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那天, 熊幼美已经跟家里提前打过招呼。
上午十点,王大妈提着一个包着肉的纸包和两包红糖上门。
李虹霞拍拍手上的面粉,站起来招呼她:“大娘, 您来了啊, 正好, 面发好了,咱们大家一起坐下来包饺子,聊聊天。”
王大妈抚过耳边的发丝, 坐在李虹霞旁边,神情有些拘谨。
“案板在哪里?我去把肉馅剁一剁。”王大妈的声音有些僵硬,听着好像生气了。
李虹霞给她指了指厨房, “您随便用啊, 跟自己家一样, 我们在这边先擀面皮, 今天除了猪肉白菜馅饺子, 还有萝卜鸡蛋馅的,大娘您没忌口吧?”
“没有。”
“那就好,我们家熊桦手艺可好了, 调拌这个素馅一绝。”
王大妈扯出一个笑容,打开手里的纸包, 说:“那我这个老婆子有口福了,肉馅让我来整吧, 肉我都准备好了。”
李虹霞没推让,直接说:“行,您看着来就成,要是剁馅剁累了就让熊桦接手,别累着您了。”
王大妈粗粗打量一眼熊桦这大体格子, 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当初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小熊真没夸张,她哥是个好孩子,家里家外一把抓。
熊幼美跟着王大妈进了厨房,大妈拾掇肉,她语气轻松地说:“大妈,您看我说对了吧,我们家人根本不介意这些的,人多多热闹啊,更何况您还带着肉,相当于财神爷啊。”
“呸呸呸,说什么呢,隔墙有耳,要是让人举报了,我看你怎么办!”王大妈和熊幼美聊天的时候更加放得开。
“好吧,算我童言无忌。”熊幼美耸耸肩。
王大妈可没有李虹霞对闺女的滤镜,只扯扯嘴角,开始啪啪啪剁肉馅。
熊幼美受不了这噪音,赶紧躲出去了。
客厅里李虹霞和熊爱国在擀皮,熊桦一个人包,他手麻利,一个人包顶得上两个人擀的速度。
“我去小虎家,看看她们今天中午吃什么,要是吃的好我就给你们捎回来一点。”
熊桦不屑:“嘁,我看你不等捎回来,在路上就吃完了。”
“……怎么可能吃完?我还要留着肚子回来吃饺子呢!”差点被她哥哽住,熊幼美觉得还是先溜为妙。
没两步道,就到隔壁唐虎薇家了。
“小美,你不在家包饺子,过来我家找我姐出去玩?”开门的是唐虎薇的弟弟。
熊幼美不喜欢这个小孩,一个被宠坏的小男孩,在他还小的时候,甚至不叫唐虎薇姐姐,直呼大名,后来被揍老实了才不敢了。
所以熊幼美很少进唐家,一般就是在门口敲门。
“嗯,小虎在家吗?”
“姐,有人找你。”唐小弟冲屋里喊。
“小熊,啥事啊?”
“去我家帮我挑衣服呗,中午我请你在我家吃饭。”
唐小弟兴高采烈地拍手:“姐,你去小美家吃吧,我们一家人自己吃就行了。”
唐虎薇紧了紧拳头,最后松了劲,她时刻告诉自己,别多管闲事,上赶着给人当妈。
“走,别跟他一般见识。”小美揽着她的肩膀往自己家走。
“我没事,对了,你请我帮你挑什么衣服啊?我平常都只穿警服,你又不是不知道。”
“嘿嘿,这不是天冷了吗,我之前答应请谢医生吃饭的,所以想穿得好看一点。”
“吃什么?”唐虎薇最关注这个。
“东来顺!”
“可以啊,大手笔!”
“就是要紧衣缩食一段时间,这个月的工资一发下来我就要请客。”
上次买完杂志后,她和谢医生再没见过,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她因为忙着准备连环画稿,两耳不闻窗外事,停笔才发现已经入秋了。
等等,她上次买书,钱不够,还是谢医生借给她的。
所以她现在在谢医生心里是不是个借钱不还的臭老赖啊?
熊幼美急得抓耳朵,懊悔自己心粗,遗憾自己不知道谢医生的住址,不然现在就可以把钱送过去了。
唐虎薇光看她这副纠结的表情就知道她又干傻事了。
事实上,也确实不出所料。
“你明天就去医院还给他不就行了,顺便跟他说吃饭的事。”
“也只能这样了。”
她们一跨进门槛,熊桦便开始抓劳动力:“小虎子,你来了?快来帮我包饺子,我一个人包不过他们俩。”
“桦哥,你给我让个空,让你看看我的能耐。”
唐虎薇撸起袖子,擦干手上的水珠,准备大展身手。
“小美,你要去哪?”唐虎薇头也不回地叫住想要偷溜的某人。
“咳,我去买汽水。”
熊爱国对这个敏感,立即出声制止:“不用买,家里有,你哥厂子发了。”
“噢,那我去帮忙擀皮吧。”
王大妈递给她一根擀面杖,“你擀吧,我包,我老了,手慢,你慢慢擀就成。”
“大妈,你是不是不看好我?小虎,我们比赛,从现在开始,看谁擀的多!”
“好!我喊完三二一就开始。”
一声令下,两个人慌慌张张开始了一场潦草的比赛。
李虹霞笑呵呵地说:“大娘,让您看热闹了,这俩孩子闹着玩惯了,随她们去吧。”
王大妈不在意:“我都习惯了,有时候在废品站,小熊一个人就能玩起来,这孩子走到哪,哪就能热热和和的。”
“哈哈哈哈,大妈啊,您这脾气是真好,难怪小美跟您特别合得来。”
熊桦和王大妈同时抬头看了李虹霞一眼,心想她跟谁不都特别合得来吗?
另一边话题的主人公熊幼美同志闷头擀面皮,额头都急出汗了,一边擀一边偷摸瞅对面唐虎薇的进度。
一瞅就瞅见唐虎薇志得意满的笑容,心中的不甘更盛,手速加快。
……五分钟后。
“不比了,我认输,手都快擀抽筋了。”熊幼美扔掉擀面杖,转了转手腕。
“哈哈哈哈。”唐虎薇比了个耶的手势,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熊幼美唰地站起来,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嘶拉的声音。
其他人下意识以为她是急眼了,结果就听她说:“我要去给佳佳写信告状!”
她扔下一句话快步走回房间。
客厅的人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熊桦反应最快,谴责道:“这个臭小美!她故意逃避劳动!”
唐虎薇觉得又气又好笑,她肯定是顺水推舟,太狡猾了!
其余的人不禁大笑起来,李虹霞还是说:“随她去吧,反正她也擀不了几张,不是坐得住的性子。”
王大妈乐得眉眼弯弯,附和道:“没错没错,她在废品站的时候,除了画画的时候能坐得住,一般啊,隔一会就得在院子里跑跑跳跳,还要让我跟她一起跳房子呢。”
唐虎薇认同:“像小熊能干出来的事,上到六七十岁的大妈,下到三四岁的小孩,她都能玩到一起。”
“你是她朋友小虎吧?小熊经常跟我聊你和佳佳,给我看过她画的你,别说,她画的还挺好,那股子精神劲儿,一般人都没有。”
“那当然啦,干我们这行的,必须得有精神,您也可以说是正气。”说着,她动作潇洒地递给熊桦一块饺子皮。
熊桦拿走饺子皮,拍了下她的手心,“耍什么帅,我劝你啊趁着现在还没有凶神恶煞的名声传出去,赶紧找个对象结婚。”
这也就是小虎,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换了别人,他都不讨这个嫌。
“再说吧,结婚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结又能咋?”
听她是这个想法,熊桦预感,不远的将来,小虎和她妈,必将有一场矛盾大爆发。
熊桦摇头晃脑,唉声叹气。
“哥,您别晃了行吗,万一有头发掉进去咋办?”
“知道了!”不识好人心!熊桦愤懑。
他们拌了两句嘴,另一边的李虹霞和王大妈打开了话匣子,熊爱国偶尔也能插一句。
因为她们聊起了以前。
唐虎薇一边听,一边数案板上的面芥子,等擀完这些就收工!
谁知,等她擀完饺子皮,又被熊桦按住接手了他的馅盆,“你坐这继续包,我去做条红烧鱼,再做个红烧肉,炖个猪蹄萝卜汤。”
“这可是你逼我,桦哥!”唐虎薇语气低沉。
熊桦瞅她,眼神透露着:你能咋?
“那我就要喊小美了!”
熊桦扑哧一声乐了,拍拍她的肩膀。
大方地说:“随你!”
半个小时后,熊幼美一脑袋倒在沙发上,“我的手快没知觉了。”
唐虎薇倒在另一头,和她头挨着头,拍了一下她耷拉着的手,“别矫情,你现在要是没知觉了,那等会饺子还吃不吃?你肯定拿不起筷子了吧?”
“哼哼哼,我要大吃特吃,把我包的饺子都吃掉!”熊幼美望着屋顶大放厥词。
“随你高兴。”唐虎薇就不信她能吃掉几百个饺子。
中午十二点半,开饭!
俩肉菜一汤摆在桌子正中间,熊桦还炒了西红柿炒鸡蛋和醋溜土豆丝,每人面前放了一大盘饺子。
满满当当摆满了一桌子,桌子有些小,挤挤挨挨坐满了人,大家说说笑笑,插科打诨斗嘴……王大妈身坐其中,被欢乐围绕,胸口、鼻腔被充盈的喜悦涨满。
真好啊,热闹就是好。
吃完饭歇一会,又分吃了几块月饼,各种口味都尝到了也不会腻,每个人脸上的笑容如中秋满月般温柔喜庆。
王大妈在熊家一呆就呆到了晚上,和家属院的大家坐在大槐树下赏过了中秋的月亮才尽兴而归。
熊桦和熊幼美一起送王大妈回家。
回来路上只剩他们两个人,熊桦问:“你最近钱够花吗?”
“够啊。”熊幼美打了个哈欠,今天过得太充实了。
熊桦轻轻嗯了一声。
“……”
“哥,你背我走行不,我困得走不动了。”
刚刚展现过兄长柔情的熊桦秒变冰块脸,“别沾边,我可不背你,你都多大了。”
“嘁~”熊幼美失望地踢了踢石子。
熊桦扶额,“上来吧,最后一次啊,等你成年了就想都别想了。”
“行行行!”
熊桦刚开始还能听见她在自己背上叽叽喳喳说自己在单位遇到的听见的好玩的事,也不知道一个小小的只有两个人的废品站哪来这么多事。
后来她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后只剩下绵长的呼吸声。
熊桦把人往上托了托。他们兄妹从小就爱拌嘴,这大概是小美成年前最后一次这么亲近他了。
在这个宁静安谧的夜晚里,他第一次有些伤感。
不用几年,他们就会陆续结婚、生孩子,组成单独的家庭,距离可能也会越来越远,现在这样,恐怕是他们心和心贴得最近的时候了。
熊桦叹口气,他最大的弱点就是太多愁善感,要是像他背上这个家伙,肯定都没想过这些问题。
一直到家,熊幼美都没醒,并且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
“哒哒哒哒~”
“小美早上好啊。”季风等在楼门口,看着她唱着歌兴高采烈地下楼梯。
不知道她这次又在为什么高兴,不过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子,没心没肺傻乐呵,有一股天真的孩子气。
熊幼美跳下最后一节楼梯,跟季风打招呼:“早啊早啊。”
后边跟上来的小虎问:“季风哥,你怎么不去上班?”
季风举起手里的饭盒,“早上我妈烙了糖饼,趁热赶紧给你们送来尝尝。”
熊幼美接过来,打开一看,甜甜的热气扑面而来。
“宋姨在里面放了好多糖吧,小虎,我吃一个,剩下的都留给你中午加餐。”
唐虎薇饭量大,熊幼美还记得她吃不饱,正好现在可以加餐。
唐虎薇略有些不好意思:“季风哥,谢谢你啊。”
“没事没事,本来就是给你们带的。”
唐虎薇走在一边默默啃饼,早上就喝了一碗稀粥,走两步路就消化完了。虽然每个月都给家里交生活费,但是林梅在家会经常给她使脸色,甚至指桑骂槐。
有时候唐虎薇觉得很心累,恨不得每天晚上轮夜班,宿在所里都比在家舒服。
唐虎薇默默盘算,要不自行车先不买了,用这笔钱租个房子。在压抑的环境里待久了,就算是唐虎薇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
她开始寻思这附近有谁家可能出租房子。
旁边的熊幼美啃着糖饼,兴致勃勃地听季风哥说起他们单位的那条大狼狗。
“听说是退役的警犬,毛发又黑又亮,特别威风,但是不爱搭理人。”
“真的啊?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看看,我还没见过警犬呢,小虎,你见过吗?”
“什么?警犬?我也没见过,这种应该是特殊警种才配备的。”被打断思路的唐虎薇也被这个警犬引起注意。
“什么时候咱俩去看看?”
“明天中午咱俩一起,行吗,季风哥?”
“可以,我在保卫科有熟人可以带你们看一下。”
“嗯嗯。”她们齐齐应好。熊幼美去看是图新鲜,唐虎薇则是真的想见识见识。
今天中午,熊幼美还有别的事。
她要去找谢医生还钱,顺便约他周末吃饭。
中午下班前她提前拜托王大妈帮她带饭,自己朝医院的方向出发。
本以为到医院才能见到的人,却在铺满金黄树叶的林荫道上迎面相逢。
“谢医生!”清清脆脆的欢喜声让谢长骄不自觉扬起笑容。
“小熊同志,你要去哪?”
“我去找你啊,谢医生呢?”
“我朋友送了我一套中华牌绘图铅笔,我用不上,不如送给你用。”
熊幼美打开那个灰色布袋,里面一共有十二支铅笔。
“谢医生你真好,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谢长骄但笑不语,心里想下次可以送别的礼物,因为她看着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高兴。
实际上熊幼美是在惦记着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
“谢医生,你周末有空吗?我想请你去东来顺,天冷吃这个最温补了。”
谢长骄没有犹豫便答应了,“周末上午十点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嗯嗯!”
今天是周二,距离和谢医生吃饭还有四天!
熊幼美哼着歌往回走,浑然忘记自己还有一件事忘了说。
等她晚上换衣服的时候,一摸兜,掏出一沓毛票,她摸着脖子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她准备要还给谢医生的钱!
嗯……谢医生是不是也忘了啊?
熊幼美把脸埋进枕头里,真是没救了,一个忘记还钱,一个忘记借给过别人钱。
她是忘记还钱,问题还不大,但是谢医生这个问题明显比她大啊,他也太败家了。
一番自我调理后,熊幼美又睡了个安稳觉。
隔天早晨,她伸着懒腰走出房间。
“呦,今天是个艳阳天?”她惊讶地挑眉,客厅被阳光照得亮亮堂堂,旧家具都看着崭新漂亮。
“是啊,走,跟妈一起下楼晾被子。”李虹霞从衣柜里把厚被子找出来,放了半年的被子有一股异味,在盖之前还需要晒一晒。
“好。”熊幼美很乐意干这活,饭都没吃,先下楼晾被子。
她们刚把被子抻开晒上,其他邻居陆续抱着被子也来了,大家想的都一样。
“楼下晒两床,还有一床晒咱家门前的栏杆上就行了,给别人家留点位置。”
李虹霞活动活动腰,招呼熊幼美上楼。
熊幼美挽着李虹霞的手,问:“那我晚上就换成厚棉被了吗?”
“是啊,现在是换季,容易感冒,早点换省事。”
“妈,我周末和朋友去吃涮羊肉,等冬至了我们再一家人一起去吃。”
熊幼美藏不住话,此时气氛正好,她忍不住想要跟妈妈分享。
李虹霞哪里能不懂自己闺女,她的那些朋友她都认识,没说名字,只可能是那个男同志。
“那就去呗,缺钱跟妈说,周末我和你爸也下馆子吃去,我们老两口也要好好补补身子。”
“嘿嘿,妈你最好了。”让熊幼美最安心的是,在她开心的时候,她在意的人也在幸福地生活着。
“还有还有,妈,你见过警犬吗?我和小虎中午就要去看警犬哦。”
“那你妈没见过,你看完给我讲讲,我感觉跟你哥可能差不多。”
“哈哈哈——”熊幼美趴在她妈肩上哈哈笑,别说,熊桦好像是有点像。
母女俩的影子在阳光下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中午在食堂吃完饭,熊幼美又溜了,王大妈带着两个人的饭盒回废品站,今天这天气适合睡个懒洋洋的午觉。
熊幼美到的时候,见到了比她还早的唐虎薇。
“小虎,你吃午饭了吗,怎么来这么快?”
“啃了俩馒头就过来了,今天不太饿。”
熊幼美从兜里掏了掏,掏出两块水果糖递给她。
“吃吧吃吧,都给你。”
唐虎薇含着糖紧紧盯着大门口,熊幼美无聊地在地上画画。
“季风哥是不是有事来不了了?”
熊幼美把小木棍一扔,“不等了。”
唐虎薇扭头:“改天再来?可是……”
就见熊幼美朝着门口的保卫科走去,敲敲门说:
“你好,请问这里有个退役的警犬吗?我和朋友听说后想来见识一下警犬的威风,我那个朋友是民警,对有关警察的一切都很感兴趣,所以你们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熊幼美掏了掏兜,只能再掏出一颗糖,多了都没有。
这时候起码应该拿出几支烟或者……或者什么,熊幼美也不知道了。
反正总不会是一颗糖。
保卫科室里有两个人捧着饭盒在吃饭。
他们原本不想搭理这种浪费时间的请求,但是这小姑娘一脸诚恳,诚恳到……可怜巴巴?
保卫科的大爷看向旁边的年轻人,年轻人盯着熊幼美瞧了瞧,招招手,“把你朋友叫上吧,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她说不定会失望。”
“没事没事,谢谢你们啊,小虎小虎,我们走。”
年轻人带着两个人来到一个单独的房间,里面放着的是保卫科的杂物和打扫工具。
角落还有一个干净的窝,是它的家,很干净。
推开门一看,只能看见窝,没看见狗。
他合上门说:“不在这,应该是在外面晒太阳。”
他又带着几人去了保卫科室的后面,在空地上找到了它。
黄黑相间的一长条躺在那里,被阳光完全笼罩,她们刚刚靠近,它便警觉地站起来,在它眼里可以看得出明显的警惕之意。
熊幼美鼻头一酸,这只警犬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惊险万分的任务,耳朵处、左眼处、后腿处都有深深的伤疤,却无碍他憨厚的外表。
熊幼美背过身不敢再看,有些沉重的东西,只看一眼就会让她不受控制地涌出许多残忍的联想。
唐虎薇沉默地看了许久,她以为警犬是威风凛凛的,但是她看到的是一个身经百战后退休的警犬。
“我,我们不打扰它了,让它自己放松地休息吧……对不起啊。”唐虎薇的声音滞涩,面对这样的战斗英雄,她们太唐突。
在回去的路上,原本轻松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年轻人感叹:“你们女同志就是多愁善感,其实它很幸运,能够顺利退休,身上的伤没有太影响生活,能有一个幸福安稳的晚年已经比很多人很多犬幸运多了。”
“你在部队上呆过?”唐虎薇注意到他行走时手臂摆动和步伐都有不同于常人的节奏,再加上他刚才的话。
“昂,刚退伍转业,你是警察?”
“嗯,是附近的片警。”
“好好干,喜欢干这个的女同志不多,也可能是我见得少,反正努力就成了。”
“好。”
唐虎薇也想像那只警犬一样,到老了,伤痕遍布,每一道伤都有一个故事,到时候她可以坐在躺椅上,晒着太阳和小熊佳佳讲每一道伤疤救了多少人。
回来后唐虎薇更加自律,跑步、俯卧撑、仰卧起坐……她一点点地加大强度,让自己的身体保持着惊人的爆发力。
她脸颊上本就不多的肉迅速消减,饭量更大,熊幼美见状,把家里的桃酥糕点都分给了她,让她饿了吃。虽然吃不饱,但是有油有糖,还是有点作用的。
周四,熊幼美数了数钱,暗道最后一次,以后要紧衣缩食,除了买邮票,就不花钱了,想看小人书就去跟别人借,汽水也不喝了。
攒下来的钱都借给小虎,她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因为过几天,小虎要参加一个强化培训班,这个意味着什么,她们都知道,意味着一个机会。
就像当初被特招进派出所,就是一个机会,现在第二个机会终于来了。
派出所只有一个推荐名额,所长力排众议推荐了唐虎薇,大家虽然有情绪,但是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感。
或许,他们从心底早就知道,执拗到笨拙的唐虎薇早晚有这么一天,如愿以偿的一天。
……
周日。
熊幼美放下梳子,穿上外套,对着身后的唐虎薇说:“我走啦,你就在我房间安分看书,今天下雨,别到处乱跑了啊。”
捧着书本温习的唐虎薇推着她往外走,“晓得啦,我又不傻,你快去吧,我就在这等你回来。”
在这次的考核和选拔中,身体素质是一方面,还有政治思想素养要过关,这一点甚至比身体素质更重要。
“行。”
“妈,爸,我出门了啊。”
“带着伞,还有手帕,如果雨下大了就在店里多坐一会再回来。”李虹霞嘱咐,又给她塞了一点钱。
“知道了妈,我走啦。”
熊桦不在家,听说也和朋友去吃饭了。
今天不仅下了雨,还有一层薄雾,一切都朦朦胧胧。熊幼美撑起伞,走进啪嗒啪嗒的雨声里。
“谢医生,你等了多久?”
谢长骄就如约定的那样,撑着一把伞,站在雨中。
不像花朵,像青松白杨。
熊幼美快走两步,走到他的身边,合起伞自然而然地站到他的伞下。
“您不介意吧?雨声太大,离得近才听得清。”
谢长骄把伞往旁边倾斜,温柔笑道:“我不介意,刚来没多久,我们都很准时。”
熊幼美仰脸瞧他的面庞,干净温润,看着确实不像淋雨了。
“那就好,我真不想让你在雨里等我很久,这样就好,我们刚好一起到,然后一起去吃饭。”
“是啊。”
她总是用寻常语气说一些让他忍不住心泛涟漪的话。
两人许久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一点点距离,一起看着面前的雨幕静静往前走。
熊幼美第一次觉得,安静地走路,也很开心,不用找打发时间的小石子、树叶。
她突然开口:“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您觉得呢,谢医生?”
“嗯,也许可以比朋友还好。”谢长骄低头看她的眉眼,就见她眼眸弯起,摸了摸鼻尖,似乎有些害羞。
那一瞬间仿佛有微小电流蛰伤了他的眼睛,谢长骄握紧伞柄,目视前方,耳尖的红与熊幼美脸颊上的红,如出一辙。
在晨雾里,在秋雨中,一对年轻人懵懵懂懂的红心在不安分地剧烈跳动,直至同频。
再长的路都有终点,东来顺就在眼前,店里人不多,想也知道,雨这么大,一般人都不会想来下馆子。
寻了个座位坐下,熊幼美把外套脱掉,露出里面的白毛衣,更衬得她像一颗月白珍珠般温柔明润。
熊幼美把菜单递给他,“你点吧,我请你吃饭,应该你点的。”
“好。”
他看菜单的时候,熊幼美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铅笔,在桌子下细细描画低眉顺目的谢医生。
画到一半,面前的铜锅咕嘟咕嘟冒泡,一片片新鲜羊肉下锅,捞出,蘸料。
随即满足地嗯一声。
“真好吃,下雨天吃涮肉,好舒服。”
“那就多吃点,我去洗个手。”
“好。”熊幼美习以为常,就在刚才,谢医生又拿出了两双干净筷子。
谢长骄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坐在窗边的小熊同志边吃边点头,仿佛在对着铜锅表扬羊肉的鲜美。
谢长骄真的想象不到,和这样可爱的人一起生活该有多幸福。
这次吃饭,他们除了聊连环画,还聊家里的兄弟姐妹,聊自己的朋友,聊生活中磕到手指的小事。
谢长骄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哥哥谢长缨,在机关单位上班,已经娶妻生子。妹妹谢长鸣在部队当兵。
熊幼美看了谢长骄放在钱包里的照片,上面是一张全家福,年轻的女孩穿着军装,笑容开朗如夏日晴天。
真好啊,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路上闪闪发光。
“外面雨不下了,我们回去吧?”
“好。”熊幼美去付钱,却被服务员告知已经付过了。
她没强求,冲着谢长骄耸耸肩,“那就走吧。”
谢长骄颔首,拿起门外的雨伞,和她一起回去。
他们没有做约定,却一起走到了熊幼美家的大院。
“你要来我家喝杯热茶吗?有新杯子。”
“不用了,下次再来正式拜访。”
正式拜访?真是个庄重而饱含期待的词汇。
在分别之际,熊幼美突然环住谢长骄的腰身,轻声说:“谢谢谢医生,不过我还是要说话算话,下次再见啦。”
这个拥抱一触即分,熊幼美迅速上楼,徒留谢长骄呆在原地,脑中思绪乱飞。
这个拥抱是什么意思?她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当他向外走时,突然心有所感,回头望,一下子撞进了一双明亮专注的眼睛里,她冲他挥手,并且笑得毫无保留。
如果这双眼睛能一直注视着他,只注视着他,就好了。
谢长骄挥挥手,催她赶紧进屋,随即大步往前。
走出大院,他把手放进大衣口袋,却摸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一沓钱,数了数,大概是饭钱加上次借的钱。
谢长骄为人温和但是并不愚笨,甚至称得上精明,怎么可能会忘记自己借给过别人钱。
只不过是他不打算往回要了。
却低估了小熊同志的认真程度。
他把钱一张张抚平然后包进手帕里放回口袋。
他或许应该要更认真地想一想,未来、婚姻、生活以及他们。
另一边的熊幼美刚要转身回屋,就看见熊桦进院子。
熊桦和谢长骄擦肩而过,却没有注意他,因为他旁边还有个姑娘。
熊幼美不着急进屋了,抱着胳膊看,边看边摇头。啧啧啧,她哥还说什么不结婚,这连年都没过就有喜欢的人了,男同志的心不好琢磨呐。
“叶同志,谢谢你送我回家,你路上小心。”熊桦声音有些发紧。
叶星桥掸去他衣袖上的水珠,握了一下他的手,音色清冷,此时却染上脉脉情意。
“早点回去喝点红糖姜水去去寒,我先走了。”
离得太远,熊幼美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他哥笑得非常不矜持,小麦色的皮肤居然慢慢变红……
熊幼美总觉得这个画面不是她该看的,默默回屋。
关上门,一秒破功,小声喊:“妈妈妈妈。”
“咋了?出啥事了?”李虹霞心里一紧,急急地从房间出来。
她这一刻才明白,原来她也很担心小美。
“妈,不是我的事。”
李虹霞狠狠松了口气,小美这副兴奋中好像藏着大秘密的样子,才是她最熟悉的。
“那你这么急地喊我干啥?”
熊幼美拉着她,喊上熊爱国一起来到窗户前,刚好看见女同志的背影。
“那个,好像是我哥喜欢的人,我看见我哥居然脸红了!隔那么远我都看见了!真的!”
小虎揉着眼从房间出来,刚出来就听见这么一消息,震惊到失去表情。
“哪呢哪呢?”
“刚走,看不见了,不过感觉就像是我哥会喜欢的人。”
唐虎薇遗憾,就差一点点就能看见了。
“什么叫感觉会喜欢?那是啥感觉?”
“哎呀,就是那种感觉嘛,我说不上来,等你见到,你说不定也是这感觉。”
四个人两两一排坐在客厅,叽叽喳喳讨论个尽兴。
唐虎薇缠着熊幼美描述更多的细节,熊爱国和李虹霞商量给多少彩礼,家里的房子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装修一番,主要是想装修房子。
“家里不用装修,把熊桦那个单人床换成双人床就行了。”
“咋了?换床干啥?”熊桦一进门就听见这句话,顺口接道。
熊爱国直来直去:“给你结婚用啊,不然还能干啥。”
“你们……”熊桦视线逡巡,她们神色了然,显然是知道了。
最后把目光锁定在熊幼美身上。
“你的嘴也太快了吧?”
“没办法,好事就要跟大家分享啊。哥,你跟那个女同志怎么认识的?在哪儿认识的?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熊桦抵住她越靠越近的脑袋,“你真是……我服你了,没有你不爱打听的。”
“给我腾个地方,我好好给你们介绍一下。”
四个人立马往旁边撤,熊桦坐在最中间。
他缓缓开口:“她叫叶星桥,是新分配到机械厂的工程师,和我年纪一般大,目前我们正在朝着积极良好的方向发展。”
“唔,积极良好的方向?有多积极?”熊幼美眉毛轻挑,好奇心几乎要从两只眼睛里冒出来。
唐虎薇跟着起哄架秧子,起哄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上次我们厂里机器坏了,请她过来修的,因为我们厂车间主任是她爸。”
“噢~一见钟情。”
“懂了,英雄救美。”
她们两人一唱一和,丝毫不见羞涩。
反而是熊桦害臊了,捂着脸反驳:“什么英雄救美,她救的是机器,又不是我。不跟你们说了,我回房间看书了。”
“噢~我明白了,你明白了吗?”熊幼美笑看向唐虎薇。
“这还有啥不明白的?”
熊爱国问:“你们明白啥了?”
“一见钟情是真的,我哥是一头扎进去啦,这下拔不出来咯。”
“熊桦哥真是闷声干大事,够沉得住气啊。”
“就是就是,平时不声不响,还说不结婚,结果就有对象了。”
两个人八卦过后是震惊,旁边不做声的李虹霞笑眯眯地喝热水,她早就看出来了。
没过一会熊桦又从房间出来,去厨房烧水。
“哥,现在就做晚饭吗?”
“不是,我要煮红糖姜水。”
案板上刀刃锋利,嚓嚓嚓切出许多姜丝。
“我也要喝。”
“给我也来一碗。”
“我也要。”
“好好好,都有都有。”熊桦对这群人真是无话可说。
在等水咕嘟冒泡的时候,他站在厨房里,高大健壮的身躯把小厨房挤得满满当当。他把目光投向窗外,外面又下起了雨,雾气还没散,笼起的白雾里仿佛有一个姑娘,不算漂亮,甚至有些孤僻,但是他知道,这个姑娘其实再温柔不过。
第24章 棉花弹弹弹,五白汤甜甜甜 亲……
亲爱的小熊、小虎:
见信好。
你们最近过得还好吗?祝你们中秋节快乐。我已收到你们寄的礼物, 随信寄出的包裹里有我自己腌制的鱿鱼干、晒干的海带和紫菜,还有两瓶虾酱。这是我们分开后的第一个中秋节,不能和你们一起吃饺子和月饼了, 我有点难过。
你们看月亮的时候想起我了吗?我很想你们。
我在这里过得也很好, 并且越来越适应这里的生活。你们不用担心我, 小霁很懂事,并不需要我操心,我有时候看着她, 会忍不住想她的母亲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当然这并不是出于任何卑劣的想法,而是单纯的好奇。
我把小霁从乡下接过来时, 她瘦的只有一把骨头, 我同情她, 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给她补充营养, 不敢有任何要求。她却仿佛天生要强, 爱认字学数、爱思考,爱结交朋友并且热衷于当领头人,有时候她甚至可以当我的老师, 在我郁闷的时候用稚嫩的语言疏解我。
这大概是我来这里最大的慰藉,周霁, 也许海岛上的日子对她来说是雨后初晴,但是她的到来对我来说也是另一种的雨后初晴。
她是我的第三个朋友。
中秋节我们和几个邻居一起过的, 我们在院子里做了一顿丰盛的大餐庆祝,比我们三个和李姨、熊叔还有桦哥在一起过节的时候还要热闹好多,但是晚上热闹散去后,巨大的寂寞又淹没了我,我又哭了, 因为很想你们。
除了想你们,我也开始写作,写这里的军属事迹。她们比我坚强得多,放弃一切来这里,生育孩子,陪伴丈夫,照顾家庭,养鸡种地捞鱼……和她们相比,我做得很少。
所以我迷茫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周铮说我什么都不需要做,舒舒服服地待在家里就好了。他什么都不懂,只有野蛮固执的思想存在他心中。他很聪明,但是他从来不打算认真了解我。
他都可以有欲望,我为什么必须要退化自己的思想,变成一件家具?(写到这里,我又生气又悲哀,这段婚姻,从来都不在我手里,在他的心里。也许二十年,四十年后,我们的关系仍然止步于今天。)
后来,我又拿起笔,那一刻我终于心安了,由内而外地轻松下来。如果还有一件事值得我为之耗费大量精力和时间,那么我觉得是极为幸运的。
更幸运的是,我写的文章已经见报了,虽然只有豆腐块大小,但是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文章登在地方报,家里那边买不到,不过我会努力多发表几次,下次回家探亲时把这些报纸全部带回去给你们看,请期待我的进步。
四九城的秋天很冷,小熊不要逞强,上班一定要多穿些衣服,多喝热水,因为你很容易上火。小虎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没有人比你更努力了,祝你考核顺利,一切顺遂。
祝你们平安快乐,一切无恙。
友:梁友佳
收到信件的时候唐虎薇已经去培训班封闭学习了,只有小美一个人拆开这封信。
她的泪水在眼眶里转悠,始终不曾落下,看到最后,她再也忍不住,抱着信纸伏在桌子上默默哭泣。
一声声的想念,是否可以认为她的心灵在呼救?她的第三个朋友居然是一个三岁的孩子,她该有多寂寞?
每一次看信,看着信里的“我想你们”,她和唐虎薇都会哭得停不下来。但是她们都没有说,因为佳佳知道了以后会不敢再诉说这些想念。
如果连写信都要有所顾忌,那佳佳心里该有多痛苦?
当她哭着睡着后,灵魂仿佛穿过十几个春夏秋冬,回到了那个蝉鸣不休的夏天,她和小虎、佳佳每人抱着一大块西瓜啃得满脸都是,妈妈坐在旁边陪着她们,给她们扇扇子,讲故事……佳佳依偎在妈妈身边,因为他和小虎总是吃得很邋遢,西瓜汁和籽落得哪里都是。
这个时候她总是嫌弃地皱皱鼻子,熊幼美和唐虎薇看见了就扑过去挠她的痒痒肉,脸颊在她身上蹭来蹭去,直把人惹得眼泪汪汪,妈妈赶紧抱起她,哄着说:“没事没事,等会洗澡,洗完就干净了,我再给我们佳佳梳个好看的小辫子好不好呀?”
“好~”
至于她们两个调皮蛋,又把脸埋进西瓜瓤里了。
然后泡在一个大盆里洗澡,擦干头发后在床上打滚,最后在夕阳暖煦中沉沉睡去。
床边,妈妈温柔的目光胜过了窗外万千霞光。
梦境又或者是时光回溯停留在此刻。
熊幼美醒了。
她好想大哭,哭出声,哭得整栋楼都颤一颤,可是她又想笑,在这个世界上和两个人拥有这么深的羁绊,又有什么值得害怕悲伤的呢?
她们总不会忘记彼此的。
……
今天休息,大院儿里的邻居忙得热火朝天,因为弹棉匠来她们大院了。
“熊桦,小美,把你们房间的褥子也抱出来弹一弹。我先下去了。”李虹霞喊完就抱着被子下楼了。
“知道啦。”
熊幼美把床单扯掉,把褥子和被子团吧团吧抱在怀里,这下只能凭着大概直觉走路了,会撞到什么都得看运气。
“哥,我先下去了,你快点。”
话音刚落,熊桦夹着自己的被褥出来,“走吧,我帮你拿个褥子。”
“不用,被子软软的,抱着舒服。”
熊桦不置可否,眼睛随意一扫,皱眉:“你眼怎么肿了?谁给你气受了?”
“没有,佳佳来信了,想她了才哭的。”
“唉,等……”等什么?等一个不需要介绍信就能去见她的机会?还是等他们能够离婚?
走到楼下,熊桦续上自己的话,“等她能回家探亲就好了。”
熊幼美脚步微顿,后又恢复正常。
“哥,你不用勉强自己安慰人,太难为你了。我知道,我每天都在等,高高兴兴地等。”
“那就好。”
兄妹俩把自己的被褥扔到自己家的那一堆里。
地上铺了一层很大的拼接而成的布,大院里人的被子都放在那上面,弹棉匠挨个弹上面的被子,省了很多时间。
两个弹棉匠戴着帽子和口罩,动作麻利地拆开旧被子,木槌敲打着绷紧的弓弦,发出嘭嘭嘭的声音,棉絮飞舞至半空。
他们遮着口鼻走到远一点的方向围观,熊幼美看了一会就觉得没意思了,想要回家看书或者找小胖跳绳。
她迈腿要走,被吴丽拉住,“姐,咋了?我妈又做衣服了?还是小兰想我了?”
“不是,都不是,你给我留个空让我说句话行不?”
“行行行,您说。”
“你偷偷告诉吴姐,你是不是有对象了?那人是干啥的?”
熊幼美张口就来:“没有对象,就是我走在路上突发恶疾,他路过看见就把我送回来。”
熊桦听见她胡扯,动了动眉毛,离她更远一些,免得听着上火。
“你可别骗大姐,那男同志长得那么俊,你就没点别的心思?那句话咋说的来着,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呢,更何况你也是个小天鹅。”
“真的啊?吴姐你居然这么看好我,我真的像天鹅吗?难道是脖子长?”熊幼美摸着脖子问,没一句正形。
吴姐轻拍自己的嘴,她就不该跟这人说俏皮话。
“别跟我插科打诨啊,你就说有没有这个意思吧。”
“姐,您都看那么清楚了,还问我干啥?那么俊一个天鹅,遇见了我能放过?”
“呦,我是没想到你居然开窍了,果然还是长得好看吃香啊。”
熊幼美理所当然地说:“我又不傻,有啥不能开窍的?”
此话一出,吴丽用一言难尽的眼神深深看了她一眼。
得,这丫头反正怎么都亏待不了自己,以前不开窍是因为没看上啊。
吴丽又问:“那你哥和那个女同志是什么关系?”
熊幼美下意识回头看熊桦,熊桦直觉没好事,问:“咋了?”
“没事。”
熊幼美扭过头疑惑地说:“姐,你们家下雨天是不是都趴在窗户上看雨了,怎么一点事都错不了眼呢?”
“那你就别管了,你快说是不是呀。”
熊幼美又回头看了一眼熊桦,“我不能说,你问我哥吧,我也不大清楚。”
说完她脑袋一缩,躲熊桦身后,冲着吴丽挤眉弄眼,吴丽瞪她,她回了个鬼脸不以为然。
吴姐肯定不会问熊桦的,不仅是因为熊桦嘴严,不爱说话,更因为要避嫌。
别看熊桦在家随便了些,但是在单位是很招小姑娘待见的,因为看着沉默寡言很稳重,又高又壮身体好说明家庭条件好。
想到这,熊幼美抱着胳膊思考谢医生是不是也很招人待见。
还有他说的正式拜访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小胖跑过来大喊:“小美姐姐,外面有人找你。”
熊幼美挠挠头发,冲左右看着她的邻居笑了笑,说:“可能是我单位同事找我有事,我去看看哈。”
她刚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爆发巨大的笑声,熊幼美不敢回头,加快了步伐,几乎跑着出了院子。
身后的邻居笑得更厉害了。
“小美居然还会害羞,难得难得。”
“她单位同事不就一个大妈吗?人家能礼拜天找她?肯定是男同志。”
“虹霞,你们家小美是不是有对象了?”
“没有的事,你们别乱说啊,我家小美还是孩子,你们嘴上有点把门的,坏了我家小美的名声,我可要生气的。”
李虹霞在大院里人缘好,因为工作原因,这大院里谁家没让她调解过?什么破事她不知道?所以同时她还很有威信。
“行行行,不说你家小美,瞧把你急得,不说了不说了。”
“本来就是。”
来找小美的确实是谢长骄。
“谢医生,你来找我什么事?”
“这是我做的五白汤,可以养肺润肺,我见你有些咳嗽,应该是换季身体不适应,喝一点就会好很多。”
谢长骄递给她一个饭盒,外面裹着一层干净的厚棉布用来保温。
熊幼美看着饭盒有些出神,比脑子反应更快的是高高上扬的嘴角,展露出最大的欢喜。
“谢谢你!我真的好开心。”
“你喜欢就好,拿去喝吧,下次见面记得把饭盒还给我。”
“咦?一定要还吗?我本来还打算收藏的,这是除了我爸我哥之外第一次有男同志给我做汤。”
谢长骄解释:“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单独的新饭盒,下次做了别的汤还要用这个饭盒,所以你得还给我。”
“噢~”熊幼美拿起谢医生的手翻看两遍,一点痕迹都没有。
谢长骄任由她翻动自己的手掌,只问:“看什么?”
“我还以为会有烫伤或者切伤呢,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我平常自己也会下厨,而且厨艺很好,不用担心我。”
熊幼美指尖无意识敲敲饭盒,不一样,除了她家,她在外面几乎没有看到过有男人做饭。
她盯着谢医生的脸入神,一个人一辈子遇上一只完美白天鹅的概率是多大呢?
而面前这个白天鹅,几乎符合她所有的择偶标准,成熟、温和、真诚、体贴……
“那你为什么要为我下厨呢?”
谢长骄突然靠近她,注视着她的眼睛,莞尔一笑,眼中情愫绵绵如水,流转而出。
“显而易见,我正在追求小熊同志。”
“可是,谢医生应该很受欢迎吧。”
谢长骄懂她的意思,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半张脸,“所以我上班都带着口罩,除了吃饭时和见你时。”
难怪第一次见面他遮得那么严实。
“那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喜欢看医书,写书法,练太极,种草药。差不多就是这些。”
“是不是有些无聊?”他反问,语气平静,垂下的手指却慢慢收紧。
熊幼美老实摇头:“没,挺积极健康的,比我积极。”
谢长骄被她的反应逗笑,唇边溢出笑声,捡掉落在她发间的棉絮,自然而然地说:“你不嫌弃就好,小熊同志对我还满意吗?”
这时,熊桦隔着院墙喊:“小美,拿被子回家了。”
她急急慌慌道:“那个我得走了,谢谢你的汤,我,我,我对你挺,挺满意的。”
熊幼美发誓,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说话这么磕巴,真的!
她可能也栽进去了。
说完她就小跑着溜了,没有跑太快是担心汤洒出来。
熊桦问:“从哪整一个饭盒回来?”
“捡的。”从一个人手里捡的。
熊桦对这明目张胆的敷衍表示不满,生气地说:“你就贫吧,我早晚都能知道。”
他刚才隔着墙喊她,没有出去见那个男人,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直觉不该出去,时机不对。
不得不说,他们兄妹俩面对这种情况都做出了一样的反应——青涩又稚拙。
熊幼美没有反击,她现在还懵着,事态发展太快,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那你就等吧,我先把饭盒送上去,然后再下来拿被子。”
“行。”
被子在弹的过程中被阳光狠狠晒透,有一股干燥的味道,让人很安心。
李虹霞找出新的被罩换上,一家人齐出手,换完被罩后打开每个房间的门,让客厅的阳光都照进去,每张床上的被子蓬松柔软厚实,每个角落都温馨干净,让人看着心情就极好。
套完被罩,熊幼美去厨房,把饭盒里的汤倒进锅里,添了一些水,又加了一些冰糖,切了一颗梨放进去。
熬出锅后汤水清白,气味香甜,溢满了小小的厨房。
“妈,喝汤吧,别人送给我的,我们一起喝。”
“呦,看着挺不错啊,那人蛮有心的,长得咋样?”
“妈,你还不信我的眼光,反正比我哥好看。”
熊桦给她一个脑瓜崩,让她当着他的面就敢编排他。
“你喜欢就好,他是做什么的?”
熊幼美第一次认认真真详详细细地把谢医生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她讲得认真,李虹霞听得用心,她知道,小美是认准这个谢医生了。
熊幼美说得口干舌燥,时不时还要应付他们的追问。
“一个月工资多少?”
“他父母是做什么的?”
“……”
熊幼美一一解答,全部答完后一口气喝掉一碗汤,回房间关上门倒头就睡。
这么软的被子,不睡一睡太可惜。
熊桦小口抿着汤,说:“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我妹妹,不会让她受委屈。”
熊爱国跟着说:“是啊,这叫傻人有傻福。”
李虹霞和熊桦同时看向他,眼神锐利。
李虹霞反问:“小美哪里傻了?”
熊桦肯定道:“熊幼美比谁都聪明,你看她挑这人,万里挑一都不知道有没有,聪明着呢。”
熊爱国讷讷无语,“是我说错了行了吧,喝汤喝汤。”
“本来就是。”
熊幼美和谢长骄的事算是过了明路。
挑剔如熊桦都没法说这样的人配不上小美,他不怀疑小美的描述,她看人还是很准的,就像熊,看着憨,其实有着强大的动物直觉。
接下来半个月,熊幼美家晚上都没断过羹汤,只闻其汤,不见其人。
“他都这么殷勤了,怎么还不见他登门啊?”熊桦问出了大家都好奇的事。
熊幼美摸摸耳垂,抬眼望天花板,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是很好,但是这跟结婚是两回事,我感觉我可能还需要想一想。”
熊桦觉得如果自己是那个谢医生,听见这话肯定都被气笑了,这人就是耍无赖,享受着人的好,又动摇着不确定着。
但是这是他妹妹。
“结婚这事确实应该好好想想,但是见家长也不代表就要结婚呀,别随意践踏别人的一番真心知道吗?”李虹霞摸摸她的脑袋,语调轻缓,掌心温暖。
熊幼美把脑袋钻进妈妈的怀里,闭上眼说:“晓得咯,晓得咯。”
下午谢医生又来送汤,熊幼美提前等在巷子的拐角处。
这个地方人来人往,会有邻居看到,但是只要家人不知道,这件事就仿佛还有退缩的余地。
黄昏中,谢长骄穿着黑色大衣俯身经过低矮的树枝,露出一张白净温润的脸。
“冷不冷?”
她的脸颊被风吹红了,谢长骄抬起手,在碰到她之前停下。
熊幼美歪歪头,让脸庞落进他的掌心,笑着说:“不冷。”
“这样不好,等我们结婚后……”后面的话被他隐下。
“结婚需要做什么?”熊幼美问。
“需要双方父母见一面,然后准备结婚的东西,办婚礼、拍合照,然后一起度过每一天。”
说到度过每一天时,他望着她的眼睛,祈望从里面看到与自己一样的情感。
他看到了什么,熊幼美不清楚,但是她却从他眼里看到深深的期待与忐忑。
她背着手,望向他背后的漫天彩霞,“那不如从见家长开始如何?”
“小熊同志,你真的想好了吗?如果你还没有下定决心,我可以继续等下去,不要紧的。”
“咦,谢医生,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反……唔唔……”后面的话被谢医生的掌心堵住。
“好了,别在这个我非常幸福的时刻顽皮啊。”他的语调低沉而轻柔,带有一丝恳求。
熊幼美试图挪开他的手,却纹丝不动,她只好妥协地点头:“嗯嗯嗯。”
谢长骄放下手,看着她说:“明天晚上你爸妈他们有时间吗?我想先来拜访他们,获得他们的认可后再约双方父母见面。”
“这么快?刚才您不是还说不要紧的嘛?”
谢长骄弯下腰,把脸停在离她近在咫尺的地方,两个人的每一次呼吸相互交缠。
“怎,怎么了?”
“小熊同志,我非常喜欢你,爱你,我们会让彼此幸福的,我坚信着这一点,所以你可以给我多一点的信心吗?我一定不会让你失落的。”
这一次,熊幼美相信谢医生一定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笑,还有爱。
“我没有不喜欢你,只是我有点害怕,因为女同志一旦进入婚姻就会失去很多,我妈、我哥、我爸、我的朋友……这些都是我习惯并且感觉舒适的人,但是他们都要为你的出现而让步,我……”
她缓缓剖析自己的内心,或许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都没有现在想得这么明白。
谢长骄握住她的手,把自己身体的热度传递给她,同时还有他的真心。
“其实我有很多毛病,除了你看到的过度讲卫生,还有吹毛求疵、贪图享受、骄傲自大……”他甚至想过他们婚后的生活是空闲时她画画,他看书,两人一直待在一处,心里眼里只有彼此,不管是谁的父母朋友都不会打扰他们的时间。
“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你所说的那些人并不会从你的生活中远离,你可以随时回家住,如果可以让我和你一起就更好了。”
他俯身抱住她,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拥抱,为的却是不让她发现自己脸上克制的挣扎和失落。
他并不是小熊同志所想的那么坦荡无私、霁月光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克制住自己的独占欲,所谓的承诺便已经自然而然地说出,为的只是卸掉小熊同志的心防,安心和他在一起。
“好,我相信你,谢医生。”
小熊同志果然毫无防备,他说她便信。
第一次,谢长骄尤为厌恶自己的虚伪卑劣。
拥抱过后,他后退一步,维持着温和的面庞,从怀里掏出一罐奶糖递给她。
“不要太忧虑,一切可能比你想的要好,吃完糖记得刷牙,我先回去了,明天见,小熊同志。”
“嗯,明天见,谢医生。”
他们从傍晚聊到了天黑,熊幼美抱着铝皮饭盒和铁皮糖罐回家。
陈旧静默的巷子见证了他们每一次的感情跃动,不是什么漂亮的公园,只是在一个枝桠疯长的树下,叶子枯黄,可是年轻人的爱意新鲜——
作者有话说:小天使们,明天也就是周六不更哦,攒存稿,周天晚十点掉落万字更新~
第25章 织毛衣与买煤炭,日常间隙定了婚期 ……
第二天下班回来后, 李虹霞去厨房把苹果和梨洗干净放进盘子里,又摆了一盘红虾酥糖。
熊爱国扫地,熊幼美擦桌子, 并四处打量家里的摆设, 看见有不对劲的地方给归置归置。
熊桦在院子里等着接人, 因为这俩人竟然谁都没说没问他们家具体在哪一栋哪一层。
熊桦一边看人下棋,余光还要注意点周围的外来人。
季风走过来,“听说小美的对象今天要来?”
熊桦拍拍他的肩膀, “是啊,应该是定下来了。”
“我之前都不知道,他们认识多久了?”
“三个多月吧,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季风显而易见地失魂落魄, 熊桦情感上忍不住同情他, 可是理智上他清楚, 喜欢这东西, 并不是谁认识的早、喜欢的早就有道理。小美迟迟不往那方面想,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拒绝?
“季风你也该找对象了,宋阿姨就你一个孩子, 还等着抱孙辈呢。”
“嗯。”季风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眼神却飘向院门口。
熊桦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 刚好看到一个挺拔清俊的男人两手提着礼物走进来,并且扫视一圈后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请问您是小熊同志的哥哥吗?”
“是, 您是谢医生?”
“嗯,小熊同志和我提起过哥哥,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熊桦尴尬地呵呵笑。
哥哥?据他所知,这个男人比他还大三岁吧,而且小美都不喊他哥哥, 这男人比小美还难搞。
“走吧,我们一起上楼。”
“好。”
“哥哥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没什么,就是看看书,读读报。”熊桦犹豫一下,还是说:“你不用叫我哥哥,直接叫我大名就好,我叫熊桦。”
“好的,熊桦。”
两个人都不是话多的,导致一路沉默着进了家门。
“爸,妈,谢医生来了。”
李虹霞笑眯眯地看着谢长骄,“这就是小谢吧?真是一表人才,俊得出奇啊。”
熊爱国打量未来女婿,越看越满意。
“孩子来都来了,拿这么多礼物做什么,快放下,过来坐,我给你沏一杯好茶。”
“哥,我的眼光不错吧?”熊幼美在旁边和熊桦小声嘀咕。
“长得是不错,就是人有点腻歪。”
“腻歪吗?我感觉很清爽啊。”熊幼美端详坐在沙发上喝茶的谢医生,不管怎么看都很干净啊。
“熊幼美,你有没有点内涵啊,看男人能只看脸吗?”
他话音落下,客厅另一边响起李虹霞的惊呼声,他们走过去就听她惊叹道:“小谢你十六岁就上大学了?真是聪慧啊。”
“还好,比不上真正聪明的人,只是恰好够用罢了。”
熊幼美给他哥一个得意的眼神,熊桦敲敲她脑壳,小声说:“得意什么,又不是你十六岁考上大学。”
“嘁,我倒是想考。”
大概聊了一个小时,时间就差不多了。
李虹霞看了一眼表,说:“小谢,今天太晚了,我们就不留你吃饭了哈,来日方长。噢,对了,这些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走前李虹霞从柜子里拿出一盒糕点让谢长骄带回家。
“谢谢阿姨叔叔,我就不推辞了。”
谢长骄接过糕点,言辞恳切:“这个周末你们有时间吗?我想请你们和我爸妈见一面,聊一下我和小熊同志的婚事。”
李虹霞看向熊幼美,想知道她的想法,谢长骄也看向她。
熊幼美摸摸耳朵,“你们别都看我啊,见就见嘛,反正我很喜欢谢医生。”
谢长骄一时间心花怒放,面上竭力克制,却藏不住眸子倏然亮起的清光。
今天的拜访,最大的收获不是获得小熊同志父母的认可,而是让她本人松了口。
“阿姨叔叔放心我一定会对小熊同志很好很好的,尽我最大的能力。”
李虹霞终于从这个一见面就极为端正稳重的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年轻人的热诚与真心。
李虹霞拍拍他的手臂,笑容和煦,欣慰地说:“好,你要知道,一言一句都是有份量的,阿姨相信小美的选择,愿意接纳你成为我们的家人,你们要好好对彼此,尽力走得长远。”
“阿姨你们放心,我会用行动践行我的承诺。”
“好,这周和你父母约个时间在国营饭店吃顿饭吧,商量商量你们的婚事。”
“谢谢阿姨叔叔,我爸妈都是很随和的人,他们知道我和小熊同志的事,你们无需有任何的顾虑。”
“好,你考虑的很周全,就这么办吧。小美你送一送小谢。”
熊幼美穿上外套,和谢长骄一起出门。
熊幼美双手藏在口袋里,慢悠悠地问:“我妈妈爸爸哥哥是不是很好?见他们你紧张吗?”
谢长骄点点头说:“他们都是很和善的人,看得出小熊同志有一个幸福温馨的家。”
“紧张当然是会紧张,毕竟这是第一次见他们,他们对你来说非常重要,我自然会很紧张了。”
“可是我一点都看不出来啊,谢医生一直表现得落落大方,从容不迫。”
“嗯……谢谢夸奖。”他语调轻松,落在她侧脸的眸光却温柔缱绻,似有点点星光映在其中。
如果你知道在这之前我打了一万字的草稿,预设了各种情况,甚至找爸妈练习了好久,你就知道我该有多焦虑了。
几天后,婚礼日期被定在了元旦那天。
这是双方家长见过之后定下的日子。
让熊幼美形容一下对谢医生父母的印象,大概就是很有教养,脾性温和,带着家境良好的从容与底气。
和这样的人相处很难一下子变得多么热切,但是却不会轻易给人难堪。
而且他们和谢医生的关系有些……奇怪?似乎完全尊重他的决定,不过这一点也不算什么,她妈妈也很尊重她。
对这次见面,李虹霞是很满意的,这样体面的夫妻不会屑于做一些肮脏刻薄的事。
定下这桩婚事后,李虹霞把心思转向熊桦,关心道:“你跟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我正在努力争取岳父岳母的同意,星桥是独生女,从小身体不好,她爸妈肯定不放心随便把女儿交给别人。”
“有什么需要我和你爸出面的你就告诉我们,终于有了喜欢的人,就尽力做好,别留遗憾。”
“知道啦妈,原来您还挺关心我的。”
李虹霞受不了他这个肉麻劲,轻哼一声,不再理他。
李虹霞正在织毛衣,大红的毛线在修长的手指间游走蜿蜒,熊幼美盯着看了一会,只看得两眼发花。
“妈,您真厉害。”
“那是,你和你哥从小到大穿的毛衣不都是我一针一针织出来的?你爸做饭干活还行,这种精细活干不了,手指太笨。”
熊幼美张开双手瞧了瞧,肯定地说:“那我学不会肯定是遗传我爸了。”
李虹霞一本正经地附和:“有可能,我给了你好看的手指头,你爸给了你笨笨的灵活性。”
“哈哈哈哈……”熊幼美笑倒在李虹霞肩上,连带着李虹霞都抖得织不下去。
熊爱国不跟这对母女逗闷子,从抽屉里找出所有的煤票放到棉袄口袋里,然后说:“我去找老陆借他们家的木板车。”
说完就走了,因为明天天不亮要去煤铺买煤,而平板车是抢手货,熊爱国半个月前就预定了。
熊幼美突然想起来:“小虎还没回来,她们家只有唐老师一个成年男劳动力,需不需要帮忙啊。”
以往冬天买煤都是唐虎薇和唐老师一起去,她力气大,干活利索,唐老师还比不上她能干。
只是今年就不行了,唐虎薇的培训班一办就是一个月,就是她家人能耗着,这冬天降温可不等人。
“我去问问,能帮一把是一把。”李虹霞放下毛衣起身。
熊幼美没去,那个家庭氛围她不喜欢。
她拿起沙发上织了一点点的毛衣对着灯光仔细看,毛线有些粗糙扎手,但是入手即暖,她从小到大有很多件红毛衣,都是织好过年时候穿的。
她突然意识到,今年春节,不能在家过了。
李虹霞回来了,敏锐地发现她表情不对,问:“咋了?看啥呢?”
“没看啥,妈,我还没问呢,你在哪弄这么多大红毛线啊?不是很难买吗?”
“我拜托赵萍给我留的,供销社没有,是她妈妈知道了在百货商场给我留的。”
“这关系够曲折的啊,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说起这个,李虹霞没有一点自豪的意思,只有深深的头痛。
她揉了揉太阳穴说:“你是不知道赵萍跟那个杨林有多能折腾,我这几天办公室都没坐住,见天地往家跑。不是她告杨林打人,就是杨林告她打人。”
“两口子互殴啊?”
“是啊,那杨林干力气活,手上有劲,一拳头下去脸一下就肿了,身上青青紫紫。但是谁能想到那赵萍也不是好惹的,一言不合就啪啪扇嘴巴子,掐大腿,腰后面还绑着一把小刀,时不时就突然给人划几刀。”
“嘶,好凶残。”熊幼美吓得抖了抖,“这两口子真是太狠了,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们不疼吗?”
“肯定疼啊,傻闺女,现在他们就是生耗着,谁坚持到最后,谁在家里当家做主。”
“那叫您过去干啥?”
“他们整天互打,身体又不是铁打的,肯定熬不住啊,所以不打架的时候就是骂人,占理,我就是那个裁判,哦对,大院的人也都是,已经看了一场又一场了。”
“那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熊幼美疑惑,自己在大院的人缘下滑了?这么大的事她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最近天冷,你一下班就猫屋里,上哪知道去,我要是不干这个工作,我也不知道,而且杨家晚上也得吃饭……”
她刚这么说,楼下响起了吵架的声音,熊幼美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双腿已经自动噔噔噔跑到窗边抻着头往下瞅了,俩眼睛睁得别提有多精神了。
原本在一旁安静看书的熊桦也迅速到位,李虹霞听那尖锐的叫骂声就知道是哪一出了。
这两口子如今都练就了一副金嗓子,骂起架来一个小时不停嘴不喝水。
熊桦回头问:“妈,你不是说他们得吃晚饭吗?”
“可能是吃饱了撑的……”
李虹霞眉心一跳,快步把家门锁上,并且叮嘱:“等会要是有人来敲门,都别吭声,也别开门。”
熊桦和熊幼美认真点头,严阵以待。
门外响起敲门声,李虹霞比了个嘘的手势,默不作声,直到熟悉的声音响起。
“虹霞,开门呐。”
李虹霞泄了气,“原来是你爸。”
她打开门问:“借回来了?”
“对啊,放外边了。”熊爱国关上门,“你们仨在家锁门干啥?”
“没事,怕有人上来找我们李主任主持公道。”熊幼美调侃道。
熊爱国知道这事,了然地点点头,“我刚才从下面上来,听见他们两口子因为明天谁花钱买煤吵架呢。”
“……”
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佩服好。
熊爱国又说:“这两口子各有各的理,咱都别多管啊,看热闹也得站远远地,省得牵连进去,那杨林可不是要脸的,万一讹上咱家咋办?”
平时他少有说这么多话的时候,今天是为了维护自家利益,不得不多叮嘱几句。
“知道啦。”
“我也不看了,我要回屋躺床上,一边吃奶糖一边看小人书。”
“奶糖不是已经吃完了吗?小谢又送来一罐?下次不能要了啊,你的牙经不起这么吃,疼起来还是你自己受罪,知道吗?”
“晓得咯,晓得咯。”熊幼美捂着耳朵回房。
李虹霞无奈地摇摇头,和小谢结婚,她不担心别的,就是担心他没有底线地纵着顺着小美,把小美的牙吃坏了,那就难办了。
李虹霞说起刚从唐家回来的事。
“我跟唐老师说了,让他明天和你们一起去运煤,他一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你和熊桦多帮帮忙,邻里邻居住着,不能眼看着人家为难啊。”
熊爱国没意见,顺手的事而已。
熊桦嘴巴不饶人,说:“林姨这下知道小虎子有多好了吧,有她在,他们家大事小事不都妥妥帖帖,哪用得着外人帮忙?”
“再说了,林姨好面子,明天肯定得送些东西当回礼,又欠人情又搭东西。”
说完他老成地摇摇头,仿佛在替唐家惋惜。
李虹霞拍他一下,没用劲,“你唐叔林姨再不对也是长辈,嘴下留情。”
熊桦耸耸肩,不置可否,握着书回房间了。
隔天凌晨四点,窗外乌漆嘛黑,熊爱国和熊桦已经全副武装,变成两只破破旧旧的大熊。运煤容易弄脏衣服,所以身上穿的都是旧棉袄。
熊幼美撑着眼皮从床上爬起来。
李虹霞看见她有些惊讶:“小美,你怎么醒了?快回去继续睡。”
“没事,我送送我爸还有我哥,而且我饿了,想喝红薯粥。”
熊幼美还有些想小虎了,如果小虎在,这时候她就和她一起去了,路上顶着风说些无聊的废话也乐呵。
“行,那咱娘俩在家做饭,你们两个快去吧,外面风大,我和小美就不送你们出门了。”
“好。”
他们出门前还能听见小美跟李虹霞商量,“妈,饭里能不能加点红糖?上次王大妈送来的还没喝呢。”
“成,不过得等你爸还有你哥回来后再放糖,不然就熬没了。”
“行行行,那我回去睡个回笼觉,他们回来还早呢。”熊幼美打了个哈欠,李虹霞被她传染着也打了个哈欠。
“我也回去眯一会儿。”
门外的熊桦与熊爱国的脸颊被寒风一吹,瞬间打了个哆嗦,他们这个家属楼虽然宽敞、采光好,但是相应的,冬天就不那么保暖,一开门没有遮挡,迎面就是冷空气,不像一般的筒子楼密封性好,不透风。
“唐老师,我们快走吧。”
“好。”
这一排队就排到了八点多才回来,高高的煤袋子叠在一起,看不见后面推车的人。
熊爱国三人此时已经热得满头大汗。
把板车推进家属院还不算完,他们家属楼不比大杂院有地窖,他们冬天一般把煤炭摞在楼道里,只能放自己家门口那一块地方,还要留出一条过道给人行走。
熊幼美家在三楼,一袋一袋往上搬,身体差点的歇三天还缓不过劲儿。
“唐老师,你喊你家里人下来一起搬,我们家还有这么多袋,得搬完了才能帮你。”
唐老师扶了扶眼镜说:“当然,当然,我这就去叫他们下来。”
熊爱国不再管他,这家人能蹭一路他借的车已经挺不错了,不然看他们家那个意思是真要撑到唐虎薇回来再买煤了。
“爸,我先走了。”熊桦扛起两袋子,一用劲撑起来就走了。
“我跟你一起。”
父子俩齐心协力,来回搬个四五趟就搬完了,把煤袋子靠墙摞好。因为袋子上沾着煤灰,所以每年秋冬时节,熊幼美家就会提前把这块墙糊上报纸,等春天再撕掉,免得把墙弄脏。
他们俩回头一看,唐家才搬了不到三分之一。
熊爱国和熊桦叹了口气,还是那句话,多年邻居住着,能帮就帮吧。
“我们和你们一起吧,这样能快点。”
“谢谢,谢谢啊。”
唐老师忙不迭地道谢,林梅则比较懂人情世故。
“中午来我家吃饭吧,叫上虹霞和小美一起,我做几个好菜,打点好酒一起热热闹闹吃一顿。”
熊爱国当然不会假客气,因为他们是实打实出力气的。
把板车上的煤都搬完,用扫帚把煤灰扫干净,然后物归原主就能松口气了。
一大早晨高强度劳动,常年抡大锤的熊爱国都觉得自己的筋骨被反复捶打了一遍。
熊桦招呼亲爹:“走,爸,我请你去澡堂泡澡,好好搓搓。”
“行,回家拿肥皂。”
澡堂除了他们一个人都没有,他们互相搓背,别看穿的厚实,却还能搓下许多泥灰。
在澡堂泡了一会父子俩就出来了。
按熊爱国抠抠搜搜的性子,一般情况下是不能出来这么早,但是肚子咕咕叫了。
回到家就有现成的早饭吃,红薯红糖粥,炖了一锅白菜粉条,里面加了肉丝,馒头自然是二合面馒头。
熊爱国心疼:“一大早就吃这么好啊?”
熊桦:“我妈肯定是想给咱俩补补,爸,你就别管了,吃就行。”
熊幼美裹着厚棉袄缩在椅子里点头,“对啊爸,快吃吧,累一早上了。”
李虹霞心疼道:“等会吃完饭把炉子烧起来就好了,屋里就暖和了。”
“嗯嗯。”熊幼美双手捧着红薯粥,小口小口地喝,喝一口,五脏六腑都暖和了。
吃完饭熊爱国和熊桦回房间补觉,熊幼美跟着李虹霞一起点炉子,她们家虽然每年冬天都会烧炉子取暖,但是熊幼美怎么学都学不会。
李虹霞发愁:“哎,也不知道小谢会不会点炉子,你们俩要是都不会,这冬天咋过啊。”
“谢医生就算会烧炉子,也不会动手的,他不喜欢脏污。”
“行行行,你们干净,你们清高,一个个的,冬天不都得冻出个好歹?”
“反正要是冷了我就回家来住,我们俩一起回来。”
“我当然想你们能经常回来住了,但是小谢乐意吗?”
“他自己说的,肯定乐意呀。”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到时候还跟现在一样。”
李虹霞对闺女结婚后的日子千万个不放心,不担心别的,就担心这俩人过起日子没轻没重,由着自己高兴来。
虽然谢长骄看着稳重极了,但是李虹霞隐隐有一种感觉:这种天之骄子一样的人物,可能比小美还任性、不接地气。
“小谢一个人住,你去他单位分的房子看过没有?”
谢长骄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政治背景又没问题,所以一进单位就分到了房子,是在一处四合院里,分有两间房。
“我还没去看过,我们说好明天午休的时候去看看。”
“看完回来好好跟我讲讲,要是缺什么东西我给你们走走门路弄一个不成问题,怎么都得让我闺女过得舒心啊。”
“嘿嘿,妈你真好。”
炉子终于烧起来了,缕缕白烟从烟囱里往外飘,熊幼美把厨房的窗户也给开个缝隙透风。
一转身就看见炉子上已经放了几个红薯在烤。
她笑眯眯地跑过去,搂住李虹霞的胳膊,把自己也裹进毛毯里。
“妈,好暖和啊。”
李虹霞给她掖了掖毯子,把小人书递给她。
她们挨靠在一起,一个看书一个织毛衣,间或聊点家常。
冬日阳光澄澈,照得屋子亮亮堂堂,炉子里的煤炭偶尔裂出清脆的噼啪声,红薯的香气慢慢被烤出,又一点点填满整个客厅。
……
“嘶,好冷啊。”熊幼美跺着脚小跑进屋里。
王大妈起身给她倒了杯开水让她暖手。
“我还以为你们这样的年轻人都不怕冷呢。”
熊幼美捧着热水坐到炉子边烤火,不赞同道:“大家都是肉体凡胎,怎么会不怕冷!”
王大妈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判断:“等过一段时间福利煤分下来,咱这屋里的炕就能烧起来了。”
“您别说,咱这单位待遇真不错。”
王大妈剥着花生说:“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求爷爷告奶奶想弄个正式工了,你也是运气好。”
熊幼美傻笑:“嘿嘿,我也觉得,都是我妈替我考虑的早,下乡刚开始她就帮我操着心呢,不然等毕业说什么都晚了。”
“你摊上个好娘啊,对了,你跟那个小谢结婚后住哪啊?”
“住在四合院里,不住楼房了。”
“那你就得适应一段时间了,住四合院跟住家属楼差得远了。”
“有心理准备,但是我感觉住四合院挺热闹的啊,人来人往地,人情味多浓啊。”
王大妈勉强一笑,这傻孩子,人多矛盾就会变多,不仅如此,每天早上洗漱上厕所都得排队,吃点好东西,那味一下子就窜遍了整个院子,少不得有人眼红,平生事端。
她把这些东西掰开揉碎了给小熊同志讲,让她不要抱有天真的幻想。
熊幼美沉默了。
一直到中午谢长骄过来时,她都是打蔫儿的状态。
“怎么了?不开心?还是生病了?”
“没,就是担心适应不了四合院生活。”
“比如?”
“就是感觉人和人的距离特别近,担心处理不好这个关系。”
谢长骄惊讶又疑惑,小熊同志从来都不是害怕与人交往的人,甚至称得上喜欢并且擅长交际。
“没关系的,如果相处不来就不相处,我们每天早出晚归地上班,不会有太多时间在院子里,如果有人找麻烦,还有我呢,我处理不了,还可以找岳父和大哥求助啊。”
“咦~你居然叫得这么顺口?”熊幼美戳了戳他的手背,反被他握住。
“快松手呀,万一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有棉袄挡着,看不见。”
“行吧~”熊幼美从善如流地由他握着,他的手柔软,像个热水袋,暖和。
谢长骄分的房子是在一处一进的四合院,他分到的是两间西厢房,三间正房住的是他们医院的外科主任黎主任一家,东厢房左边住的是他们医院儿科的孟医生,右边住的是医院的卫护士长一家。至于倒座房里住的是街道办干事小吴一家。
总体而言,这个一进的四合院关系相对简单,除了小吴,单位关系都在医院。
听他这么说,熊幼美放心不少。四合院门口两侧栽了两棵树,现在光秃秃地,看不出是什么树。谢医生说是槐树,到夏天可以蒸槐花吃。
一踏进四四方方的院子,最先看到的是一连串的孩子在围成圈跑小火车。
“这是?”
“黎主任和卫护士长家的孩子。”
熊幼美点了点人数,好家伙,两家一共有八个小孩。
就算是她都不禁倒吸一口气,“他们日子应该很充实吧?”
谢长骄摇头,“我也不清楚,只是这个院子没断过小孩的声音。”
他叫住贴着墙边走的人,并且介绍道:“孟医生,这是我的未婚妻,熊幼美同志,这是我们医院儿科的孟凡医生。”
“你好。”
熊幼美给人的第一印象都是很友善开朗的,所以孟凡也回了个僵硬的笑给他,即使他的腿在打颤。
“你好,熊同志,你们两个挺般配的,郎才女貌,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抖着两条腿逃走了。
“他这是怎么了?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
“没有,他是怕小孩缠着他,天生比较受小孩子喜欢。”
“我能懂。”熊幼美很能理解,孩子这种生物,偶尔和他们玩一玩挺好,一直玩真受不了。
“其他人都在医院吗?”
“嗯,应该快回来了。”
“别玩了,我给你们带饭了。”一个女同志提着几个饭盒走进来招呼着几个孩子。
“好耶。”
“吃饭喽。”
几个小孩围了过去,谢长骄再次介绍:“这是我们单位的卫红大姐,为人很热心肠。”
卫红热络地打招呼:“谢医生,这是你对象吧?听说你们快要结婚了?”
“对,这是我的未婚妻,熊幼美同志,婚礼定在元旦那天,在钢厂家属院那边办。”
“咋不在咱院子办呢,咱这院子这么宽敞,我们这些老邻居也能帮你们忙活忙活。”
熊幼美笑眯眯地说:“因为我和我几个朋友约好了,不管我们谁结婚,都得在那个一起长大的大院办才行。”
卫红不是非要让他们在四合院办席,随口一问,虽然得到的解释比较奇特,但是她又不是人家什么亲戚,没必要讨那个嫌。
于是说:“你们两方父母都同意那就好办,这结婚就得两个人,两家人商量着来,在你们那边办婚礼也行,到时候我早点过去帮把手。小谢一个人住在咱这院子,还不让人给介绍对象,可把我们大家给愁坏了,就怕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年纪轻轻不找媳妇怎么整?好在是时候未到,你看看,现在时候到了,就遇到熊同志了……”
人是好人,就是能唠叨了一些,熊幼美是挺喜欢听人扯闲篇的,但是今天时间上来不及了。
“卫大姐,您看孩子都饿了,快去把饭盒热热,让孩子赶紧吃饭吧,天气冷了,孩子饿得快,咱俩回头再聊,有的是时间。”
“诶呦,还真是,我先带着他们走了啊,回头再聊。”
她边走边“赶羊”,“你们这群小羊,饿了就吭声啊,快回家,妈给你们带了好吃的。”
“咩咩咩~”
熊幼美听着就乐,这家的孩子也挺好玩的。
剩下五个孩子看来都是黎主任家的,熊幼美问:“他们家长呢?”
“黎主任中午在医院忙,不回来,她媳妇回老家伺候公婆了,所以一般就是大的给小的做。”
“噢。”
好一通寒暄之后总算推开了家门。
虽然熊幼美没想过谢医生家会是什么样,但是一看到这里的布置就觉得,是谢医生会住的地方。
所有的东西摆放的整齐有序,茶缸、热水瓶、和毛巾等一切摆在明面上的有图案的东西,一定是图案在外,她进去观察发现,就连厨房的碗和调料瓶也一律是图案和字样朝外,位置对齐成一条直线。
熊幼美有感而发:“你每次做完饭应该需要收拾很久吧?”
“还好,熟能生巧。”
熊幼美捏了捏他的手指,成语是这样用的吗?
一共两间屋子,外间是客厅和厨房,一进来是一张方桌用来吃饭,只有一把椅子,门后是放洗脸盆的架子,上面挂着一条毛巾。
“结婚前我会把东西都换成双份的。”
“好。”
厨房在客厅的左边尽头,极其地干净,仿佛从没人在这里做过饭。
“我除了给你煲汤,基本不开火,因为收拾起来很麻烦。”
熊幼美挑眉,她就说吧,还逞强说什么熟能生巧。
客厅右边有一道门,上着锁,熊幼美回头,示意他打开。
他上前边开边解释:“院子里孩子多,我担心有调皮的跑进去。”
进去是一个卧室,一张双人床,靠窗一张大写字桌,桌子上除了书本纸笔,还有一台漆黑亮净的收音机。墙上挂着钟表咔哒咔哒地走动。
“卧室里的感觉和外面不一样。”熊幼美望着窗外的石榴树沉思。
“因为卧室里的东西我已经换好了,都是双人的。”谢长骄从背后拥住她,和她一起看向窗外。
熊幼美回头想看他的表情,认识以来谢医生一直很矜持自重,极少做这么亲近的举动。
“怎么了?”她问。
“好想和小熊同志一起生活。”
“快了,快了。”她安抚地握住他的手。
“今年新年我们就可以一起过了。”
“嗯。”
回去路上熊幼美有些心不在焉,从一个人生活的痕迹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
谢医生,无疑是很极端的性格,刻板到极致的洁净,极致的简单,以及极致的秩序。
她不禁望向他的侧脸,或许他并不是那个完美的白天鹅,可是他是她花了最多时间、精力,倾注了无数目光的一个,所以就算不完美也没关系。
她主动握起他垂在身侧的手,笑看着他说:“真想每一年冬天都和你一起过。”
“会的。”谢长骄垂眸和她对视,眼中有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春天。
……
过了几天,熊幼美去车站接小虎,他们那个训练班在郊区。
“小虎!”熊幼美高高地举起手。
车里的人都是一同去培训的学员,他们原本在静静地休息,闻声看过去,是一个戴着红手套的女同志在朝他们招手。
有人问另一个男同志:“高虎,你认识这个女同志?你妹妹?”
“不,我不认识啊。”
唐虎薇默默举起手冲着窗外挥了挥。
他们这才想起来,唐虎薇名字里也有一个虎字。
车子到站,穿着整齐警服的学员有序下车,其中不少高大的青年才俊,但是熊幼美眼里只有瘦削的唐虎薇。
“小虎,你瘦了,快回家吧,我骑车带你,我妈在家蒸了肉包子哦。”
“李姨亲自下厨?因为我?”
“对呀,她说你在外边肯定没吃好,对了,这是我给你带的鸡蛋,还热乎着呢,快吃,垫垫肚子。”熊幼美从怀里掏出两个鸡蛋给她。
唐虎薇扶着她的腰坐上后车座,走前跟相处一个月的同学告别:“我先回家了,以后再聚。”
“好,路上小心哈。”
“注意安全。”
“……”
隔了一段距离,他们听见唐虎薇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下车?”
“我去问你们所长了,他告诉我的。”
“噢~我们小熊好贴心哦。”唐虎薇心软软地,如果不是她在骑车,她一定要抱着小熊使劲蹭一蹭。
“那当然啦,别说话了,容易灌风,专心吃鸡蛋。”
“嗯!”
剩下的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有人问:“你们都没发小的吗?”
“有,但是……”
“比不了,比不了。”
“真是不甘心啊,好不容易结束培训,以为不用再输了,结果现在好像输得更彻底。”
“嘘,别说出来啊,很心凉的。”
……
骑着车,熊幼美忐忑地开口:“我跟你说个事啊,你别生气,就是我结婚了。”
“啊?!”唐虎薇吓得差点从自行车上掉下来。
“不是,不是,我说错了,是快要结婚了,嘴瓢。”
“……熊幼美!你要吓死谁啊?”虚惊后拍了拍胸口,她问:“是和那个谢医生吗?”
“嗯。”
“我不生气,只要你喜欢就行,好歹没趁我不在就结完了。”唐虎薇现在还沉浸在刚才那吓一跳中,对这件事包容性极大。
唐虎薇了解完谢医生的条件也挺满意的,“你喜欢的东西就没有差的,要是过得不开心就回家,反正李姨肯定很乐意。”
“那你不乐意?”
“当然乐意,我亲自去接你回家,就像今天你接我一样。”
“哼哼。”熊幼美卖力地蹬自行车,嘴上抱怨:“你干嘛穿这么厚,很难骑诶。”
唐虎薇用力抱住她的腰,只将将能够环住,她完全变成了一只小熊嘛,唐虎薇不禁问:“你里面穿了几件毛衣啊?”
“只有两件。”
“……不热吗?”
“热啊,没想到骑自行车热得这么快。”
她倒是坦诚,唐虎薇翘起嘴角,嘟囔了一句:“傻熊。”——
作者有话说:每天的更新我都想早点发,甚至比大家还急切,不知道这是什么心理(自己催更自己?)
下夹子后每日上午九点更新,我尽量多多地写,请假会挂请假条。
谢谢大家的喜欢[红心]
第26章 储冬菜,欢欢喜喜好过冬 唐虎……
唐虎薇这次回来可算赶上了。
昨天回来, 今天就被喊着去排队买冬菜。
又是一个浓黑的凌晨,三点半熊幼美就自动睁开眼了。她喜欢这样的日子,天不亮, 但是大家都会起来忙碌, 红红火火的感觉就像在过年一样。
她一向不亏待自己, 今天穿得更厚实,搂着唐虎薇的胳膊走在一行人的后面,方便她们胡侃海侃。
“你回来的真是时候, 不然你家又得犯难了。”
唐虎薇知道她的意思,嗤笑:“过日子还是得有把子力气,光会绣花顶什么用?算了, 反正这话跟他们谁也说不通。”
“你妈咋这么固执呢?”
“不知道, 我爸也是一样迂腐, 只不过是他不愿意说罢了, 他一心一意教导儿子成材成器呢。”唐虎薇冲着唐父的背影悄悄翻了个白眼。
“那他干啥给你起这么个大气的名字?”
“大概是想显出自己文化人的不同, 跟别人家起的兰啊凤啊不一样。”
“看不出来,感觉唐叔挺和善的啊。”
“那我还说桦哥挺温柔的呢,你认不认同?”
熊幼美不认同, “好吧,我懂了。”
菜站门口大排长龙, 家家户户都推着板车排队,最前面的人买完后, 弓着腰推车从人群里挤出来,家里其他人在旁边扶着、护着白菜。
白菜也分不同的级别,熊幼美和唐虎薇家一大早来排的就是二级菜,大差不差的水平。她们家倒是想买最好的,可是那些好的根本不会流通出来, 经过层层选拔,早就被内部人员分完了。
站着排队也挺煎熬的,不动弹就会冷。熊幼美琢磨着要玩点什么的时候,前面一个大娘喊她。
“小美。”
“孙大妈?你们也是今天买冬菜啊。”
“是啊,你们一家人都出动了?”
“对啊,全家齐心协力建设和谐幸福大家庭。”
孙大妈摆摆手,她又不是记者,说这些官话干啥。
“你那个对象找着了吗?实在不行你就看看我家那个大外甥啊,除了长得糙了一点,其他的都是最符合你要求的了,我千挑万选才找着这么一个。”
熊幼美嘿嘿笑,笑得无比显摆。
“找着了找着了,大妈我就跟您说了吧,不能遇到困难就降低标准,您看我这不就找到符合所有条件的对象了吗?而且我们元旦结婚,您到时候一定要来啊。”
孙大妈失去所有表情,第一时间是不可置信,真的会有这么“刁钻”的人?
“不用你说我也一定要去看看,如果真跟你说的一样,我给你们随个大红包。”
熊幼美举起戴着手套的手:“一言为定。”
孙大妈跟她击掌,“一言为定,如果不是,你就要承认是你要求太不切实际。”
“没问题,没问题。”
熊幼美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了,她对谢医生很有信心,就凭那张漂亮的脸,她怎么输?
孙大妈走回自己的队伍,口中迷茫地念叨着:“怎么可能呢?不可能吧?万一呢?不不不,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唐虎薇目睹全程,她们俩知道对方所有的事,加上小熊是个嘴快加话多的,她了解得无比详细,此时也有些好奇。
“那个人真这么好?”
“嘿嘿,我必胜。”熊幼美翘着嘴角,抱着胖胖的胳膊哼着欢快的小调。
唐虎薇摇头,她的好朋友是什么小人吗?一朝得势便逍遥。
天边刚泛白的时候,终于轮到她们了,熊幼美这次没躲懒,跟着大家一起往板车上搬白菜,这个板车是跟熊老太太借的,付钱的那种借。
熊幼美想的是她多分担点,她爸就能少累点,因为明天他还得去帮老太太买冬菜。
“嘿咻。”
“嘿咻。”
熊幼美喊着号子往上搬,熊桦嘲笑她:“喊得这么用劲,一次就搬俩,没啥用还把自己累得够呛。”
熊幼美直起腰,趁其不备,迅速踢了他一脚,“这下够用劲了吧?”
熊桦嘴硬:“不够。”
“……你有病啊。”熊幼美没力气跟他闹了,继续搬。
“小虎,你是对的。”
唐虎薇当然知道她说的什么,哼笑两声,笑声得意。
白菜拉回家属院,要先在楼道或者窗台上晾一晾,晒干最外边那层叶子的水分,锁住里面叶子的水分,这样才不容易烂掉。
熊幼美家买得不多,因为他们家人少,空间也小。
熊幼美、李虹霞和熊爱国把白菜归置到合适的地方,熊桦抱着咸菜坛子去院子里冲洗,坛子洗干净就要准备腌酸菜了。
等全部弄好,一家人坐在沙发上齐齐歇了口气,望着楼道里的煤袋子,靠墙放着的大棵白菜、红棕发亮的大坛子……
真是满满的成就感和安全感。
李虹霞感叹:“这样这个冬天就差不多了。”
熊桦说:“就差腌咸菜了,除了腌酸菜,我今年打算再弄一个辣白菜。”
熊幼美敏锐地问:“你跟谁学的法子?咱这边没人会腌辣白菜吧。”
“星桥教我的,她外婆教给她,她又教给我了。”
“噢~”
“熊幼美,你好烦呐!”
“噢~”
在腌酸菜前先来的是小虎的调任通知,从街道派出所调到了市局,因为她在整个培训班表现是数一数二的,走访调查后发现这个同志不仅身体基础好,文化底子也不差,政治背景更是红彤彤,从普通群众开始就积极向组织靠拢,是个可用之才。
与此同时,熊幼美终于收到了报社的回信。
遗憾的是,这是一封退稿信,信里编辑详细说了修改意见,并且建议她修改后再尝试投稿。
熊幼美很兴奋,这比她想得要好多了,起码第一部作品就引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编辑的注意,说明她是有潜力的。
所以不论是被调到市局的唐虎薇,还是被退稿的熊幼美都高兴极了,眉开眼笑地抱在一起。
熊幼美举着信纸细细揣摩编辑的遣词,比起退稿的结果,她更明显地感受到一种心灵上的安慰。
原来画画不是闭门造车,能够有人理解,可以与之交流是如此地幸福。
唐虎薇第一天去市局报道,去之前她还是一个忐忑紧张的年轻人,回来后整个人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怎么样?市局好吗?”
唐虎薇重重肯定:“好,特别好!”
“我今天第一天报道,只是熟悉熟悉,但是里面的氛围跟之前在派出所完全不一样,每个人都在忙碌、紧张、焦虑,太刺激了!”
“啊?”熊幼美懵了,不能理解:“这有啥好的?”
“这意味着以后我也会这样,承受很大的压力,你不觉得很有成就感吗?”
“没感觉啊。”
唐虎薇是天生的冒险家,她不怕伤痛,不怕压力,身体里常年驻着风和火,紧张和变化才是她的提神良药。
相反,熊幼美的人生是花团锦簇的山谷,橙红色的落日、暖金色的山脊、青蓝色的雾霭、粉白紫红的花朵、苍翠欲滴的草木……温暖而斑斓的生活才是她的能量源泉。
周末唐虎薇提着一盒点心匣子去了原来的派出所,熊幼美闲着没事,和她一起溜达着过去。
她望了望白茫茫的天空,推测:“最近可能有雪,你还要搬出去吗?”
“嗯,市局有单身宿舍可以住,看完所长还有同事就要回去搬家了。”
“林姨拦着咋办?”
唐虎薇沉默,默着默着叹口气,面对亲生父母她也颇为束手无策。
“她拦不住我,我一定要走,她也许以后会理解我,也许不会理解我。”
她看着前方喃喃道:“我今年十七岁,她生下了我,养育了我,所以我会给她养老,可是我有时候会感觉我不再爱她,有时她的冷眼讥讽又会刮伤我,也许是我爱她,但是她不爱我这个不符合期待的女儿。”
爱与不爱是每一个人几乎时刻都在纠结的事情,我的母亲这样做是因为爱我吗?我的父亲是不是更爱男孩?我的丈夫究竟是爱我本身还是爱我的生育能力?
比起后者,前两者的伤痛与纠结要更漫长,因为父母几乎是伴随一生的课题,那条消失的脐带勒住彼此的血管,互相折磨与伤害。
“没事儿,你是个人,应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林姨那里我让我妈帮着劝劝,也许以后她老了就能看开了。”
唐虎薇吸吸鼻子,从后面搂住她揉乱她的卷毛,“小熊,你越来越会安慰人了。”
“我也会长大好吗,从派出所回来我们去趟邮局呗,信纸和邮票快没了,要多买点存着,等下雪再去就不方便了。”
“好。”
唐虎薇一进派出所,大家意外又高兴,很热情地招呼着,唐虎薇笑着寒暄一圈后进了所长办公室。
对她来说,所长是她的领路人,也是她的半个师傅,她想告诉他自己这段时间的成长和见识。
点心匣子留在了外面,熊幼美打开,招呼大家一起吃,围着炉子吃点心,空荡荡的胃里舒服多了。
“你们饿得这么快,最近很忙吗?谁家又吵架了?”熊幼美不放过任何一个闲打听的机会。
现在还不忙,所以大家也有心情边吃边放松地唠唠嗑。
“今天还没人来报案,可能是天冷,大家也消停了,夏天热,大家心浮气躁容易有矛盾。”
“那也挺好啊,给你们减少工作量,冬天整天在外面跑也挺受罪的,尤其是下雪,自行车都骑不动。”
一个圆脸的小民警一副遇到知己的表情,激动地说:“没错没错,我本来骑车就骑不好,万一下雪了,我这屁股和这腿就要遭老罪了,还是现在这样清闲好,最好一个冬天都闲着。”
其他人还没说话,外面突然变得闹哄哄,他们同时回头,原本哭闹不休的四五口人被看得顿了一下,紧接着赶紧续上刚才的哭骂。
“这个杀千刀的小偷,偷谁不行,偏偏偷我家的,我家准备过年吃的肉啊,还有攒着给儿子娶媳妇的压箱底的钱啊,都被这该死的小偷偷走了啊!”
“哎呦我的老天爷啊,您在天有灵,一道雷把那见鬼的小偷劈死吧。”
民警老林提醒:“咳咳,谨言慎行,别整这些神鬼啊。”
颤颤巍巍地老头上前死死握住老林的手,唾沫纷飞,极为愤慨:“警察同志,我要报警,我家遭贼了啊,好东西都被偷走了。”
熊幼美认出这是他们隔壁大院的人,住的是纺织厂的工人。
离这么近的地方遭小偷了?熊幼美大惊,下意识左右看了看,感觉哪哪都不安全了。
还好现在在派出所,小偷不敢来。
唐虎薇和所长听见动静走出来,小虎下意识地想要上前问话,又后知后觉停住脚步。
所长上前了解情况,那家人早上起来去厨房做饭,发现壁橱锁着的肉没了,家里的菜刀也没了,再仔细一查,藏起来的钱也被翻走了。
“有多少钱?”
“一百一十四块八。”
这个数额算是比较大的,而且不知道这个小偷是不是第一次作案。
“你们没听见一点动静吗?”
“没有,白天上班都累死了,晚上睡熟了什么都听不见了。”
这倒不好办了,“总之,我们现在先去你们家看看有什么线索吧。”
“警察同志,我们家的东西和钱还能找回来吗?”
“现在还不能保证,先去看看情况吧。”
老林带着几个年轻人过去,剩下的民警看向那个小圆脸,“你小子嘴是乌鸦嘴啊?”
圆脸民警摸着头嘿嘿笑,又憨又傻。
熊幼美觉得他这个形象挺讨喜的,可爱笨拙的新人警察,不错不错,以后可以经常过来取材。
买完邮票,熊幼美在回去路上和小虎说起自己的想法,她问:“那为啥不写我的故事?我也算新人啊。”
“我现在还不成熟,担心画不好,先画一画别的练习练习。”
“噢~你这样说,那个小圆警察会很失望的哦。”
熊幼美义正言辞地训道:“你不要随便给人起外号好不好?”
唐虎薇无辜:“嗯?可是他本来就叫袁圆啊,我看是你偷偷给人起绰号了吧?”
“真的吗?咳,这个名字倒是合适他。”
某人心虚地转移话题:“不说他了,中午谢医生来家里吃饭,你也来呗,我昨天突然想起来你还没见过他,光听我说了,所以就喊他来家里吃饭啦。”
“吃什么?”唐虎薇一如既往地关注人生大事。
“萝卜炖羊肉,羊肉是谢医生整来的,可以吃个新鲜了。”想象力充沛不太好的地方是,只说个菜名,萝卜和羊肉的形状与热气就仿佛已经近在眼前。
熊幼美拉着唐虎薇的手往前跑,进门后直奔厨房。
“谢医生?你已经来啦?”
熊幼美看到他的时候,他的手指正在调整醋瓶子的方向和位置。
看着那一排整整齐齐的调料瓶,她就知道了,来了挺久了。
他收回手,侧过头冲她笑得灿烂。
熊幼美拉住他的手腕走出厨房,无奈地劝告:“既然不习惯,就不要进去了,走走走,我们出去喝茶嗑瓜子。”
厨房里的熊桦:?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发小,超级好的朋友,唐虎薇,我们都叫她小虎,另一个超级好的朋友叫梁友佳,现在在外地。这就是谢长骄医生。”
唐虎薇粗略打量一下,确实是足够亮眼的男同志,光是这副干净讲究的做派就比很多很多男同志强了。
“你好,谢同志。”
“你好,常听小美提起你,唐同志。”
“……”
气氛凝滞在此处,熊幼美没有意识到,正在四处找她妈妈呢。
“哥,咱妈咱爸呢?”
“出去买红薯去了。”
“噢。”
李虹霞和熊爱国回来的时候,熊爱国背着一篓子的红薯,李虹霞眉毛轻挑,眼睛亮亮地看着熊幼美。
“看看这是什么?”她从布袋子里掏出三瓶汽水。
“啊!妈妈你真好!”
熊幼美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跑过去抱住李虹霞的肩膀摇晃。
“我猜你就想喝汽水了,妈妈猜的准不准?”
“准,特别准!”
小美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抱着李虹霞一脸幸福的模样让谢长骄陷入沉思,他特地托人从沪上买的绘画工具远不及几瓶随处可得的汽水?
他好像有点吃醋了,吃的居然还是恋人母亲的醋。
他的心可能真的生病了——
作者有话说:早上九点,冬天的阳光正盛,心情正盛,祝大家也能欢欢喜喜过冬天。
第27章 腌辣白菜与雨夜惊奇小夫妻 一……
一顿饭结束后, 唐虎薇不大看得惯的是这个谢医生太讲究了,和这样的人生活很累。
她跟小熊说起这个问题,小熊沉思一会说:“目前为止我没有觉得累, 亲密的关系需要包容和沟通, 我觉得这一点我还蛮擅长的。”
“你能想到这一点就好。”唐虎薇虽然仍有些担忧, 但是选择相信她的决定。
吃完饭聊了会天,熊幼美把谢医生送出去,并且解释:“我等会要帮小虎搬家, 场面很乱,所以你先回家。”
“我可以帮忙。”
“不用,不只是搬家的问题, 还有别的麻烦, 下次再跟你说啊, 再见, 谢……长骄。”
谢长骄惊讶地抬眼:“你……再见, 幼美。”
“好啦,快走吧,路上骑车注意安全, 你有手套吗?”
“有。”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副灰色手套,“我自己织的。”
“织的真好。”她想再多夸几句, 身后的楼上却传来争吵声,熊幼美赶紧把手套还给他, 着急地说:“我得先走了,上面乱起来了,你骑车注意安全啊,下次再见。”
谢长骄注视着她匆忙上楼的身影,在她心里, 他排第几名呢?第五还是第六?
谢长骄沉下眼睛,骑车去了供销社,买了三卷毛线,白色的。
楼上的争吵声来自唐虎薇和她妈妈,她赶到时,刚好听见林梅近乎歇斯底里地质问:“你现在是不要这个家了吗?我把你辛苦养大,省吃俭用供你上学,你是不是不认我这个娘了?那我养你有什么用?有工作了翅膀硬了就不想要我和你爸了是不是?”
最好体面的林梅在这一刻不顾一切地举起名为孝道的锥子,深深凿进唐虎薇的眉心。
唐虎薇流着泪的眼睛倔强地直视着母亲,喉咙滚动,似乎有千言万语藏在里面,但最后只硬邦邦地说出一句:“如果你非要这么认为,我无话可说。”
她不想争辩弟弟挂在嘴边的“我们一家人”不包括她;不必告诉她自己在这个家仿佛一个扫把,平时只是个摆设,无人在意,一到需要的时候就给扔出去干活;不必诉苦自己在这个家从来没有吃过饱饭,因为端庄闺秀不会吃那么多;不必痛陈自己在这个家的每分每秒都像在被一把钝刀磨同一个伤口……
林梅指着她的手指激动生气地发抖:“好好好,你是真没良心啊,我从你小时候就看出来了,你就是个心狠的,忘恩负义的,我真后悔把你拉扯这么大,你怎么不去死啊。”
唐虎薇用衣袖捂干眼睛,布料吸干了眼泪,只留下一双红得吓人的眼睛。
她深深看了林梅一眼,扫视过好似局外人的唐老师,以及喏喏安静的唐小妹和看好戏的唐小弟。
把这些人的神情纵览于眼底,她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冷静:“等你们老了我会给你们养老,以后我不会回来了,就当我是个普通亲戚,在我无能为力的时候你们供吃供穿,等你们老了我也会尽数返还。”
说完唐虎薇就走了,去了小熊家,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躲到哪里去。
熊幼美紧跟在她身后,追上她,握住她攥紧的拳头。
唐虎薇抬起头看着小熊,问的第一句话是:“她不会去我单位闹吧?”
熊幼美心疼地搂住她的肩膀,摩挲着她的后背,安抚说:“没有人敢去警察局闹事的。”
“可是我和她有血缘关系,我那些同事也管不了。”
“那你就申请出差,去东北山区,去江南水乡,只要是跨省的案子你都积极申请。”
“好。”
唐虎薇走进熊幼美的房间,强撑着精神脱掉沾满眼泪的外套,然后气力一下子泄了,倒在绵软的被子里,她又想哭了。
她不知道自己哭没哭,只知道她累得睁不开眼,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浑身没劲,喉咙肿痛。
她扶着墙走出房间,问:“小熊,我生病了吗?”
“对呀,你发烧了,刚好你醒了,该吃药了。”
李虹霞扶着唐虎薇坐下。
“先吃饭再吃药。”
“谢谢李姨。”
李虹霞把碗放到她面前,催促道:“快吃吧,除了小米粥,还有你熊叔刚烙的饼,软乎着呢,不喇嗓子。”
熊桦从厨房端出一盘小咸菜。
“好。”
小熊的家人除了把她当做一个病人照顾,并没有其他特别的,也没有提起昨天的事,仿佛这仍旧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吃完饭就可以去上班。
“上午我去市局帮你请假,你在家休息一天,明天我帮你搬宿舍。”熊幼美已经帮她安排好了。
唐虎薇没有推拒,盘算着:“我的东西还在隔壁,但是我不打算要了,手上还有一些钱,等会出去凑一凑没问题。”
“你还生着病呢,被子褥子这些上哪凑呀,我妈已经帮你收拾好了,是我们家以前的被子,棉花硬了一些,但是上次弹过,还挺暖和的,暖壶和洗漱用品你去买应该能买到。”
“谢谢李姨,小熊,桦哥,熊叔。”
熊桦缓声沉稳道:“不用一直说谢,你跟小美一起长大,和我第二个妹妹,我妈第二个闺女差不多,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甚至熊爱国都表示:“以后想回来住就回来住,跟以前一样。”
唐虎薇忍不住笑了,能让熊叔说出这样的话,看来大家真的很担心她。
就这样,唐虎薇希望的“好聚好散”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被撕碎,一场发烧烧尽了所有的苦痛。
即使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一闭眼都会回想起那天林梅同志的话、表情、眼神,于是她默默加大了训练量和工作量,直把自己累到倒头就睡的程度才算合格。
她没时间沉湎于自我怜惜,她还有工作和理想要完成。
当她恢复精神后,熊幼美跟着松了口气,这段时间她也替她紧绷着。
当天晚上吃完晚饭,李虹霞拿过自己的布袋子。
熟悉地卖关子,“小美,继续猜,里面还有呢,当时小虎的事太突然,我也给忘了。”
熊幼美挠挠耳朵,好奇地问:“还有啥?”
熊幼美期待地看着她,李虹霞在里面掏呀掏,掏出一个小方盒,没打开,直接递给了小美,并且含笑鼓励她自己打开。
“妈妈!”
“是手表?”
熊桦问讯赶来,看到崭新地手表,生气地喊:“妈,你也太偏心了。”
李虹霞两手一摊,泰然自若:“对啊,没错。”
“妈,你再这样我可就要伤心了!”
李虹霞耷拉着眉毛,难过地说:“我不是不想给你买,实在是工业票不够,你妹妹平时上班老迟到,更需要这块手表,希望你能理解为人父母的难处。”
她示弱,熊桦便有气都说不出来,好像说了就是他不懂事不体贴父母了。
“妈,你换路子了,你怎么不理直气壮了?”
“因为我今天心情好,愿意哄你呗。”李虹霞舒展眉毛,一点难过的迹象都没有。
那边说相声的时候,熊幼美已经取出手表戴了上去,设计简洁,触感冰凉的银色表盘、表带在她手腕间闪着光辉。
“妈,你们看好不好看?”
“好看,果然没买错。”李虹霞握着她的手细细地瞅,“我闺女戴什么都好看。”
“你马上就要结婚了,又顺顺利利度过了人生的一大关卡,这个算是妈妈和你爸给你的庆贺礼物,同时也是你的成人礼物。”
“妈,你怎么知道我结婚后会顺利啊,万一不顺利呢?”
李虹霞拍了她一下,笑斥:“嘿,你这孩子真能抬杠,不顺利就当我们送你看时间的,以后早晨别着急忙慌怕迟到了。”
“嘿嘿,妈,爸,你们真好。”
熊桦重重哼了一声。
熊幼美看向他:“哥,你是不是也要给星桥姐买一块?”
“不用买,她有。”
“那你就该给自己买一块,省得落后太多。”
熊桦听进去了,回屋查自己的小金库,他每个月能攒下不少钱,但是从来没给自己添置过东西。
嘶,这么一寻思,他不会是遗传了他爸的抠门吧?越老越抠?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熊桦决定明天就给自己也买一块手表,工业券不够就跟人淘换。
第二天下班回来后熊桦揣上自己的小钱包骑着自行车去百货大楼,转了一圈走出来,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拎,只是手腕上多了块手表。
他顺道去了一趟副食品店买些萝卜、大蒜和韭菜,再去供销社买个小一点的咸菜坛子。
这样家里就有两个了,大的做酸菜,小的做辣白菜。
晚上全家人又忙活开了。
厨房里熊桦手中的菜刀快速起伏,把姜蒜切成泥,萝卜切丝、韭菜切段。
菜刀敲击案板,啪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却渐渐被另一种声音盖过。
“我都跟你说了,白菜不要放在外边,你怎么不懒死算了?一家子好吃懒做的东西。”
“你不懒你怎么不自己收?我肯娶你你就偷着乐吧,别得寸进尺啊,像你这样的泼妇,除了我们家,谁敢要?”
熊幼美原本正在往白菜根上搓盐,听见动静,抖落手上的粗盐,趴到窗户边观摩,偶然一抬眼就看到对面楼的窗户那里也是人影绰绰,大家都有一颗围观的心啊。
甚至还有人捧着饭碗往下看,拿这动静下饭呢。
啪嗒啪嗒的雨滴拍打着窗户,楼下除了正在互骂的杨林和赵萍像是两只斗红了眼的鸡,你来我往,互不退步。
杨林的父母和弟弟麻木地往木筐里装大白菜,偶尔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隔着雨幕和夜色,也能看出他们浑身散发的苦水味。
熊幼美都忍不住替他们摇头叹息,又问:“杨林父母以前不是挺那啥的吗,我看着他们怎么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李虹霞一边搓盐一边说:“世界上有多少不怕疼的人?他们又不是傻子,疼怕了就不敢掺和了。”
赵萍这个猛人凭借一己之力制服了这对老无赖,打造了现在一对一的局面,毕竟人上年纪后就知道怕,也惜命了。
老四更不用提了,本来就是个窝囊的。
“杨林还坚持啥啊,老实服了不就行了。”熊幼美极其不看好杨林,他狠不过赵萍。
“说不定这就是他们夫妻的相处之道呢,打着骂着就整出感情了。”
熊幼美打了个哆嗦,更吓人了。
“我不看了,我还是老实干活吧。”熊幼美坐到马扎上继续给白菜抹盐。
窗户上的雨滴越来越大越来越急,熊幼美跺脚,她这辈子就控制不住一个好奇。
她想知道这么大的雨那俩人是不是还在对骂。
悄悄站到窗户边往下瞅,眼睛瞪圆了,瞅疼了才隐隐约约看清楼下的两个人在干啥。
她浑浑噩噩地走回去,“妈,这个世界太,太不可思议了。”
“咋了?”
“他,他们俩人在楼下亲起来了。”
“啊?”
一向淡定的熊爱国也吓了一跳,“这么大的雨干啥不回家亲啊?”
“我不知道,可能感情真到那了。”
“额,那东西不是小孩看的,你快弄白菜,我去瞅瞅到底怎么个事。”
“哦。”
熊桦把切好的菜放进铁盆里备用,擦干净手指,把抹上盐的白菜一层一层放进坛子里,刚刚好放满一坛子,然后倒上清水,只倒半坛子就够了,最后在白菜上面压上一块干净的大石头。
他干到这一步直起腰用袖子擦擦汗,剩下的就是等了,等盐分充分杀出白菜的水分,差不多一个晚上就行了。
干完这些他成就感满满,叉着腰问:“爸,妈,你们还要趴在那看多久啊?”
李虹霞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我们不是看热闹,是看雨呢,下完雨就该下雪了吧。”
熊爱国紧跟着附和:“没错没错,明天都多穿点,天气肯定更冷。”
两口子若无其事地回房间,熊爱国小声问:“他们夫妻是不是其实感情挺好的?”
“我也不确定了,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
“……”
“哥,我也回去睡觉了。”
“去吧去吧。”等熊幼美走了,熊桦大步跨到窗户边,刚要瞅两眼,就听见有人叫他。
“哥,你干啥呢?”
“没,没干啥,我看看窗户漏不漏雨。”
“噢。”
熊桦像模像样地检查一番说:“不漏,那我就放心了,我回去睡觉了,你晚上被子盖严实,别感冒了。”
“噢~”他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熊幼美再看不出来就是大傻子了。
她摊了摊手,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第28章 夜间巡逻与论谣言的产生发酵 ……
熊幼美下班回家, 一进院子就看见很多人搬着马扎坐在院子里,她妈妈站在最前面,似乎在传达什么通知。
李虹霞同志不仅是街道办的妇联主任, 也是大院的话事人, 她不想干这个, 可是因为她跟街道办的关系最近,邻居觉得她消息最灵通,一致推举她当上这个管事。
“所以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目前小偷张狂,我们每家每户最少派一个人出来,晚上分成几队, 在附近一起巡逻, 手上可以拿些东西自卫。”
“同志们, 街道办希望大家积极踊跃地参加这次巡逻, 不光是为保护财产, 也是为了向潜在犯罪分子证明咱们大院有多团结不可破,以后这些匪徒就不敢轻易对咱这片下手了。”
有人特别积极地表示:“那我们全家吃了饭都去,就当散步了。”
“……这是我要强调的另一点, 一定不能都去,家里要留人看家, 以防被小偷趁虚而入。”
“那我们要带什么武器?”
“随便,但是不能误伤自己人啊。大家快回家做饭吃饭吧, 晚上八点半在这里集合。”
她说完后,熊幼美走过去跟李虹霞一起回家。
这个小偷一直逍遥法外,最近又做下几起案子,据推测可能是一个小偷团伙,并且只图财不伤人。
李虹霞既讽又叹道:“这小偷真是敬业, 晚上这么冷的天还得上工。”
熊幼美对小偷的心理不感兴趣,只跃跃欲试地问:“妈,咱家谁去?”
“谁去都行。”李虹霞没有特地嘱咐不让女儿去,她想去就去,女孩也不一定非要被谁护在身后,有胆小懦弱的男人,更有很多女人勇敢机智。
“那我去!”
熊爱国知道后表示他也要去,因为抓小偷有奖励。
以往除了有正式的表扬信,单位知道了会发一些钢笔之类的物质奖励,还会在广播上通报表扬……这些都会被记录在档案上,对以后单位里的评优分房都是重要的政治资本。
总之好处多多,机会难得,熊爱国不想错过。
至于熊桦则留在家里做辣白菜,顺便镇守后方,万一那不开眼的小偷团伙真来他们家,一逮一个准。
冬天天黑得早,呼出一口气就化成白雾。
熊幼美父女整装待发,一人手里拿一根棍子,站在院子里像两只一大一小的雪人。
“爸,咱俩是不是应该拿菜刀?万一用棍子制服不了他们怎么办?”
“你还太年轻,什么都不懂。咱们这叫诱敌深入,他们一看咱就拿两根木棍,肯定放松警惕,跑的时候选择从咱们这边突围,这时候我就迅速掏出我怀里的菜刀把他们制服,这样功劳不就是我们家的了吗?”
看在是亲闺女的份上,他捂着嘴小声讲了一遍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并且美滋滋地笑了两声,仿佛看见各种荣誉蜂拥而至他的怀里。
熊幼美有一点想不通:“可是我没拿菜刀啊。”
“额……”熊爱国忘了提醒她了,光顾着自己琢磨了。
“到时候我一个人就能行。”
“行,行吧。”熊爱国同志把兵法都用上了,看样子今晚不抓住一个是不会甘心回家的。
“熊叔,小美,你们来这么早啊?”
“小敏姐,你们家派你出来啊?”
陈敏抱住小美的肩膀,骄傲地表示:“对啊,我可不比那些男的差,在后厨我一天能切几千斤菜。”
“小敏姐,你真厉害,要是我切,切不到两百斤,手就抽筋了。”
熊幼美真心佩服,小敏姐在上学的时候就是温柔细心的姐姐,参加工作后变得越来越飒爽能干,这个能干是有利于她自己的,而不只是温柔地关照别人。
“我拜了个师傅,这些都是她教我的,她说我有天赋,只要努力就能当正儿八经的厨师,所以我现在正在练切墩。”
熊爱国忍不住问:“你怎么认识的这个师傅?不是说做厨子很少收徒的吗,都是传给自家人。”
陈敏把脸埋进围巾里,实话实说:“师傅说是因为我品行好,天赋好,所以就认我这个徒弟了。”
“别说我了,听说小虎去市局了?比我进步快多了,这下梦想成真,她能松口气了吧?”
“没有,她最近出差去外省办案了,她那个工作除非退休,一辈子都松不了气,她说见了太多的黑暗面,她就更着急多做一点事。”
熊幼美有些失落,小虎走后,过了好几天她才反应过来,她的朋友一个个都走了,走在不同的人生轨道上,再回不到从前并行的轨迹。
陈敏牵住她的手,用大拇指反复摩挲她的手背,安慰道:“不用担心,她出差再久,早晚也会回来的,佳佳也是。”
“佳佳说今年回不来,没有探亲假。”
陈敏一下不知道说什么了,说再多冠冕堂皇的话也无济于事。
等人全部到齐后,有一个在保卫科上班的同志站出来组织群众。
“好了,各家各户都到了吧?看看身边的人有没有缺谁家少谁家。”
大家左右探头瞅瞅,稀稀拉拉地回复:“没有。”
“好,现在十个人组成一个小队进行巡逻,巡逻的地方就在附近几个巷子,大家注意安全,保护……”
家属院的人家比较多,又有不少人都是热心肠,所以每家每户都出了两三个人,熊幼美看见杨家居然出了三个人,跟以前偷懒耍滑不一样了。
“爸,你说这是不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熊爱国也看见了,他们还被分在了一个巡逻小队里,小声说:“等会要是碰见歹徒,你离杨家人远一点,不好说他们能干出什么。”
“明白。”
几分钟后,领头的人说完了注意事项,一队队人马便分头出发。
一伙人走在一起,大家抽着烟,缩着脖子说说笑笑,唠些有的没的,也就不冷了。轻松写意的状态仿佛不是来抓小偷的,而是大院邻居茶话会。
因为大家都有一种侥幸心理,认为小偷肯定不能让他们遇上,就算遇上了,他们人这么多也没什么好怕的。
熊幼美一边剥花生一边眼睛观察着周围,她也没在注意小偷,她看的是夜晚景色,为以后画画作参考。
“给我吃点。”
“喏,临走前我妈给装的。”
“……”
熊爱国刚刚扔进嘴里的花生突然如鲠在喉,他媳妇咋就没想到给他装点呢?肯定是忙忘了,哎,当干部就是操心多,容易忘事。
熊幼美大步跨过一个小水坑,跨过去还要回头看一看,万一能从里面看到小偷的倒影呢,那就太神奇了。
现实非常的平常,里面只有她自己的倒影,刚刚下过雨,树上的枝叶潮湿阴冷,小偷应该不会躲在那种地方。
他们这边平静温馨,而他们寻寻觅觅的三个小贼则绕过他们去了家属院,打算来个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李虹霞正在沙发上织毛衣,熊桦正在给白菜抹自己刚做好的辣酱,两人各干各的事,房间里只有抓揉辣酱时的咕叽声。
此时门口响起了呲哒声,她们俩同时朝门口看去,默契地交换一个眼神,不约而同警惕起来。虽然觉得不太可能是小偷,但是这个动静真奇怪。
熊桦伸着沾满辣酱的手站在客厅中间,李虹霞手上攥着一把剪刀,两个人静静地盯着门口。
一时间不知道谁才是狩猎者。
带着口罩,用围巾裹着头的人刚打开门就看到了熊桦这副仿佛杀人狂魔的装扮,围裙上猩红的血点炸得人心惊胆跳。
男人对上熊桦冷漠的眼睛,颤抖着声音:“你,你们还没吃呢?”
熊桦快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越过他,看见了他的同伙,这俩人毫无义气,转身连滚带爬地逃下楼。
他们太慌张失措,没看清路,在二楼楼梯口不小心撞到两个人。他们是小偷,不是抢劫犯,赶紧对着俩人连声说对不起,态度极好,边说边往后退。
他们现在什么都没干,这俩人也不知道他们是小偷,溜走不成问题,至于被抓住的兄弟……希望他能在牢里过个暖冬。
可是小偷们不知道,就是有人比他们这些坏人想的还要恶。
杨林揪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你怎么回事?脏兮兮地撞到我,光说声对不起就算了?赔钱!”
赵萍看不惯他这副欺软怕硬的模样,讥讽道:“呵,你这个懦夫,欺负人家农民干什么?有本事冲我来啊。”
小偷:农民??
他们敢怒不敢言,顺着话说:“对不起啊,大哥,俺们不是故意的,身上没有钱,能不能绕俺兄弟俩一次?”
杨林刚被怼的一肚子火气,正好旁边还有个软柿子,二话不说一巴掌抡过去,把人打得原地转了半圈。
赵萍掐他,“你神经病啊,对人家老实人下手,我看你早晚都得作死自己。”
小偷捂着脸,眼神木木呆呆,咋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嘞?
杨林不忿:“我就打了怎么着?他要是有骨气就打回来啊,你还为他打抱不平?不会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了吧?”
小偷不想掺和这两口子的事,想趁机偷偷溜走,以后再算账。
不把他们家偷个底朝天不算完!
杨林勒住其中一个人的肩膀,“你别想溜,是不是看我好欺负?我跟你说这事没完,必须赔我十块钱!”
小偷是技术活,不是体力活,他扭动挣扎,钳住他的手臂纹丝不动。
他双目含泪,苦苦哀求:“大哥,我真没……”
赵萍给杨林一巴掌,清脆响亮:“我都说了别欺负人。”
杨林顺手又甩了小偷一巴掌:“那你打我不也是欺负我吗?我就打他咋了?”
小偷被杨林挟持在胸前,三个人站成一条直线,赵萍甩杨林耳光,杨林就反手给小偷一嘴巴子,小偷……脸肿得说不出话。
啪啪啪的耳光声绽放于耳边和脸上,小偷肿胀的脸上落下两行清泪。
他可能是他们这行最窝囊的小偷了吧?早知道刚才就不逃了,落在杀人魔手里也比落在这对神经病手里要强。
就在他们三个人纠缠的时候,躲在后面的小偷趁他们没注意,成功溜走。
结果他一出大院就和巡逻回来的熊爱国他们迎面撞上。
晚上,陌生人,鬼鬼祟祟的装扮。
熊爱国眼中精光亮起,以超出自身体重该有的速度冲出去,紧追不舍,小偷感觉自己跑了很久,偷偷回头看,那个硬汉还跟着!
小偷觉得要是自己现在停下来都能咳出血,这人居然还不知道累?
我滴个乖乖,城里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熊爱国握紧手里的木棍,眼珠死死盯住前面的人头,又拉近一点距离后,他更快地倒腾两条腿,举起木棒,就像在厂里抡大锤一样,举高,然后咬牙重重砸下。
前面原本飞速奔跑的人缓缓软下身体,闭眼前心中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熊爱国喘着粗气,走过去查看,翻了翻眼皮,没啥大事,虽然头上有出血,但是谁让他就这命呢?
这年景,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小偷就是硕鼠,大家恨不得生吃他们的肉,抓到就是先揍一顿再扭送到派出所,不管什么惨样,只要没死,警察都不会说什么。
熊爱国为自己比了个大拇指,准头和力气还是一样的出色,明年说不定可以再升一级,做一个七级大师傅。
只不过这样的话,厂里又得逼他多收徒弟了,有点烦。想到可以多涨的工资,算了,忍忍算了。
当天晚上,派出所灯火通明,一排穿着制服的警察围着这三个小偷啧啧摇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三个小偷各有伤情,最轻的是熊桦送过来的那个,虽然来的路上被踢踹几脚,但是对比另外两兄弟,不得不说命很好了。
早知道,就不跑了……
和杨林赵萍对峙的小偷最终是熊桦去派出所路上把人“救”下来的,杨林和赵萍跟着一起来了,他们不傻,这都是功劳啊,咋能扔地上不捡?
路上杨林手欠掐了他几回,赵萍给他几脚,理由是利用她的善良与同情心。
小偷二被揍得鼻青脸肿,嘴角和鼻孔下面都有干巴的血痂,胳膊上和腿上被掐的踹的青青紫紫。
他抱头蹲在地上欲哭无泪,这对神经病夫妻才应该被抓起来吧!
小偷三已经在来的路上醒了,此时躺在地上,腿软站不起来,还得民警同志把他扶到审问室的椅子上。
“除了几位抓歹徒的同志留下做笔录,剩下的人赶紧回家,天太冷了,这里没什么好看的,赶紧回去啊。”
民警同志赶了两遍,大家才依依不舍地走了,熊幼美也走了。反正不可能让她跟着参加审讯,那就没热闹看了,不如赶紧回家找妈妈,把今天这一出热乎的好好讲给她听。
熊幼美把来龙去脉,连说带比划地讲一遍,讲完又不太满意地皱眉。
“我好些细节都没亲眼看见,等我爸还有我哥回来,再让他们讲一遍。”
其中大家最感兴趣的是杨林和赵萍这俩人的部分,实在是太离谱了,这对夫妻都不是普通人嘞。
“这么精彩?早知道我就跟出去看看了,就在楼下。”李虹霞拍着大腿痛惜,电影都拍不出来这样的桥段。
过了一会熊桦和熊爱国回来,熊爱国美滋滋地开门,熊桦面色平静,一进屋直奔卫生间洗手。
他的辣白菜做到一半出去送小偷了,现在还得回来继续做。
熊爱国大马金刀坐到沙发上,仰头灌了一缸子水后,高兴地说:“这下妥了,妥妥的了,年底说不定还能评个先进。”
他四处扫视自己的家,敢想敢说:“以后说不定还能换个更大的房子。”
李虹霞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你抓的是什么t务啊,就是个小毛贼,能给你发个笔记本就不错了。”
熊幼美也这么觉得,她爸想得太美了。
“要是能分房子,小虎抓的不比咱多,要分肯定早就分了。”
熊爱国丝毫没有被泼到冷水,乐观地说:“万一呢,荣誉又不嫌多,嘿嘿。”
“啦啦啦啦~”熊爱国去卫生间换衣服,洗手洗脸,今天他要做一个升级加薪换大房子的美梦。
李虹霞打了个哈欠,她也困了,“我也回去睡觉了。”
“嗯!”
熊幼美不困,她兴奋着呢,这个晚上太有乐子了。
“哥,咱俩一起弄,你再给我讲讲晚上你和杨林赵萍一起抓小偷的事呗。”
“行,我出门扭送小偷去派出所,经过二楼,看见杨林怀里的男人很眼熟……”
“什么?杨林抱男人?他喜欢男人?怪不得他总跟萍姐吵架呢。”
“……我没这么说啊,只是挟持,挟持在身前,哐哐扇他大耳光,我没认出来他那副猪头样,是他拉着我的衣服不松手,求我把他送去派出所的。”
“杨林强迫他?”
“我没这么说,反正就是杨林一开始不放人,听说是小偷,才说要一起去看看的。”
“杨林对男人穷追不舍?”
“我没这么说……这事没法说了,你赶紧走,跟你说话不够我费力气的。”
熊幼美嘿嘿笑:“我不说了还不行吗,腌菜腌菜。”
第二天,大院的人都知道了同一个秘密。
“听说杨林喜欢男人,啧,苦了赵萍那姑娘了,多好的孩子啊,嫁给他杨林守活寡。”
“你们说是不是那个杨林和小偷偷情被赵萍发现了,所以他们才打起来的?”
“有可能,偷情也是偷,都是在他们的工作范围内啊。”
“小偷还能干这事?他图啥啊?”
“也许他是追求偷的技术,不图财,偷人比偷钱更难啊。”
“那他牺牲太大了吧。”
“唉,谁说不是呢,这年头干什么都不容易啊。”
这些风言风语钻进熊桦的耳朵眼儿里,他面无表情地经过,仿佛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全置身事外。
不对,他本来就跟这件事没关系啊!——
作者有话说:谢谢小天使们送的月石,我今天刚发现,帮了我好大的忙[抱抱][抱抱]
第29章 拍全家福与赏雪 早上吃饭时,……
早上吃饭时, 赵萍眼神怪异地盯着杨林瞅,瞅得杨林心里起毛。
杨林瞪回去:“看我干啥?一大早就想打架?”
赵萍眼神变得一言难尽,“你……”
“你自己一个人在单位上班的时候注意点, 不要让我发现什么猫腻。”
她说完就拿包准备去上班。
“你把话说清楚, 不许你侮辱我的清白!”
她回头看他一眼, 那一眼里有嫌弃、震惊与迷茫。
杨林愣住,这是什么意思?
杨父垂着眼,难过地说:“儿子啊, 娶了媳妇就收心吧,赵萍这人挺好的。”
杨林愤怒无力,这些人都咋了?亲爹都开始说那个泼妇的好来了。
此时“始作俑者”熊幼美同志正在家里吃鸡蛋和面条。
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
一根长长的手擀面浇上鸡蛋西红柿卤, 颜色丰富, 营养丰盛, 是家人对熊幼美最好的祝福。
“妈, 我吃完这一根面条就饱了, 鸡蛋吃不下了。”
“吃不下就放兜里留着中午吃,你们那里不是有炉子吗?”
“好吧。”
其他人吃的也是手擀面,只不过没有那么完整, 最长的一根在熊幼美碗里。
小虎出差还没回来,所以最近她都是一个人上班, 路上边走边琢磨今天可以玩什么打发时间的时候,她随意地抬眼, 却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她怔了一下,随即眼睛被眼前人点亮,透露着不加掩饰的惊喜。
她高兴到忘记礼貌,连声叠问:“谢医生,你怎么来了?吃早饭了吗?”
“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想早点和你说,生日快乐,小熊同志,恭喜你迈进成年人的世界。”
“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他从背后拿出一个牛皮纸包裹,熊幼美眨眨眼,举起双手示意:“那我拆开了?”
“嗯,快拆。”
她扯开上面规整的蝴蝶结绳子,最先看到的是两颗白毛球,她捏了捏毛球,抚摸过柔软的毛线。
“是围巾?”熊幼美又惊又喜,全部拿出来后更加欢喜,这条围巾比冬天的雪还要白,入手柔软细腻。
而且谢医生做的围巾很有他的特点,每一根毛线都像在站军姿,规整挺括。
这样的想象让她没忍住笑出声,谢医生的东西都有独特的水印。
她穿着灰蓝色的棉袄,围巾围上后,毛球垂落在身前,原本朴素沉稳的气质添了几分可爱明亮。
“很漂亮,谢谢谢长骄同志。”她说到最后,酒窝中的笑意越来越深。
谢长骄很能理解她的笑意从何而来。
“不客气熊熊幼美同志。”
“今天一起上班可以吗,刚好顺路。”他虽是询问,语气陈述。
熊幼美没听出来,高高兴兴地点头。
“好呀好呀,我还可以给你讲讲我最近构思的连环画,特别精彩,就取材于我们大院,不过只能自己看看,不能投稿。”
“是关于什么的故事?”
“关于两个身份对立的男人的故事,一个是小偷,一个是工人,有一天他们狭路相逢……”
谢长骄越听越不对劲……这应该是经过艺术加工的吧……
……
杨林通过逼问老父亲,终于找到了很多异常现象背后的原因,比如赵萍的阴阳怪气,比如大院人神秘莫测的眼神……
“爹!你都是听谁说的?”
“没听谁说,就是外面传的,儿子啊,这不是真的吧?”杨父小心翼翼地询问,眼里是怀疑,现在这样问仿佛只是在自欺欺人。
杨林暴跳如雷:“爹,你疯了啊,我怎么可能喜欢男人?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我喜欢女人!”
杨父不敢刺激他,嘴上安抚:“你别急,别急,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数就行。”
杨林气得牙痒痒,想找到罪魁祸首打一顿出气,顺便替自己澄清谣言。
但是这种风言风语从来都找不到源头,除非把大院里所有人都打一遍,不然只能自己打碎牙齿往肚里咽。
气得他冲去派出所,嚷嚷着要再揍那个小偷一顿,民警同志当然不会同意这么无理取闹的要求,但是好言相劝没用,民警同志只好把他强行赶出去。
杨林去工厂上班,走在厂子里他浑身干痒,起鸡皮疙瘩,仿佛有无孔不入的视线在盯着他,甚至盯着他的屁股!
他猛然回头,后面一个人都没有。
忍到晚上只有他和赵萍两个人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了了,对着她声泪齐下地诉说着自己的无辜与委屈。
赵萍嫌弃地撇撇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我求你了,咱俩赶紧生个孩子,这谣言自然而然就没有了。”
赵萍气定神闲地摇摇头,果断拒绝:“咱俩天天打架,我不愿意让我的孩子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有这样一个爹。”
杨林就差给她跪下了,当然事情还没到这一步,他举起手发誓:“我以后都听你的,你当家做主,只要给我生个孩子,男的女的都行。”
赵萍沉吟一会,才说:“可以,不过我得提前告诉你,孩子要是生出来你出尔反尔,别怪我给孩子改姓,到时候又会传出你的什么闲话我就不管了。”
杨林咬得牙根生疼,这个得寸进尺的女人!
“行。”这个字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赵萍杨林两个人的家庭战争终于拉下帷幕,作为助推剂的熊幼美浑然不知自己在其中的作用。
她正在享用自己的生日晚餐,最诱人的当属大块大块的红烧肉。
这是中午李虹霞去国营饭店打包回来的,家里的调料不如饭店的多,手艺更比不上大师傅,所以直接去买更划算。
吃完饭再来一块蜂蜜蛋糕,白芝麻的香和蜂蜜的甜融合在口腔里。
“真想天天过生日啊。”
熊桦不理解:“就算不过生日,这些东西咱家隔三差五不都会吃吗?”
熊幼美摇了摇手指反驳:“不一样,不一样,感觉不一样。”
“你要求还不少嘞,光吃肉还不行,还得大家都围着你才吃得香啊?”
“哼,我就喜欢这样,不用你管。”熊幼美生气地一口吃掉剩余的蛋糕,脸颊塞得满满当当。
眼见两个人就要吵吵起来,李虹霞帮腔:“熊桦你少说几句,今天是小美生日,得高高兴兴的。”
得到李虹霞的支持,熊幼美挑衅地冲着亲哥动了动眉毛,艰难咽下嘴里的食物后,高兴地宣布:“没错,我不生气,我要再吃块蛋糕。”
这个十八岁的生日,熊幼美觉得挺高兴的,虽然今年没有和小虎佳佳一起过,但是有家人陪着也很开心。
周末一家人穿上自己最好看的衣服去照相馆拍全家福,并且为十八岁的小美留下纪念照片。
这是他们家的传统。
熊幼美穿上自己最珍爱的一件红棉袄,明丽如三月春阳,出门后把脸埋进白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熠熠闪烁的眼睛。
她一头小卷毛往外呲呲着,就算把脸蒙住,大院的人也会一眼认出来。
吴丽隔着大老远就看见她们了,并且跟他们打招呼:“小美,你们一家人出去买东西啊?”
李虹霞笑呵呵地说:“不买东西,照相去。”
“这次是谁生日啊?”
熊幼美举起手,快活地回答:“我我我。”
“哟,这是十八岁生日吧?生日快乐啊,以后小美就是大人了。”
“没错没错。”熊幼美笑眯眯地点头。
“你们快去吧,我不耽误你们时间了。”
“嗯嗯,姐,我回来去找你玩啊。”
“行,我等你。”
熊桦揣着手,沉默着往前走,总感觉忘了什么事。
他突然出声:“对了,小美快结婚了,咱们照相是不是要喊他一起?”
李虹霞和熊爱国面面相觑,熊幼美眨巴眨巴眼,显然,大家都没这个意识。
“等结婚的时候再照也是一样的,快走吧,好冷啊。”
熊幼美缩着脖子往前跑,熊桦追上去嘲笑她:“你究竟喜不喜欢这人啊,这居然也能忘,心虚了吧!”
“我没有,我只是贵人多忘事,每天上班、画画都已经很忙了,哪可能面面俱到啊。”
之前要求修改的连环画已经改完再次寄出去,她最近正在画新的连环画。
她发现这种事情一旦开始就很难停笔,生活中的每件小事,每个风景,她遇到看见后就忍不住思考能不能用到画里。
“那你刚才跑什么?”
“我没跑!”
……
照相馆的师傅和他们一家人很熟悉,毕竟很少有人家能一年来这里拍四次,雷打不动。
“你们来了?今天真冷。”
“是啊,这次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张全家福,一张小美的单人照。”
“今天是小美过生日啊?这是成人了吧。”
“是啊,就麻烦师傅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肯定拿出最好的技术。”
李虹霞和熊爱国肩靠着肩,坐在椅子上,熊幼美和熊桦则并肩站在父母身后。
最标准的全家福站位,但是因为镜头里的一家人相貌出色,笑容柔煦,反而增添许多温馨。
熊幼美的单人照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看着镜头,笑靥如花。
她觉得她是大人了,应该稳重,不应该再摆一些花里胡哨的姿势。
师傅告诉他们一周后来取照片,他们付完定金出门。走出照相馆的房檐,熊幼美抬头,一粒雪落在她的眼睛里,
她惊讶地宣布:“下雪了!”
李虹霞跟着抬头:“真的啊,今年第一次下雪,明天还要再多穿点。”
“没错没错。”熊桦跺了跺脚,仿佛感觉气温已经下降了。
熊幼美不怕冷地摘掉手套,伸出手心接雪花。
安静地走了一会看了一会,她突然说:“妈,中午我不回家吃饭了,我去找谢医生,和他一起吃。”
“嗯,把手套带上,小心冻僵。”李虹霞给她完整的自由,没有犹豫便答应了。
“晓得咯,晓得咯。再见再见。”
她迎着风雪,直奔四合院,左拐来到谢医生的家门前,一手按住过快的心跳砰砰声,另一只手敲下木门,咚咚咚。
谢长骄惊讶地看向门口,他想不出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找他。
直到他打开门,原来,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她发间缀雪,鼻尖脸颊通红,睫毛上落满了雪花,她一眨眼,簌簌凋落。
他迅速把人拉进屋里,皱着眉问:“这么大的雪,你怎么不打伞或者等雪停呢?”
他想转身,熊幼美拉住他暖融融的手,用冰凉的指尖碰了碰他眉心。
“生气啦?见到我不开心吗?”话音最后,是藏不住的失落。
这是因他而起的失落?
他忘记了自己的习惯,抱住了面前淋满霜雪,却固执望着他眼睛的女孩。
“我特别开心,每一次见你,你总是轻松引动我的欢喜、紧张、担忧与想念,上一刻比起我自己的开心,我更担心你的身体,但是这一刻对你的欢喜盖住了我的理性。我非常非常想见你,可是你身边总有那么多人,我担心你会厌烦我。”
这是谢医生第一次表达自己浓烈的矛盾的心理,熊幼美才知道,原来他心里也有一个大火炉一直在烧啊烧。
每一次见面总会发现谢医生身上新的特点,和他生活在一起应该会很有意思吧。
熊幼美对未来越来越憧憬,她的下巴抵在他肩上,边想边说:“等我们结婚后我们可以一起吃早饭,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回家,一起吃晚饭,一起刷碗,一起……”
说到最后,她说不下去了。
脸颊突然热起来,冷热交加,让她的脸又酥又麻,她却还要坚持补充完整:“总之,就是可以一直在一起,只要再坚持一个多月就好啦。”
“谢谢你安慰我,我现在可以去给你拿毛巾了吗?不然你会感冒,又或者说小美想喝我煮的中药?”
松开拥抱后,谢医生又恢复了言笑晏晏的模样。
熊幼美反而变得大惊失色,甩甩卷毛,明确拒绝:“喝药,不要,毛巾,可以。”
谢长骄痴笑一声,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毛巾,往脸盆里倒上热水掺一些凉水,温度适中后浸湿毛巾。
“把脸抬起来,我帮你擦。”
“噢。”
熊幼美脱掉被淋湿的外套,坐在炉子边伸着手烤火,听了他的话,乖乖仰起脸任由他动作。
温热的毛巾轻轻掠过她的额头、脸颊、鼻翼和眉心。
“好了,不要离火炉太近,短时间从过冷到过热会对皮肤不好,容易冻伤。”
“晓得咯,晓得咯。”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这句应答,总感觉她在敷衍。
他顺手把她外套挂起来,抖落掉上面的雪花,用干毛巾擦拭,还好天气寒冷,雪没有化成水。
挂外套时路过窗户,他看了一眼外面,风雪又大了,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雪,窗棂上也有雪花堆积。
“小美,下着雪你来找我是要跟我说什么事情吗?”
虽然这样问很见外,但是她确实很少来四合院这边找他。
“没有啊。”她坦然地歪着头笑看他,“就是想和你一起看雪,这是我们认识以来的第一场雪。”
她说完,突然抖了一下,谢长骄无奈地摇头,眼底带着纵容的笑意。
他再次起身回卧室,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自己的棉袄递给她。
“冷了吧?我去煮水烧茶,家里还有你上次送给我的桃酥,要不要吃?”
“吃!”
熊幼美裹着宽大的棉袄缩在椅子里,像是在烤火的雪人,过了一会,白雪慢慢融化,露出红润有生命力的肌肤。
她喝口热茶,长叹一声说:“总算活过来了。”
笨蛋,谢长骄在心底悄然想了一下,又自嘲地笑了,她不笨,是他从没见过这么纯粹的人。
普通人汲汲营营地低头看着自己的生活,娶妻生子照顾孙子,这就是他们穷极一生追求的天伦之乐,头顶倏然落下的雪只是一种天气变化,什么意思都没有。
不会有人因为一场雪兴奋激动,不顾落雪满身,跑几条街去找自己的朋友,仅仅为了和他一起赏雪。
就连孩子都不会这么“不稳重”。
两个人坐在靠窗的书桌上,喝着热茶,手上拿着一块桃酥慢慢地嚼。眼睛望向窗外,石榴树光秃秃的枝丫此时又结满了白色的花朵,风一过,便是一场冰冷的花雨。
谢长骄问:“还冷吗?”
“不冷了。”她把手伸到对面,握了握他的掌心。
“是吧?”
“是挺热的,中午再煮个红糖姜茶祛祛寒。”
“好。”
两个人就这样握着手,有些不方便,但是谁都没提起松开。
火炉孜孜不倦地传递着热意,屋外风声呼啸,屋里雨雪不侵。
第30章 大红的花被与要强的谢父 在熊……
在熊幼美埋头画画的时候, 谢长骄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十一点半,该做饭了。
他悄悄起身走向厨房。
熊幼美画得认真, 浑然不觉。
半个小时后, 从厨房传出来的香味穿过木门, 蔓延至卧室。
熊幼美被馋得肚子咕咕叫,她放下画本,跟着香味一路来到厨房。
“谢医生, 你在做饭吗?”
“对,已经做好了,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中午吃的是清汤挂面, 里面还有一个完整的荷包蛋。
谢长骄解释:“我不会蒸米饭, 一般都是在单位或者饭店买现成的米饭。”
“没关系没关系, 我会蒸米饭。”
“今天下雪, 家里没有菜, 只有土豆片炒肉。”
“可以可以,很香。”
熊幼美端着面条汤碗小心翼翼地走回堂屋,放到桌子上的那一刻长松一口气。
“等下我洗碗吧。”
谢长骄有些犹豫, 最后还是没有扫兴地说:“好,那就麻烦小熊同志了。”
面条先喝一口汤, 特别暖和,旁边还有几个大白馒头, “这也是买的现成的?”
他苦恼地点点头:“昨天买的,我只会炒菜煮汤,对这些主食真的做不来。”
熊幼美现在相信他说自己贪图享受了,不过她自己也挺不爱做这些家务琐事的,这一点他们一拍即合。
熊幼美呼呼地吹面条, 谢长骄自然而然地问:“马上要结婚了,小熊同志想要什么结婚礼物?”
“礼物?”熊幼美愣愣抬头,她一时没想明白这个是什么意思。
她脑子转转,试探地问:“你是想说彩礼?”
“嗯。”
“我想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怕买了你不喜欢。”
“嗯……让我想想。”她突然想起来,“之前我妈送了我一块手表作为我十八岁的礼物,同时恭喜我遇到喜欢的人。”
谢长骄:“……很漂亮的手表。”
他越来越觉得,岳母比他更懂得怎么爱小美,连送礼物的说辞都这么……厉害。
“那你还想要什么?”
“我也不好说,我喜欢的自己就可以买,没钱买的我妈妈已经送给我了。”
“那我自己看着办了?”
“可以,但是不要送缝纫机啊,我不会使那玩意,我们家都没人会。”
他们两个人都年轻没有经验,很随意地就决定了这件事。
熊幼美觉得是很随意的,但是谢长骄却不想马虎。
那天之后他咨询了身边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还有自己的父母,参考时下流行的彩礼标准,制定了自己的彩礼单子。
“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一台收音机,一只手表,外加七十二条腿。”手表他打算送给岳父,不然东西太少,他拿不出手。
他念完,抬头问:“是不是太少了?”
刘帆抽了抽眼角,“长骄,你是娶媳妇,不是带着家当入赘,这些就可以了,而且买这些大件的票你去哪里整啊?现在时间肯定来不及了。”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对了,你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到金戒指吗?”
“你疯了,这都敢想,没有,你就做梦吧。”
“好吧,我先回去了。”
谢长骄不为那些票证发愁,作为医生看病救人,或多或少都会结下一些善缘,这些善缘就是这个时候用的。
他考虑的是怎么弄一个金戒指。
抽空回了趟家,他单刀直入,言明可以用钱买金戒指。
谢长骄的母亲苏秉兰眼神复杂地盯着他看,“你就这么喜欢那个女同志?”
“嗯,你了解我,我这个人就是很极端,爱她就要给她最好的。”
谢长骄从不否认自己性格上有缺陷,他不确定这是天生的还是受了影响,自然而然就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心太窄,容得下的人太少。
苏秉兰再一次后悔地叹:“早知道我就不让你学医了。”
她觉得儿子的性格都是学医时被逼出来的。
因为她爸就是这么个性格,骄骄跟着他学,医术是学到了,那些缺陷也被耳熏目染地学会了,等她发现的时候,儿子的性格已经定型了。
她越想越懊悔,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首饰盒,里面是一枚刻着梅花的金戒指,历经岁月,光彩依旧温柔照人。
“这个你拿去吧,就当是我这个未来婆婆送她的见面礼。”
谢长骄不同意:“这是我要送她的礼物,妈,你开个价钱吧。”
“你非要跟我分的这么清吗?”
“别的事上可以不分清楚,但是这是我想送她的东西,她的开心一定要因为我。”
“二百块,你拿走。”苏秉兰捂着眼说,不想再看这个糟心的儿子。
“给你。”
谢长骄心满意足地离开母亲的卧室,经过客厅,路过他爸和他哥,他点头示意,脚步未停。
谢父谢杭微怒:“我真不知道我这是养了个儿子还是岳父!”
谢长缨淡定地翻过一页报纸,“别生气,人家走得快不也是想让你眼不见心不烦吗?”
谢杭被这话激得更生气了,往他背上拍了一掌,“有你这么说风凉话的吗?你这么会说话,你单位的领导知道吗?骄骄难道不是你弟弟吗?他马上要结婚了你就不能去他那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谢长缨服气了,真就是远香近臭呗?
他握着报纸站起来:“行,我现在就跟过去看看。”
谢长缨只是机关单位的一个小科员,对谢长骄来说,他还不如木匠更有用。
“不用你帮忙,我现在要去买家具,顺便定做一个梳妆台,你有相熟的木匠可以帮我加塞吗?”
“没有。”谢长缨在弟弟的目光里灰溜溜地回家了。
挨骂也比被人用眼神羞辱好。
好你个谢长骄,就不信你没有用到我的时候!
越靠近结婚的日期,家里越忙碌,尤其是一家四口都得上班的情况下。
每天晚上吃完饭,熊幼美和熊桦就会来到父母的房间,床上铺着一床大红色的牡丹被,还没缝完,李虹霞坐在床头缝,他们兄妹俩坐在床尾缝。
熊桦遗传了李虹霞,有一双巧手,熊幼美的手虽然没那么灵巧,但是慢慢缝也算个劳动力。
熊爱国在客厅叮叮当当打木箱,他学过木工,女儿出嫁用的大箱子他当然要自己打,又用心又省钱。
屋里的三个人一边缝一边唠嗑,白天大家各自上班,分散在不同的单位,晚上的时候就着暖和的被子和明亮的灯光,边干活边聊天,内心是极其温馨愉快的。
李虹霞起一个话头:“明天我把布料给小吴,让她给你做身新衣服,结婚那天穿正好。”
“做什么样的?”熊幼美好奇地问。
“做一件新的红棉袄,再做一条黑色的条绒半裙,红毛衣我给你织好了,红色配黑色,我想着应该挺好看。”
“那穿什么鞋?”
熊桦放下针线,从房间拿出来一双黑色的丁字皮鞋,皮鞋油亮乌黑,款式秀气。
“这是我送你的结婚礼物,你看看合不合适。”
熊幼美第一反应是惊讶:“你怎么想到给我买鞋了?”
“星桥跟我说的,不然我是想着给你钱让你自己买的。”
“那这么说,这也是星桥姐帮你挑的咯?”
“对啊,她这个人虽然不爱说话,表情不多,但是心里再热心不过。”
“噢,那你什么时候把人娶进家门啊?”
“在努力,不用你帮我操心了。快拿去试。”
说起他与叶星桥的事,熊桦总是有些羞臊,事实上,他也才二十岁,脸皮薄是很正常的。
“刚刚好,谢谢哥,还有谢谢星桥姐花时间挑选。”
“没关系,你能过得幸福就好了。”
熊桦忍不住内心的忧虑,补充:“如果他对你不好,你就回家,我帮你出气。”
“不用。”
熊桦脸色一变,以为妹妹对那小子情根深种,却听她说:“你要帮我出气还得排队呢,小虎排在你前面。”
“……也行。”他很好说话。
一切事情有条不紊地往前推进,在各自准备的间隙,两个亲家又见了一次面,这次在谢长骄父母家,吃了一顿午饭,见到了之前没见过的谢长缨和他妻子凌云,夫妻俩还没有孩子。
这次相当于两方亲家大团聚,熊桦也跟着去了,除了在外地当兵的谢长鸣,两家人都到齐了。
主要是讨论办酒席要办多少桌,请哪个大师傅,准备什么菜色。这些细节确定后,接下来的重头戏是彩礼和嫁妆的问题。
一般的亲家一谈到这个问题,都很容易产生矛盾,甚至吵得面红耳赤。
他们两家谈起来倒是客气得很。
苏秉兰说:“不知道该给孩子买些什么,我们商量好了,长骄准备的是他自己的心意,我和他爸单独给四百,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四百块钱不少,相当于半份工作,多少人家攒了一辈子的家底都没有这么多。
李虹霞说:“都是为了孩子好,我和她爸给他们准备了六床被褥,冬天两床,春秋两床,夏天两床,方便他们生活。都是为了孩子好,做再多都嫌不够。”
光冬天的被褥就有两套,棉花票难攒,更显出珍贵。就算没有别的,光这几床被子都是非常体面的。
“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我就不列举了,过段日子发现缺什么再给补上就好了。”
李虹霞语气淡定从容,有着随时能为女儿婚后日子托底的准备。
原本沉默的谢杭突然开口:“我再给他们添一个缝纫机。”
苏秉兰:“……”
一生要强的丈夫。
她替丈夫打圆场:“呵呵,都是为了孩子嘛,希望他们婚后过得顺遂。”
李虹霞有关注一直没说话的谢长缨和凌云,他们表情如常,脸上没有不满,一直平静地喝茶,时不时地点头。
李虹霞这就放心了,不管是真的心宽,还是装模作样,能这样就挺好了。
回去路上,熊幼美踢了踢路上的石子,那场雪结束后,四九城又变成了干冷干冷的天气。
见她不说话,有些打蔫,李虹霞以为她是在为婚后的日子焦虑,出声宽慰:“别有太大压力,就算最后你们两个过不下去了,这些事情也有我和你爸帮你解决。”
“什么?”熊幼美抬头,血从她鼻孔里流出来。
李虹霞吓了一跳,赶紧从兜里掏出手帕给她擦。
“啊?我咋流血了?”熊幼美后知后觉,顺从地仰起脖子。
熊桦掏出自己的手帕:“上火了?手帕够用吗?我这还有。”
李虹霞着急:“够用了,我们赶紧回家,妈给你炖个梨汤,爱国,你去副食品店买块豆腐,白菜豆腐汤也能下火。”
“行。”
熊幼美冬天只爱用热水暖手,不爱喝,一直以来都没啥事,没想到今天就应验了。
她难受地说:“不用仰了吧,脖子好酸。”
“你试试,看看还流不流血。”
熊幼美慢慢放下手帕,脑袋向下,还是有血啪嗒啪嗒往下滴。
“不行。”
熊幼美颇为欲哭无泪,全是自己种下的因。就这样一路仰着头回去了,备受瞩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