缓,心跳加速,甚至感觉左胸膛前覆着的衣服布料都在随着心脏的跳跃而前后起伏。
章铭朗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直到和汤依的唇只有一寸距离时,他又升起了一丝犹豫与退缩。
她喝醉了,他贸然亲她,等她醒了会生气吧?
章铭朗垂下眼睫,努力调动脑子里那些名为理智的军队,恳求它们能战胜冲动因子。
然而它们还没能决出胜负时,眼前的汤依施施然睁开了眼。
她眼中带着一丝迷蒙,但更多的却是清醒。
章铭朗还没来得及往后撤,就感觉脖子前的领口一紧。
紧接着他的嘴唇贴上一个软软的、带有浓厚酒味的、湿湿的的触感。
汤依拽着他的衣领,主动吻上了他。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章铭朗瞪大了眼,耳根的温度极限飞升,红晕急速蔓延,直到整个脖颈变得通红。
这个酒味混合着奶油清香的吻,只持续了三四秒。
汤依缓缓退后,盯着他慌乱不定的眼,一字一句从红唇中吐出来:
“我是调酒师,怎么会轻易喝醉。你忘了?”
章铭朗看着她游刃有余的玩味眼神,瞬间意识到了一切。
她在装睡。
而她此刻的坦白,更像一种无声的纵容和默许。
受到这样直白的鼓舞,章铭朗不再犹豫,猛地逼近,再次衔住那片温软的唇——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加油][加油][加油]放鞭炮[加油][加油]
普天同庆的时刻!掉落红包[加油][加油]
第48章 缠绵
客厅安安静静,沙发那一边的茶几前,传出平静而有规律的鼾声。
沙发这一边,落地窗前,倒映着两个纠缠着接吻的影。
章铭朗像是在发泄,发泄那么多次被打断的恼怒,又像是经验不足的猴急,只知道伸出一只手掌牢牢扣住汤依冰凉的颈后,用力地在她的唇上辗转研磨。
酒味弥漫,汤依唇上更甚。
她被章铭朗几近毫无章法的吻技逼得连连败退,却又控制不住地仰起脖子接受。
她细长的手臂轻轻搭上他的肩,环绕住他的脖颈。身后是柔软的沙发,内衣肩带的塑料扣子硌得她生疼。章铭朗同样维持着僵硬的姿势。
两个人都沉醉在这个绵长的吻中,没人在意那些不太舒适的小细节。
窗外风在呼啸,拍打在玻璃上,听起来像某种生物的怪叫。
窗内沙发的角落却在升温。
汤依喉间里控制不住地溜出一声极轻的、满足的呜咽,像小白睡着时发出的梦呓。
意识到这声音竟然是从自己嘴里冒出来的,汤依感觉头顶像烧开的水壶,开始急速冒出股股的烟。
她感觉到贴着她嘴唇的那片唇轻轻上扬,似乎也在悄悄笑她的情难自抑。
于是汤大考官决定给他惩罚。
她松开环着章铭朗的手臂,撑起上半身,脱离了他的嘴唇。
章铭朗感觉唇上一凉,他半睁着迷蒙的双眼看向她,眼神中似乎在问怎么了。
汤依伸拳头捶了他一下。章铭朗像是预判到了她的动作,顺势往后一倒,还做作地捂住肩膀叫唤疼。
“痛死了,怎么办。”
章铭朗说着就要去揽汤依的腰。
茶几上忽然传来衣料摩擦的动静,汤依吓得浑身一颤,摁住他伸过来的手。
两个人齐齐转头看向声源。
本来脸朝下贴着茶几的程禾忽然抬起了头,半边脸上还有因为挤压而产生的红印。
他眯着眼睛,迷茫地盯着双双盘着腿、几乎要贴近对方怀里的两个人。
被他发现了?
汤依头皮发麻,将直直伸着的腿也收了回来,已经在冷静地打腹稿想说辞。
章铭朗倒是一脸淡定,甚至还有心情盯着她水光潋滟的、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
怎么办,早知道不笑她了。
还想亲。
汤依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程禾却先了她一步,声音虚浮,仍旧是大舌头:“你们怎么不喝酒?”
她听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迟迟地转头看章铭朗。
他耸耸肩:“这人就这样,酒量不咋地,还爱乱喝。”
章铭朗话音未落,程禾果然又趴了下去,甚至传出规律的鼾声。
唯一的不定数消失了,章铭朗转过头想往汤依脸前凑。
汤依果断伸出手掌将他的脸推开。
章铭朗偏着半边脸也不生气,却就着这个姿势从胸腔中发出低低的笑。额前垂着几根碎发的小小颤动,是笑声里的拍子。
他伸手,蹭蹭脸上被汤依的手碰过的皮肤,顺势将手从脸颊挪到鼻子下嗅嗅。
青苹果香味的。
汤依看着男人色/气满满的动作,感觉冰凉的脸上都有些发热。
她声音细微:“不正经。”
章铭朗笑:“谁不正经?谁装醉亲我谁就不正经。”
汤依哼笑:“你不也挺享受的。”
章铭朗干脆承认:“是啊,好享受。”
汤依看着他那副欠欠的样子就不爽,伸出拳头想再锤他。但他有经验了,眼疾手快伸出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拳头完完全全包裹在自己掌心里。
冰块滑进火山。
汤依动了动拳头,却被他握得紧紧的,怎么也无法挣脱开。
汤依落败一局。
但汤依不是轻易认输的败将。
她感受到他手掌炽热的温度,像是要扳回一城般,锁着章铭朗的双眼,慢条斯理地问:“手这么烫,为什么?”
章铭朗挑挑眉,拉着她的手,移到自己的左胸膛前。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汤依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要冲破血肉,撕裂衣服,跳跃到她的面前。
他身上的米白色针织衫,是心跳的针织衫。*
但针织衫的主人却表现出内外截然不同的状态。他看起来游刃有余,甚至有时间弯下腰,埋下头,让脸颊轻轻贴上她的手部皮肤。
青苹果味更浓。下巴处胡茬传来的刺挠感受更明显。
章铭朗同样毫无畏惧地直视汤依的眼,温热的鼻息扫过她的手腕:“心跳也很快。”
汤依本该升温的,但生理反应反而走了另一个极端。她感觉到手指更加凉,呼吸更加缓。
但她尚存一丝理智。
汤依转头看了眼沙发一头烂醉如泥的人们,仍然不太安心。
章铭朗透视了她脑中的想法。他轻笑一声:“怕了?”
听到他像是挑衅的语气,汤依本还有些摇摇晃晃的心忽然安稳下来。
某种莫名的胜负欲促使她缓缓抬起眼睫,声音中像藏了钩子:“去你房间?”
章铭朗反倒一愣。
他眼神微微闪烁一瞬,随即逞强般稳住声音:“我们,这么快?”
汤依仍然笑:“你不想?”
章铭朗心里有点发怵,但更多的是激动。
他没回答她,却当机立断地起身,环过汤依的膝盖和后背,将她抱了起来,甚至在空中掂了掂。
突然悬空,汤依努力控制才让自己没惊呼出声。
他抱着她,步伐很稳,走到某处却忽然方向一转,在楼梯旁的一面书架旁停下脚步。
“怎么?”汤依疑惑。
章铭朗低头看她,眼中含笑:“虽然我抱得起你,也很想抱你上去,但我的卧室在三楼。比起那些,我更怕摔着你。”
他用脚尖看似随意地踢了一下书架侧的雕花面板,一面隐藏的家用电梯门无声地滑开。
“所以我们还是走捷径吧。”
汤依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出了电梯,他的脚步越来越急,越来越快,直到踏进卧室门,陷入一片黑暗后,他才放轻了动作将汤依稳稳放置在床边。
章铭朗铺天盖地的吻再次落下来。黑暗里,他精准摸索到汤依的嘴唇,轻柔地啄着,一下又一下。搞得她很痒。
汤依随他亲了一会,直到他手指滑过她平直的锁骨细细摩挲时,她才伸手将他轻轻推开。
章铭朗仍旧用他起了雾的双眼看着她,窗外的微弱月光将他的眼睛衬得亮亮的。
汤依清了清嗓子,退开半寸距离,声线极其平稳:“现在没人了,我有话和你说。”
章铭朗点头,却不愿意将手掌从她的后腰离开。
汤依掰着手指:“第一,我们的关系,要保密。除了彼此最好的非工作关系的朋友,谁都不能告诉。”
章铭朗拖长声音“啊”了一声,手臂微微将她身体收紧,表达无声的抗议。
汤依轻轻“啧”了一声,把腰上缠着的手臂剥下去,神色认真:“听见没!”
章铭朗不情不愿地点头。
汤依掰下第二根手指:“第二,在公司要认真工作,绝对不能有任何亲密行为。”
章铭朗扬起眉,趁她不注意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一声脆响。
“这样算亲密行为吗?”
汤依脸上有点烫,她义正言辞地说:“当然算!”
“行吧,”章铭朗又蔫了一点。他想起什么,忽然振作起来,直起腰背开始讨价还价,“那在办公室里呢?又没人,为什么不能亲?”
汤依认真:“不行。”
章铭朗鼻子里哼哼了几声:“那回来亲。”
本来在认真约法三章的汤依也被他带偏。她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笑问:“谁要跟你回来?”
还在捏着她的手这里摸摸那里蹭蹭的章铭朗手中一空,他扬起声调“嗯”了一声表示疑问:“你不想和我住一起?”
“和你住一起,我的房子怎么办?”
“卖了。反正我有钱。”
汤依想扇他。她推了把他的肩膀:“这种话以后不准说。”
章铭朗也猛然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他正儿八经坐直了身体,低头道歉:“对不起,以后不说了。”
汤依看他道歉态度良好,伸手摸摸他软软的头发,声音也软了下来:“我工作很多年才买了那套房,你不能一句‘我有钱’就打发了。你的钱不是我的钱,知不知道?”
章铭朗点头,再三在心里谴责自己口无遮拦一时上头,并保证以后再也不说了。
“我要是再嘴欠说这种话,你罚我好不好,汤依。”他眼睛一亮,摩拳擦掌地想提建议。
汤依倒真的认真思考起来:“你说一次,就给橘县投十万。你不是钱多吗?”
章铭朗默默收起心里那些小九九。他邀功一般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不管公司董事会他们通不通过你的方案,我都和你一起,以个人名义捐赠像橘县这样的学校,怎么样?”
汤依笑:“当然很好。”
章铭朗长长喟叹一声,向前将她拥入怀里,把下巴搁在她的肩窝蹭了蹭,声音闷闷的:“汤依,你怎么这么善良这么好。”
她无声地弯起唇角,伸手回抱住他,难得没有想要反驳的念头。
她被他夸习惯了。
她终于慢慢开始相信这些话。
章铭朗仍然埋着头:“约法三章说完了?”
汤依想了想,从他的怀抱里出来。
她瞟了眼手腕上的表,秒针慢慢挪着,一步一步顺时针挪着。章铭朗双手捧在她的腰两侧,温度源源不断传来。
秒针跳到表盘正上方。
35:59变成0:00。
9月30日变成10月1日。
“第三,”汤依笑着看他,眼睛弯弯,“祝贺考核通过。生日快乐,男朋友。”
章铭朗呼吸一滞。
她凑上前,轻轻贴上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他身上的米白色针织衫,是心跳的针织衫。”
化用自张爱玲《年轻的时候》
原句“她身上的玫瑰紫绒线衫是心跳的绒线衫——他看见她的心跳,他觉得他的心跳。”
看见觉得真的太适合了所以化用了呜呜
我最近发现,是不是有宝宝不知道我这周双更呀?[害羞]
怎么相隔三分钟发出去的两章总是后一章比前一章点击多hhh
如果有宝子觉得剧情不连贯,检查一下是不是漏看了哦嘿嘿[害羞]
目前依然双更哦[坏笑]接下来就是长达一周的小情侣黏黏糊糊嘿嘿嘿
跪求审核千万补药卡我qwq
第49章 太太
夜色寂静。
缠缠绵绵又亲了许久,两人身上的香气像解不开的线团,丝丝缕缕萦绕在一起,章铭朗终于还是凭借一丝理智停下来。
“太晚了,”他声音很哑,“在这睡吧。”
汤依细细地喘气,闻言抬起眼,语气玩味:“那你呢?你睡哪儿?”
“别招我了,汤依。”
章铭朗终于举手投降。他胸膛起伏着。明明已经是秋夜,他额前竟布满了点点细汗,显然在努力压抑着某种冲动。
汤依挑挑眉,见好就收,决定放他一马。
章铭朗红着脸给她点了贴身衣物和洗漱用品的闪送,并从衣柜里抽出一件不常穿的长款衬衣给她。
“这件我没经常穿,如果介意的话我去买”
“我不介意,”汤依倚着门,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一只手接过衣服。
她的头发顺滑地披着,章铭朗伸出一只手指,绕住她的一小丛发丝,在指尖把玩。
“我就在你隔壁的客房,想找我可以随时来。”
他声音低低的,像是一心沉浸于玩她的头发。
汤依点点头。
两个人面对面,隔着半扇门,即使一句话都没说,也没觉得尴尬。
章铭朗像是终于说服了自己。他妥协地叹了口气,抬头看她:“不想走,但是你要休息。”
他伸手扣住汤依的后脑勺,在她的额心落下一个轻轻的吻,像是给她盖下一个印戳。
“晚安,女朋友。”
细雨蒙蒙,气温骤降。
窗户的玻璃上贴着雨的唇,正朝上面喷着气,形成一层薄雾。
章铭朗很早就起了床,只是因为他翻来覆去几乎一夜未眠。
反正也睡不着,他干脆起来洗漱,直奔健身房。
一身大汗淋漓后,他冲了个澡,随手从衣柜里抽了件浴袍,松松垮垮在腰间系上系带。
章铭朗盯着电梯变化的数字,感觉嗅觉变得无比灵敏,好像整个电梯都充斥着苹果香气。
他自然地想到汤依,唇角也不知不觉弯了起来。
不管是她假装喝醉时埋在沙发上的侧脸,还是她在房间里掰着指头和他约法三章,只要是她,他就觉得既漂亮又可爱。
沙发角落的那个吻,他仍然能回忆起一切感受。
背对着一众同事,他们偷偷地、刺激地亲吻,抑制唇齿间的动情声响。
等等
同事?!
章铭朗猛地抬起头,面前电梯门倒映出他因为惊诧而瞪大的双眼。
昨晚光顾着和汤依卿卿我我,难舍难分,完全忘记了沙发边还窝着一堆烂醉的同事!
他当机立断,伸手猛戳电梯键。电梯悠悠打开门,他大步流星地赶出去,走进客厅。
客厅早就没有了任何身影,桌面也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只有空气中还飘散着仍未消散的浓醇酒味。
他一手撑着腰,看着眼前空荡的客厅愣神。
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程禾还有李达几乎是同时给他发了信息。
【我不是禾苗啊:兄弟生日快乐,我就先跑一步了,还得赶高铁】
【我不是禾苗啊:真没招了早知道不喝那个破酒了】
李达则更像是被推出来做发言代表一般,几行字敲得生硬且客套,大意是非常抱歉喝醉了在章总家赖了一晚上,卫生已经收拾好了,同事们也都一起滚蛋了。
章铭朗低头打了个“没事”,收起手机,走到冰箱前拉开门。
程禾像是远程给他安了个监控,正好发来一条信息。
【我不是禾苗啊:哥们,我还记得汤依说的话,冰箱里的冰牛奶就给我带走了嘿嘿哈哈!】
章铭朗哼笑一声,抬手关掉冰箱门。
他半坐在餐桌边上,双手撑着大理石桌面,突然的冰凉刺激得他猛地收回手。
手指敲到桌面上的玻璃杯壁,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像寂静丛林中突如其来的一记鸟鸣。
那是汤依昨天喝过的杯子。
有了这个记忆和认识后,章铭朗伸长手臂,稳稳将杯子握在手中,举到眼前转着圈地看。
以前怎么没注意过,这杯子长得还挺别致。
门铃响了,他轻手轻脚放下杯子,撑起身子去开门。
一位穿着工服的师傅在门口,身后是几只大纸箱。
“您好,我是空气净化器安装的。”
章铭朗侧身让他进来,在客厅中指出早已规划好的空位,让他安装。
章铭朗吩咐完一切,想起什么又转过身:“一定轻声一点,楼上先别去。”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轻快:“我太太,她在楼上睡觉。”
本来在拆箱子的师傅闻言,直起身惊奇地扫了他一眼:“您看着挺年轻啊,这么年轻就结婚了?”
反正汤依不在,口头占占便宜也不会被她骂。
章铭朗得意地点点头:“我恨不得更早一点。”
师傅在身后念叨他和妻子感情真好,他则轻飘飘地走到冰箱前,捏出仅存的几颗鸡蛋和一包挂面,熟练地拧开火。
虽然很久没做过饭,手生了,但他好歹曾经也算是个留子,煮个面倒难不倒他。
章铭朗专注地盯着锅里劈里啪啦被油炸得冒泡的煎蛋,一手握着铲子,一手叉着腰,看起来游刃有余。
煎蛋挪出来放进盘子里,他接上水等水煮开时,忽然感觉腰上一紧。
他心里一惊,低头看去,两条白皙的手臂代替了浴袍的系带,绕在他的腰上。
章铭朗偏过头,只看见一颗黑油油的头顶,能清晰看见两个小旋。
两个小旋,是犟种啊。
确实挺犟的。
他轻声笑,心里默默想。
但此时的犟种一点都不犟,她听见了他的轻笑,抬起头用目光质询他。
章铭朗把唇角放平,举起双手:“我没笑。”
汤依“嘁”了一声,慢吞吞地松开手抱臂,朝他背后的锅里扬扬下巴:“水要烧没了。”
章铭朗这才想起他还在烧水。
他连忙转过去关火,拎着锅重新往里添水。
下好面后,章铭朗将面捞出来放进碗里,把煎蛋和烫好的青菜铺在表面,一碗清淡却看起来格外有食欲的挂面就煮好了。
他将两碗面端出去放在桌上,汤依抽了两双筷子跟着他出去,章铭朗非要等她过来,替她拉开椅子,弓腰伸出手掌:“请坐,汤大人。”
汤依说了句“幼稚”,却还是配合地坐下。
章铭朗并不急着吃。他撑着半边脸盯着汤依。汤依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有些惊喜地抬头:“还以为你花拳绣腿,没想到味道还行。”
章铭朗从胸腔中哼哼两声,仍然看着她的脸:“一碗面而已,有手就行。再说了,我以前留学都是自己做饭。”
汤依刚洗漱完,几缕被水浸湿的发丝贴在耳边,脸上什么妆都没有,因此脸颊上的那颗小痣在白皙的脸颊上格外明显。
像颗不慎撒进一碗白汤圆里的黑芝麻。
汤依抬头的间隙,他的食指像是不受控制,伸出去,精准地戳上她的脸。
汤依凉凉的脸上陷下去一小块,她眯起眼看他,却没有往后退。
章铭朗在她直直的目光下,若无其事地曲起手指,把手收回。
“干嘛,就想碰你一下。”
汤依正要说些什么,安装的师傅忽然走过来打断了他们:“您好,客厅的净化器安装好了,我看您太太都醒了,可以去楼上了吧?”
一声“太太”如同天降惊雷,照着章铭朗的头顶直直劈下来。他飞快转过头,在汤依看不见的角度朝师傅挤眉弄眼,双手悄悄朝他疯狂挥手示意他别说了。
然而师傅脖子往前一伸,一脸疑惑:“刚不是你说的你太太在楼上睡觉,让我别上楼。我看她这不是起了吗?”
说完,他还朝章铭朗身后坐着的汤依看了一眼。
完了。
还有啥好说的了。
章铭朗当机立断起身,推着师傅往楼上去了。
然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送走了始作俑者,不可避免还得再回到餐桌前。
章铭朗默默扶着桌子坐下,低头吃面。
汤依的面已经见底了。她抽了张纸慢悠悠擦擦嘴,才将手指交叉,轻搁在下巴上看他。
“我什么时候成你太太了,章铭朗?”
被点名了的某人嗦面的动作一顿,随后笑嘻嘻地抬头:“没有没有。”
汤依有意逗他,声音也故意拖得轻轻长长:“没有?你不想和我结婚啊?”
听见“结婚”二字从她嘴里冒出来,章铭朗一瞬间浑身升温,一抹可疑的红色直冲到耳根后。
他迟钝地眨眨眼,又挠了挠头,努力遣词造句:“我觉得吧,我们现在说这个有点早”
汤依见他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忍不住低头笑。
章铭朗也回过味来了,他“嘿”了一声,直起腰来:“你故意逗我玩呢汤小依?”
两个人眼看就要扭在一起挠痒,楼上师傅踩着拖鞋啪嗒啪嗒下楼来了。
汤依先一步看见,她收回手,没注意手下力道,“啪”的一声脆响,手掌拍在章铭朗手臂上。
场面一瞬间变安静,师傅迈出去的脚步又缓缓收回来。
他僵硬地朝章铭朗挥挥手:“房间的装好了,您一会儿可以去检查下,有什么问题随时打电话就成!”
章铭朗清了清嗓子,把手臂往身后藏了藏,站起身来。
师傅穿好鞋子,推开门往外走。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顿住步子,回头感慨一声:“你们俩夫妻感情真好,祝幸福啊!”
说完他一溜烟走没影了。
汤依仍然坐在座位上笑,章铭朗也转过头冲她傻笑。
早知道不过这个嘴瘾了。
算了。就算早知道了也要过。
章铭朗坐回座位,三下五除二把面吃完了,起身要去收拾桌子,却被汤依更快一步拿过碗。
汤依说:“我去洗吧,你做饭了。”
章铭朗上前和她抢,振振有词:“就是两只碗一口锅而已,我来吧,你去客厅待”
“叮咚”一声,门铃响起,中断了他们的对话。
汤依趁着章铭朗没注意,把碗从他手里拿回来,朝门口示意:“应该是那位师傅落东西了,你去开门,我洗碗。”
门铃又响了一声,章铭朗只好点点头,不忘凑上去亲了下她的额头,才转身向大门走去。
汤依把碗放进水池,又将抹布浸湿,走出去擦桌子。她才刚将抹布轻轻搭在桌面上,便听见门口传来章铭朗听起来吃惊到几乎要破音的话——
“妈??”
汤依手上动作僵住,硬着脖子抬头望向玄关。
第50章 无题
门外冷空气散去一些,微弱的阳光缓缓从重重叠叠后突出重围,照射出来,好歹让天空有了些色彩和温度。
屋内的氛围却不尽如此。
汤依坐在沙发上,黑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她双手轻轻搭在膝盖上。
说实话,紧张还是有的。
但并不心虚。
就是她没想到,谈恋爱后和章铭朗妈妈的第一次见面,竟然会来得这么快速。
章母一只手搭在额角,不发一言,似乎还在消化自己儿子和汤依在一起了的这个事实。
汤依的某些职业敏感冒了出来。她下意识去观察章母的神色,想从她的动作神态中挖掘出来她的想法。
不管怎么样,同意还是不同意,她都能理解也能接受。
但她不会再放弃了。
汤依带着这一丝坚决,抬起眼看向身边的章铭朗。
他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左手伸过去,精准地握住汤依的手。
温热的掌心严丝合缝贴着她手背上的皮肤,汤依听见头顶上他说:“妈,我们俩昨天晚上才确定恋爱关系,我……”
然而他话音未落,章母忽然抬头,惊诧地问:“昨天才谈?”
章铭朗不明所以:“是。”
章母不住地摇头,抬起手指着他,语气中满是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才在一起第一天,竟然就使唤人家擦桌子!我教你的那些你全忘了!”
汤依和章铭朗很懵地缓缓转头对视。
章母还在数落:“今天天这么冷,依依穿那么薄,你也不说给她多备件外套!章铭朗你真的是,我都没好话骂你了!”
汤依顾不上再想别的,赶忙开口解释:“阿姨,我擦桌子是因为饭是他做的,我帮忙洗碗也是应该。而且屋里温度还行,我也没有觉得冷。”
章母从沙发那头走过来,急急朝她走来。汤依见状,赶忙把捂在章铭朗手下的手抽出。
章铭朗低头,不爽地盯着自己摊开的空空的手掌。
章母已经在汤依身边坐下。她不由分说将她膝盖上的双手拉过来拢在手心,语气温和:“你说的是真的啊,这小子没对你不好?”
汤依受宠若惊地看她,轻轻摇摇头。
章母:“那就好。我就怕他不懂照顾人。”
章铭朗一听这话就不服:“闹呢?我怎么就不懂照顾人了,我……”
汤依转头,在章母看不见的地方朝他皱眉,给了他一记眼刀。
章铭朗像被这刀戳破的气球,一瞬间偃旗息鼓,音量都低了几分:“对,我还得学。”
章母将一切都看在眼底。她笑眯眯地说:“你们的事反正我不管,两个人互相扶持互相学习,慢慢走下去就是。”
三个人又闲聊一阵,到了饭点,章铭朗便提出去他提前预约过的餐厅吃饭,开车的任务也自然落在了寿星身上。
章母忽然出现只是因为恰好路过了A市,想起自己儿子今天生日,顺路着就来看看他。
章铭朗听见这话,一边把控着方向盘一边哼哼:“顺路?那真是麻烦您老人家了。”
“去去去,什么老人家,一点不会说话。以后怎么讨丈母娘喜欢?”
一招致胜,章铭朗接下来的路程都沉浸在想入非非中,再没开口。
汤依从车内后视镜里瞟见他飘忽的眼神,像是忽而观察到了某种有趣的现象。
不论这人平常怎么虚张声势,把什么“老婆”“太太”挂嘴边,只要和他正儿八经接茬,他立刻就从猎豹变猫咪,暴露自己纯情处/男的本质。
再认真点,恐怕他要当真到连婚礼地点都要想好了。
车子稳稳停下,汤依推开门扶章母下去。
餐厅内曲径通幽。房屋四周流水潺潺,郁郁葱葱,围成一个庭院。
一行三人走进去,在章铭朗提前预约过的包间内坐下。
汤依本来挽着章母的手臂,顺理成章是要和她坐在一排。但章铭朗似乎从进门后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双手插兜,悠悠地跟在母亲身边:“还说自己不老,走路还要人搀。”
章母一听这话,眼睛一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边的汤依便不动声色地从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拍了下他的手臂,以作提醒。
章铭朗心虚地抬头看她,果然投来的又是她警告的眉眼。
章铭朗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还是少惹她生气了。
他安分不少,只是盯着对面没和自己坐一块的汤依,眼神中透露着些许不甘。
汤依一边提起茶壶给章母倒茶,一边朝他做唇语:幼稚。
章铭朗瞪眼:我就幼稚!凭什么不和我坐一起!
章母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翻了一页菜单:“依依呀。”
汤依匆忙将视线从章铭朗脸上收回,应了声。
章母抬起头,朝对面努努嘴,一脸慈祥的笑:“你去和铭朗坐吧。”
汤依“啊”了声,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对面的章铭朗已经喜笑颜开地站起来,突然冒起的大高像一堵宽厚的墙。
于是这堵墙如愿以偿,和汤依肩并肩坐在了一起。
汤依才刚刚坐稳下来,章铭朗的手便像藤蔓缠绕上篱笆,在不见光的桌底下缠上了她的手。
探寻,勾连,掠过她的手背,挤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汤依瞥了他一眼,章铭朗单手撑着下巴,得意地朝她挑挑眉。
随他折腾。
章铭朗悄悄在桌下轻捻着汤依的指尖,时不时故意收紧手指按按她的指节,直到上菜后,才不情不愿地松开她的手。
章铭朗轻叹,用只有汤依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为什么我不是左撇子。”
他看了眼不得不抽出来拿筷子的右手,一脸惋惜的神情。
汤依把脸偏向窗户,看着窗外在风中摇曳着的竹叶笑。
章母看着两个年轻人暗戳戳的你来我往,章铭朗脸上更是时刻捎着平常很少见的笑,心里一阵舒坦。
“当初让你跟我去吃饭,见见依依,你还老大不乐意。喏,你们两个现在多好。”
“我们俩是日久生情,”章铭朗笑,“她恰好在我们公司做秘书。”
章母扬起眉毛“呀”了声,显然很惊喜:“真是有缘!改天我非得和陈莲好好说道说道!”
听见母亲的名字,汤依眼神一暗。
章铭朗当然能感知到她的情绪转变。他不动声色地开口转移了话题。
午饭吃到尾声,章铭朗郑重地对母亲说:“妈,很感谢您大老远顺路跑来庆祝我生日。”
汤依压下扬起的嘴角。
看来他还没忘记顺路的事。
“我和汤依,我们会好好的。但是您也知道,我们因为工作原因,恋爱关系肯定是要暂时保密。这样才能保证汤依不受到无故的中伤。”
汤依看向他,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截了当地向母亲点明这件事。
章铭朗继续:“我对那些流言蜚语倒是没关系,但她不能再受伤害。今天如果不是您碰巧碰见,恐怕我们还得瞒您一下子。”
他说着说着语气,又变得飘飞起来,惹得章母都止不住地笑。
她挥挥手打断他:“我知道的,你们想稳定了再公开嘛,我能理解。你们放心,我嘴严着呢,你爸我都不告诉他,哼!”
得到这句准信,汤依悬着的心也总算是落了地。
章母说是要赶飞机,匆匆打电话让司机接走了。送走了章母,汤依和章铭朗没急着离开。
两个人终于能有了个自由空间,好好缓一缓几个小时内一波三折的经历。
章铭朗看向同样放松下来的汤依,故意凑上前去问:“你不会因为被我妈撞见住我家,就恼羞成怒,后悔和我在一起了吧?”
汤依:“在考虑。”
章铭朗猛地往后一撤,侧腰撞上桌子也来不及痛:“考虑什么考虑,不准考虑!”
桌上的餐具被碰得丁零当啷响,像交响乐。
章铭朗才像是反应过来身上的疼痛,卸下身上的劲,像得了软骨病一般就要往汤依身上靠:“好烦,我也不想保密。”
汤依无情地将他推开,让他注意点公众影响。
见他一脸郁闷,她心又软了。她伸手,钩住他的小指,顺带拉着晃了晃:“今天你生日,想去哪玩?”
“哪都不想去,就想和你待着。”
汤依说:“劝你珍惜机会,今天全天我都能陪着你,以后可难了。”
章铭朗问:“你平常放假爱去哪?”
“哪都不去。”汤依摇头,“我说过,我生活还挺无聊的,基本就是埋头上班,偶尔去一次Heaven”
章铭朗眼前一亮:“那就去Heaven!我想喝你调的酒。”
汤依笑:“直接在家里调给你喝不就行了,非要去店里给人送钱去?我可没权力给你免单啊。”
但她终究扯不过章铭朗,最终也只能同意下来。
章铭朗开车把她送回家,却在楼下黏黏糊糊不舍得松手。
他低下头,看着两人紧握住的手小声嘀咕:“你能回去给我打视频直到我们晚上再见面吗?”
汤依觉得好笑:“至于吗,只是分别三小时,又不是三个月。”
章铭朗脑子一转,凑上前去出主意:“要不这样,你让我上去坐着。我保证我安安静静的,我就坐你旁边看你化妆,行不行?”
汤依挑眉,将他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这会儿不嫌我们进度太快了?”
章铭朗非说这不一样。
为了卖惨,他甚至拢了拢身上的外套:“一年一度的生日,我不仅得忍受分离之痛相思之苦,还得忍受天寒地冻,孤零零回家坐三小时”
汤依偏过头笑,发丝垂落,挡住了半边脸。
“行了,上来吧。”
她带着笑意丢下这句话,头也没回转身上楼去。
章铭朗反应过来,连忙屁颠屁颠跟上去搂住她的腰,凑过脸要去亲她,被她伸手把脸推开。
“别亲我,烦死了。”
“就亲就亲,你越不让我越要烦死你汤小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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