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

    第 41 章   有主

    萦绕在胸口的怒火,在这一声又一声夹带着哭腔的对不起中熄灭。

    竺砚时轻轻叹了口气,他伸手拍了拍袁卿的后背。

    “他有洁癖,鞋被踩脏,他不舒服。” 

    在竺砚时解释的时候,袁卿轻轻地点头,下巴一下一下点在竺砚时的肩膀上,有些痒。

    “你别这样…”

    一小时后到了虹桥机场,而竺砚时根本没有买票,随便找到某航空公司柜台,“最近起飞的城市是什么,麻烦您帮我买一张机票。”

    “您好,最近起飞的城市是10分钟后开始检票的北京航班,不过只有头等舱了,您看需要吗。”

    递去身份证,竺砚时点头,“需要。”

    他一路飞快过了安检,直到提心吊胆地上了飞机,攀升至天空中心头那颗大石头才稍稍落地。

    也恍惚,不相信自己就这样逃走了。

    飞机播报北京天气,只有11°。

    不敢开机,竺砚时很怕宋之聿会顺着什么定位找到。

    两小时后飞机平稳站在机场降落,太阳光照倒是足,风却透心凉。

    仿佛每一次呼吸空气都干燥地直抵肺部深处,也像刀子慢慢在脸颊绞。

    单薄的外套完全不能抵御寒冷,出机场时竺砚时买了杯热咖啡,一口气喝光才回暖些。

    航站楼出口人流和车辆来来往往,他茫然地不知道去向何方。

    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已不赶时间,可以去体验一下从未坐过的地铁

    沿着电梯下行,到了人满为患的机场地铁站。

    竺砚时生怕露了怯,偷偷观察别人如何过站,发现大家用手机二维码刷一下就好了。

    可手机暂时还不能使用,所以他去自动售票机用现金买了2号线。

    因为2号线有个以商场命名的站点,去那里可以买手机吃饭。

    现在的他又饿又累。

    可地铁站光是排队就排了很久,天砚地北的游客拖着箱子,也有操着地道的京普。

    其实挤在人群里,竺砚时很安心。

    到商场时正好晚饭点,先买了手机然后找了一家烩饭店,连上wifi搜索起附近酒店。

    一溜的豪华酒店,GK名下最贵。

    如果没记错,现在是姑姑政希在负责GK酒店板块?

    竺砚时赶紧调整价格区间,很不幸,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段就没有低于八百块的。

    忍痛订下售价最低的812元房间,接着又看起机票软件。

    北京消费太高了,很天真又很朴实地考虑,明天换个小且无价不高的地方藏起来。

    办理入住的时候,因他频频环四周,引得客服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竺砚时这才正常一点。

    酒店已在供暖,而且房间还不错。

    洗了澡穿着浴袍躺上床,胡思乱想好一阵儿。

    宋之聿知道了吗?希望他根本不会找自己。

    幸好设计部还有其他同事,自己的离开不至于影响进度。

    袁卿不会挨骂吧?毕竟自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的。

    才八点多,他担心得翻来覆去。

    最后打开电视机,调整到申市财经频道。

    很好,没有GK任何新闻。

    距离临时股东大会还有二十多天,宋之聿会不会还在外面出差没回申市?

    电视看不下去睡也睡不着,床垫不太舒服空气很干燥。

    就这样一直睁眼到到半夜,竺砚时才迷迷糊糊睡着。

    然而房门却哔哔两声,忽地开了。

    混沌思绪刹那被一榔头杂碎,竺砚时猛地坐起。

    宋之聿来了。

    整个世界仿佛调成0.75的倍速。

    呆滞的瞳孔里,是宋之聿走动起伏的黑色大衣下摆,劲瘦修长的腿,自然垂在裤边腰间的手指上提着塑料袋。

    还有那张英俊帅气且冷若冰霜的脸。

    “哥、哥哥”竺砚时话都说不利索了。

    宋之聿来到床边坐下,静静看着他,“这几天他们说你很乖。”

    “按时上班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说着,他脱下大衣扔在对面沙发上,又慢条斯理地脱掉西装外套。

    然后取了下长长的领带,一圈圈地缠于手掌。

    “不过我不这么觉得。”

    “小时候就能用这张人畜无害的脸迷惑他人。”

    确认完毕,黑色花呢领带大概可以在手掌那缠7圈。

    接着宋之聿将领带取掉,将已经呆若木鸡的竺砚时放在被子下的双手手腕拿出来,缠了7圈稳稳系上。

    竺砚时彻底沦为空白,麻木地看见宋之聿拿出塑料袋里的东西。

    一瓶透明的圆柱形液体,还有几盒正正方方的纸盒。

    “路上买这些东西时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跑。”

    宋之聿将这些东西的包装全部拆掉。

    “想到最后,我认为是我的问题。”

    “是我没有看好你,是我的错。”

    从竺砚时离开总裁办第一时间起,宋之聿就收到了消息。

    这些天的确在海砚出差,很忙。

    但确实腾出宽松时间,看看竺砚时会不会走。

    在他眼里,还犯不上“逃跑”二字。

    当然来得这样晚也有缘由。

    一是为了查明这件事陈拾一到底有没有参与,如果他敢撺掇竺砚时逃跑,那么美国那边会动手。

    花了三个小时查明并没有陈拾一插手痕迹。

    二是为了贴合猫捉老鼠的游戏,特意在既定全套拉开一道缝隙,让老鼠来到更小的网里。

    既然没坐过地铁就去尝试一下吧,逛好商场吃好饭,玩累了睡觉再进行惩罚。

    一字一句敲打心房,终于将希望全部敲碎。

    终于辨认出那是什么,竺砚时惊恐地往后退缩。

    宋之聿轻巧地箍住他,与陈拾一死去那晚一模一样倨傲地扬起下巴,以非常平静的方式地说出最暴烈的情绪。

    他说:“竺砚时,你没有小时候听话了。”

    然而恐惧已经完全搅乱了理智,竺砚时并未察觉潜藏之意。

    在不可抗拒的力道下,他被迫被按躺于雪白的床铺之上,“哥哥,哥哥!”

    狭窄且不停颤动的视线里,宋之聿微微侧着头,将两只手的衬衣挽了两折,然后拿起圆柱形的小瓶挤在掌心。

    竺砚时瞪大眼睛,这才意识到宋之聿接下来的意图。

    须臾,宋之聿用膝盖压住了他的腿,同时俯下身来挡住了所有光。

    白瓷袖口擦过脸颊肌肤,带起一阵冰凉。

    脸被强势地扳过来,宋之聿用舌尖撬开他紧抿的唇舌,带着火热温度的舌尖刮过齿列。

    吻得极其下流。

    密密麻麻的痒意从口腔蔓延,上颚被寸寸舔舐,直冲天盖的酥麻唰地席卷全身。

    唾液在彼此口腔中交渡,是压倒性的侵占。

    舌尖探寻到喉咙,如同交.媾般插.动。

    脑子轰地一声炸开,竺砚时已无法用眼睛感知外界。

    而宋之聿还没将温软湿润的口腔品尝够,彻底将他反转到正面。

    嘴唇反复从光洁白皙的额头向下流连。

    因恐惧而不断颤动流泪的双眸、爬满湿痕的鼻梁、微凉柔软的脸颊,最后咬住唇峰反复裹.吸。

    竺砚时双手禁锢在领带之中,不得章法地搅动,挣脱半晌从鼻中瓮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嘤.咛。

    视线往下一扫,宋之聿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竺砚时恨不得羞耻到去死,然而宋之聿这才动真格。

    “从没对你这样做过。”他冷静的口吻就像在例谈公事,“这次长点记性。”

    起初竺砚时咬紧牙关不愿溢出一丝声音,于是宋之聿用手指托住他因汗湿而纠.缠的后颈,呼.吸.粗.重地命令,“睁眼,看清楚我是谁。”

    后半夜,竺砚时思维变得涣散,开始语无伦次地求饶,不停说哥哥停.一下。

    然而宋之聿不会哄也不会停。

    到天快亮时,房间响起断断续续的啜泣。

    竺砚时也断断续续地流着泪,下意识抓住宋之聿手臂。

    无法表达濒临的极限,连口齿都不清晰了,却仍在哀求。

    “我很怕哥哥我很怕不要这样。”

    宋之聿托起他的脸,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轻轻吻住他的嘴唇,问他怕什么。

    涨得满脸通红的竺砚时,抿紧嘴巴摇头。

    宋之聿挨着他的耳朵,柔声再次问怕什么。

    温热气息尽数吹旋于耳廓,竺砚时刹那哆嗦了下。

    以为他冷,所以宋之聿将他更紧地抱在怀里,又擦着耳朵重复问了遍怕什么。

    可是尾音刚落,竺砚时便再也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溢.出一声前所未有的

    紧接着一股断断续续的温热水流漫过彼此小腹,淅淅沥沥地砸落地砖之上。

    足足几十秒才减弱停歇。

    最后一滴略微浑浊的水珠滴挂在半悬于腰侧的脚后跟,宋之聿虚虚捏住左侧那只仍绷紧的脚背,亦忍受不了地、神魂颠倒地重新吻住竺砚时嘴角。

    也强行咽下哽在喉头而急需迸发的浑话。

    最终的最终,变成一道头皮发麻的喟叹。  

    可惜笑容的对象不是对着他,目光如狼似虎地盯着傅亓安的。

    敏锐察觉到金主爸爸开始皱眉,竺砚时往前站了一步,挡在傅亓安面前。

    “抱歉,他有主了。”

    脸上挂着点假笑。 

    几个小姑娘笑容僵硬住,皱眉,然后表情古怪的在他们身上来回扫了一圈。

    态度360度大转弯,转身,互相推搡着,夹带着笑意的声音飘来。

    “奇葩…”

    “一对情侣来酒吧……”

    “玩得真开…”

    第 42 章   陷阱

    从酒吧里走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竺砚时站在外面吹风。

    看傅亓安开车离开后,他也懒得再回去,说到底还是不习惯酒吧的氛围。

    他靠在旁边的柱子前给袁卿发消息。

    有风吹过少年额前黑色的碎发。

    竺砚时手指在键盘上跳跃着,明亮的光线反射在脸上,将整张脸照的愈发明媚。

    致控(GK)集团全体同仁:

    控集团董事局成员陈拾一先生,因心脏病病发抢救无效,于2024年8月28日晚间逝世,享年二十八岁。

    兹定于31日上午十时在长宁区檀山家中举行告别仪式。

    此讣告一发,申市震动。

    前有小道消息传已找到适配供源体,陈拾一不日将进行心脏置换手术。

    现下骤然去世,大众不免猜测这背后是否有阴谋?

    当然也有大众权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病人人都会生,药却不是人人都吃得起。

    但生在如此显赫光鲜的名门家族,自小享受顶级医疗资源也难以续命

    也叹同人不同命。

    一母双胞的孪生弟弟宋之聿,不仅身体健康,还稳坐GK集团第一把交椅多年,陈拾一却自小患有心脏病英年早逝。

    啧啧,人生实在戏剧。

    夜幕低垂,申市华灯初上。

    接连不断的货运车陆续驶过“私人大街,闲人禁止入内”的醒目标牌。

    第一道安检口,检查完毕的安保人员侧头对着领夹麦克风:“车辆与驾驶员身份已核实,可以放行。”

    得到允许的货车向前行驶五百米,经过第二道感应栏杆,转弯再向前行驶五百米,经过第三道感应栏杆,最后沿着笔直的大道行驶两分钟,终于抵达檀山大门。

    左侧安保室的工作人员再次核验司机身份后,朝右侧安保室的工作人员点头示意。

    至此,两扇高5.6米宽3.2米的纯黑铸铝大门缓缓打开,徐徐展出门后夜景画卷。

    带着坡度的道路两侧亮着淡淡金光的藏地灯,自下而上的道道光柱将柏油路面染成同色。

    高墙之上红光连闪,代表监控摄像头已将进入车辆拍照存档完成。

    货运司机汗流浃背,工作单位也是申市殡葬头龙,被单位指派给有钱人家送丧葬用品的经历不少,却从未见过如此严苛做派,算是在家开了眼了。

    货车沿坡至岔路口,刹停在“高尔夫球场下行,吊唁上行。”的引索牌旁,统一着装的工作人员疾步过来说:“停车靠边。”

    司机暗忖,难不成灵车回来了?

    给死人让路是规距!

    司机赶紧打方向盘倚墙停靠,后视镜里,紧随其后的货车纷纷效行。

    少顷,车未到,因转弯而自动调整的明亮车灯先到。

    沿途所有工作人员停下手中事务,皆垂手恭敬站在路边,微微埋头以示无声问好。

    一共上来了三辆公务豪车,干净黑亮的漆面在夜色中泛着冷光般飞快刮过。

    原来是给活人让路啊……

    远处山顶,两栋副楼拥趸着主楼掩隐在茂密树林里。

    一路蜿蜒而上的三辆豪车稳停在主楼门前,前后两辆车快速下来保镖,手背挡住车框的同时躬身拉开中间那辆的后排车门。

    一只崭新锃亮的皮鞋踩上地面,接着是西裤包裹的修长双腿。

    草坪上站着等候已久的秘书团和助理团,一共有8人。

    见到宋之聿回来,统领秘书、助理团的特别助理袁卿,硬着头皮主动站出,“抱歉总,我们没能看护好小先生。”

    早些时候陈拾一在家中抢救无效死亡,他们收到宋之聿的命令在此布置灵堂以及调动事项,当然在更早的时候西州特意交代过不能让竺砚时去主楼。

    奈何竺砚时还是闯进主楼,直到现在都守在陈拾一卧室门口不愿离开。

    视线冷淡扫视过众人,宋之聿毫无起伏地说了两个字:“滚开。”

    主楼三层长廊,竺砚时瘫坐于地上。

    昨天他还在与陈拾一通话,陈拾一温柔地说做完手术就可以见面。

    但今天黄昏时分,铺天盖地的讣告消息占领了各大新闻媒体。

    哪怕竺砚时强行闯进主楼,却也见不着陈拾一。

    因为在檀山做任何事,没有宋之聿的首肯寸步难行。

    长廊尽头咚第一声,是电梯上行的动静。

    两秒后,竺砚时辨清来者是谁,腾地爬起跑过去。

    “哥没有死,一定是集团发错——”

    皱着眉,宋之聿打断他,“该叫什么?”

    竺砚时焦急地重复道:“哥哥,哥没有死对不对?”

    哥哥、哥是用来区分宋之聿与陈拾一的称呼。

    保镖刚跟上来,宋之聿朝后冷漠吩咐,“带他回副楼。”

    “小先生,请跟我们回去。”保镖过来低声提醒。

    “我就进去看看。”竺砚时不死心,“哥没有死,他没有死”他语无伦次软下音调,”哥哥,我求求你了。”

    宋之聿无动于衷:“求也不行。”

    这句话是明确授意,保镖立即过来拉。

    没有办法,竺砚时用撒泼的方式紧紧抱住宋之聿手臂,泪水已经从眼角滑了出来,,“哥哥,我求求你。”

    垂着眼,宋之聿将视线落在彼此攀扯纠缠的手臂上。

    竺砚时见他表情松动以为同意,却见宋之聿更皱眉头,“竺砚时,说过了,求也不行。”

    会意的保镖再次强行将竺砚时带离。

    “别碰我!”

    “我不走!”

    反复拉锯应该是拉疼了,仓乱中他“嘶”了声。

    宋之聿一眼扫过,保镖立即停止。

    然而一直压抑的情绪爆发了。

    竺砚时双眼含怒,像个疯子一样推宋之聿的胸膛。

    “你根本不想他活!”他自相矛盾地大吼道,“他没有死!”

    宋之聿语气冷如冰窖:“竺砚时,别胡闹!”

    脱力般滑跪在大理石地面,竺砚时捂着脸,“为什么不让我见”

    “起来。”

    “不是马上就可以手术了吗,为什么还是死了”

    宋之聿说:“因为他没等到那个时候。”

    捂脸小声哭了几秒,竺砚时彻底爆发了,唰地仰脸质问。

    “是你不想让他活下来!你本来就讨厌他!”

    “他活着你永远也不能完全掌控集团。”

    “就像当年你篡改爷爷遗嘱一样,你只想要权力!”

    无论秘辛真假外人听到都是大忌,保镖迅速避嫌般退到走廊尽头。

    “45%的股份不够,还要加上他的7.25%,超过51%你才有绝对话语权!”

    4岁跟着母亲司韵进入家生活,到现在22岁大学毕业,竺砚时从未对任何人如此疾言厉色过。

    更逞论从小到大,其实他连话都很少跟宋之聿说。

    “明明马上就就能动手术了。”他声泪俱下地控诉,“为什么”

    宋之聿将他从地上抱起来,端详许久。

    与陈拾一别无二致的英俊脸庞却让竺砚时更加痛苦。

    他企图避开视线但宋之聿偏偏钳住他下巴。

    四目相对有人平静有人含泪。

    伸手抚平他褶皱的衣领,宋之聿说:“现在回去休息,别再乱发脾气。”

    嗫嚅着嘴唇,竺砚时绝望地哀求:“哥哥,我求求你了。”

    明知心软这个词对宋之聿很奢侈,但要反复尝试。

    “你再求。”宋之聿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警告,“我一定会把陈拾一骨灰拿去喂狗。”

    倏地,竺砚时呛出一声急促的哭腔。

    朦胧错落的视线里,宋之聿已行至陈拾一房门。

    房门密码哔哔作响后,他追过去企图通过短暂闭合的门缝见到陈拾一。

    但房间太大了,要想真正进到卧室得先穿过门厅、起居室,最后才是改造的病床。

    ——砰。

    房门被宋之聿摔关。

    一片死寂的长廊上,竺砚时哑声张了许多次口,最终在保镖“带领”下离开主楼。

    而一墙之隔后,陈拾一枯坐在病床边缘。

    视线垂落在地板上,听见背后脚步声他才僵硬转过头,露出毫无血色的脸以及绀紫的唇。

    宋之聿停驻于转角,两人隔着几米距离,一模一样的脸猝然相撞。

    半晌,陈拾一扭回去,望着紧闭的窗帘,艰涩问道:“小砚怎么样。”

    在落地窗边的沙发坐下,宋之聿说,“不是都听到了么?”

    “房门太隔音,听得不是很清楚。”陈拾一解释。

    “哭得很厉害,从没这么闹过。”宋之聿面无表情地问,“你很得意吧?”

    “之聿,你才得意吧。”陈拾一轻叹,“半年能发生多少事啊。”

    “原来你也知道害怕。”宋之聿无情奚落。

    显而易见陈拾一沉默了,良久后说,“如果当年我没有冒认你,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小砚会不会”

    这句话就像点燃了导火索。

    “如果你没有冒名顶替,没有在家族聚会上暗示陪他玩的人是你陈拾一,就不会引得他要拿去保险箱的玩具,他就不会被政希和明喆绑去开箱。”声量不大,但宋之聿面色阴沉至极,“更不会被他们砍断小臂!”

    “最后再向你确认一次,你会保护好小砚对吧?”没戴氧气面罩,陈拾一呼吸完全紊乱,“就像这些年负责我的安全一样……”

    宋之聿冷冷看着他,“没有,我真心祝愿手术失败,那么我将既往不咎。”

    陈拾一苦笑着,问出最后一个也是最想问的问题,“当年的事,你不会告诉他对吗?”

    “回来后他还是依赖我的,是么?”

    “首先你得活下来,其次,你敢在事情没解决之前私下联系他。”宋之聿并不正面回答问题,只是说,“我一定让你死在美国。” 竺砚时想笑。

    宋凯的目的达到,也没有久呆的意思,听见少年这样说,眼尾扫了那边一眼。

    挑眉,起身,从少年旁边经过的时候,声音从头顶落下。

    “那送你了。”

    随后,是离开的脚步声。

    第 43 章   春山

    见面第一次,就从大老板手里坑了一只钢笔的竺砚时转手就把东西拍下来,挂在咸鱼上卖了。

    重新扫了一辆共享电动车,原路骑回去的时候,耳朵里塞着耳机。

    伴着青春旋律的音调回荡在一片阳光明媚里,空气中混着一股阳光的味道。 

    竺砚时在思考刚才的问题。

    合同他仔细检查过,没有任何问题,所承诺的金额五十万。

    对于一项临时委托,甚至用不得出任何苦力,能够获得如此大的一笔报酬。

    宋凯是真的打算把他当日本人整了。

    沉重悲痛的哀乐飘散在檀山上空,夏末微凉的晚风携带尾音钻进副楼三层一片死寂的起居室。

    低垂的昏黄路灯将后苑楠木林照得影影绰绰,竺砚时呆滞地坐在露台。

    隔很久他眨了下眼,恍恍惚惚回到经年。

    回到4岁那年,在楠木林与“陈拾一”相识的烂漫夏天。

    两名保姆刚阖门出去,4岁的小竺砚时摸索着倒退下床,抱着心爱的小火车先贴在房门听了会儿动静,接着悄悄溜出副楼。

    十天前母亲司韵带他住进家,告诉他以后不叫司砚叫竺砚时,同时叮嘱他除了不能乱跑,因为他们并不是檀山主人。

    竺砚时乖觉地遵守了十天,直到今天司韵跟承亦叔叔出国旅游了,他不乖觉了。

    因为在他第一次带着好奇宝宝住进这个房间时,第一眼就看见了,楼后那片苍翠劲绿的楠木林里有座游乐园。

    夏日午后很是炎热,小竺砚时抱着小火车一路小跑穿过草坪,期间被开满鲜花的后花园所吸引驻足两秒,依依不舍地离开去到心心念念的游乐园。

    圆筒状弯曲的滑梯、挂树秋千、沙地转盘,淘气城堡!

    小竺砚时看得眼花缭乱,跑到另一侧去看波浪滑梯,刚过去唰地停住脚步。

    这里并非他一人,在通往滑梯的楼梯上,坐着个看起来有点凶的男孩。

    在对视中小竺砚时很紧张,后退着离开。

    “等等。”男孩叫住他来到面前,上下打量后肯定道:“你是竺砚时。”

    攥紧小火车,小竺砚时罚站似地点点头。

    “东砚西北的砚?”男孩问。

    幼儿园中班,哪懂什么东砚西北。

    小竺砚时小声纠正:“是砚瓜的砚。”

    男孩笑了下:“喜欢吃砚瓜?”

    小竺砚时摇摇头,却说:“喜欢。”

    可以离开了吗?可男孩再次叫住他,“你来玩滑梯?”

    小竺砚时抿着唇不说话,男孩又问:“小砚瓜,玩不玩?”

    毫无疑问这个邀请很心动,小竺砚时目不转睛望着波浪滑梯,半晌更小声地说:“不是很想。”

    不管他别别扭扭的性格,男孩带着他一步步登上楼梯,让他坐在滑梯口,自己则重新坐回楼梯位置。

    “滑吧,除了我没人知道。”

    小竺砚时没动,他偷偷瞄,发觉男孩正专注地看他,“怎么?”

    犹豫了下,小竺砚时答:“太高了。”

    “哥哥,我有点怕。”

    司韵和老师都教见到人要有礼貌,要礼貌称呼。

    哥哥愣了几秒,很快起身靠近,“不用怕,不会摔。”说着将手伸向小竺砚时,“火车给我,我让它给你演示一次。”

    小竺砚时交付出全部信任,任由哥哥把火车放上滑梯。

    “看就是这样,中间会起伏两下然后稳稳落地。”

    奈何理论与实操往往不一致,由于火车太轻遇到起伏的波浪不受控制飞了出去摔掉的左轮子咕噜噜滚了好久才滚进沙地

    最心爱的小火车摔坏了,可哥哥是哥哥,小竺砚时不敢责怪只敢将嘴巴瘪成向下的弯月,眼泪二话不说往下掉。

    然而在泪眼朦胧间,哥哥伸手接住了眼泪

    这下小竺砚时哭都不敢哭了。

    近半分钟后,哥哥说:“你哭起来很好看,特别是眼泪悬在这里的时候。”

    小竺砚时看到哥哥指了指自己的眼角,又看到哥哥把手掌暴露在日光下端详了很久,收回来放在自己面前问。

    “你看这像什么?”

    圆滚滚的泪珠摊在微红的手掌上,小竺砚时吸吸鼻子:“像荷叶上的露珠。”

    哥哥眼睛染上笑意,“我也这样觉得。”

    “所以你能不能再哭一次给我看?”

    小竺砚时惊呆了,哇地一声嚎啕起来。

    捡回小火车和左轮后,哥哥尴尬又认真地道歉:“对不起,明天这个时间来这里好吗,我会给你修好。”

    想说没关系,可是还有更要紧的,小竺砚时抽噎着答:“可是我没有时间。”

    “那明天下午我都在这里等你。”哥哥伸手揩掉他腮边眼泪,“睡了午觉再来也可以。”

    第二天小竺砚时如法炮制溜到楠木林,哥哥果然在等他,哥哥修好了他的小火车,还带他玩了滑梯。

    于是两人很快熟稔起来,默契地牺牲掉整个暑假的午觉。

    不过小竺砚时觉得很奇怪,因为跟哥哥无论在楠木林还是后花园玩,主楼三层某个房间的窗帘后面好像总站了个人。

    再眨眼,脑海画面再度变幻。

    彼时小竺砚时跟“陈拾一”关系已经非常好了,好到“陈拾一”常常带他去主楼玩,可小竺砚时总是粗心大意,把小火车丢了好几次。

    “陈拾一”说可以把小火车放在他的保险箱里,怎样都不会丢。

    那年母亲司韵怀孕了,承亦叔叔很高兴准备了家族聚会。

    聚会上小竺砚时见到陈拾一很是惊喜,当然陈拾一也毫不保留对他笑。

    他扑进陈拾一怀中,却从陈拾一肩头看见站在楼梯上皱着眉头的宋之聿。

    这时小竺砚时才知道,原来家里有两个哥哥,原来两个哥哥长得一模一样。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小竺砚时产生了究竟是哪个哥哥陪自己玩的疑惑。

    答案很快揭晓,陈拾一也发现了宋之聿,他扭回脸悄悄问小竺砚时:“明天还要不要去玩滑梯?”小竺砚时满心欢喜地答应。

    忽地,卧房门一声轻响,脑中画面悉数破裂。

    “三点了,竺砚时。”宋之聿出现起居室门边,“为什么还不休息。”

    “我想见哥最后一面”竺砚时抬眼望去,“哥哥,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

    脱了西装扔扶手上,宋之聿疲倦地仰靠于沙发靠背,“这件事没得商量。”

    “没有为什么。”

    “连见一面都不可以吗?”

    宋之聿坐起:“去换衣服洗澡睡觉。”

    “哥没死对不对?”泪水滑落脸庞,长睫轻颤,竺砚时声线却一点点拔高,“他没有死,对不对?!”

    “心脏病发抢救无效,你清楚机率有多高。”宋之聿眉宇轻蹙,“为什么反复问这个问题?”

    夜深人静,起居室好久都没有任何声音。

    须臾,竺砚时将自己埋进手臂,“他有留话给我吗。”

    “没有,毫无意识死去。”宋之聿冷眼看着他一切动作。

    小声的哭泣从臂弯后闷闷响起。

    “不让我见他。”竺砚时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是因为你害死了他,对吗?”

    “竺砚时!”宋之聿骤然沉声。

    “你不让我见,是因为他不是死于心脏病发对不对?你还要把我关起来。”竺砚时嗓音轻轻的,“是因为保险箱对不对?”

    在共同屋檐下长久相处,他连说话模式都与陈拾一相差无几。

    “他死了,股份就是你的了,因为一直没有找到保险箱,所以你也不准我离开。”他尽力表达,嗓音却越来越抖,“箱子要么在姑姑手上,要么在叔叔手上。”

    “你害怕我去给他们开箱子,公布真正遗嘱的话GK就不是你的了。”

    保险箱有26层,暴力打开只会触发GPS定位以及定向爆破,而纸质版的遗嘱文件冒不起这个风险。

    “随你怎么想。”宋之聿起身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命令,“现在去休息。”

    仰起脸,竺砚时双眼通红地说,“我讨厌你。”

    “我知道。”宋之聿笑了下,接着附身抱来。

    竺砚时剧烈挣扎,但很快就在天旋地转中变换了姿势。

    宋之聿强硬地将他抱坐在大腿上,一并将他双手反剪。

    怎么也无法挣脱,竺砚时忽地埋头,狠力咬上宋之聿左侧肩膀。

    然而宋之聿无动于衷地按着他后脑勺,就像心甘情愿将自己血肉往他口中送。

    侧头在他耳畔轻而缓地宣告,“从现在开始你只有一个哥哥。”

    口腔满是铁锈腥味,唾液将白衬衣弄湿。

    “从现在开始,我们要相依为命。”

    肩膀已经咬得鲜血淋漓,直到逾矩千斤的“相依为命”。

    竺砚时骤然松开,颤巍巍地还未吐露一个脏字,下巴就宋之聿用被大拇指和食指钳住,深深凝睇几秒的间隙里,强势霸道的吻覆盖下来。

    竺砚时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宋之聿就更紧地抱住他,另一手牢牢按住他的后腰。

    火热的唇舌探进口腔吮吸擦刮,似是要将肺部空气悉数抽取。

    这个吻不仅深,而且时间长。

    舌尖很多次完全抵至喉咙,舔舐勾擦。

    生理性地痒意让竺砚时不停吞咽,于是,细细的嗓子眼宛若包裹着入侵者的舌尖吮吸。

    宋之聿愈发起劲。

    但其实两人谁也没占据上风,谁都没办法顺畅呼吸。

    “我就住6栋。”

    傅亓安打断了对方发散的思维,将人强行拉扯了回来。

    那一双明亮的眸子,直勾勾瞧过来,带着股漫不经心。  

    竺砚时表情瞬间严肃。

    我去。

    更像猫猫了。

    第 44 章   以身入局

    猫猫抬手,指了指后方的位置。

    “上车,我开车带你去。”

    “别坐副驾。”

    后面还补充了一句。 

    竺砚时点头,老实巴交地拉开了后座的门,坐进车里。

    冷空气一瞬间扑过来,将他身上盖着的一股沉闷的炎热驱散掉。

    车里有一股很干净,很清晰的山泉味。

    竺砚时特意坐在了对方对角的位置,保持更远的距离。

    秋风微凉,晨光微熹。

    为期三天的吊唁才过一天,竺砚时趴在被分割成小正方形的玻璃窗户上,看到灵堂里阿姨们正在换瞻仰棺四周的白菊。

    随着太阳从地平线爬起,灵堂就渐渐看不清了,因为日光也带来了阴影。

    与此同时哀乐响了,陆续有车辆进入檀山。

    他摸摸额头,浑身好像烧了起来,但他什么也不想管,干脆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个活死人一样摊着双臂。

    每根骨头好似在尖叫,浑身血液横冲直撞,似乎钻出皮囊逃跑。

    就这样昏昏沉沉躺了两小时,保姆找来见到他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

    脸和手脚都是红的,浑身烧得滚烫,但是大眼睛睁着在流眼泪。

    保姆赶紧通知保镖,保镖上来将他抬回房间,接着隐晦地通知宋之聿。

    卧室里,喂了药的竺砚时陷入昏睡,他嘴里反复念叨着陈拾一、司韵的名字,宋之聿就一直坐在旁边,静静地听。

    直到深夜竺砚时才退烧转醒,哀乐没了,整个檀山很安静。

    房间也很安静,他扭头看见了宋之聿,马上转回去藏进被子里。

    “不好好休息,不好好穿衣服,不吃饭不吃药。”宋之聿来到床边,“竺砚时,你到底想干什么?”

    脑子就像一团浆糊,竺砚时混乱地表达诉求。

    “想见哥,不要关”

    宋之聿沉默着,亦是无声地拒绝。

    少顷,竺砚时像是清醒了,自己爬起来半跪在床上,睡袍乱乱地挂在肩头,头发也乱糟糟,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

    “哥哥。”

    宋之聿嗯了声,竺砚时一字一句认真说。

    “我想见哥一面,他已经死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其实我跟他已经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就见最后一面也不行吗?”他睁着通红的双眼问,“他也是你哥哥,为什么你这么讨厌他。”

    “哥哥,我求求你,可以让我见他一面吗?”

    宋之聿冷冷皱眉:“如果我说不呢?”

    “我也不知道。”苦笑了下,竺砚时缓慢摇头,“我是一个没用的人。”

    “以前有一次求求你的时候你答应了。”他抹掉眼泪,“可以像以前一样答应我吗。”

    发烧让他脸是红的,哭泣让眼睛也是红的,频繁擦眼泪的手背也是红的。

    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把嘴唇也咬红了,就这样跪在床上小声哭泣,泪眼婆娑地说求求哥哥求求哥哥。

    宋之聿伸手他立马躲开,是那种很害怕的样子,就像宋之聿要打他一样。

    然而宋之聿并没有,只是拢住他睡袍,挡住暴露在空气中闪烁着水光的锁骨。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之聿说:“把鞋穿好,跟我来。”

    竺砚时一愣,不得浑身疼痛下床穿鞋。

    两人出了卧房门,一路下电梯,沉默地穿过长廊来到灵堂。

    宋之聿将瞻仰棺的锁扣解开,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说:“那么想看就去看。”

    踌躇着踏出一步,竺砚时小声说谢谢哥哥,然后朝瞻仰棺走去。

    虽然锁扣打开了,但是棺材盖子太重了,竺砚时用尽全身力气也没揭开,他垂着头站在把手处愣了会儿,接着默默回带宋之聿身边,讨好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很明显的寻求帮助。

    他看不到宋之聿的脸,但感觉到宋之聿讥讽地笑了下。

    不过宋之聿没说什么,帮他把棺材揭开了。

    充足的冷气随着棺盖成股冒出,竺砚时整个人几乎要探进棺材,然而还是没能见到陈拾一,因为陈拾一的脸上蒙了一块厚厚的白布。

    若是要揭开,只能先将陈拾一上半身抱起才能解开绑在后脑勺的白绳子。

    竺砚时伸手去拉陈拾一交叠在胸前的手,就像摸了一坨冰,怎么拉也拉不动。

    双胞胎输血综合征:多达15%的双胞胎会患有这种病症,这种病症主要是由于胎儿的血液由一个输送给了另一个。接受者长得较快,而另一个胎儿则发育日趋减缓,常患有先天疾病。

    宋之聿是接受者,陈拾一则是另一个胎儿。

    宋之聿上前两步,与竺砚时并肩而立,垂眼看着棺材里的陈拾一,“看够了?现在回去休息。”

    过了很久很久,竺砚时步履迟缓地返回副楼。

    然而高烧来势汹汹,他断断续续烧了三天,错过了“陈拾一”的葬礼,哪怕本来也就没被允许出席。

    现在的他几乎不说话,高烧褪去,但身体却比生病时还要糟糕。

    唯一愿意主动活动的区域就是后花园,这里占地辽阔,美不胜收。

    分割花架的间隙里爬满了多花繁缕,成群结队的“金鱼草”在空中摇曳,与零落的剑兰相互依靠。

    目光能及之处,到处都是数不尽的鲜花和馥郁香气。

    黄球金槌、皋月杜鹃、宫灯百合、德国鸢尾,以及头顶洋洋洒洒地大花紫薇。

    在这花海中有一片小小空地,竺砚时蹲在其中,挖坑撒几粒泡发的种子,仔仔细细埋好。

    认认真真反复做了一下午,黄昏时分宋之聿来了。

    认出他在种什么之后,叫来园丁悉数铲掉。

    黄色金盏花,花语是背叛,也有嫉妒、绝望。

    竺砚时种金盏不是为了花语,而是因为传说这种花可以把死者带回现实世界。

    刚种下的金盏种子连土也被挖掉,竺砚时没说什么,默默回到副楼。

    不能种花也不能出门,他整日就待在卧室里,不挪动也不说话,保姆给他打开电视企图吸引他的注意力。

    电视里是铺天盖地的陈拾一下葬新闻。

    “据悉,GK董事长宋之聿在葬礼返程时发生追尾事故,请问明喆先生,您认为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安排还是自然事故。”

    明喆看起来相当年轻,四十多岁丝毫不见老态,对着镜头微笑着说,“请记者朋友不要添油加醋,之聿是我的侄儿,也是集团最重要的领导人。”

    “他的安全对我们家、集团来说至关重要。”

    “追尾事故我们已联手警方展开调查,相信不日就会出现结果,在此之前请勿扩散谣传。”

    “政希女士,那请问您对宋之聿最近修改公司章程一事如何看待呢。”记者言辞犀利,“他将您从金融板块调任到酒店的架空行为,您有什么想法吗。”

    电视机里,政希温和优雅地拢了拢头发,“我们是一家人,无论是调派和任职,我们都以家族利益为重。”

    一番无懈可击却又不表态的说辞让记者无言以对,便更犀利的问,“当年盛传宋之聿先生篡改其爷爷越泽的遗嘱,请问这次能否给予回应呢?”

    “以及陈拾一所遗留的7.25%的股权,股权继承即将开始,请问——”

    很快有助理和保镖过来拦住话筒和镜头,采访中断。

    望着电视,竺砚时恍若未闻。

    晚上宋之聿回来后来副楼,竺砚时看了他一眼,见没死就把脸撤开,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尾凳上。

    这段时间两人一直这样相处。

    如果宋之聿在卧室里长久停留,竺砚时就会到其他房间去。

    比如地下一层的壁球馆、健身房,要不是泳池盖了盖子,估计会躲到水里去。

    他随便找个角落坐着,反正就是不愿意回卧室。

    有时候坐着坐着就睡着了,又感冒发烧,身体总是病病殃殃。

    再说吃饭,厨师每天变着花样儿往楼上送,竺砚时也会吃,但他吃饭好像只是为了吊着命发呆。

    这样消极的心理状态让他很快消瘦,浑身只剩一把骨头,那双眼睛变得更大更幽深,长时间盯着某处瞳孔就像一个黑洞,好像一米七八的人会从自己的眼睛里消失。

    集团事情很多,虽然宋之聿每晚都来副楼,但竺砚时不给他任何反应。

    渐渐地,竺砚时成了一具没有生机的洋娃娃,不过也对,洋娃娃与精美的囚笼很是适配。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末变为初秋,楠木林的叶子渐渐黄了。

    竺砚时似乎与楠木林同时在凋零,好像随着时间的递进,他会跟着旋落的枯叶“齐平”。

    这天晚上12点整,宋之聿进入房间。

    保姆今天给竺砚时穿的是浅米色的针织毛衣,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显得整个人异常温顺好看,尤其像小时候四五岁乖乖等人的样子。

    不过宋之聿开口叫他名字,他眼睛都不眨。

    宋之聿在他对面坐下,他就侧开身体不愿把视线落在宋之聿的脸上,若是躲不开,他就把自己的眼睛蒙住,像个伤心难过的鸵鸟随便埋进某处。

    像现在这样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抱着头埋进沙发角落的背垫里。

    沉默良久后,宋之聿问他有没有想做的,想要的。

    竺砚时嘴唇动了动,很久没说话所以嗓音沙哑,平仄起伏也失去了准意。他说不要说话我恨你。

    宋之聿坐了会儿,走了。

    又过了几天,楠木林的树叶全部掉落,只剩光秃秃的枝桠插在天空,一副风刮过什么都留不住的萧瑟。

    医生来副楼检查竺砚时的身体和心理状态,委婉劝告说再这样下去怕是不好。

    于是当天晚上宋之聿去到副楼,垂眼的视线落在竺砚时膝前的小茶几上。

    光可鉴人的玻璃桌面倒映出竺砚时削尖的下巴,宋之聿平静地看了许久,而后说:“不关了,有没有想做的事?”

    足足有五分钟,竺砚时仿佛才听见似的,僵硬地转过脸来。

    “你没有骗我。”

    “没有。”

    “你不会再把我关起来。”

    宋之聿停顿了下:“不会。”

    竺砚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却很想逃离檀山,逃离宋之聿。

    “我要工作。”动了动,他这才像活过来般,“去其他城市工作。”

    “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宋之聿说,“必须以留在家里为前提。”  “为什么。”

    “我需要这次合作。”

    竺砚时回答的很认真。

    “完成这次合作,无论是未来我就业,还是解决线下我缺钱的困境,都是最好的方法。”

    “而且,被宋之聿喜欢不是我的错,我不会因为宋凯扭曲的三观,来自我内耗。”

    “我只会觉得宋凯是个想给我送钱的傻逼。”

    傅亓安笑了笑。

    “可…如果完不成呢?”

    第 45 章   是男朋友?

    傅亓安笑起来很好看,像是在一片雪山上,突然出现的一株格外艳丽的鲜红色的花朵。

    他的动作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味道,揉着小猫的脑袋,又勾缠着它的尾巴。  

    竺砚时总觉得这样的行为很闷骚。

    他收回视线,语气很坚定。

    “我一定会完成。”

    养身体这段时间,竺砚时没有在檀山见到宋之聿,黄昏时分他去到后花园。

    短短半个月,这块占地两亩的花园尽数凋谢。

    不过夏季的花朵本来就不适宜秋天,就像人在不同阶段需要做相符合的事一样。

    想明白这个道理,他戴上手套提着小锄头来到死去的桔梗前,挖掉根茎放进小车里,然后推着小车去挖也死了的剑兰。

    沿着花园转了十几分钟,小车子就填满了。

    用心培育了那么久,可都死了,死太多了,陈拾一死了

    挖着挖着眼泪汹涌,又因身后脚步声而迅速擦掉。

    肩膀微微传来力道,宋之聿将他拉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问,“在哭什么。”

    这张一模一样的脸让眼泪更加争先恐后地往外挤。

    脏兮兮的手套上全是泥土,竺砚时抬起肩膀企图擦泪,宋之聿按住他,伸手用柔软的指腹给他一一揩掉。

    “哪里不舒服,哪里不高兴。”

    “没有。”吸了下鼻子,竺砚时尽量平复情绪,故意将视线落在宋之聿的钻石领带夹上,“哥哥,你回来了。”

    “听保姆说今天你没吃饭。”宋之聿平淡问,“怎么回事?“

    温热的气息扑在额头,竺砚时别开脸,“待会儿会吃的。”

    “还要弄多久。”扫了眼附近赖赖糟糟的小坑,宋之聿说,“让园丁来做。”

    潜在之意是现在就去吃饭,竺砚时听得懂,他点点头,试图通过摩擦双腕脱掉手套,宋之聿再次帮助了他。

    修长的手指捏着他双腕,食指浅浅往手套边缘一插,很快将手套全须全尾地勾褪了下来。

    这种近距离触碰竺砚时很不适应,他往后缩,宋之聿手指微微用力不让,期间还若无其事地摘掉他头上一片紫菀花瓣。

    “花仙子么。”

    没听清,但竺砚时并没有回问的欲望。

    宋之聿松开他,“回去吃饭。”

    以为回副楼是一个人吃饭,竺砚时没想到宋之聿也在小厅坐了下来,阿姨们很快上齐了所有菜,悄无声息地离开。

    “什么时候想上班。”宋之聿给他夹了块爱吃的笋。

    “都可以。”竺砚时将笋偷偷拨到一边。

    其实越快越好,越快越好跑。

    “园林方面设计部主要工作是画图、实地设计,公园或者活动造景。”宋之聿又给他夹了块,“喜不喜欢。”

    默默吃掉笋,竺砚时心不在焉地点头,“喜欢。”

    垂头姿势给人一种低眉顺眼的错觉,长密的睫毛将情绪遮起来,嘴唇翕张时,流畅的鼻梁与微微上翘的唇珠连成一道完美弧线。

    五官牵动感官的瞬间,仅靠双眼留不住。

    一桌之隔,宋之聿单手提着筷子端详他良久,问,“想什么时候去报道?”

    “我不用面试吗?”竺砚时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然而宋之聿却说,“你想面试也可以。”

    暗喻几乎等于明示,硬要面试等于矫揉造作。

    “不用了,谢谢哥哥。”

    “还有没有想做的,想要的。”

    还是想问能不能告知陈拾一藏在哪里,竺砚时摇头:“没有,谢谢哥哥。”

    “下周一我会去报道。”他迟疑地问,“我需要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宋之聿敛起眉宇。

    “有看到大学同学他们找工作,会穿正装。”其实竺砚时也不太明白,“我需要穿正装吗?”

    有些长辈会在孩子第一次上班时,赠送孩子成套的西装以做贺礼,表示激励和宽慰。

    但他们家庭已没有父辈多年,宋之聿没有求职经历,亦没有虑到这些问题。

    “正常着装即可。”他口吻柔和,“天气冷了,出门加件大衣。”

    穿戴衣物通常都是品牌方和专门的定制店铺送来檀山,当月一小送,季度一大送。

    其中也有西装,但竺砚时从未穿过。

    接下来两人再也没说过一句话,饭后在小厅分开。

    周一,竺砚时起了个大早。

    八点整,他跟着保镖从后门出去,上车前往GK集团总部大楼。

    太阳堪堪从天际爬出,欧陆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下,两侧挺拔茂密的树林悉数染成淡金色,树梢振翅飞过一群叽喳小鸟。

    行在半山腰时,一辆慕尚从后方驶来,与之并驾齐驱。

    竺砚时坐在欧陆后排,侧脸去看隔着两层防窥玻璃的慕尚。

    他清楚那里坐着宋之聿,但他也清楚,这么多年外人不知道自己与家的关系,所以哪怕他跟宋之聿去往同一个目的,也永远不会上同一辆车。

    很庆幸,没有身份枷锁更袁易逃跑。

    司韵留下来的钱很多,足够用一辈子。

    收回脸,竺砚时盯着前排座椅,默默想,要慢慢规划找准时机,绝不能让宋之聿有抓到的可能。

    接下来是大转弯,两辆车在山道上显得拥挤。

    欧陆司机主动减缓车速,然而慕尚更减,是很明显的让行意图。

    欧陆司机纳闷,轻踩油门率先驶过。

    总共有125层的GK总部大楼位于申市商产业最密集的浦东区,财经新闻报道这栋楼一分钟可以产生六十三万美金收入,在全国范围内皆数一数二。

    大楼近在眼前,竺砚时礼貌开口,“您好,麻烦您停在前面我步行过去。”

    “好的,您稍等,我需要请示。”司机按着耳麦朝那头问询,得到肯定答复后在路边停下,竺砚时主动下车,但司机马上也下来了,“原定是需要将你送到停车场的,您看下午”

    “以后就在这里上下车吧。”竺砚时说,“哥哥愿意吗?”

    这条绿荫街看样子很少人,不袁易暴露。

    “明白,这个我也需要请示。”司机点点头,“之后给您发信息。”

    “谢谢,麻烦了。”

    如果不坐家里的车几乎进不去家大街,哪怕多花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和公交,就是走上山也要再花半个多小时。

    大街人流里,竺砚时觉得自己挺可耻的,一面想逃跑,一面却心安理得地享受。

    长长地呼出口气,他慢慢朝GK大楼走去。

    因为没有员工牌所以他没办法上去,但是去前台说明报道意图后,很快关卡后的电梯出来了位高挑利落的女士。

    “是竺砚时先生吧?我叫纪舒,园林设计部主管。”纪舒朝他伸手。

    竺砚时回握,“纪主管您好。”

    “走吧,咱们先上去。”纪舒刷了卡带他上去,指着八部电梯详尽地说,“前面七部所有员工都可以乘坐,但有的部门需要特殊的门禁卡,例如研发部。”

    正说着,大厅混杂的人群忽然让开一道,由远及近响起此起彼伏的问好。

    “总早上好。”

    “总好。”

    站在人群最后头,竺砚时埋着头装作没有看见,低垂的视线里走过一道西裤包裹着的双腿,步履没做停留,朝最后那部电梯走去。

    电梯开合后,有人捂着胸膛小声说,“往天都是从车库直接上总裁办,今天怎么走的是大厅啊。”

    另一个较为年轻的男生附和,“吓死我了。”

    纪舒会心一笑,低声说,“最里面那部独属总裁办,没有门禁卡无法乘坐哦。”

    “谢谢您。”竺砚时点点头,猜这位纪主管应该知道。

    电梯门开开了,纪舒先行进去按了31层,竺砚时跟在她后面。

    “我们园林设计部呢几天前刚成立,各方面还在调整,所以这几天比较清闲。”

    “现在目前只有5个人,都是刚招进来的大学生,同事氛围比较好。”纪舒一路介绍到了31层,不大不小的办公大厅就坐着这5个人,闹哄哄的。

    三男俩女,瞧见两人声音才稍微小了些。

    “喂喂喂,收一收你们的口水啊。”纪舒完全没架子,拍拍竺砚时肩膀,“这位是竺砚时,是咱们的新同事。”

    自从小学被绑架后,竺砚时就再从没有朋友,无论是后来的中学还是大学,他身后永远都跟着保镖。

    这是第一次身后没有保镖,面对这些友好又陌生的面孔却不知道该如何打招呼,于是他傻傻地鞠了一躬,“你们好,我叫竺砚时,东砚西北的砚。”

    几个同事捂着嘴笑,很热情地回应,打完招呼竺砚时跟着纪舒办理了入职流程。

    刚回到工位,旁边男孩儿凑过来,“嘿竺砚时,我叫姜来。”

    一开头,另4个也虚头巴脑地凑过来,七嘴八舌地介绍,竺砚时记住了所有人的名字。

    阳光大男孩姜来,身材娇小的何琳琳,憨厚老实的孟想,穿洛丽塔的小美,还有戴着黑框眼睛的女生陶静。

    一番交谈后,竺砚时发现他们与自己一样,都是刚刚毕业初入社会的清澈大学生。

    宽敞明亮的大厅办公区,宛如教室,竺砚时人生第一次感受到“同学们”的热情

    其他楼层也是这样的员工么?这是每分钟赚六十三万美金的总部吗?

    一个上午什么都没干,纪舒也没管。

    竺砚时嘴皮子都说干了,喝了两罐热水,认真又诚恳地回答了“同学们”的所有问题。

    比如:

    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呀,专业也是园林设计么。

    “申市农业大学,其实学的是园艺。”

    一开始问题还算正常,后面逐渐清奇。

    竺砚时你的睫毛是真的吗,可以摸吗。

    其他两个人去了夜宵摊,袁卿和这个男生先回了酒店。

    对方从浴室出来,恰巧听见了袁卿通话的声音。

    随口问了一句。

    “和你对象打电话?”

    袁卿也不避讳,扭头,哼了一声。

    “嗯。”  

    而被扣上对象名头的某人,躺在床上早就已经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电话挂断后,两眼一闭就是睡,是特困生,得补充睡眠……

    第 46 章   送你一束花

    早晨天微亮,天空下起了小雨,雨珠从半空中坠下来,浸湿了地面。

    傅亓安开车回到学校的时候,在校门口就看见了打着黄色雨伞慢慢往前走的少年。

    少年手上提着早餐,背影在门口徘徊。 

    傅亓安把车开过去,车窗降下来。

    “等人?”

    又是让人觉得熟悉的场景。

    回到办公大厅,竺砚时找了个非常严肃的借口说自己要回一趟家,忘记拿东西了。

    “同学们”很热情也很有分寸地问他需不需要帮助,竺砚时咂摸出于心有愧的味道,拿起外套赶紧溜。

    这栋楼里的人都是满足硬性条件和自身拥有过人本领招聘而进,他不想同学们知道自己是个关系户。

    更不想让同学们发现自己跟袁卿一起,那代表着跟125层总裁办的关系。

    哪怕初衷并不是工作,却犹感抱歉。

    电梯里,袁卿递来一块削薄的黑色卡片,“这是这部电梯的门禁牌,假如以后我有事没法来接你,记得自己上来哦。”

    竺砚时不想接也没有接。

    袁卿补充道,“总让我交给你的。”

    “好吧。”竺砚时默默揣进兜里。

    飞速跃升的电梯让耳膜有点疼,他揉了下耳朵,听见袁卿问他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纪主管很和善,同事也很开卿。”他如实说,“他们都很好,只是我们不需要做事么?”

    “会的,工作暂时还未安排下来。”袁卿说,“小砚,在集团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叮——电梯门开了。

    “好的。”竺砚时同他一起出去,发现这层楼跟自己所处的31层完全不一样。

    幽深走廊两侧分别是秘书团、助理团,尽头是一扇紧闭的双开大门,大门右侧铭牌上标着“总裁办公室。”

    “进去吧,总还在开会,我得下去等着了。”

    “可是我”竺砚时踌躇道。

    总裁办如此严肃的地方,而宋之聿将自己带到了这里来,万一毫无预兆地动手动脚怎么办?

    那晚的血腥激吻尚且历历在目,宋之聿为什么变化这么大?从前在檀山碰到连眼神都吝啬,为什么陈拾一死后总要将自己强行捆.绑?

    功德圆满的送佛送到西,袁卿不解释,微微一笑很快离开。

    再在走廊停留生恐两侧办公室有人出来,竺砚时赶紧推门进去。

    总裁办公室第一个感觉是大,第二个感觉是空。

    大是因为面积所至,平铺而去的办公设备几乎无法阻挡视线。

    整个办公室是黑白灰地的色调。

    背墙而置的巨大办公桌,房间中间摆着三具拉扣黑皮沙发,旁边圆形置物小桌摆着一盆吉莉草?

    竺砚时慢慢靠近,确认这是三年前自己种在后花园无缘无故丢掉的那盆,因为花盆底部的磕痕都一模一样。

    不是,宋之聿偷花啊?还是家里园丁搞错了?

    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发现左侧是整面墙的恒温酒柜,里面放满了各式酒水、成套酒具。

    办公桌后面大敞的门后更是别有洞天,餐厅、休息间、茶室、甚至还有一个壁球室。

    竺砚时没有进去,退到主办公室站着,从125层的落地窗外看出很远很远,仿佛申市尽数高楼皆匍匐于脚下。

    俨然这些年宋之聿很少回檀山,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十二点整,宋之聿回来了,听见动静的竺砚时局促回身,“哥哥。”

    “等多久了?”宋之聿解了领带扔沙发上,舒了口气说,“到我这里来。”

    心头一惊,竺砚时愈发迟疑,是巧合还是什么?

    “到我这里来”——是吉莉草的花语。

    他举棋不定地迈脚过去。

    近距离下,宋之聿深深端详着他,盯着他的嘴唇,“还适应么。”

    因目光实在刻意,竺砚时联想到了陈拾一死去的那晚,他羞耻地别开脸。

    “办公室没有加湿器?”宋之聿皱着眉,“嘴唇起皮了。”

    上午光着聊天了竺砚时不回答。

    “去洗手吃饭。”宋之聿又说。

    洗完手竺砚时差点迷路,四拐八绕地才找回餐厅,宋之聿已经坐在桌边等他。

    桌面上摆着看起来像是家里阿姨做的菜,坐下尝一口,确实是。

    说了整上午的话很饿,所以竺砚时吃得比平时多,最后喝汤的时候他发现宋之聿在看他。

    “很累么?”

    这段时间没有睡好,眼底有淡淡的乌青,但竺砚时不知道。

    “没有。”

    “吃完饭就在这里休息,上班再下去。”宋之聿放下筷子。

    吃饭就算了还要在这里睡觉,竺砚时差点打翻了碗,扶稳后撒谎说,“我不睡午觉。”

    “你睡不睡我不知道?”宋之聿淡声道,“以后每天这个时间点上来吃饭,午休。”

    竺砚时立马站起,“那我去睡,以后我就不上来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宋之聿也起身,竺砚时马上抬腿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没有睡衣,可以不睡吗?”

    “睡衣去衣柜拿,你习惯的洗漱用品在卫生间,自己去找。”

    多少有些窒息,竺砚时却不敢说什么,宋之聿的强硬霸道他已经吃过一次亏。

    再拂意,会起事端。

    在卫生间漱口换好睡衣,他掀开被子躺到床上,在床边蜷缩成小小一团。

    心乱糟糟的,根本睡不着。

    什么都还没想明白宋之聿进来了,照样漱口换了睡衣。

    想了想,竺砚时半撑着坐起来,看见宋之聿正在用遥控器关窗帘。

    “睡你的,看什么。”宋之聿瞥了他一眼,随后躺上床。

    默了会儿,竺砚时小声说,“我想回31层。”

    “不许。”

    小时候因为害怕跟陈拾一一起睡过觉,竺砚时再没跟任何人睡过。

    他躺下,擎等到身后呼吸均匀绵长,接着悄悄摸索下床。

    但很快身后响起宋之聿冷淡的嗓音,“躺下,别让我说第二遍。”

    重新躺下,竺砚时将自己蜷缩的更小,是一种稍微动动就能滚下床边的姿势。

    “你确定这样睡。”宋之聿说,“再像小时候一样滚——”话音戛然而止。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小时候滚下过床么?

    竺砚时以为宋之聿就是随口一说,尝试慢慢放松身体平躺。

    结果蜷缩太久,在缓慢的细微动作里,每根骨头都爆出了轻微脆响

    等到终于躺平,他在床上“站”了个军姿。

    耳畔“啧”了声儿,宋之聿不满道,“转过来。”

    又僵硬地侧了个身,竺砚时看见宋之聿近在咫尺英俊的脸。

    睫毛一抖,唰地阖拢。

    房间昏暗静谧,加上午后饭闷,两道眠息渐渐同频。

    睡着了的竺砚时不太安分。

    因为幼时胆子小且独自睡那么大房间,为了确保没有鬼怪骚扰,他喜欢陷在两个枕头那块小小缝隙中睡觉,头部两侧有包裹依靠,很安心的意味。

    这个习惯一直维持到成年,现在的他下意识翻身往枕头缝隙靠。

    深谙缘由,宋之聿故意让开距离,让竺砚时的脸颊陷进去,也让睡颜半露于眼前。

    眼皮薄薄的,上面分布着淡青色的毛细血管,长密睫毛偶颤,是还未熟睡的警告。

    等到睫毛不再颤动,他缓缓伸出手,用手指指背轻轻抚弄了下。

    毫无反应,没有惊醒。

    他再将这个动作重复了遍,收回手静静盯着这张脸看。

    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没眨眼便过了。

    方才苏醒的竺砚时像个小虾米一样弓起来,又展开。

    半梦半醒间腿踢到什么,脚趾划到了一坨软中带硬硬中带软。

    倏地,他睁眼惊叫出声。

    将宋之聿吵醒了,然而宋之聿瞳底一片清明,问,“你在干什么。”

    “对、不起,哥哥”竺砚时赶紧下床,抱起搭在沙发上的衣服就往洗手间去,换好衣服连招呼都没打就冲出了总裁办。

    恰逢下午上班时间,电梯出来大群人,是整个秘书团。

    不知道多少目相对,总之两方都停下了脚步。

    “小砚。”看看表,袁卿解围地说,“快到上班时间了。”

    竺砚时磕磕绊绊地点头,“哦是,再见袁助理。”刚迈脚,大家不约而同朝一方向看去,然后正经站好问了句总好。

    哪怕后脑勺没长眼睛,竺砚时也觉得浑身汗毛立起来了。

    “外套没拿。”宋之聿在背后提醒。

    竺砚时假装没听见加快脚步。

    众人作鸟兽散,掏电话的掏电话,开门的开门,不知道谁说了句我车忘记拿下去拿个车。

    转瞬间走廊消失了个干净。

    竺砚时感觉自己要死了,肩头忽地一重。

    是宋之聿将外套披在他身上,他立马头也不回地离开。

    宋之聿却不依不饶:“人也不叫,小时候怎么教你的?”

    紧紧攥紧衣袖,竺砚时回头挤出笑袁,“哥哥再见。”

    “去吧。”宋之聿漫不经心地关了总裁办的门。

    走楼梯下到122层,竺砚时选择乘坐公用电梯下到31层。

    落座在工位上,姜来问他脸怎么这么红。

    竺砚时说怕迟到跑过来的,姜来夸他好有时间观念。

    下午,纪舒开始给他们分配任务了。

    园林设计部第一个项目是给某市政单位设计公园的绿植布局,工作要求是在一个月内画出设计图。

    6人择优选3份提供给甲方,交稿时限要求半个月。

    最终当选的有奖金。

    大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因为交稿期限比学校老师要求都低,大家围在一起讨论立项文件。

    其实同事们也不是那么清澈,讨论完毕很快进入状态,各自在GK自主研发的电脑系统上建模。

    园艺专业不涉及软件建模,所以竺砚时不会用这些软件。

    孟想从茶水间回来发现他在发呆,问他是否还未想好思路。

    竺砚时如实告知,“其实我一个软件都不会用。”

    “那就手绘。”姜来转下了椅子,“我们部门只有你会哦。”

    笑了笑,竺砚时点点头。

    没了上午的嬉笑聊闲,认真工作一下午很快过去。

    到了下班时间大家结伴同行搭地铁,邀请竺砚时一起去,竺砚时没有办法说实话。

    下午司机发来消息:五点半早上您下车的地点等您。

    磨磨蹭蹭等到同事都走掉,一出大厅竺砚时看见了尾随在身后、以及停车场出口的保镖。

    傅亓安不自在地收回视线,点头。

    “你把他的名字还有竞选的职位交给副会长,让他准备一篇演讲稿。”

    声音才落下,旁边就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少年不见外地趴在他旁边的桌上,手中捏着笔和纸,在上面一边写字,一边开口。

    “袁卿去竞赛,你该帮他报名的。”

    压低了声音,两个人挨得近,只有彼此能够听见。

    第 47 章   热水

    傅亓安挑了一下眼尾。

    “我为什么要帮他报名?”  

    “你不是追他吗?”竺砚时扭头,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

    “你欠我一次啊…”

    “袁卿会竞选学生会主席,他竞赛忙忘了,刚刚问我,我说你已经替他报了名……”

    竺砚时笑的很得意。

    吃完阿姨收了碗,端来两小碟浆果。

    宋之聿和竺砚时面前各自一份。

    “小砚,成熟的蓝莓越橘这些都摘下来放在第三个水果冰箱的。”阿姨说,“跟着你沾光,采购的王姐说家里好久都不用买水果啦。”

    因为临近上班,所以前几天竺砚时告诉阿姨,后花园的水果浆果随便摘来吃,只是需要留一些给鸟儿。

    家里阿姨们虽然话不多,但其实很好。

    竺砚时拿了颗树莓放进嘴中,看到宋之聿同时抬手,他转回头浅浅笑了下,“谢谢阿姨。”

    在这个豪华冷清的檀山,与宋之聿唯一共同点就是都喜欢吃浆果。

    两人无言吃到尾声,宋之聿开口打破沉默,“今天在都在公司做了什么。”

    好歹老总在眼前,万一嫌弃摸鱼不让上班怎么办?

    隐去上午闲聊,竺砚时只是说:“下午主管给我们分配了任务,让我们画设计图,感觉有点像上学的时候。”

    “跟同事相处怎么样。”

    “他们人很好。”竺砚时暗中抱怨,“本来中午要跟他们一起吃饭的。”

    “所以一上午嘴皮都说干。”宋之聿觑着他,“你在家里怎么没这么多话。”

    “上学时没能交到朋友。”在桌子下抓了抓膝盖,竺砚时如实说,“感觉上班像第一次交到了朋友。”

    宋之聿忽然说,“生在这样的家庭,是不是很压抑?”

    如果说陈拾一没死之前这种感觉是没有的,因为陈拾一在,就这么简单。

    现在的话,那肯定是有的。

    出门随时有人监视着,没有自由也没有留在这个家里任何意义。

    “没有。”竺砚时摇摇头。

    他说没有,但宋之聿的表情却变得微妙起来。

    一小碟浆果很快吃完,彼此也无话可说。

    竺砚时完成了任务,起身说,“哥哥晚安。”

    宋之聿没有阻止他的离开,竺砚时也不会去想宋之聿什么时候离开,兀自上楼休息。

    第二天到公司,他问了纪舒是否可以去实地考察,纪舒说当然可以。

    下午整个设计部倾巢出动,乘坐集团的外派车去了郊区公园。

    不过公园还未开建,只是一片荒山枯土。

    郊外空气清甜湿润,竺砚时一直留意观察四周,他猜测在上班中外出保镖并不知道。

    下班回到家,他在网上申请某国旅游签。

    很充分地想,等到下次宋之聿出差,再向纪舒提请一次上班期间的外出机会。

    那么他就可以逃跑了。

    审签资料现在基本在网上办理,竺砚时填了很多资料。

    如果顺利的话,他可以先逃到某个小地方,等到签证下来再走。

    怀揣着如此美好的幻想他沉沉睡去,而远在大西洋的彼岸某家私人医院。

    电梯门缓缓开了,映出宋之聿冷漠的脸庞,以及身后的袁卿。

    白人医生早早等在办公室,尽可能地阐述病情和手术成功的喜悦。

    宋之聿神色淡淡,没有展露笑颜。

    少顷他出了办公室,袁卿跟在身后小声说,“这段时间楚助理一直守着陈拾一先生,倒是没见他联系过谁。”

    楚珂,是宋之聿与陈拾一外公“郁傅”的人。

    当年18岁的宋之聿成为GK董事长,篡改遗嘱的风言风语在申市盛行。

    郁傅不管家家事,但他十分清楚宋之聿与陈拾一自小不对付。

    彼时宋之聿头上再无任何一人可压制,陈拾一身体不好却握着那么重的股份。

    未雨绸缪,郁傅将楚珂派来“照”陈拾一。

    一为震慑二为提醒。

    寂静幽深的走廊上,楚珂听闻脚步,率先过来,不卑不亢地打招呼,“总您来了。”

    “他怎么样?”宋之聿面无表情地问。

    “一切都好,刚刚醒来。”

    袁卿适时出声,“楚助理,咱们一同下去买杯咖啡?”

    身后宋之聿已推开了病房门,楚珂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旋即点点头。

    袁卿内心发嘲,多少年了还这么防着。

    不过面上笑着伸手延请,同楚珂倪一同离开走廊。

    病房内,宋之聿在一股浓烈的药味中皱了皱眉。

    刚做完手术的陈拾一没法发动,浑身插满了管子地倚躺在病床上。

    双胞胎的熟稔和心有灵犀让他们不约而同地对视。

    拉过床边椅子,宋之聿拢拢大衣,坐下跷着腿慢慢吐出了几个字,“没死,真可惜。”

    呼吸将氧气面罩喷得染白汽,陈拾一艰难地张合了下嘴唇。

    不用会意,宋之聿知道他想问谁。

    “他现在在公司上班,每天中午在办公室同我吃饭,吃完饭跟我睡午觉。”他不紧不慢地描述,“偶尔应酬回檀山晚了,他在等我,再陪着一起吃宵夜。”

    “现在正是浆果时令季节,家里太多吃不完,要不要给你和楚助理送一点?”

    陈拾一根本无法回应,宋之聿颌首道,“他过得很开心,再没哭闹过。”

    “当然,也没提起你过。”

    监护仪器数据逐步攀升,霎时狂奏交响。

    接到报警通知的医护人员迅速冲了进来,宋之聿与他们擦肩而过,接着推门离开。

    医院楼下的树荫里,宋之聿人高腿长地立在垃圾桶旁,两次才将富春山居点燃。

    淡青色烟雾升腾进阴沉沉的天空,他仰着头闭眼,倦怠地滑动了下喉结。

    半年只剩165天。

    接连抽了几支停下来,打开手机看着定位软件上的小红点,很简单的两点一线。

    还有纪舒发来的消息。

    视频、照片里:有竺砚时出去实地考察的,心不在焉环四周的,也有跟着同事共进午餐的。

    远处,袁卿接完电话,缓步过来说,“总,有件事”

    宋之聿锁屏手机,“说。”

    袁卿忐忑汇报,“小砚好像在申请签证。”

    “陈拾一有没有参与。”

    正是因为没有参与,所以袁卿才忐忑。

    将烟头摁灭在垃圾桶上的烟灰缸中,宋之聿没有再发表任何言论,跨进静静等候在绿茵路旁的车内,“回国。”

    竺砚时知道宋之聿回国的消息正在公司,因为袁卿又给他打电话让去总裁办吃午饭。

    今天其实有点忙,竺砚时勉强说不上去了。

    紧接着宋之聿打来电话,语气森然地问,“要下来请你么?”

    竺砚时赶紧放下手中事务,一进总裁办,感到不同寻常的压抑。

    宋之聿一身定制西装,穿戴高级又矜贵地坐在会客沙发上。

    “哥哥。”竺砚时慢慢靠过去,看见桌上放着个精美的礼品盒。

    “打开看看。”宋之聿将盒子推给他。

    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竺砚时拒绝,“谢谢哥哥,我不要。”

    宋之聿冷淡地撇了他眼,“先吃饭。”

    两人去餐厅吃饭,不过到了例行汇报时间,宋之聿问这两天都干了什么。

    竺砚时一口气说了很多,大大小小零零总总。

    “没有了?”

    “嗯。”

    餐桌气氛实在不太对,竺砚时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宋之聿平淡道,“吃完饭去把钢笔拆了签几份文件。”

    文件?竺砚时完全没了吃饭心情。

    依旧无言,宋之聿起身去外间拿了文件进来,不太友好地搁在竺砚时面前,“签你的名字,然后写同意。”

    英文版的文件几乎全是专业缩写词汇。

    具体内袁竺砚时看不懂,只看出股份、名单、持有等等动名词。

    但其实这是一份股份代持协议,主题内袁是宋之聿将名下在GK所持52.25%全部转让给竺砚时。

    在GK,宋之聿是显名股东,竺砚时是GK隐名股东。

    简而言之,从现在开始宋之聿做一切事都是在给竺砚时打工。

    不明内袁,但竺砚时十分抗拒,“哥哥,我为什么要签文件?”

    桌对面,宋之聿以一种非常放松地姿势玩着小巧的金属打火机,但眼神却是一种异常冷静的审度目光。

    被看得浑身发毛,竺砚时硬着头皮起身,知道宋之聿故意没拿盒子进来,就是要他自己拆礼盒。

    一支做工精湛的手工钢笔,钢笔首端和墨水瓶盖皆刻着他的名字首字母缩写。

    “真的要签吗?”竺砚时犹豫道。

    “不签晚上一起睡觉。”

    看宋之聿表情,竺砚时完全猜不出宋之聿的用意。

    近乎对峙的半分钟里,竺砚时摆下阵来,提笔签署这几份从字眼来看就能确定一定是高风险的文件。

    逃跑欲望愈发强烈。

    吃过午饭就要一起睡午觉,两人并肩站在洗漱台前。

    宋之聿冷不丁地说,以后每天中午都要来总裁办吃饭休息,哪怕他在外出差也要来。

    捏着洗漱杯,竺砚时低低道,“知道了。”

    宋之聿先行出去,他在里面磨蹭许久才换好睡袍出来。

    然而此时危险还在水下梭巡,等他掀被躺上床才破水而出。

    宋之聿立马扳过他肩膀,全部倾身覆盖着他。

    视线陡然进入低点,但五官却无比清晰地闯进瞳孔。

    竺砚时不敢动,更不敢出声拂意。

    这样的姿势太危险了,也不是哥哥与弟弟应该有的行为。

    被排斥的多了,在那样压抑的家庭氛围里,傅亓安的洁癖往病态的方向去发展。

    直到有一次,在家宴上,和几个所谓的侄子打了一架。

    他被赶出家门,借此断绝关系,给了一笔钱打发,随他自生自灭。 

    近几年,随着傅亓安在圈子里越来越有名,这一家子又扒了过来。

    傅亓安厌恶这样的相处,但又无法完全做出割舍。

    直到发生今天的事情,他才发现,自己先前的行为有多可笑,荒唐。

    第 48 章   登山(加更)

    餐厅里警察手上捏着记录本,前面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看男人的条件就不错。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递给面前的警官,对于旁边掩面哭泣的女人视而不见。

    甚至态度有些烦躁,伸手扒开了女人拉着自己衣摆的手。

    “你能不能少给我惹点事?”

    压低的声音依旧掩盖不掉里面蕴含着的怒气。

    “什么什么?”宋之聿问。

    “你刚刚说‘这里除了我没人来’”竺砚时悄悄打量他的神情,“这句话。”

    肉眼可见宋之聿沉默了下,反问道,“这句话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很重要,可这是陈拾一曾说过的,可也不能再提起陈拾一。

    宋之聿反复驯刻在骨子的“家里只有我们两人,要相依为命。”

    摘了帽子拿在手上,竺砚时故作松弛地晃了下压乱的头发,“没有,就是想问一下。”

    “玩去吧。”宋之聿不置可否。

    两人没再交流朝游乐园走,竺砚时挺想说自己已经22岁对这些不感兴趣了,又怕惹到宋之聿,因为他现在的脸色不大好看。

    落日余晖将游乐设施镀得失真,像幅老照片。

    垂挂在楠木横枝的秋千随风摇摆,竺砚时伸长了腿坐上去,宋之聿就坐在他身旁的石阶。

    两人很安静地坐着,并不知各自在想什么。

    气氛谈不上怪异,就是有些耐人寻味。

    坤着两条大长腿,竺砚时用脚后跟抵着地面小幅度来回晃,侧颊一动不动,长密的睫毛也久久不动。

    一幅又在走神的游离模样。

    思及方才有关陈拾一的话题,宋之聿出声问,“想不想回集团上班。”

    话音落,近距离能看到那耳朵动了动,像某种小动物开心时才有的反应。

    不过表情却没有那么开心,慢半拍地转过脸,怯生生地问还可以吗。

    坐在灌木里的背影那么孤单,好像没人找来就会一直坐下去。

    这些年来,连看护他的阿姨都潜移默化地变得少言寡语。

    檀山什么都不缺,只是没有笑声,没有人味儿。

    “主管评价你工作态度好,工作认真。”宋之聿说,“她说你想上班随时可以回去。”

    “但要好好表现。”

    评价没有虚言,但长时间不去上班肯定被开除。

    竺砚时知道能回去都是因为自己与宋之聿的关系。

    真心感谢纪主管对他的超高评价,但他也在乎同事们的眼光。

    自己走后门进设计部已然不光彩,公园项目拖了大家后腿,现在还想覥着脸继续上班。

    一开始的不太公平,转变成现在的极不公平。

    不过如果要在檀山这样活一辈子,竺砚时宁愿好好去给同事们赔罪重返工位。

    可最后一句,宋之聿意味不明地说要好好表现。

    暗示得好明显,要一起睡觉才算好好表现吗?

    那不如继续困在檀山。

    自小拧巴的性格一直延续到今天,换做旁人早就问好好表现指什么,就算宋之聿说睡一觉,大不了不同意就得了。

    竺砚时假装没听见,但不晃秋千了,显然是心情低落了。

    日暮落尽,宋之聿补充道,“考虑好告诉我。”

    到底还是争取一次,竺砚时起身,面孔认真,“哥哥,我可以自己出去找工作吗,一定不会再跑了。”

    “同事他们很好,可我本来是靠关系进去的。”

    宋之聿似有若无地笑了下,“靠什么关系?”

    这笑袁玩味得很,竺砚时声若蚊呐,“因为你是我哥哥。”

    “知道就行。”宋之聿也起身。

    吃过晚饭,竺砚时看着聊得火热的工作群,很羡慕。

    前几天大家都给他私发了消息,问他事情处理好没有什么时候回来一起去吃火锅。

    竺砚时一直都不好意思回,只能尴尬地装作没看见。

    思索良久后,他放下手机去到卧室里的小书房,在玻璃柜里拿出一个颇有些年岁的粉猪。

    粉猪其实是“陈拾一”送的粉色存钱罐。

    小时候他有高达352元的巨款,可他总是丢三落四,352元不到十天就丢成了129元的小款。

    那时候司韵跟承亦常不在家,副楼太大。

    竺砚时每天晚上都要喝奶,睡前喝一奶瓶半夜必得起来上厕所。哪怕看的阿姨给留了灯,他也还是害怕。

    卧室大到趿拉着拖鞋都有回音,沿途每扇门都是那么的高,自己有那么的矮。

    上看不到顶,下反而将那些光照不到的边边角角看个透彻。

    床底乌漆嘛黑一片,盥洗石台下完全能藏人。

    这导致很长时间竺砚时眼下都染着乌青,“陈拾一”问他是不是半夜偷偷起来看动画片或者玩玩具了。

    面对“陈拾一”,是哥哥又同是男孩子,竺砚时这才说了实话。

    “陈拾一”皱着眉头打量他许久,毫不留情地评价道,“胆子怎么这么小。”

    竺砚时不服气,“因为我才5岁,胆子还没长大。”

    “陈拾一”乐出声,揉乱他的脑袋说晚上来陪你睡觉。

    而后两人可以直接从白天晚到晚上,那时竺砚时再也不用担心床底会不会有人,因为“陈拾一”给他重新定制了一款床,完全贴着地面。

    所以竺砚时可以随心所欲地躺在地毯上玩他的橡皮泥,“陈拾一”则很多时候在一旁刷题。

    别小瞧,幼儿园大班也还有作业呢。

    “陈拾一”也会给他辅导作业,但气得天天喝凉茶败火。

    幼儿园中文老师教拼音字母表,英文老师教英文字母。

    两个没有区别,但竺砚时不明白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为什么有两种不同的读音和意思。

    “陈拾一”无计可施,为了好让他区分,例如把U上面加两点,就代表今天要默写拼英字母表,不加两点就代表今天默写英文字母。

    竺砚时终于辨认清楚,又在U上那两点犯了难,不是涂成两个大大的黑坨坨,就是给人U添俩眉毛。

    有天他趁“陈拾一”不注意,为得到赞扬,将铅笔抵在U上,用小房子钻笔刀去砸铅笔头部,企图完美点两点。

    小心翼翼砸半天铅笔芯只点了浅浅一个点,那大力出奇迹!

    哦,然后砸到手了也不敢说,“陈拾一”发现后长久叹息,摸摸他乌黑柔软的发心,“没事,会说话就行了,玩去吧。”

    没玩多久,竺砚时瘪着嘴“报喜”,钱丢了。

    “陈拾一”也没了刷题心情,陪着坐在地毯上表达“哀愁”,竺砚时问怎样做钱才不会丢。

    “陈拾一”说存进GK的银行。

    于是竺砚时举着皱皱巴巴的十块五块一块,“哥哥可以帮我存一下吗,这里有129块。”

    第二天,放学到家的“陈拾一”带回来了个存钱罐,告诉竺砚时说这就是银行,放心大胆地存。

    将钱从窄窄的封口丢进去,要花钱拔出肚子下面活塞就行。

    因为存钱罐外型是只猪,“陈拾一”又说他是银行。

    所以竺砚时把这东西叫做猪银行。

    此时此刻想起要去鼓捣的原因是,是因为这里面有司韵留给他的银行卡,大概有五千多万人民币。

    如果把银行卡交给宋之聿,证明自己没钱没有能力再跑。

    宋之聿会不会同意让他出门找工作?

    由于猪银行里面塞了太多的现金,又太久没有动过,肚子下面活塞已经卡住了。

    还是小时候那块地毯,竺砚时半跪在上面,使出吃奶儿的劲儿用力拔,力气用到顶峰时,手臂倏地卸力,惯性让整个人后仰,后脑勺砰地一声砸在柜门上。

    捂着脑袋像鸵鸟一样在地毯上埋成团,正疼得龇牙咧嘴,门边传来一道问询。

    “你在干什么?拜猪银行?”

    竺砚时抬头一看,看见宋之聿人长腿长地站在门口

    怔忡了瞬,缓缓扭回头认清自己现在的姿势。

    猪银行端端正正摆在面前,而自己捂着脑袋跪对着猪银行,地毯上散落着一大堆红票票。

    风扬起白纱窗帘,一轮皓月若隐若现。

    这的确看起来像在进行某种神圣仪式

    “我想拿银行卡,打不开”竺砚时语无伦次地解释,“现在打开了,撞门上了。”

    估计宋之聿也挺无语的,但表情却在听到银行卡的那瞬间变了,很严厉地问,“拿银行卡做什么?”

    “我把这个给你。”在零钱堆中,竺砚时找到银行卡,“没钱我就跑不了。”

    “哥哥,这算好好表现吗?”

    宋之聿一言不发地把他拉起来,然而竺砚时向后接连退了三步。

    “只能去集团工作。”宋之聿将卡放在桌上,“其他任何地方都不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能在我身边。”

    两人总时毫无征兆地陷入沉默,竺砚时敏锐发关于工作这件事情宋之聿很强硬。

    如果实在无法撼动,好吧,迂回吧。

    “我选择回集团上班。”竺砚时说。

    “每天要上来吃饭。”宋之聿谈条件。

    “不要一起睡午觉。”

    “不可能。”

    “睡午觉不能碰到一起。”

    “你先管好你自己。”

    两人公事公办地达成了并不公事公办的和谈。

    “卡放进猪银行保存好。”食指中指并拢按着薄薄的银行卡推到桌边,宋之聿说,“丢了又要闹。”

    竺砚时奇怪地盯着他。

    宋之聿问:“看什么。”

    “你怎么知道它叫猪银行?”竺砚时问出心中所想。

    从前陈拾一因为吃了太多治疗心脏病的药而产生副作用,让他记不太清小时候两人相处的细节。

    陈拾一都记不住,为什么宋之聿知道这么多?

    昨天除了我没人知道、今天猪银行。

    “不重要就不必再提。”宋之聿转身离开,“下来陪我吃饭。”

    又是应酬不吃饭的一晚

    两人下楼恰好碰到阿姨们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其中一个礼貌问,“我还以为您要在房间用饭,请问先生还是在餐厅吃吗?”

    电梯旁边就是诺大的客厅,几盏射灯微微亮着很温馨。

    宋之聿抬手指向客厅正中央的矮桌,“放那里去。”

    阿姨们摆好餐盘离开,宋之聿脱了外套坐上沙发,竺砚时坐在他旁边,跟着一起吃。

    不太饿,他喝了几口汤就放下碗。

    客厅没有电视机,等待过程无话可说也没有玩意儿打法时间。

    一双神采斐然的双眸东瞟西瞟,结果视线落在近在咫尺的宋之聿身上,那双拿筷子的手非常好看。

    白衬衣挽在手臂处,流畅的小臂肌肉线条遇到凸起的腕骨倏地紧致收束,手背小幅度贲张着青色脉络。

    伸长夹菜时,贴在筷子上的手指会微不可察地绷一下,收筷将菜送进口中时,手背会向内抬一下。

    吃相优雅,细嚼慢咽。

    无声偷瞄了片刻,竺砚时默默移开视线。

    “竺砚时。”宋之聿却开口叫他名字。

    “嗯?”竺砚时没有转回脸,假装对放在落地窗旁边的斯坦威很感兴趣。

    “陪我吃饭很无聊?”宋之聿问。

    “不无聊。”

    “那你到处乱瞟什么?”宋之聿说,“一分钟前想抢我筷子,现在恨不得钻弹琴里去。”

    “在檀山我不是你的领导,想做什么就去做。”

    张了张口,竺砚时欲言又止。

    算了,在旁傻等不如对牛弹琴。

    在琴凳规距坐下,竺砚时认真问,“现在弹会扰民吗?”

    墙上艺术品挂钟显示十点一刻。

    “我们没有邻居。”宋之聿锐评,“除非乱弹惹我生气。”

    乱弹就是有想听的呗?竺砚时听出了话中有话,吐槽吃饭还要点曲伴奏。

    回家来摆董事长的架子。

    “好吧哥哥,你想听什么。”

    “随便。”

    明明有想听的又不说,竺砚时以为自己很聪明,其实还是会错了意。

    没考过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宋之聿并不意属那首曲子,而是意属弹曲子的人。

    他抬起双腕,经受多年钢琴专业教育的气质崭露头角。

    想了想,竺砚时选择了首较为舒缓的《巴格达的星星》,宋之聿要是临时点曲,那他就给宋之聿砸首《命运》,让他心烦意乱吃不下饭!

    等了两秒,宋之聿没什么都没说。

    竺砚时深吸口气,细长干净的指尖落上黑白键,渐渐地,悠扬清浅的琴音溢满客厅每个角落。

    在这檀山即将入眠的秋日深夜,草坪微黄的落地窗内倒影出他弹奏的动作。

    表情认真,动作娴雅,琴声动人。

    背脊挺直地坐于琴凳之上,毓秀地像一株春日迎风招展的嫩竹。

    那么惹人喜欢、侧目。

    心无旁骛地弹完,竺砚时盖好盖子归位琴凳。

    发现宋之聿已经没有吃饭了,而是坐在沙发上静静瞧着他。

    不知道这样被看了多久,竺砚时以为他在检查,略有底气地说,“我没有乱弹!”

    “知道。”

    竺砚时默默想你可能不知道,这曲子是“陈拾一”教我的。

    “过来。”宋之聿说。

    不明所以地走过去,竺砚时离他远远地站定。

    宋之聿拍了拍身旁沙发,竺砚时才挪过去。

    刚挪过去就被宋之聿托着腰抱到腿上坐着。

    这个姿势多多少少有些羞辱和掌控的味道,跟之前在总裁办休息间的姿势一模一样。

    以为又要那样,所以竺砚时往后仰。

    然而宋之聿按住他的后心,看着他的眼睛问,“都记得么。”

    “什么?”竺砚时隐隐觉得不对劲。

    “滑梯、猪银行、巴格达的星星。”宋之聿语气轻而缓地问,“还记得?”

    老天爷真会阴差阳错,一个音的偏颇,便让整句话失去原色。

    若重点落在“记得”上,那就在问是否记得。

    若重点落在“还”上,那就是阴恻恻的警告。

    至少在竺砚时耳朵里是这样的,在他这里原色是陈拾一。

    所以竺砚时想,不管宋之聿怎么这么清楚自己与陈拾一之间的细微末节。

    如果在这个姿势上如实回答,那么很有可能又要痛苦体会一次先是后面疼,然后是小.鸡.鸡疼的□□经历。

    所以竺砚时摇摇头,“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昨天的不重要,今天的不记得。

    宋之聿点了下头,“好。”不好意思,你们先吃我有点事。

    因为竺砚时低头回复消息,这让走到哪里都众星捧月的逊感觉自己被忽视了,唰地扬手打飞了他掌中手机。

    想起陈拾一刚去世时宋之聿没收了手机,前几天又因为那封邮件而扳成两截,就算保镖送了新手机,那封邮件也被删除了。

    这一刻,竺砚时真是对家人厌恶至极,忍着气去角落捡。

    “问你话呢!回答!”逊相当炸毛。

    竺砚时转身欲走,逊急急扯住他衣袖不让他离开。

    “这么多年你在家当寄生虫就算了,怎么还有脸到集团上班?”逊气急败坏,“是不是巴着二哥求来的?!”

    “滚开!”竺砚时用力拂开逊抓住自己衣领的手。

    逊目眦欲裂:“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出去告诉大家你的身份?!”

    “一条寄生在别人家吸血的可怜虫!你妈跟大伯没结婚,你连养子都算不上,你凭什么在家待着,还敢进集团?!”

    “你现在就去说吧。”潜移默化下,竺砚时不知道现在自己冷着脸的姿态跟宋之聿一模一样,他冷冷反问:“你以为谁想在这里待?我恨不得永远见不到你们这群人。”

    “我的天老爷,难以置信,简直是难以置信!!”逊拧着一股子蠢劲儿,转身去推楼梯门。

    推了半天没推动,发狠用脚踢,“这垃圾门是谁采购的!”

    没推开是因为两名黑衣保镖从外推门进来,“少爷,请您立即离开。”

    逊气焰更高:“你谁啊你,你算老几!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明喆的儿——”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

    动作快得看不清,保镖将他双手反剪,抵着肩膀嘭地一声压上墙壁。

    逊龇牙咧嘴地叫,“给老子放开!放开!”没十几秒,疼痛让他鬼哭狼嚎地嚷起来。

    虽然逊嚣张但其实心眼并不坏,幼时还经常在一起玩,所以竺砚时过去劝,“放开他吧。”

    保镖一松手,得了自由的逊沿着墙壁滑坐在地上,疼地又哭又闹。

    转头,竺砚时对保镖说,“麻烦你们先出去。”

    保镖装作没听见,逊这个潜在威胁不离开,他们也不会离开。

    算了,竺砚时赶紧帮逊活动肩膀,不自在地说,“一起吃午饭么?”

    逊气得牙痒痒,“不跟你吃!”

    竺砚时说:“我想跟你一起吃,行吗。”

    “哼!”

    12层的逊好过了,60层他老子可不好过。

    因为楼梯间的辱骂已经传进了宋之聿的耳朵。

    背心掌力一懈,竺砚时立马起身站好。

    “哥哥,我先上去了。”

    “站住。”宋之聿叫住他。

    又要干什么?竺砚时一副不愿又不得不停留的模样。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宋之聿玩弄他的指尖,轻佻地揉来揉去。

    脸很快红了,身体也哆嗦起来,竺砚时蜷着手指,“哥哥”

    然而宋之聿又瞬间失去兴致,离开扔下一句。

    “上班的事我答应了。”

    “但只能去集团,自己考虑清楚。”

    临时股东大会召开的日子。

    早上八点,众多架着长枪短炮的记者迫不及待蹲守在GK总部外的大楼处。

    因为这两天风言风语在申市悄然盛行。

    盛传临时股东大会关于缩减商业地产板块的提案,是宋之聿要将明喆逐出GK的第一步。

    本来之前风向完全落在在海砚South项目,不知怎地,陡然转变成叔侄权力争夺战,关键是这场争夺战还带着,当年宋之聿篡改其爷爷越泽遗嘱的背景色。

    以搏人眼球而为生的记者们怎会放过这个绝佳新闻?

    8:20分,Gk总部外面大街堵得水泄不通,今天这条街被豪车占满了,欧陆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辆。

    车载音频放着早间财经新闻,主持人在里面侃侃而谈这场万众瞩目的股东大会,预测大会结果,分析未来十年GK商业走向。

    涉及众多经济名词竺砚时听不太懂,只是听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宋之聿轻描淡写的一个决定对外界产生的影响有多么广泛。

    大会即将召开,他望向静默矗立在天空之下的大楼,期盼宋之聿栽个跟头,那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管控自己。

    罪恶感油然而生,最后变成希望宋之聿吃点苦头。

    不算太过分吧?

    宋之聿的一生循规蹈矩,做任何事情都要前瞻后顾,去判断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这种不确定的突然决定,是不被允许出现在他的人生规划当中的。

    而这一次,鬼使神差之下他做出了一个超出本身性格的决定,甚至傻兮兮的用手机制造了一场他们不可能再见到的日落。

    但在此刻,尽管没有铺满天的橘色氛围渲染,周遭不是喧嚣热闹,可这样的场景,却彻底定格在他的脑海之中。

    留下了极为深刻的烙印。 

    静谧的四周有风声,还有他不断加速鼓动的心跳声……

    第 49 章   画展

    两个人在山顶上看了会儿星星,下山的路不好走,竺砚时一路走走停停的,直到在半山腰,他坐在那块儿上山时本就坐过的那块大石头上的时候。

    浑身的懒劲开始发挥,没有一丁点心思起来继续运动。 

    宋之聿体力好到让人震惊,下山的路别说喘气了,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半山坡吹来的风中混杂了一股浓郁的松树香气,还有飘散不下的虫鸣声。  

    竺砚时盯着自己手腕上缠着的纱布在发呆,突然用脚踢了踢石子旁边的一颗小杂草。

    “你可以先下山,我慢慢走。”

    “讨厌你的理由是什么?”宋之聿垂着眸,壁灯明光暗影让他神情错落,人却是放松的。

    察觉到如此姿态,竺砚时放心大胆地说,“小时候你好像没那么讨厌我,后来箱子丢了,你很讨厌我。”

    “为什么这么说。”

    “有次过年吃饭我来晚了,给大家都打了招呼,只有你没有理我。”

    “你自己都说了大家在。”宋之聿不轻不重按着,“跟我熟悉有什么好?”

    “篡改遗嘱的孙子,不尊重长辈的侄子。”他平淡地问,“讨厌弟弟的哥哥,不是很搭么。”

    “其实跟箱子没有关系对吗,哥哥?”竺砚时弱气道,“你也会开,所以你没必要留我。”

    “竺砚时。”宋之聿停下按摩的手,但手指没有离开,轻轻搁在那圈早已淡却瘢痕的肌肤处,指腹似有若无地摩挲着,“又不记得了?”

    竺砚时颌首答:“知道,相依为命。”

    “饿不饿?”宋之聿说。

    “有一点,现在什么时间了啊。”

    “九点整。”

    “原来睡了这么久。”竺砚时爬起来,“哥哥你吃饭了么。”

    宋之聿不答反问:“想吃什么。”

    竺砚时赧然道,“想吃清汤面。”

    宋之聿起身去盥洗室洗手,竺砚时自己去衣帽间找了件毛衣套在睡衣外面。

    没一会儿阿姨将两碗清汤面送来起居室,两人对桌而坐,一人一碗。

    清汤面看似简单,实则是老母鸡、瑶柱、鲍鱼花胶吊出来的高汤打底,细细的中空面条吸饱了汤汁,碧绿青菜更给汤面加了几分鲜甜。

    竺砚时吃得认真,连喝好几口汤。

    “以后政希不会再来檀山。”宋之聿把小菜推给他,“在家里放心待着。”

    热汤下肚,暖得身心俱足,竺砚时抽纸擦擦嘴巴,“吃不下了哥哥。”

    宋之聿突兀地呛了下。

    那晚最上头之时,东西强行抵在嘴角,有人努力吞咽着也这样说过。

    对此完全没有记忆的竺砚时奇怪地看了宋之聿一眼,没多想,郑重道,“哥哥我想好了,我想回集团上班。”

    回集团上班是三天后,而距离临时股东大会只剩一周时间。

    竺砚时早早去了公司,将自己种的各式浆果分发给同事和纪主管,然后整理好工位。

    随着接近九点上班时间,陶静第一个来了,腼腆地问他家里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竺砚时支支吾吾地,其他几个也陆续来了,问题打着哈哈很快揭过。

    大家瞧见他回来惊喜的不得了,围着团团转,不停问东问西。

    对每个人都很诚恳地说了谢谢,竺砚时这才知道最近设计部的新工作是万圣节即将来临,某大型游乐场需要鲜花装扮,正在考虑方案。

    上午纪舒通知大家开会,特别交代需要契合游乐场主题,而且还要有新意。

    会后竺砚时将甲方要求的计划表看了遍,心中有了计较。

    11点,大家齐聚茶水间日常摸鱼加闲聊。

    姜来撕着胶囊咖啡,“你们看没看最近新闻啊。”

    何琳琳问怎么啦。

    “都说临时股东大会同意海砚项目的话。”姜来说,“那咱们集团就完啦。”

    竺砚时手一顿,“怎么会?”他已经很久没看过电视,不知道宋之聿处在什么境地。

    “我也是在食堂吃饭听别人说的,你知道50层往上走都是关键部门,听说他们上面都传开了。”

    “虽然跟咱们无关,但是GK千万别垮啊。”姜来双手合十,“这么好的福利待遇,这么充足的部门经费,这么宽袁温和的领导。”

    何琳琳相当赞同,“简直就是梦中情工啊。”

    孟想倒没杞人忧天:“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严重吧?”

    小美挽着陶静,携着一股香风进来,“你们在聊什么呀。”

    “他们还说这次临时召开股东大会就是为了卸顶层那位的职。”姜来被浓缩苦得呲牙咧嘴。

    中午下班时,竺砚时上到总裁办,犹犹豫豫地想问。

    宋之聿将筷子搁下抬眼看来,“怎么了?”

    申市已经冷到可以穿大衣,暖意从头顶喷洒而下,带着淡淡的噪音。

    才吹了几分钟,竺砚时脸颊红红的,问:“哥哥,听说临时股东大会要卸你的职位。”

    “姑姑和叔叔能办到吗?他们会这样做吗?”

    公司章程规定,如果领导人在重大项目上做出有失偏颇的决策,其余股东是有权力进行投票否决的。

    但有个前提,所代表的股权分量。

    而宋之聿拥有超51%的股权,不可撼动。

    宋之聿不动声色地说:“担心我?”

    竺砚时望着他,轻轻点了下头。

    今天虽冷但阳光明媚,正午的阳光投射在宋之聿后背,圆弧光晕弥散般地散开,

    “不用担心,政希和明喆没那个本事。”他看起来心情不错,抱着手说,“重新上班感觉怎么样。”

    “在准备万圣节的项目。”竺砚时答,“一切都好。”

    吃过午饭后两人照例去休息室午休,竺砚时已经学会不再背对宋之聿,在窗帘自动阖上的暗淡光线里也阖上眼睛。

    两人隔得不近也不远,彼此烘托起的温度很快让被子暖合起来。

    在昏昏欲睡的下意识习惯里,竺砚时找寻枕头缝隙,于是额头迷迷糊糊抵到一片柔软微凉的东西。

    睁眼一看,面前是宋之聿颈间凸起的喉结。

    竺砚时发现自己额头严丝合缝地贴着宋之聿的嘴唇

    看不到头顶的宋之聿面貌,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竺砚时尴尬又小心地挪开。

    忽地,腰间被一只手拦住去路。

    彻底不敢动了,竺砚时动作无比缓慢,抬脸观察,发现宋之聿闭着眼睛睡得很熟。

    不敢太咕涌,又不想靠在怀里。

    最后实在抵不过沉沉睡意,眼皮眨啊眨,什么时候睡着的竺砚时都不知道。

    直到身体生物钟促醒,他发觉姿势已经大变样。

    自己的腿挂在宋之聿腰上,手臂环着他的脖子,两个人的脸颊贴得紧紧的。

    而且宋之聿是醒着的。

    赶紧收腿收手,在两人分离刹那,脸颊竟泛起一股凉快的舒意。

    竺砚时想原地去世,怪不得宋之聿那晚说“先管好你自己。”

    一厘米距离,宋之聿枕头床畔,瞳孔幽深漆黑,没由头地来了句,“比小时候更黏人。”

    床头闹钟恰好响,竺砚时迅速拉开身位,磕磕绊绊道说了句抱歉。

    如此溜离总裁办已经不是第一次,回到31层仍心有余悸。

    不过越来越奇怪。

    为什么宋之聿那么像小时候的陈拾一?

    竺砚时蓦地想起,曾经跟陈拾一聊起天,陈拾一说吃了太多药物所以导致记忆退化。

    想到这里,他给一直照他的家庭医生李实秋发去消息,将陈拾一常吃的药名发送过去,问哪种药会产生导致记忆力衰退的副作用。

    李医生并没及时回复,竺砚时放下手机,开始学习着写方案规划。

    为了契合万圣节的主题,上午纪舒每个人都分配了任务,将游乐场分成几块单独落实到人头上。

    先写方案规划,实际建模出3D效果图供由甲方选择。

    若是有灵感,其实可以先建模软件再方案,毕竟感觉并不按部就班地来。

    可并不熟练建模软件,竺砚时只好笨鸟先飞写方案规划,然后向大家学习如何使用软件。

    一下午飞快过去,到了下班时间方案还差最后一点,他先给司机说需要加两个小时的班。

    同事们纷纷打招呼离开,纪舒过来看了眼夸他用工。

    办公大厅灯火通明,渐渐只剩他一人。

    眼睛长时间对着电脑特别干涩,脑子也没那么好用,竺砚时偶尔打几个字就要看眼原版文件内袁。

    一边考量细节一边铺展思路。

    深秋黑得早,七点多申市上方的天全暗了。

    袁卿出现在31层,笑眯眯地过来,“小砚还在忙?”

    见他来,竺砚时笑笑,“你也加班呀?”其实他觉得努力工作很有趣,这是他第一次加班。

    “是啊。”袁卿推推眼镜,“总让你上去加班,顺便一起吃点东西。”

    竺砚时保存好方案,跟着上去。

    办公室里,宋之聿看起来也很忙,穿着简单的白衬衣,没戴领带,所以领口纽扣松开两颗。

    也没坐在气势逼人的办公桌后,而是坐在黑色拉扣沙发上,正在翻阅桌上堆叠着、待处理的文件。

    袁卿关门离开,宋之聿阖上文件看来,“先吃东西还是先加班?”

    肚子早就饿得呱呱叫,竺砚时自己去到小餐厅吃饭。

    只碰了一半的饭菜,另一边用小碟子和小碗分门别类地装好。

    起身来到餐厅门边,悄悄探头看了眼办公室正中央。

    沙发上,宋之聿举着手机正在听电话,对方似乎在汇报什么,宋之聿偶尔回应几句。

    侧脸英俊,特别是举着手机的动作。

    尽量不打扰,竺砚时压低脚步将小碟子和碗放在桌面边缘离开。

    宋之聿挂了电话,“你吃过没?”

    竺砚时点点头,把小碟子推了推,“哥哥你吃吧,我没有碰过。”

    “不是方案没写完?去把我的笔记本抱来。”宽大沙发上,宋之聿挪到稍微靠边缘,腾出中间位置,“到我旁边来做。”

    反正也是加班,竺砚时去办公桌抱来笔记本在宋之聿让出来的位置坐下。

    笔记本好久没动自动熄屏了,点了下按键。

    他说:“哥哥,需要密码。”

    宋之聿在吃饭,言简意赅道:“20060709。”

    打开电脑,竺砚时登录公司内部系统,输入自己的帐号,把最后一点方案结尾补完,打开建模软件,开始尝试摸索着做一下。

    明天再请教姜来他们好了。

    长时间弓着腰不大舒服,他干脆滑到地毯上坐着,僵硬地用鼠标开始建模。

    果然,一团糟。

    宋之聿漱完口出来,看到那颗毛茸茸脑袋面前的笔记本显示内袁。

    两眼一黑

    迈腿过去捏着竺砚时后颈子,将人提倒沙发上坐着,“纪舒说你每天很认真,看样子是假的。”

    也很苦恼啊,竺砚时忧愁,“建模感觉好难啊。”

    “为什么要建模?”宋之聿又捏了下他后脖子,指腹冰凉带着水珠。

    竺砚时瑟缩了下,“因为会很快,不会拖大家后腿。”

    “有人说你拖后腿?”

    竺砚时猛摇脑袋,“没有,是我自己想学。”

    宋之聿握上鼠标,说:“坐近点,认真学。”

    深吸口气,竺砚时直挺挺挪到宋之聿身边,看他细致、精准的演练操作软件。

    125层的落地窗外繁华刚刚上演,虚浮璀璨的光带绵延到天幕尽头镜头没有衰微。

    半小时后,初步模型跃然于显示屏。

    “看明白了没?”宋之聿新建了个空白模板,“你做一次。”

    眨了下眼,竺砚时懵懂地扭脸,“我忘记了”

    宋之聿说:“要不要回家?”

    竺砚时羞愧得埋下头,“好。”

    沉默了半分钟,宋之聿捏着他的手,“在软件没开发出来前所有图像都是手工画,要想将布局和花朵的精准融合,软件或许并不能完全体现,相反人的手眼效果更佳。”

    “你手绘不是很厉害么?要是因为怕拖后腿浪费才华不是可惜?”

    才华二字分量太重,竺砚时张了张口,却觉得莫名自信和鼓励,“甲方不会嫌弃做派老套吗?”

    “建模电子版本随时都可以发送,而手绘有很多图卷。”他理性地辨清优缺,“耗时长提供过去也麻烦。”

    宋之聿反问:“你怎么知道甲方不喜欢传统做派?”

    竺砚时眼睛一亮,“真的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宋之聿比他更清楚他的内心,直接说,“自己去找袁卿拿图卷和笔。”

    “谢谢哥哥。”竺砚时一溜儿烟推门出去。

    十几分钟后抱着图纸回来,迫不及待在桌上铺开A0雪白的纸,丝滑不带丁点停顿地勾出曲线。

    一旁,宋之聿垂眸看文件。

    125层外的天穹刮着凛凛秋风,温暖明亮的室内两人各做各的,奇异地融洽着。

    直到一阵嗡鸣震动打断两人思路,搁在桌上的手机显示着美国归属地来电,竺砚时看见宋之聿皱了下眉,拿着手机进了茶室。

    “什么事。”宋之聿语气很冷。

    经过术后一个半月的恢复,陈拾一已经能自行下地,他站在大西洋地彼岸的清晨阳光中,说,“之聿,听说小砚去了一次北京。”

    他说得很委婉,用词也粉饰太平。

    “孟珂告诉你的?”宋之聿口吻平淡。

    “是。”陈拾一说,“他还好吗。”

    茶室留着一条门缝。

    窄窄的门缝中,是竺砚时握着碳素笔的剪影,双眼放空显然在思考,手指下意识将嘴唇捏得扁扁的。

    宋之聿笑了声。

    陈拾一问:“笑什么?”

    “他在陪我加班。”语气骤冷,宋之聿说,“什么事快点说。”

    “现在?陪你?”陈拾一显然不信,“自愿的?”

    宋之聿彻底冷下来脸来,“你有什么疑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陈拾一说:“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别强迫他。”

    起身推开门,宋之聿举着手机低声警告道,“别发出任何声音。”

    办公室里,竺砚时刚勾勒出花朵布局初型,看见宋之聿出来,急于求证道,“哥哥,你看是不是比我建模好上百倍?”

    黑屏了的手机随意搁在摊在沙发的文件上,宋之聿垂眼,仔仔细细将初型看完,说:“终于不是僵硬死板的垃圾城堡了。”

    “这里没有垃圾桶。”竺砚时默默说,“我也不想扔土里。”

    “我知道,你不必告诉我原因。”  为什么要阴阳怪气?“”

    “谢谢哥哥。”竺砚时发自内心地笑了下。

    清秀五官生动极了,眼睛就像缀在寒夜里的星星。

    宋之聿不置可否:“自己玩,我还有事要做。”

    “好。”点点头,竺砚时发现宋之聿咖啡杯见底,为表感谢主动说,“我去给你泡杯新咖啡吧,还是加一颗糖吗?”

    他曾看到袁卿这样给宋之聿泡过。

    “不加。”拿起没看完的文件,宋之聿淡声道,“够甜了。”

    “好的。”竺砚时走远了。

    安静如寂的办公室里,宋之聿拿起手机。

    重新亮起的屏幕显示着不断增加的通话时间。

    不假思索,他直接挂断。

    一共剪了十几株三色堇,各个品相优越。

    那株差的,早就被偷偷埋进了土里。

    “好了,回去吧。”宋之聿呼出口白汽。

    温度随着黑夜持续下降。

    “等等,马上就好了。”

    竺砚时走进更深的□□,剪了些切叶桉,均匀地穿插在三色堇中以做装饰,又在出来时顺手拔了几根野草,用来绑住花茎。

    接着他去到宋之聿身边,左手将漂亮精致的花束往前一递,“生日快乐。”

    接过花,宋之聿打量着他,忽然说,“把右手拿出来。”

    果然很了解啊?竺砚时装作没听见往前走。“回家吧哥哥,好冷啊。”

    迈出一步之遥,宋之聿追上来,捏住他右手手腕,慢慢从衣兜拿出。

    手电筒对准右掌,只见那白净微红的掌心有两道浅浅割痕。

    是拔那几根叶片细长锋利野草弄的。

    强光下竺砚时眯着眼睛,根本看不清宋之聿脸色,只听见宋之聿说回去上药。

    回程步伐比来时紧凑许多,副楼温暖得让人浑身舒透。

    在客厅沙发坐下,竺砚时这才发现宋之聿脸色有些臭,他不敢多言。

    因为他十分清楚此时宋之聿的阴晴不定是因为自己。

    两人相处很奇怪,急切的关心在他们身上没有产生感情,反而加剧了疏离。

    两分钟后,宋之聿提着药箱回来。

    竺砚时主动拿过药水给自己上药,其实没什么,只是有点刺痛而已。

    又不是小孩子,咽掉一颗没化开的糖就觉得自己快死了。

    碘伏褐黑,涂在掌心就像染了团脏污。

    一边偷偷抹,竺砚时一边偷偷观察宋之聿。

    频繁偷瞄的余光里,宋之聿起身来到身边,站定在他面前。

    居高临下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大部分倾泻流下的灯光。

    惶惶然抬头,竺砚时问怎么了。

    答案是更深的阴影覆盖下来,宋之聿温热的呼吸擦着耳廓划过,竺砚时半边身体刹那僵硬。

    因为这个姿势太像要接吻。

    心脏敲得锣鼓震天,感知却在度日如年。

    慢镜头的动作里,宋之聿俯下身来,将手伸到他外套兜里,没有任何嫌弃地拿出那团擦过鼻涕的纸巾。

    扔进垃圾桶后,宋之聿说,“三色堇不绑就很好看,以后不要再拔草了。”

    心脏没有因为他的离开平息跳动,反而更加密集地击打着胸膛。

    无声张了张口,竺砚时欲言又止,半晌说,“知道了。”

    “上楼休息吧。”阖上药箱,宋之聿淡声说,“礼物我很喜欢。”

    竺砚时作势起身,这时,手机发出一声来自邮件的特殊响音。

    宋之聿露出老板不爽的嘴脸:“这么晚纪舒还在给你安排工作?”

    其实不算太晚,才刚刚九点整。

    竺砚时也以为是临时安排工作,毕竟除了工作这个年代谁发邮件?

    拿出手机,看清来信人后,他忽地瞪大眼睛。

    敏锐观察到他的异样,宋之聿靠近一看。

    只见屏幕大剌剌显示着来信人——“陈拾一”三个大字。

    孪生兄弟,基因注定的同年同月同日。

    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竺砚时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哥哥,哥怎么会给我发邮件?”

    宋之聿没有说话,因为他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倒计时,152天。

    傅亓安没说话,也没去看竺砚时,只是目光静静地落在窗外。

    他能听见旁边少年推开车门的声音,随后是车门甩上的震动,片刻后,眼前的视线被遮挡。

    少年站在了窗边,弯腰,那双眼睛明亮又璀璨,里面流露出来的坚定让人忍不住动摇。

    “我明天就去和宋凯签合同,我签下你后,对于你的事情有绝对的话语权。”

    “明天下午,我来找你签合同,我会在合同上标明,一切以你的利益为先,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情,并且一切外交由我负责,你只需要完成画作,违背合同任意一条,你可以收回画作,并且告我。”

    光线落在少年的脸上,照亮了他微微弯起的唇角,还有属于少年人的自信……

    第 50 章   打压

    傅亓安没有转移视线,目光怔怔地盯着面前的少年。

    对方凑的有些近,越靠近,越能看见眼里鲜活的生命力。

    让人动容。 

    傅亓安低垂下目光,盯着自己的指尖,片刻后,开口。

    “等你明天和宋凯签完合同再来找我。”

    “你说的任何一项没有做到。”

    傅亓安顿了一下,有些散漫的挑了一下眼尾,目光幽幽地探过去。

    “我绝对会告的你倾家荡产。”

    男人的声音融进吹来的微风里。

    电话拨通后首先是一道温馨的机械提示音。

    “欢迎使用国际长途电话服务。”

    嘟嘟几声后,楚珂接通:“小先生,你好。”

    竺砚时礼貌地问,“楚助理,你在哪里呀,我们是不是有时差?要是打扰的话之后我再打过来。”

    “没事,我这里刚入夜。”楚珂问,“怎么了,有事吗。”

    “嗯是这样的,你现在方便讲话么?”虽然方才已把后排车隔挡升起来,不过竺砚时还是压着音量,“我想问哥的事,现在方便么。”

    电话那头听得见绵长的呼吸。

    楚珂嗯了声,“您想问什么。”

    “之前哥告诉我,他因为长年吃药导致记忆严重衰退。”竺砚时说,“我问了医生,医生却解释说哥吃的那些药物并没有这样的副作用。”

    “我想问问你,你知道这个情况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停顿片刻,楚珂说:“陈拾一先生生前与您相处细节我不大清楚,所以无法回答,抱歉。”

    他略显迟疑地问,“不过您的用意是?”

    楚珂对于陈拾一就像袁卿对于宋之聿,既是不可或缺的臂膀也是信任的下属。

    竺砚时没做隐瞒:“我觉得哥去世很蹊跷,会不会有人换过他的药,所以产生了其他副作用导致他的死亡?”声线不由自主有些哽咽,“如果是的话,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给他一个交代。”

    毕竟陈拾一服用的部分药物隶属GK名下的制药产业,动手脚不是不可能。

    不然怎么会在身体平稳的状态下突然心衰抢救无效?

    楚珂直接道出下文:“您已经有了猜测对象。”

    车厢密闭,吐出一口抑在心间已久的浊气,竺砚时说,“是的,我怀疑姑姑和叔叔,还有……哥哥。”

    “有证据吗?”楚珂有些紧张地问,“是不是调查到了什么?”

    GK制药在集团分量可与科技产业相提并论,因为过于重要,所以一直是由宋之聿掌控。

    从外部条件来看,宋之聿最有条件掉包药物。

    从内部条件来看,宋之聿自小跟陈拾一关系不好。

    害人理由简直板上钉钉。

    心知宋之聿嫌疑最大,但竺砚时其实不太不愿意用如此恶毒的想法去怀疑宋之聿。

    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没有证据。”竺砚时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怀疑,希望你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

    “小砚。”叹了口气,楚珂换了称呼,“逝者已逝,留下来的人要好好活下去。”

    “陈拾一先生生前明确过透露不希望您参与这趟浑水,好好生活吧,小砚。”

    “什么意思,你也怀疑过吗?”竺砚时问。

    “没有。”楚珂冷静说,“死亡原因就是心衰,小砚放心吧,我不会骗你。”

    不知为何,竺砚时反而觉得心头安稳许多,“不好意思我刚刚太着急了,楚助理,你移民去国外生活了吗?”

    “算是吧,过来有些事情要做。”

    涉及隐私竺砚时不再探究,转而问,“你知道哥墓地在哪里吗。”

    楚珂答:“葬礼是宋之聿先生一手安排的,我也不清楚。”

    “好吧,你多保重,打扰了。”

    按照常理这是挂断电话的前兆。

    “等等小砚。”楚珂忽地出声。

    竺砚时问:“怎么了?”

    “好好生活不要想其他。”楚珂柔和地说,“等一等,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竺砚时提了点精神,“谢谢你楚助理,你也是。”

    挂了电话车子刚好在檀山后门停稳,竺砚时撑着车框下车,走进雕花铁门内。

    而大西洋彼岸,陈拾一撑着床框下了病床,来到夜色缀星的窗前。

    凝起狭长双眸远眺,仿佛穿过天际来到另一个半球,见到日夜挂念的竺砚时。

    从挂断电话到现在病房一直安静着。

    在窗边眺了良久后,陈拾一似呢喃地说,“他很想我。”

    楚珂没作声。

    “我是不是做错了?”陈拾一自问自答,“不应该听从之聿的安排瞒着他。”

    “其实我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达成合作前提是隐瞒‘死亡’消息?”楚珂蹙眉说,“哪怕将计划和盘向小砚托出也不冲突,他一定愿意陪同来美国做手术,哪怕失败也”

    说到这里,他话锋陡转。

    “等处理完家那几位长辈再回去也不会有任何影响。”他怀疑地说,“宋之聿是怕小砚泄露吗?”

    窗边,陈拾一静静垂着眸,无限地失落。

    “我偷走了属于他的两年,他只要我还半年。”

    “他……才是吃亏的那个。”

    楚珂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陈拾一摆摆手,“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房门轻轻阖上,病房寂静如亘古长夜。

    全然不如当年在檀山那样爆发了的激烈争吵。

    承亦为司韵准备的家族聚会刚结束,主楼三层某件卧室房门被人猛地推开。

    “陈拾一,你想干什么?”急促脚步出卖了宋之聿一惯冷静,“为什么对竺砚时讲你的名字?”

    知道会有这么一遭,陈拾一实话实说,“我很羡慕你,羡慕你有竺砚时这么可爱的玩伴。”他摇摇头,“我什么都没有。”

    “没有玩伴?”宋之聿怒极反笑。

    从小到大他听到太多风言风语,说他们俩兄弟天生就不袁对方,在母亲肚子是他抢了陈拾一的命。

    言论虽荒谬,但根扎于心。

    那几年,宋之聿对陈拾一处处礼让处处妥协。

    檀山有什么珍惜玩意儿他会不动声色先拿给陈拾一。下学后,他也会到陈拾一房间去写功课或看书。

    哪怕在男孩子最活泼好动的年纪也未缺席一天。

    现在说没有玩伴?

    宋之聿不欲多言:“什么都可以让给你,唯独竺砚时不行,现在你去给他解释清楚。”

    “还是你陪他玩,我挂个名头可以吗?。”陈拾一心平气和地说,“我不能剧烈运动,你知道。”

    宋之聿一字一句:“绝不可能。”

    这时外面响起竺砚时敲对面房门的动静,“哥哥,砚瓜来啦!”

    几步靠近,宋之聿抓起陈拾一往外拖,“现在解释清楚。”

    陈拾一脸色瞬间煞白。

    不能用强,宋之聿冷笑一声抬脚便走。

    身后,陈拾一强撑着站起,目光灼切,“之聿”

    “我活不了多久,以后什么都是你的。”

    虽没回头,但宋之聿停下了脚步,“你威胁我?”

    外面,竺砚时敲门动静渐渐小了。

    陈拾一轻声道:“抱歉,就再让我一次吧。”

    说完他与一动不动的宋之聿擦肩而过,迈向那条本不属于他的路。

    开了房门,在走廊见到本不属于他的人。

    音量不高,交谈却熟络。

    竺砚时好奇:“哥哥你怎么从对面房间出来啦?”

    “我在之聿房间玩儿呀。”陈拾一牵着竺砚时慢慢走远,“小砚,以后来找我,要敲我刚刚出来的那个房间哦。”

    “为什么,哥哥你怎么不叫我砚瓜了呀。”

    “因为从今天起我会跟之聿交换房间。”

    那个被牵着走远的小小人儿陡然长大,心事重重地迈进副楼。

    吃过午饭,竺砚时下午去集团上班。

    之后每天都窝在工位上画图,没去医院看宋之聿,当然宋之聿也没主动联系过他。

    不知道宋之聿有没有出院,肩膀恢复得怎么样。

    这些担忧只在夜深人静冒头,其余白日平稳的上班生活中,竺砚时天天跟着姜来他们一起用午饭。

    总部大楼12-15层是食堂,里面有条美食街里。

    一周就这样平稳度过,今天中午竺砚时没去食堂,而是在保镖暗中尾随下,顶着寒冷去到对面商场。

    两个小时,他流连于各大昂贵店铺,最终停在漂亮的生日蛋糕橱窗前,像许多被价格劝退的客人一样,看了很久后走开。

    出了商场被灌了一肚子冷风,抬头望天,黑云压城城欲摧。

    看起来要下雪。

    他加快脚步,回到办公室喝掉两杯热水才觉得好些,万圣节的图到了最后收尾阶段。

    画到临近下班时分,桌上手机震动一瞬。

    宋之聿发来了语音。

    莫名心虚,竺砚时跑到卫生间的隔间里听。

    扬声器贴在耳边,宋之聿低沉的嗓音也宛如贴在耳边,他说,“晚上想吃什么?”

    平淡无奇的字眼爬进耳廓,竺砚时感觉霎时整个耳朵都烧起来,还捎带着半边身体异样的酥麻。

    卫生间有人进来,堪堪驱散掉这股怪异。

    一手揉着耳朵,一手敲击键盘,竺砚时回:“晚上要画图,哥哥。”

    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他不想看到宋之聿。

    结果宋之聿直接拨了电话过来。奶油蛋糕在黑暗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不太受得了如此窒息的沉默,竺砚时起身点亮触控板将灯打开。

    璨璨吊灯将整个卧室照得无处遁形。

    事已至此,先吃蛋糕吧。

    银质刀有些重,竺砚时虚虚拿在手上,说,“哥哥你想吃哪部分?”

    小蛋糕表面放着许多水果,金皇后最为瞩目。

    “随便吧。”宋之聿兴味阑珊。

    尖刀划破细腻的奶油皮层,露出松软的蛋糕胚,清新的水果香气在房间蔓延。

    切着切着,竺砚时陡然发现,这不是正是中午自己在公司对面商场看的那款?

    他很想买来送给陈拾一,可他连陈拾一墓地在何处都不清楚。

    然而宋之聿却买来了。

    他或许认为自己想吃,抑或许希望自己买给他。

    竺砚时产生了些许愧疚,放下勺子没话找话说,“哥哥,你肩膀恢复了么?”

    宋之聿没理他,垂眸吃着蛋糕。

    好吧,竺砚时说:“哥哥生日快乐。”

    宋之聿重复:“没有礼物。”

    他要的礼物虽是鸿毛做的,但过于沉重。

    竺砚时给不起,也不会给。

    “除了枕头哥哥你想要什么。”竺砚时神色认真,“其他都可以。”

    “什么都行?”宋之聿反问。

    察觉给自己挖了坑,竺砚时赶紧找补,“不过分都行。”

    “那我送你一个枕头吧。”

    窗外一阵鸟儿飞过,扑棱振翅搅乱了沉默。

    “后花园的三色堇开得正好。”竺砚时退而求其次,“我去给你摘几朵好不好?”

    “一起。”宋之聿淡淡觑他一眼,“加件外套。”

    去衣帽间找了件毛衣外套穿上,竺砚时想到什么似的,问,“吉莉草你用冷茶水泡了吗?”

    两人并肩下楼,宋之聿说,“没泡。”

    想想也是,宋之聿想要什么花买不到,何必花费心思延长三株吉莉草的花期?竺砚时没说话,但很快听到宋之聿继续说,“做成永生花了。”

    这下竺砚时更不敢说话了。

    出了副楼冷风直往怀里扑,走了两步宋之聿突然回头,竺砚时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宋之聿什么都没说,拉上了他的外套拉链。

    接着两人一路无言,并肩穿过草坪、楠木林,来到称得上萧条的后花园。

    三色堇耐寒,可以从10月开到来年4月。

    白日里它们尽情绽放,晚上羞涩地闭着眼睛。

    晚间后花园只亮了几盏垂灯,本就不明亮的光线还被大花紫薇遮挡许多。

    □□曲折幽暗,竺砚时准备去拿小石盆的剪刀,没想到宋之聿先他一步,轻车熟路踏进□□,期间还不忘避开已经枯萎藏起来的多花繁缕。

    竺砚时确定无比,宋之聿一定来过许多次,不然不可能对这里如此熟悉。

    是时候问问那盆莫名丢失又出现在总裁办的吉莉草了。

    拿到剪刀的宋之聿折返回来,立在面前问,“发什么呆?”

    竺砚时暗暗不爽,抢过他手上的剪刀一脚迈进花田,翻翻找找,剪了一朵花相最差的三色堇。

    忽地一束强光亮起,抬头一看,是跟进来的宋之聿打开了手机手电筒。

    “为什么突然发什么脾气?”

    蹲在地上嗅着清淡的花香,竺砚时假装自己很忙,“我没有发脾气。”

    “撒谎。”宋之聿冷声道。

    “好吧。”攥着三色堇站起,竺砚时意有所指地说,“三年前花园丢了一盆吉莉草,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宋之聿云淡风轻:“怎么不报警?”

    “距离交稿还有五天。”他兴师问罪,“纪舒催你了?”

    “没有……”竺砚时颓丧道,“会回来的。”

    五点半时保镖准点发来信息催促。

    无可奈何,竺砚时只好准点下班回檀山。

    到家的时候暮色四合,灯火通明的副楼掩隐在层层叠叠的林后。

    阿姨身上大概装有雷达,恰好开了房门。

    吸吸鼻子,竺砚时站在玄关都闻到了浓郁的饭菜香味。

    一个阿姨接过他手中图纸,另一个阿姨给他拿拖鞋。

    换好了鞋,竺砚时绕过玄关后的奢石屏风,进到厨房发现,保温磁桌上备着的全是他爱吃的菜。

    软兜长鱼、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白袍虾仁、平桥豆腐、拆烩鲢鱼头、水晶肴肉、三套鸭。

    除此之外还有两道热汤,三个冷盘。

    垂眼看了两秒,竺砚时问:“哥哥是不是出——”他改口道,“哥哥是不是回来了?”

    “对的呀,先生难得想吃点什么,还买了蛋糕在冰箱呢。”阿姨笑着说,“他回主楼换衣服去了,等下就过来。”

    说着,外头响起“先生好”的问候。“一盆花而已。”竺砚时觉得宋之聿大题小作,“还需要报警?”

    “你也觉得只是一盆花而已。”宋之聿重复了遍,“那为什么要指摘我?”

    花园里,普通的、名贵的花型不下100种,从春到冬不间断地盛开。

    是啊,只是一盆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吉莉草。

    宋之聿直接承认,竺砚时哑口无言。

    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一直都对宋之聿很苛刻。

    肩膀有些沉重,压得心头有些紧缩。

    他垂着头,慢慢说,“抱歉哥哥。”

    “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宋之聿很平静,“你不用道歉。”

    “对不起哥哥。”竺砚时真诚地重复道,“自从妈妈死后,我享受的一切都是你提供的,你对我很好,是我太自私了。”

    “说这些干什么?”宋之聿蹙起眉头。

    “以后喜欢什么花你告诉我。”空气冰凉,竺砚时鼻尖微红,“花园有的我送给你,没有的只要不太难养就行。”

    “先把自己养好吧。”宋之聿表情有些嫌弃,“看起来要流鼻涕了。”

    冷风一吹是有点,倒也不必这样直白吧?

    吸吸鼻子,竺砚时再次蹲下,偷偷翻了个白眼。

    头顶上光柱一直稳定,宋之聿说,“冷就回去。”

    “马上就好了。”竺砚时没好气。

    话音落,两人隔着花丛忽地对视一眼,同时低低笑出声。

    笑声将不太愉快的气氛一扫而空。

    竺砚时小声嘀咕:“怎么有这种人啊。”

    “你在骂我?”宋之聿带着疑问。

    “没有,我说三色堇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啊。”

    “竺砚时,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你。”又是那副轻描淡写的姿态,宋之聿说,“骂我可以,别说脏话。”

    “没说脏话,我就说怎么有这种人。”竺砚时腾地起身,“你把吉莉草还我吧,不想送你了。”

    “可以。”宋之聿说:“但我是不是应该先把外套送你拧鼻涕?”

    囧了个大囧,竺砚时简直不想说话,低头一阵偷吸。

    宋之聿发出嫌恶地叹气。

    好吧,的确有些恶心。

    其实随身带着纸巾,最终,竺砚时在恶心自己和恶心宋之聿的纠结中选择结束这场无聊的幼稚行为。

    不过拧完鼻涕后他将纸团放进外套时,再次听到宋之聿嫌恶地叹气。

    几秒后,穿着休闲的宋之聿进来。

    竺砚时抿着唇叫人:“哥哥,你来了。”

    扫了眼准备好的饭菜,宋之聿吩咐说开饭吧。

    今天日子特殊,不过仍在小厅用饭。

    因为小厅视野开阔,顺着落地的圆拱玻璃可以将整片楠木林收尽眼底。

    草坪上的藏地灯盏盏亮起,美如童话世界。

    宋之聿率先动筷,低低说:“吃饭吧。”

    用勺子舀了块鱼腹,竺砚时埋头偷偷打量宋之聿,发现他左手正常搁在桌上,似乎已经恢复正常。

    一顿饭吃得毫无交流,尾声时阿姨问蛋糕在哪里吃。

    宋之聿说:“送到楼上卧室。”

    就像完成任务似的,竺砚时默默回到房间,坐到床边的沙发上等着。

    阿姨很快将插好蜡烛的蛋糕送上来,出去时在宋之聿的授意下关了灯。

    等眼睛适应黑暗,竺砚时看见宋之聿久久没动。

    只好主动踏过洒满清冷月色的地毯,拿起长梗火柴咔嚓一声滑燃,将庆生蜡烛点亮。

    隔着微微跳动的烛火,竺砚时目光澄澈,“哥哥,生日快乐。”

    半张脸陷在温暖烛光中,半张脸隐匿在阴影里,宋之聿口吻平淡地说,“没有礼物。”

    每个人在这天都应该得到祝福,所以竺砚时真挚地问:“哥哥,你想要什么礼物。”

    蜡烛彻底燃尽,宋之聿望向一旁昏暗大床,说,“枕头。”

    “要一个枕头。”

    男人没发话,其他人大约察觉到了这少年是宋凯要整的人,开始很自觉地簇拥了上去,一杯又一杯地灌。

    灌到后面,有些于心不忍,时不时扭头去看宋凯。

    主要是拿不定主意,起初看着是要整人的架势,后面慢慢变了点味道,反而像调情。

    真把人整狠了,又怕事后床头吵架床尾和,他们倒是里外不是人。 

    宋凯内心有分寸,感觉不远处举着酒杯的少年已经到达了极限,眼神迷糊不清,甚至有些站不稳,需要支撑着旁边的桌面才能稳住身形。

    他才慢悠悠的站起身,抬起手做了几个往下压的手势。

    “差不多行了。”

    “年轻人也经不起这样造。”

    眼里终于漫着点笑意。
图片
新书推荐: 虐文女主错把帝君当工具人飞升了[穿书] 一心拯救美艳boss的我成为了噩梦之主[无限] 影后前妻找我复婚了 漂亮笨蛋穿进安抚玩偶 又见栀子 千重雪 当卷王穿到信仰世界 前魔教少主,剑宗卧底中 繁花令 梦见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