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珈简单用过夜饭, 只稍稍漱了口,就收拾好半面餐桌,铺上她工作的书本同笔电。她的计划, 周末每天要比平时多完成两个段落的译文。
其实多数时候,合译工作对于施珈一样的年轻译者,一般都要承担大部分的前期工作和基础工作。根据原稿的文字体量,齐春礼同施珈敲定的初稿完成时间为8周,再花7到10天校对完稿后,才由齐春礼接档审稿修改。是以, 前期时间紧凑,施珈的工作任务并不轻松。
梁丘清洁过厨房灶台岛台,归位了刀具,照旧端了杯温水搁在餐桌上, 便不多打扰施珈。
自顾自去房间运动了半小时,梁丘先行洗漱。待他出来时, 施珈还是方才的状态,姿势似乎都没调整过。梁丘也不打算吹头发了,擦过头发的毛巾搭在脖子上, 就过来提醒她, 歇一歇,喝口水,也问她的进度, 现下十点了。
施珈抬头, 眼前人轮椅将将停住。
她稍稍拉伸一下肩背, 预估了当前的进度,明日周一,早上有个简单的组会不好迟到, 今天可能没办法达成计划工作量了。施珈情绪不大高涨的样子,嗓子也久未开口的干涩感,“再有两个小时差不多吧。”
梁丘不由得稍紧了紧眉头,担心她才恢复的身体,却终究也没说什么。大概成年人的成熟和理性于爱情中,就体现在这些稀松平常的日常细节处,又或者本身文字创作类型的工作,更能感同身受她的工作,理解赶任务的重要性。他只把旁边晾凉的水杯推给她,看着她喝了两口水,也转头去了书房。
再听到施珈那头窸窣的动静,已经是凌晨。梁丘暂停了正收尾的一片评论稿,朝外头喊了声珈珈。小半晌,有人悄默声站在书房门口远远的地方,冲里头的人询问,“怎么了。”
梁丘看她隐约警醒的神色,松泛的笑意,精神清爽起来,“看看你是不是收工了,赶紧洗漱去吧。”
施珈廊灯下怪他一眼,怪他婆妈啰嗦的举动,一时,灯下的美人骄矜且灵动极了。房间里的那位笑意更浓,红袖添香,有时候一眼足以-
一天的事务忙下来,施珈实在有些疲惫,省略了洗头同护肤的步骤,半小时就完成洗漱。她抓了管浅灰蓝色铝皮护手霜出来,刚踏进卧室就脚下一顿。
梁丘显然也有些意外,意外回回一套繁琐流程的人今朝这么快就收拾好了。他浅浅弯一弯嘴角,继续手里的动作,一面招呼她进来,“傻站着做什么。”
施珈不响,也不动声色的小尴尬。她第一次见他这个模样,左边裤腿推到大/腿/根,倚着床头靠垫努力翘起左腿,低头查看,且一边打圈式给腿上涂着什么。
她才抬脚的工夫,梁丘停下来了,扯平整裤腿,够过来床头柜上的一大碗润肤霜旋上蓝色盖子,再喊施珈过来。
他探身把润肤霜搁回去,扭头来牵施珈的手。他告诉她其实残肢每天都要清洁护理,有时候睡前才洗漱,就会直接在浴室里护理完再出来,今天提前洗漱了,所以直接在卧室护理做这些。
梁丘又是戏谑的口吻朝她,“丑归丑,也不如从前好用,不过这半条腿当真是比从前娇气。要保持清洁,预防干燥开裂,预防皮疹破皮,预防变形……没办法,再麻烦也不能偷懒,想两条腿走路总归还得仰仗它。”
施珈望着他的眼睛,再瞧一眼他漏出来的一小截苍白圆润的腿,突然脱口而出的分享-欲,“搽护手霜吗,很好用。蛮滋润的也不油,木香混一点果香的味道,香味很舒服的。”
她说着话,还不忘拿着手里的东西递到他眼前,从来从容的人好像一瞬被她说得不会了,被她这般同闺蜜好物分享般的口吻。
梁丘莞尔失笑,算了,“你自己用就好,男人没那么讲究。”
施珈皱眉,不赞同他这样老旧古板的印象与观点,护肤本身和性别无关的。于是,她也不管他,径自多挤出些乳霜在手背上,蓝色铝管搁去床头柜,利落捉起梁丘的右手,拿无名指沾取一块乳白色乳霜,给他手心手背的细细推开。
女孩子一双手柔滑细腻的触感,馥郁雅致的暖香好像也长出了纤纤十指,能伸到人心上去,梁丘不自觉咽了咽。他望着淡淡垂眸的人再自然不过地牵起他的左臂握住,轻轻柔柔地揉着,分不清是香气绕住神魂,还是一双手握住心跳,梁丘眼里的颜色愈加深沉、深陷。
施珈才松手,剩下的护手霜全揉开到自己手上,嘴里不满意有人的右手比左手还粗糙。
梁丘给她的“左手”说辞逗笑,索性倾身去,拿“左手”把人勾到怀里,粗糙的右手捏住她的腰,紧紧将人箍在身前,拉到腿上。
后知后觉的人眼里一抖,想起身却没挣得动,“梁丘。”
“别动。”
目光所及的光里,气息越挨越紧,梁丘已然悄悄衔住她的唇。跟着那缕木香钻进感官的还有舌尖的薄荷味道。取悦般的温柔在唇舌间徘徊着,施珈一切未出口的言语,以及她满心惦记的早会,齐齐淹没其中,她本能去攀附他的臂膀,抗拒到柔软。
渐渐的,两人的气息重且急切起来,闯入者占据了她的呼吸,空气开始变得稀薄。施珈眼睛微微睁开,手指紧紧掐住他,才要索取什么的,两人齐齐跌到床上,跌进羽绒被里。空出来的一息间,梁丘审视般的目光同微笑,再一次,施珈陷落到他的胸膛里。
夜太深,会催发人心惶惶地相依,更会卸掉一切阳光下的伪装与缄默。再多的坚硬与固执,这一刻都要化作热烈与柔软,而热再化作烫,柔软也能化作水。施珈昏昏然地喘息着,听有人沉沉的气息喊她,喊珈珈。她甚至没有力气应他,只晓得伏在他身上感受那样炙热的温度,她好像也快化了。
忽而顷刻之间,她颠簸两次,天地倒转过来一般。
梁丘粗重的呼吸里似乎攒着力气,支撑着自己俯视她,也遮她的光,他喊她帮他,再左腿找寻着支点。迷蒙难耐里,施珈弯折的手臂软软地抵住他沉下来的左肩,梁丘大部分重量交给右侧的身体,只能拿左臂磨着搓着拨开她沾在面上同眼前的长发。
浅浅的光亮透进来,缄默的人摒不住轻哼,一只手穿到他的短发当中,再搭在他的颈后。于是,有人仿佛被她勾起一团烈焰,情绪跟着烧到四肢百骸,也蔓延到他触及的同触及他的人。
时间似肆意延长着,失魂落魄的两个人都在等一个出路,他们今夜也必须要找到出路。
有人跌落再翻身,去摸索到什么。似乎突然的光明也唤回了施珈一点神思,她转头间,只见梁丘拿嘴撕开了手里的东西,明明这样煎熬着,却无比耐性地拆解自己,再欺身卷土重来地拆解晕乎乎的人。
欺身的人重新回到施珈的眼前,那样望着她,深情的也隐忍的,他左臂被施珈握在潮热的掌心,他便右肘撑在施珈身边,右手去拨她的鬓边沾湿的发。下一秒,热切的气息也重新回到她的唇-舌里。
梁丘还给她空气,他要她喊他的名字,温柔的笑容看她仰首来贴他。
良久的胶着,他眉眼里的隐忍再关不住那团火,所以他只能一鼓作气地掠夺,想要撞进她的魂灵里。梁丘沉闷的几声,亦引出细密缠绵的附和。施珈恍惚中捉回一丝理智地咬住嘴唇,可有人偏不让,一记记的予取予求中,要她的声音从口里钻出来。
黑暗与光明切换,痛与快齐来,终于抵达的人最简单的相偎,施珈紧紧躲进他怀里,轻轻呜咽,却抵死不肯他离开。
起伏的胸口,风雨终归趋于平静,情绪却依旧波澜,重逢还能相拥,远比初见更摄心更蚀骨的深刻,这一刻他们都航行了太久太久,再落进彼此眼里,像荒烟蔓草里风扬起的星火,只能紧紧纠缠且别无选择地燃烧。
夜,慢且悠长……-
斜横在床上的人拂开在她面颊摩挲的手,可手的主人不放弃,起身坐在床畔,再去摩挲她的耳朵。
梁丘俯身过去她耳畔,“珈珈,再不起来要迟到了。”
毫不意外,施珈的手掌轻飘飘呼到他面门,轻轻一声脆响。
鼻尖隐约有她护手霜的香气,梁丘无奈笑叹一声,“那么我拿你手机了,替你请假,就说——”
“啪”,再一声脆响。
施珈睁开眼,直愣愣望着吵她醒的人,人家早早洗漱完毕,好整以暇的,也神清气爽极了。
“你不准。”她横他一眼,声音柔软也涩涩。
梁丘懒懒地笑,坐起身,来拖她的手,“你该是还要洗洗的,再不起来你迟到不要怪我。”
施珈睨着罪魁祸首,没力气理他,由他拖她起来。忽然的,空落感袭来,她急吼吼低头,再去找自己的衣服,嘴里摒不牢骂出来,“你,混蛋。”
她要他转过去,不够,“你出去。”
老面皮的人不从,偏招惹她,昨天他帮他拿热毛巾揩过了,“你再矜持当真迟到了。”他拿过她的衣服给她披上,催她动作快。
昨夜她身上黏腻得仿佛被要给被面封印住,想起身却浑身没力气,连自己说要洗澡的声音都像远处荡回来的回声,眼皮重得怎么阖上怎么睡着的都不晓得,后来自然更晓不得了。
施珈一大早上气死了,赌气般不看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般拿他当空气,没头没脑直接冲进梁丘常用的卫生间,再要出来,他已经跟过来堵在门口,“就在这里洗,我去给你拿衣服。”
施珈望他几秒,只得扭头去关门。可门阖上之际,她再想来命令某人,“拿睡衣,还要毛巾牙刷。”
总归急行军一般,囫囵洗头发冲了个热水澡。施珈依旧有些难以言喻的倦怠,身上有几片薄薄的青色,洗过澡之后更明显的样子。她一点气鼓鼓,抱着脏衣服去客卫,她还要吹头发护肤。
“梁丘!”镜子前的人嗔怪的喊他。
片刻,顺手把餐碟搁到餐桌上的人过来瞧她,无辜相的人莫名。
她斜乜着他,指指颈侧的两处印子要他看。
无辜的人不语,他要过去看看,也伸手想碰碰她才束成低马尾的头发。
“别碰我,你出去。”
“你喊我过来的。”
施珈语塞,推他一下。
“不想跟混蛋讲话。”
梁丘不禁轻笑出声,由施珈再瞪他一眼。
等施珈换了白色高领打底羊绒衫,一面系着黑色风衣的腰带,她说不吃早餐了,来不及了。她甚至来不及换包,拿了昨天的帆布包就要出门。
“你等等,”梁丘匆忙喊住她,拿了桌上的一小碗水果切塞到她手里,再抓了盒酸奶,“我送你,你在路上吃。”
施珈不响,再觑他一眼,端着只白瓷小碗,玄关换鞋去——
作者有话说:* 抱歉,忙了好几天,假期回归,就先这样加个鸡腿吧~所有的小伙伴节日快乐呀![比心][比心]
第42章
施珈到公司, 才发现工卡落在她上周通勤的手袋里了,而她一时匆促没时间换包,直接背了周末用的帆布包来。
好在公司没有那些苛刻的形式主义的规定, 员工工卡仅仅兼顾门禁卡功能。另外,公司大boss在这栋写字楼一层外围商铺投资了一间公司同品牌的文创咖啡店,员工可以凭工卡免费点单接待客户,且员工日常也可以凭工卡享受店内所有商品正价三折的福利。
早晨上班高峰期,施珈正好遇到同样赶时间的几个同事,跟着一道进门倒也没有耽误, 还富余了十分钟做晨会准备。只是有周末的朋友圈在前,难免被同组和相熟的同事调侃几句。
李严师兄最先开头,他似乎比人家本尊更春风更得意,“师妹今朝, 好像有点不大一样呢。”他故意拖沓停顿一下,意味骤然有些微妙。
施珈不语, 无聊地投他一眼,整理好便携笔记本,中间页别一直黑色万宝龙圆珠笔, 还是去年唐正贤送的生日礼物。
话题中心的人亦如同台风中心的平静, 周围的几个女同事却八卦好奇心涌动,人和眼神统统卷进来。
Chloe手里的东西搁在一旁,办公椅也转过来, 问李严却望施珈, “有什么不一样呀。”
李师兄神兜兜的, “味道不一样。”
李严隔壁的Coco也不嫌事大,站起身凑过来,瞧施珈, ”我倒觉得是感觉不一样,而且气色更好了,”她在转头调侃起李严,“个么Leo不是属狗的吧,又是什么不一样的味道。”
“风花雪月的味道……”
施珈面色不显,心里头闪了腰一般,腹诽男人都是狗,狗自然是狗鼻子。
“What every man thinks about apart from sex. ”Coco冲Leo控诉也是揶揄。
Chloe同旁边几个女同事也起哄他,矛头一下转到男人身上。男人身上兽性远高于人性,无论高知男还是普信男,或者,渣男,男人本质都一样:男人乃奇怪的野兽。
施珈给这群人闹得头大,她起身抬腕看一眼时间,“你们是在这里开会了吗。”
几人面面相觑地笑笑,纷纷跟着动起来。李师兄跟在小师妹的后头,“你是真沉得住气的,什么时候认识的呀,都没漏出一点蛛丝马迹。诶,不过你真的,不一样了。”
“……”施珈只瞥师兄一眼,继续沉住气-
早会半个钟头就结束了,公司并不提倡会议文化,开会为的是梳理项目,同步信息,更高效解决问题。
组里目前项目分下来,施珈这周工作事务还算轻松,周中有一天商务陪同交传的外勤,剩余几天都是笔译工作,文件文书翻译。
上午,她照例的整理出一周的工作列表,分列好工作及协作事项,按业务缓急排序,手里的项目也分别建档。
精神专注起来,时间过得似乎尤其快,仿佛转眼就到中午。Chloe几人正微信群邀施珈一道下楼午餐,这几日难得不见阴雨,大家不打算点餐,走出格子间也当透透气了。
施珈犹豫之际,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就震动起来,她的一个跑腿订单,说是一家私房菜送来的餐食。她顺势拒绝了同事的邀约,暗暗松一口气,早上她冷处理同事几个的调侃,当真一道午餐,私人时间里,大家必定摒不住要打听她的私事了,她也真真不愿混淆工作同生活的界线。
然而,躲过了盘问却到底没躲过又一轮的话题调侃,因为Chloe邻座的地形优势,第一时间发现了当事人自己都几分意外的爱心午餐。外包装白底黑色形意字体的logo,低调也醒目,因为这是间很出名的私房菜馆,出名的难订位,出名的不固定菜式,也出名要人乍舌的价格。
有Chloe艳羡的轻呼,李师兄几个自然没有放过施珈。几人少不了打趣她,也想起来,该不是之前带的午餐也都是这位什么的二十四孝多金男友准备的吧。
施珈没辙,午休前临时答应一唱一和几个人的敲竹杠,她请大家下午茶好了。
一行人作鸟兽散。理所当然的,某人的微信进来时,即刻成了施珈的直接打击目标。
梁丘问她午餐收到没。早上没来得及备好午餐,施珈现在又还是饮食管理中,外卖他不大放心,正巧这件私房菜的老板他一次活动合作中认识的,也还算相熟,他也就寻了个人情便利,订了黄鱼粥和几个清口小菜给她送过来。
施珈大概自己都未察觉的撒娇嫌疑的控诉:[梁先生大户呀,因为你这么大张旗鼓的奢侈午餐,我再舍出去一顿部门下午茶了]
她发了一个气鼓鼓的表情包过去,再接再励地控诉且勒令:[不准再送午餐,我认真的!!!]
那头的人也不打字了,直接回了语音来,“今天来不及,以后我提前准备。”
他无辜的口吻陈情,“我明明没有大张旗鼓呀,比起外头乱七八糟的,他家至少舍不得砸了口碑,食品安全可追溯,你吃着我也放心点,我今天也吃的这些。”
施珈没办法他,干脆也语音回他,“这是重点吗。”
那头安静几分钟后,发来一笔10000的转账,以及,“下午茶拔拔规格,我们第一次请他们下午茶,不能小家败气的。”
珈珈:[神经病!]
施珈被他噎到要翻白眼的程度,手指好像一时跟不上脑袋的转速,索性一个电话拨过去,同他发作。
提示音才一响,那头先一步和煦又温吞的声音,“电话晚些打也不要紧,午饭趁热吃,我尝过了,黄鱼粥火候正好,里头还添了你之前说想吃的雪菜。”
“你少来,你存心的是不是。”施珈当真声音同他对阵上,又冷静下来,气焰不再。
梁丘柔和的笑声,分明开怀,“我是真心的,补救我的疏忽,也补贴你,没有让你荷包出血的道理是不是。”
总之,“劳烦施珈小姐动动手指,还请您笑纳。”
“你正经点。”
“哪里不正经。”
“真搞不懂你的书店怎么经营下去的,谁家这么请同事下午茶的,”施珈忍不住阴阳怪气的声调,故意的,“十杯咖啡一份果切,谁要你补贴了。”
他听罢,顺势她也促狭人,“哦,老板娘担心小店的经营状况,那么今朝回家我把财务报表拿给你过目,你来替我把把关。”
“嘴巴闭牢……”
梁丘笑,“不是补贴,那么当零花钱好了,别那么多话,也别跟我喊不要,收了钱赶紧吃饭。”
“不讲道理,你以前不这样的。”施珈似嗔怪的口吻。
“你以前也不这样的,不会分分钟要同我算帐两清的样子。”他的话听起来更无辜,她从前的确不会这样分毫不肯不差地推搪。
梁丘从前出差也总会给她留一笔零花钱,怕她有临时要应急的事,担心她为了给沈渝减轻负担苛待自己。小姑娘起初也会不好意思不肯接受,他却告诉施珈:金钱物质都是身外之物,这些统统没有人重要,我勤勤恳恳地工作升职,最后不为了心爱的人能衣食无忧,我还忙活个什么。再不济,最简单粗暴不过的道理,给女朋友花钱应当应分。东亚文化乃至世界范围内多少年父权思想的影响,你认为封-建也罢,男女/性/体格体力各方面就天生的悬殊,男性本就该承担更多的责任,包括经济责任。所以,又哪里来的不配得感,啊?这才多少钱,就上纲上线不好意思哪能行,以后家交给你管你要怎么办,得改,今天开始。
短暂的静默后,她稍稍反骨,小声发问,“我不收,你要怎么样。”
“不收,那你就等着收下午茶吧。”
“混蛋。”
梁丘无所谓,甚至应下她这句,“下班来接你?”
“不要!”
“哦……”有人对这两个字不大满意的样子-
晚上,施珈到了家,梁丘却还没回来。
她才要打电话,转念还是作罢。梁丘也是她住院搬过来之后才就她的作息和出勤,之前也是并不清闲的,且成年人应付工作、生活,哪有真容易的。
于是,先回来的人也自觉要去担当些家务。
施珈洗过手,再换了身宽松些的家居服,抱着iPad去了厨房。
刷过几个做菜的视频后,施珈想了想还是决定放弃。人贵自知吧,步骤看一遍脑子里头复盘不出来的,一律都是她做不来的。
最后,她取了冰箱里现有的食材,打算做个西红柿鸡蛋汤,一道煎三文鱼。
实在也是施珈少接触买汰烧一应的家务,半个钟头过去,才准备完洗切的工序。等淋上橄榄油煎鱼了,油星子炸烟花一般,接茬蹦到她手背上,刺激得她手一松锅铲掉地,还来不及捡起来,右手边的玻璃汤锅水开了再潽出来,她急吼吼去揭盖子再把手指烫红了。
施珈在灶台前直接跳脚。也这么转瞬的工夫,两块鱼排早煎过头了,她只能跳着脚把左边的火拧灭,再去下锅西红柿同打散的鸡蛋液。
嗡嗡的油烟机声响,以至于锁舌转动的声音她也没听得见。是以,梁丘进门来就看见厨房里的人表情专注且凝重,地上孤伶伶躺着只锅铲,她翘着手指把另一只手手心里头的东西一点点拨弄到冒着热气的汤锅里。
梁丘走过去,怕吓着她先喊了她,“珈珈。”
有人仍是吓了一跳,“你回来了。”她也有些尴尬,大概做不擅长的事,谁也没法气定神闲的自若。
梁丘心里其实难名状的滋味,他不要她去操持这些她本就不擅长的东西,从来他不希望她会有围囿一方灶台的一刻,而他又不无心动,因为他再明白不过她的分担,也叹喟归家时的这一方烟火气。
梁丘走过去看了看锅里的东西,卖相并没有他意料之外的反转,他有意逗她地打趣,“卖相还行,只是你这鬼鬼祟祟地洒些什么进去,别是中午的气还没消,给我下什么药吧。”
施珈气死了,本来就一脑袋包了,偏有人存心促狭她,某人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要拿手心里的东西掼面前的讨厌鬼,可惜,她量出来的盐撒锅里去大半,手心里沾上的一点没掼得出去。
她伸手给眼前的人,“看清楚啦,是盐好吧。”
梁丘陡然就蹙起眉头,去轻轻拖她的手来看,手指分明红了一块,他再要看她的手背,施珈不肯就要挣开他。
梁丘一下就把她拖过来,扪在怀里,“你以后都不准进厨房了。”
施珈推他,也仰面望他。半晌,她理性的结论,“你从前都是鼓励加引导的。”
“嗯,但事实证明,没有天赋的事上,鼓励引导也不一定有用,我怕哪天会吃到你带血的出品。”眼里满是心疼的人偏偏继续不讲人话。
“闭嘴!”
梁丘要她后头别管了,先洗手,拿凉水冲一冲手指。
忽然沉默的人小半天才想起来,“梁丘,我忘记煮饭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晚了[求你了]另,8号周三,正常更新,谢谢所有小可爱的支持理解~[比心]
第43章
一顿夜饭还是由梁丘收的尾。
当然, 他说,功劳依旧记施珈的头上,只是以后真的别下厨了, 太费厨子。
施珈不响,不受打击,也不稀罕他口里的功劳。她不过就是不希望一段关系里总是由另一个人付出,心或者力。任何一方的心甘情愿都不该成为另一方的心安理得,长此以往的倾斜与失衡,注定两头都要心有余而力不足。
施珈实在也胃口平平, 大概地基没扎牢,墙也砌不高,即便梁丘的补救,两道菜也不过将将能入口的水准。她又提前搁了筷子, 拿起一边的手机,惯性地查看手机分离的时间里积累的消息。
“就吃好了, 这些够了?”梁丘望过去,询问也是确认。他临时下锅的米一贯按一人份的来,虽然是两张嘴, 通常桌上的菜大半要由他打扫进肚皮。
施珈抬眼间, 轻轻一颔首,口里却是她的问题与好奇,“书店什么事情呀, 可以问吗。”
她眼下才看到梁丘的微信消息, 还是两个多小时前了, 说店里临时有些事情,要耽搁些时间,他尽快处理了回来。
以及, 他再叮嘱施珈:[到家了先垫垫肚子,餐边柜搁咖啡豆的抽屉下头,边柜第一层应当有你爱吃的。饮食管理期间,不要贪多过量。]
梁丘囫囵吞口鸡蛋散成混沌的汤,轻轻撩了瓷汤匙,浅笑看她,“为什么不能问,你那些客套留给别人去,我不爱听。”
施珈不接茬他,只淡淡地问他,“那你要不要讲。”
被人风轻云淡将了一军,梁丘愣上半秒,到头来还是要自己上赶着。他无声地勾勾嘴角,是的了,饮食男女再明显不过的道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道理。
“当然要讲,”梁丘拨开面前的碗,汇她的眼神,也当然要她听,“来店里喝咖啡的客人,因为小金弄错了他女朋友的点单找他们理论,沟通不顺畅,客人情绪更激动了闹起来。”
“要紧吗,小金是哪一个呀。”施珈光是听就不由得皱眉头。
梁丘同她解释,小金是那个她见过的女店员,一同在咖啡吧的还有小林,施珈可能不大有印象,第一次约在他办公室的时候,那杯热可可就是小林做的。小林的父母也都是聋人,所有他完全不会口语交流,而小金是重度听力障碍,小时候没有接受过正规语训,导致现在口语能交流但是发音不大清晰。店里通常她是和小林搭班,两个人主要负责2楼咖啡吧和阅读区的工作。
今朝临下班的辰光,店里来了对年轻情侣,文创区买了本撕拉式立体园林新年台历后就上楼点了咖啡。
二人要生椰Dirty,热的。
小金当即同他们解释Dirty做不了热的。而后,几人一来一往沟通了几分钟,客人女朋友还是坚持原来的点单,所以小金以为她是接受了做不了热饮的事实。等咖啡给他们送过去之后,窗边的女孩子不开心朝男朋友撒气也撒娇,男朋友也是年轻气盛,拿上两杯咖啡重重地磕在吧台上,不客气极了,喊小金过来,诚心的是不是,你也是个女的,我女朋友说过她生理期了,为什么还做了冰的来。
小金再次同客人解释,也说Dirty最多就是这样去冰的,可客人听不进去,就是不依不饶要说法,且指责起两个店员的态度。小金一着急大概口里更不清楚了,瞬时客人不晓得是失了耐性,又或是对残障人士的偏见,气性上头,更加出言不逊。年轻男子甚至开始人生攻击的言语发难两位店员,喝斥聋哑人了不起,我们健全人就活该让着你们了,讲了多少遍都听不懂就是你们的错,谁有时间浪费口水跟你在这里大舌头的秃噜不清爽,道歉,退钱。
小金给他歧视意味的言语羞辱,辩解无能,只得无声地哭起来。还是做好另外两杯点单的小林转身发现身后早已经剑拔弩张的气氛,才急吼吼去敲了梁丘办公室的门。
梁丘平日是不大出来走动的,这会儿一知半解小林的手语,耳朵却听得清楚,吧台那头的男士气焰嚣张的声音,“聋哑人回家待着好了,跟你说不明白”之类的言语。
梁丘一面给施珈去了信息,和小林过去。他要小林把手边做完的单子送到客人手里,就先同小金去楼下员工休息室歇一歇,顺道也喊小张上来搭把手,楼下交给店长。他再同客人表明身份,自己是这家店的负责人,有什么问题可以和他沟通,他来处理,也希望他们先消消气,店里还有其他客人,不要影响了人家。
年轻男子打量着梁丘,低调的衣着却也看得出质地精良,再高出他小半头的个子,挺拔俊逸的人肃穆且沉静,分明不言而喻的气度,纵使眼里已经看到他明显缺失的左手,气焰终归压下去大半。旁边的女孩这时候也拉一拉男朋友的衣袖,男子没了那些霸蛮歧视的言语,却难掩面对残障人士的傲慢:我也不是要为难残疾人的,但你们这里弄一群聋哑人招呼客人,听不懂也说不明白,也是给我们添麻烦了。
梁丘面色不见波澜,维持着基础待客礼仪,只跟他了解事件始末和他们的诉求。
年轻男子愣一愣,似乎没料到梁丘不卑不亢淡淡然的态度,他不大满意,他要那个女孩子来跟他女朋友道歉,也要求退单。
梁丘表示退单没问题,他相信刚才女店员应当是第一时间和他们道过歉的。对于店员沟通失误的部分,他作为店主,再次同两位道歉,也想替他们重做两杯饮品以表达歉意。
男子听罢,或许觉得在女朋友面前折了面子,也客人兼有色眼镜的潜意识作怪,不肯接受道歉:我们不是消费不起,谁要你赔两杯咖啡了,她不道歉是吧,那么这本台历也给我们退掉,什么态度。
梁丘依旧不卑不亢的好言语,更见怪不怪这样的态度,无规矩不成方圆,店内经营都是按照规定的。对于咖啡吧的失误,他作为店主真诚道歉,点单金额会按支付渠道原路径返回,并愿意赠送饮品补偿,但先生您不恰当的言语也同样对我们店员造成伤害同影响,这样歧视和侮辱嫌疑的言论当真闹起来,拿店里视频给执法机构认定,说不准涉及违法行为,您要店员和您道歉,或许您也该同店员道歉。以及,对于一楼的所有商品,售出后非商品本身质量问题一概不予退货的,这是规定。若客人坚持退货,他同他们下楼去找店长,当面检查,如果他们拆封后确定有质量问题,可以退回货品且赠同款完好新台历一本。
男子实在有些不占理,又到底有些被梁丘的气度和态度唬住,还想挣一挣面子的,偏有客人也看不下去,劝男子见好就收吧,方才的话也确实是他过分了,人家店员都给你骂哭了,像话伐。身旁的女朋友这会儿也觉得洋相,拖着他劝他算了,我们走吧,退了咖啡就是了。
最后,男子高高在上般地叫嚷句不同残疾人计较,这种店再不来了,便也拉着女朋友走了。
梁丘再和受影响的客人表示歉意,随后又去了休息室,开导也安慰小金。他再和几人开了个短会,重新交代了店里的事务,后续可能会有难预计的事件影响也不一定,要大家未来一段时间也多留心应对。
自然,这场闹剧里头那些过分的话他没有过给施珈,可施珈听了个大概也足以忿忿意难平。她批判的口吻指这样没有同理心,道德缺失文明倒退的人,“他凭什么这样的优越感,就应该报警的。”
梁丘似乎并不纠结较真这些,也直面问题的坦然,笑言人与人的道德标准不同,“而现实也是如此,道德观念和法律法规赋予残障群体的平等,实际在社会普遍的意识形态里,弱势群体之外的人们难免本能的、潜意识的优越感。”
“有时候善意根本来自怜悯,而怜悯原本来自优越感。”
施珈闻言一时忪愣,若有所思。她试问自己,她又是否在不自知的时候有过哪怕一丝的怜悯,答案是没有。她心痛过现在,也遗憾过曾经,唯独对他从没有过怜悯。
她更笃定梁丘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正如孤山不依偎风雨,是风雨拥抱孤山。
“珈珈,”他望听神的人,手在她眼前晃一晃,反过来宽慰似乎留在义愤填膺里的人,“想什么呢,还想打抱不平?这些事再正常不过,社会总归在进步的,我们要相信,真正的平等和善待,路漫漫,却终有时。”
施珈轻轻拂他一眼,默默,不语。
梁丘微微叹息里的一声笑,起身跳回轮椅里,再径自驱动轮椅停在餐边柜一旁,“看来我也白交代了。”他招招手要餐桌边的人动一动,过来。
施珈这才笃悠悠趿着拖鞋走过去,她也记起来他的微信了,问他是什么,他这么做足噱头神神秘秘的。
梁丘要她自己看。
施珈低头汇他一眼,蹲下去,轻轻按一下柜门在朝一旁推移开,四只齐齐码放的橙色和银色的盒子,侧边印着她熟悉的品牌logo,正是她一直从香港邮购的曲奇。
“梁丘。”施珈抬眼望他。
“你现在还得控油控糖,就一块,不能多吃了。”
施珈抿一下唇,没摒得住,两人相视地笑了,“你什么时候买的,你怎么晓得我喜欢这家的曲奇。”她拿出一只橙色盒子,低头揭开盖子拿了一片出来,索性也盘腿坐在地上等他的答案。
梁丘左臂撑着边柜的台面,俯身去替她收好散开的盒子,阖上柜门,似不以为意的玩笑,“你拿这东西招待我的时候,你总不至于拿自己不喜欢的等着我打发我吧。”
“梁丘!”施珈怪他总爱逗人。
“又喊什么,”他顺势也捞起坐在地上的人到他腿上,“地上凉。”
“因为你那么真诚地分享给我,猜你一定很喜欢,也猜你一定会住到这里,所以早早准备好,谁晓得你又不能吃了。”
施珈隐隐笑意的眼神剜他,撕开包装,杏仁味混着奶油香,她不语,只递到梁丘嘴边。
梁丘莞尔,也高风亮节的腔调朝她,“君子不夺人所好,自己吃吧,一天拢共没有豆腐块大的定量。”
“哼。”施珈乜他一眼,狠狠咬一口曲奇,一只手去掰他箍在她腰上的手,挣脱着想起身去。
梁丘波澜不惊的面孔,望着她,也吓唬她,“你再乱动,后果自负啊。”
施珈一顿,咽下口里的东西,“流氓。”
“君子”笑她,“我说什么了,就流氓,到底谁更流氓,啊?”
“你、”
不管反驳还是批判,一息间全然被某人吃掉。气息温热,进退温柔,打她个措不及防的人也一点点吞掉她的气,她的力气。
在她就要松散之际,偏偏招惹的人先收兵。梁丘抵住她的额头,把空气还给她,同频她的呼吸,“嗯,我尝到了。”
“很甜。”他再拿脸去贴施珈,唇也轻悄摩挲她的面颊。
缓过神来,施珈发烫的耳垂微微的红,手里的大半块饼干全塞到梁丘嘴里。她再要去推开偷袭且分明不讲“武德”的人,“你的胡茬出来了。”她怪他扎到她了。
梁丘紧紧箍着盈盈一握的人不放手,囫囵吞掉一口甜蜜投喂,“珈珈,”
施珈学他的“别喊”,她今天的译文没完成。而且,她,身上还不太适宜。
总之,“不可以。”
某人低低地笑起来,无辜极了,“珈珈,我什么都没说……”
施珈又给他气到了,难为情也卯足了力气要起身。
下一秒,梁丘别苗头一般更不肯她起来,“不可以就不要乱动。”
他问施珈下一站去哪,顺手把她一双脚收在他空置的一只踏板上,再揽着她的腰,“顺风车,坐稳了。”
施珈望着突然孩子气的人,气笑了-
周四,施珈又是夜饭过后就坐定在餐桌前,直忙到梁丘先洗漱好出来。
梁丘过来,这回温了半杯脱脂奶过来给她。
施珈默契地接过来,心不在焉地抿着,一面微垂着头,按自己的颈后。
梁丘看在眼里,轮椅调头再退到她身后,一只手替她揉她的颈肩处。
“诶,”施珈轻哼一声,“轻一点。”
梁丘松了松手里的力道,“你这样不行,明天起,每个周五吧,晚上带你打网球。周五的译文往周末匀一匀怎么样。”
施珈诧异地回头,一时哑口,一双眼睛落在梁丘面上。
梁丘要她别回头,“没问题就怎么定了?”
“梁丘。”
“嗯,”某人洞悉她的惊诧,在她身后笃定道:“是比不上从前了,但陪你练练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施珈反手捉住她肩上的手,扭过头,冷幽幽地眼神射向小瞧她的人——
作者有话说:* 长假倒计时,再甜一甜~
[捂脸偷看]抱一丝,其实原本还有一个情节,写完时间和字数都不大好控制,就先停在这里啦~
第44章
周五醒来, 施珈对昨晚莫名被激将的结果有些懊恼,像前额叶还没发育完全的青春期莽撞少年,忽然反骨胜负欲上头一般。
出门前, 她踩进黑色方扣低跟单鞋,接过来梁丘塞过来的黑色羊绒围巾,打起退堂鼓来。她这些年正经的运动也仅限情绪紧绷、或是偶尔睡眠不太好的时候去健身房跑跑步。
眼下她实在犯懒,也自觉没有年少时候的体力了,“梁丘,我们下周再说吧。”
“嗯?”
“网球。我也没准备好, 装配全没有准备。”施珈认真的颜色抬眸望他,找了个再正义不过的借口。
梁丘朝前一步,站在地台边缘伸手盖在施珈头上,要她仰起脸来, “你要的装备,带你去的地方都有。网球鞋那边只有一个品牌, 怕没有你合适的,我中午去商场兜一圈,颜色款式拍照给你选, 或者, 衣服也一道看看。”
索性,“我来接你午饭,你可以现场挑?”
施珈仰着头, 去摘他的手, “不要, 想累死我请直说。”她没好气地怪他,弄乱了她的头发。
“瞎讲八道。”梁丘再去替她拨弄齐整,“你自己答应的, 没有反口的道理啊。”
施珈语塞,不想再理他,再不走她怕要迟到了。
“要不,我送你。”
施珈头也不回,“不要。”
梁丘笑出来,叮嘱她,“今天接你下班的啊。”
果然,人家不语,又留给他阖门的声响-
傍晚,天色灰蒙蒙的辰光,梁丘的车子照旧停在老地方。他远远看写字楼贯出的人群里,削薄高挑的身影,冷冷淡淡的气质也通身冷色调,偏偏不容忽视的惹眼好看。
施珈其实下楼前还被李严师兄打趣,真真是热恋期,最是恪尽职守的那个如今也转性了,私活不接了,也下班积极分子了。
“说实话,你译书是借口吧,不接周萌的单子,为了谈恋爱对伐。”
近旁的Chloe同Coco几个,补妆的,笃悠悠收拾随身物品的,齐闲话八卦地看过来。Chloe更停了手里的活,问Eirlys接了译书的活吗。
施珈社交范畴地笑一下,没说什么,淡淡的目光投给师兄,“肖小姐应当很想把你的嘴绞起来吧。”
李严面上得意的声色,同大家夸口,“她最中意我外向话多不无聊。”
众人矛头立刻转性Leo,城墙厚的面皮,谁不晓得你在女朋友面前话都不敢多讲一句的。
施珈淡笑着脱身而去。
梁丘靠在驾驶座上,先握了握一身寒气的人凉丝丝的手,车里的暖风再打高了些。多说无用,干脆也不去惹人嫌,扭身从后边拎了只纸袋给她。
“先系安全带,试试看,你点名的vapor3代。”
施珈不响,掀开盖子,先落进眼里的却是两双袜子。
梁丘拔档起步,瞥一眼旁边的人,“照你从前喜欢的挑的,短袜。”
以及,他给她带了毛巾和件羽绒服。梁丘不愿意不方便在外头冲澡,施珈也不习惯,他怕回头两人出了汗她再单薄的衣裳招风寒,直接把有人嫌弃的抗寒物资打包出来了,“我说什么的,有备无患,这回正好用上。”
施珈明明受用他的妥帖,偏不肯回应他,要他少说话,关注路况。周五晚高峰,车子已经挨挨挤挤了。
梁丘笑有人的犟骨头。路上,他告诉施珈球俱乐部就在园区这边,有室内场和室外场,他定的室内VIP球室,可以到那边再挑球拍运动服一类的装备。另外,俱乐部老板很专业,之前是职业网球运动员,后来受伤了才不打职业了,他们也是同在刘大明手里康复才认识的。
梁丘这两年在刘大明的建议下,会尝试一些力所能及的体育运动,和刘大明多会约着夜跑,因为刘大明医生似乎不太擅长一切球类运动。而也是一次康复,当天梁丘状态不大好,在康复训练室里要求缓一缓再做后头欠下的两组练习。正巧,运动损伤旧伤复发的佟峥也来康复,又提前到了,刘大明也不耽误,先安排了他上治疗。
佟峥开始还秩序感地怕旁边还没结束的梁丘介意,主动沟通了两句,发觉人家不是计较的性情,和刘医生似乎相熟的关系。本就健谈的人也多少一点生意人眼力同敏锐,训练间隙自觉同一旁的梁丘自我介绍起来。他牵头的几个话题都适度的边界感,梁丘这才多留意了一眼,一场枯燥的练习下来,两人倒算认识了。反头前,又是佟峥主动递出联系方式,既然会打网球,有空可以来他的俱乐部瞧瞧,我这辈子大概是离不开网球的,瘸着腿还摒不住手痒。
到两个月后的某一天,梁丘无意刷到佟峥朋友圈的一组照片,他和会员朋友友谊赛后的合影。里头的三人,就有两人身体不便:一位坐在轮椅上笑得释放,一位大方地展示大腿义肢,持拍竖起大拇指。
再往后,梁丘成了俱乐部的会员,且和不惑之年的老佟成了朋友。美式复古网球场,里头设施齐备,尤奇单人室内练习场和室内VIP场地私密性良好,他去得也勤了,时不时还会约着老佟请教切磋。
当晚,梁丘领着施珈先简单用了顿夜饭,才去了球场。
老佟早早等着接待两人,他冲着初见面的施珈说,梁丘可交代过我,要亲自给他女朋友配个合适且称手的球拍。
佟峥老熟人的自觉,带着些调侃意味的寒暄同闲话,施珈总归一点难为情的,问过好也道谢过后,自动降低存在感。
梁丘把肩上同手里包袋先搁在前台一旁接待区的桌椅上头,低头瞧终归不热络人情交际的人,也来解救她,主动和他的老熟人接话起来。
施珈最终配了只HEAD专业拍,拍面重量都适合女生的小黑拍,由佟老板亲自给换上浅灰紫色的手胶和网线。
全配齐了装备,当真到了球场已经过了八点了。佟峥替二人打点好前头的琐碎,继续随礼的口吻,“这间VIP场今天都没再开给别人了,随你们用,有什么需要的,弟妹别客气尽管开口。”他就出去巡巡场再过来。
施珈被弟妹的称呼烧红了面孔,却也硬着头皮淡淡地应承下来,再静悄悄瞥一眼从更衣室出来的人。
梁丘自然听到了方才老佟的招呼,几分宠溺的神情接收有人略微窘迫的眼神,他要施珈去换衣裳去,转头也赶人的嘴脸,“去忙吧,可以事了拂衣去了。”
施珈磨蹭了一阵才出来,她才想说没过水的新衣服穿着总觉得别扭的,就瞧见梁丘坐在椅子上褪去了外裤,黑色运动短裤下碳黑色外观的假肢看起来低调秀气。实话,这也是她第一次这么直观地看到他穿着智能假肢的样子,再下一秒,梁丘无甚在意地用牙齿和下巴辅助自己给右手戴好运动护腕。
左臂再压一压护腕的粘贴处,他抬头看愣在对面的施珈,黑色修身长袖运动上衣,白色风琴褶网球裙,活力又沉静,他唤回她的神思,“很漂亮,希望漂亮的施珈小姐一会能来两个漂亮球。”
又逗她。施珈斜乜他,乜运动直男紧急撤回一份情绪价值体验。偏他不觉察地要施珈过来,怕她一会儿磨了手,他要帮她来缠弹力贴和防磨贴。
梁丘站起来的一瞬,机械腿好像反而成了他的配饰,从前的意气风发全回来了,施珈再一顿,又听他说教的口吻问她,从前教过她的热身还记得,“现在怕没办法示范了,但运动前的身体激活,别想着敷衍。”-
今晚,施珈满打满算的运动也就半个钟头,已经累到腿软手酸。她不肯再打,把手里的网球掼到对面去,直接蹲在她的半区不起来。
梁丘没辙,去旁边搁下球拍,左臂夹抱着一瓶水过来牵施珈起来,“刚运动,不好蹲着的,起来。”
施珈别苗头地由他拖着她的手,她怪他,实实在在他没有讲大话,运动模式的智能假肢,梁丘半跑半跳地练她,十足的绰绰有余。
“我像只被主人遛坏了的笨蛋哈士奇。”
梁丘直接笑出来,“哪有人这么损自己的,傻不傻。”
施珈见他笑得畅快更沉默了,使劲扽他的手。
“诶!一会儿摔了,”梁丘跳一步才稳住自己,再去拉地上的人,“听话,先起来,起来缓一缓就回家,嗯?”
老佟进来正瞧见这一幕,直言难得,也是开眼了,得见有人这样轻言慢语的模样。
施珈吓一跳,耳根都红了,急吼吼站起来,无声瞪梁丘一眼。
无辜极了的人生受她一眼不敢言声,把水交到施珈手里,挡在她面前。熟人间也没那么些讲究,梁丘转头怪老佟属猫的,没个声响,“老板听墙角还吓人,算怎么回事。”
两人嘴仗几句,到头来,佟峥陪梁丘再练了10分钟,才正式散了场。
施珈也当真懒得动,收了汗,披上她不情愿的黑色羽绒服,拿着两人的球拍,她在一旁等梁丘简单穿好他的套头卫衣和薄羽绒内里的飞行员夹克罩衫,再由把两人的东西一一装进他黑色网球包挎在肩上,“走了。”
施珈点头。
两人并肩出去,先和佟峥道别,才走到室内区域和室外区域交接的长廊,忽然撞上左边的一行来人。
不期然的一个女声响起来,“梁老师。”
梁丘和施珈皆脚下一顿,几乎同时扭头望过去。
下一秒钟,再一个女声,却是喊施珈的,“Eirlys,你……”
施珈反应了一拍,即刻认出来师兄的女朋友,也是她先回应人家,“你好,肖小姐。”
“你好,你,也来打球的……”肖月差点忘了要说什么,一时没能掩饰眼里的诧异。
Eirlys身边的男士实在好样貌好气度,两人分明的亲近与默契,分明该多养眼的一对,也实在男士的左腿,分明扎眼的一条假肢。
施珈面色不改,视若无睹肖月骤变的眼色,坦然且淡然地复她,“是的,你们也结束了吗。”
肖月点头,卡在喉咙的话终究没能出口。她们几人最前头的,一个中等个头中等身材却长相秀丽的年轻女士再唤了声梁老师,很是郑重地请求,“我,找过您几次,梁老师,我能同您聊两句吗。”
梁丘望着她缓缓开口,也平静地拒绝,“我和女朋友还有事,如果是之前的事,都是工作范畴我该做的,你不需要放在心上。”
“梁老师,我不会耽误您太久。”曾雪失落却不放弃,恳切的口吻和神情,同时看向站在她和梁丘之间的施珈。
他口中的女朋友,长款羽绒服下也一目了然的纤纤身量,白净的面上看不出妆容却素尔不寡,年轻较好的面容任谁看了都要多瞧几眼的漂亮,再加上鬓边散下来几缕碎发,颇为美而不自知的冷调。
这一次,不等梁丘开口,施珈主动让出位置,“我去车上等你吧。”
施珈依旧看不出面色波澜,甚至嘴角淡淡恰到好处的笑意,问梁丘拿他的网球包。
梁丘端详着她的眼睛,静默片刻,只在兜里拿了车钥匙给她,“衣服拉上,别吹了风。”
而包,太重了梁丘没肯给她,他背着就好,“我一会儿就过来。”
施珈也没有坚持,轻轻朝肖月和几人颔首,笔挺纤细的背影缓步朝门口去。
一时,曾雪身后三位同行的女士纷纷自觉借口要去更衣,也匆匆朝走廊另一头散去,唯独肖月再惊讶地回头,张一眼有人分明少了什么的衣袖。
曾雪咬了咬嘴唇,轻且涩的声音道歉。
“梁老师,对不起。”
第45章
约莫三多年之前, 时任新闻中心主任的刘长海请托了梁丘的老领导,借他的私交也是情份联系上梁丘。彼时梁丘已经是挂职远程工作,他一直在国际新闻部, 曾经多少和刘主任有过些交到,但并无多少私交的地步。
讶异之时,梁丘自然没有先启口的道理,只等对方借着老领导的搭桥表明来意。
对方客套寒暄的慰问开场,几句官腔后才闲话般步入正题,曾雪, 原来算是他的下属,跟着他一道派驻的,他该记得吧。
梁丘听他一番铺垫:是我一个老知交家的姑娘,我晓得, 小姑娘惯大的,工作上有不够成熟的地方, 品行总归还是端正的。哎,小梁,我也不绕弯子了, 我受人之托, 才费了这些周旋寻到你的消息,联络到你,不过你放心, 不该说的我有分寸。
曾雪心思重, 这两年一直自责当时的疏忽, 一心想辞职呢,跟着家里也闹得不安生,她爸爸这才拦不住, 替她问到我这头,也是想叫姑娘当面同你道个歉的,迟了些,却也是诚心诚意的。当然,我也明确说联络上也得问问本人的意思,你看看……
俗话说,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总是不能晓得痛滋味的,他没理由做说客。刘长海看来,梁丘始终是有些傲气风骨在的,不然也不会拒绝社里后来明明白白行政晋升的转岗意见,再换了联络方式换了地界大隐于市。他也那个时候才听得梁丘这位低调的二公子的背景,梁家当时没有追究迁怒旁人已是方正大度。刘长海等个几年便能荣休的年纪上头,最是修一个中庸万全的时候,不论梁家人,或是再有迁进的老友,两头成全不如两头周全得好。
到了,不出所料,清静淡泊的人无波无澜地表示,他认为不必要互相打扰。梁丘亦托他转达几句劝人宽心的话:已有定论,意外事件,与人无关,不必自苦,好好工作。
原以为这件事算是善了了,想不到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今朝偶遇,曾雪依旧难放下的样子。
“梁老师,我三年前辞职了,现在的工作在S城,报业集团版权事业部。是我自己考的,开始我并不知道您在S城,后来工作上接触到一些出版界的前辈老师,不久前才无意听到一点您的消息。”曾雪言行都比从前内敛不少,又大概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有了该倾吐的对象,她还是难免一些激动起伏,“梁老师,您别误会,我找过您,只是觉得我该跟你当面道歉,如果不是我……”
“曾雪。”梁丘从来礼貌平淡的口吻叫停她的自我检讨,“我以为让刘主任转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我不否认你从前工作上的失疏,但那仅仅是你职业角色和责任里该正视的问题,和后来的意外没有关系。如果之前我说得不够明白,那么今天我也再次表明我的态度,你不需要同我道歉,我始终认为那只是意外,我不够幸运罢了,仅此而已。”
“可能你听起来不近人情,当时的情形,换作张三李四,我依旧不会由缺乏风险区派驻经验的人独自返回,说到底,结果都是一样的。”
梁丘到底曾经带教前辈的一丝责任,又或许叫一个年轻人困在与他有关的阴影桎梏的于心不忍,他还是多说了几句。开导或说教都好,他不妄想渡人,人终归要自渡,只当他给一个无意种下的因结一个善果罢,“我不知道这件事会影响你这么久,如果接受你的道歉,你能释然些,那么我接受,你的道歉。往事已矣,认真对待当下才是该做的。”
大概解铃还需系铃人,于曾雪,这个系铃人是自己,亦是梁丘。
此刻听梁丘一席话,仿佛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被震碎了,有怅然的痛意,也有释然的快意。曾雪第一次正视自己的懦弱、自己的情感。那时候她几次想过去医院探望梁丘,却次次退却,怕除了对不起无话可说,而对不起三个字又那么无力。她更怕看到梁丘不再是从前她仰慕的样子,其实只不足半年的工作接触,她已然不敢说当真对梁丘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慕。
曾雪眼里浅浅的一层湿润,也这一秒才尝到心里藏着的一点酸味。眼前的梁丘,一览无遗的残缺,当真亲眼所见也结结实实的冲击,视觉到心里的震荡。而梁丘袒露自己的残缺,丝毫没有她臆想过的颓唐脆弱,他一如从前清隽挺拔,甚至再多一份风清骨峻的淡然和沉稳如山的从容。
以至于,羞愧可以被怦然取代,乃至她再油然生出一丝遗憾和艳羡,遗憾时间从来经不起消磨,终究她的狭隘懦弱消磨了勇气,抹掉了她不敢示人的幻想同可能。她也羡慕梁丘身边的女孩,那么年轻美好,更分明比她勇敢。
“梁老师,您的书店,我能去看看吗。”
梁丘投她一眼,只告诉她,书店本就是开门营业的,任何有需要的人都可以去。言尽于此,他希望今天的话不是毫无意义。
曾雪冷静下来,有些情愫,时间早筛选出来留在来过去,面前,只是她感激且钦佩的师长。
她轻轻颔首,离开前,郑重致谢,也由衷祝福,“谢谢您,梁老师。您的女朋友很漂亮,祝你们以后都开心幸福。”
这一瞬,梁丘眉眼才见悄悄地动容与温柔,“谢谢。”-
出了球馆,梁丘甫坐到车里,就禁不住拧起眉头,“怎么不开暖气。”他揿了启动键,先去握一下施珈的手。
“不冷。”施珈淡淡回应。
“到你感觉冷就该晚了,该感冒了。”话落,他手里细腻柔软的温度挣脱出去,梁丘没着急拨档,转脸仔细端详靠在椅背里的人,眉目冷清。
周遭的温度升上来,施珈自顾自松开羽绒服的扣子。
“遇到的是前同事,派驻南马尔,她也去了。”梁丘自觉向她坦诚,眼睛始终粘在她面上。
岂料,真正要同她讲的还未出口,他陡然落入施珈洞若观火的一双眼睛里,施珈俨然悟到什么,脱口甚至是肯定的,“是她吗,忘掉采访素材硬盘的人。”
梁丘停顿半秒,盯着她的眼睛,“是。”
良久,施珈没有出声,晦暗的光线好像把她的人连同心里,都刷上了一层灰黯。当原本的影子具像化成一个并不难看的女性角色,好像曾经难站住脚的情绪一下有了落点,尽管她再清楚不过,追究或是怨恨,任何情绪都是围困自己,毫无意义。
可人之所以有情绪,就是大多数时候,理性从来不是此消彼长的对立,而是平行时空般的存在。施珈胸闷且恨恨,她无比确定,她介意。不,是不该地生气。
“开车吧。”
梁丘看面上意味不明的人,颜色未改,也再清晰不过的低气压,一味低头漫无目的地拨弄起手机。梁丘当然没有响应她的指示,他要伸手去拉她手的,却给施珈不动声色地躲开。
“我和曾雪共事时间不长,她当时是组里的新人。”梁丘一只手撑在副驾的头枕上,头比副驾上的人更低,去瞧她,去陈情,“这几年,和之前的同事大都断了联系,她几年前托单位领导转达过想和我当面道歉,我没有应,觉得没有必要。今天遇到,是巧合,她刚才也只是道歉,而又接受了她的道歉,是不希望过去的事困住不相干的人。”
“同样,我也不想你因为过去的事,又或者不相干的人不开心。珈珈,那只是意外,当时的情况,换作其他任何没有经验的新人,我大概还是会那么做。”经历过世事无常的人,只会比谁都明白当下的意思,明白眼前人的意义。梁丘歉仄让她一个人走开,他也追回她第一时间的知情权,更是想她能领悟眼前人的意义。
可有人偏偏还暗暗较着劲,冷静的看客一般,“我并没有说什么。”
梁丘望着她,终究被冷静的看客刺激到,“是,那么你又为什么不说。你明明可以质问我,那个人是谁,和她说了什么的,你也应该问而不是先走掉。我明明才说了你是我女朋友,你就毫不在意地走掉,这是女朋友该有的自觉吗。”
他近乎哀怨的口吻,“珈珈,我说过的话,好像不过是你一阵热气的耳旁风。我说不要你和我客套周到,你尽可以同我煞性子,跟我肆无忌惮,甚至跟我要星星要月亮。可你从我们重逢到现在,好像总是若即若离,像我是随时要一拍两散的合伙人还是恋爱搭子。”
梁丘最后存心为难她,一句诘问,从未有过的意气同偏执,“珈珈,我这样,会叫你难堪吗,或者我这副样子才是不值得你信任的。”
“你,”施珈严阵地抬头,“你,扯。”
她终究吵不出口多过分的话,只能怪一把年纪的人强词夺理、颠倒是非,“明明是你,我没有你的大度,舍不得怪罪人家,我就是讨厌她,不想看见她。是意外又怎么样,她看你的眼神像女儿国国王见到御弟哥哥。”
急言失分寸,急言也见真心,施珈急吼吼脱口的话,分明昭然的心迹。
无辜相的人哑然片刻,即刻猎犬嗅到猎物的踪迹一般,“所以你是生气了,对不对。”
梁丘隐隐雀跃乃至鼓舞地审视她。
不自觉绕进他圈套的人痛快承认,也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朝他发作,她大概不仅生气,也酸得冒泡,“对,我生气,不可以吗。你这样宽容不相干的女人,女朋友不该生气吗。”
“狗屁。”
施珈被某人不按牌理蹦出来的粗话惊得红了耳廓。也许早先长辈代入的人,一直言传身教的责任,乍一下的失常,施珈微微启口却半晌没得出声。偏不讲究的人还满眼含笑来别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来望他,“瞎讲八道的俗称就是狗屁。跟女朋友还假正经文绉绉礼貌用语的人也是狗屁。”
施珈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被发疯般的人气笑了,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气势也像个被戳破的彩虹泡泡,幻灭,一息破功。
“都说不相干了,我还同不相干的人计较,我得多傻。”有人这时候刚正不阿地端正起来,“况且,返回头始终是我的选择。”
施珈仍旧唏嘘,但她更明白他,痛苦只会折麽不肯放下它的人。
她想别开脸,要梁丘松开她的下巴。继续发疯的人不答应,他要她女朋友的觉悟和态度。
固执的人大概不缺反骨,也时不时反骨生地别苗头。施珈淡淡地反问梁丘,“那你要给我摘星星摘月亮吗。”
梁丘一愣,再笑起来,“星星不难,回去我们就买一颗。月亮么,也许我们努力多活几年,说不准哪天真能买到月壤,也算送你一颗月亮了。”
施珈简直怀疑有人喝了假酒,她听不下去了,“才不要,你松开。”
她放下手机,两只手去摘某人压在她下巴上的手。
喝假酒的人这时候不客气地倾身去,补齐胳膊不够长的短板,也孤伶伶耷拉一截衣袖的胳膊拦下有人的一双手,再一勾,齐齐夹着锁到他胸前。
“你松手。”施珈竟然没挣得脱,嗔怪地命令他。
“办不到,左手早没了。”
施珈气死了,什么人呀。
“肖小姐是你朋友?”梁丘想起来,松开些力道由她扽开自己。
施珈没好气,“李师兄的女朋友,干嘛。”
“那,你师兄该知道……”
施珈了然他后头的话,故意噱他也气他,“知道怎么样,小舅舅要临时给我换一个好手好脚还年轻的男朋——”
梁丘忽然欺身吻上去,堵住她不中听的话。横冲直撞的人不等她反应,最后再轻轻咬她一下。
他在惩罚她。
“梁丘!你就是狗!”
被骂得人却无比快慰,“这才有点女朋友的样子,记住了。”
“王八,蛋……”逼急的文明人没出息极了,声音低下去。
哈哈,梁丘却笑起来,很是满意,同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人就不能讲道理。
他拨档起步,“对不起,男朋友是不能换了,回家。”-
地库的电梯间,施珈看梁丘走得有些吃力的模样,不禁担忧地问他,该不是受伤了。
“放心,没电了。”
“嗯?”
“假肢没电了,”梁丘笑一下,“这东西没电了还不如普通假肢的。”
待开了门,坐在玄关的换鞋凳上,梁丘也不掩饰今朝真真是累了,先换上右脚的拖鞋,一面松脱出左腿假肢夹住,一只手去摘了上头的鞋子。他请施珈帮忙,去衣帽间把轮椅推出来,不要开电源,解锁后就是手推模式,他不想走了。
施珈应下,也顺手抱走他的腿,总归要过去,她帮他充电。施珈满心满意站在一旁,等他脱他的硅胶套呢。
哦,还魂的梁少爷这时候讲究起来,“里头全是汗,大概臭了。”说话的人先摒不住的嫌弃。
施珈吐槽,“一万吨包袱。”
梁丘只是笑,望着无比鲜活的人。
晚上,施珈不搭理梁丘念经,坚持在睡前补齐了今天的译文任务,因为她背着梁丘预约了刘大明医生明天的门诊号。她大概实用主义多少吞噬了浪漫细胞,实在想不出更合适的方案,下周跨年夜,该给什么都不缺的人送什么生日礼物。
于是,次日,施珈无精打采对付早餐的时候,也临时通知梁丘,她一会儿要去一趟酒店的,退租协议。难免一点心虚,她只视线只落在面前的白瓷碟上。
对面,某人自然接话,“同你一道过去?”
“不要。”
梁丘不语,看着有人改不了朝他的口头禅。
施珈望着他,好态度端正地解释,“我是说没必要呀,行政同事也会一起,说不准要同她午餐的。”
她轻声细语的江南调,生怕有人晓得行政部周中就对接酒店方处理好了一切协议,而她也请过行政同事下午茶了。又尽管是善意的谎言,谎言终究叫人心虚,她差点咬到舌头。
梁丘瞧她乖顺的表情,硬是存心忍住笑容,再缓缓地诋毁她,“施珈,你是不是故意不给我的腿充上电的。”
被点名的人喊冤枉,怪有人张口就来的莫须有,她明明是不当心碰到插座面板的电控开关——
作者有话说:* 明天周一,周一正常更新,明天见呀~[比心]
第46章
前一晚熬到大半夜, 掐指头一算,实在没睡上几个小时。
熬贯了的人镜子前小小失落,日月光阴当真忽然而已, 不禁油然而生的感慨,现在熬个大夜已经不是一杯冰美可以还魂的了,仅仅黯淡的面色一项,就难复原。
施珈紧赶慢赶撸了个妆。说实话,倘若不是约了门诊号,她今朝铁定不出门的。因为昨天拉力赛似的一场球, 她现在胳膊腿都酸,明天该痛了。
等她收拾停当出门前,梁丘跟着轮椅停在门口,看今天慵懒休闲的打扮的人好自觉找出来雪地靴, 新鲜极了,莫名熨帖。
他目光巡睃, 偏嘴里违心的点评,“你今天妆有点浓。”
施珈弯腰拉靴筒呢,一下踩实了脚下, 缓缓起身, 下巴朝那张不说人话的嘴,“哪里浓。”她淡淡的口吻,终究有点没底气的将信将疑。
今朝气色不大好, 施珈特意用心遮了眼下, 还换了唇色, 没用她日常一贯的100色号,换了只经典红管405。且,甚至都没有腮红这件单品的人, 手上薄薄搓了层唇釉压了压面颊和眼尾。
直男眼里的化妆,全靠唇色红不红辨认,哪懂这些弯弯绕绕的美容经,不过歪打正着罢了。梁丘明明暗自惊艳有人元气明艳的美人面,也浓酽的红色调最适合她。
他出口的话,纯粹老少年幼稚地刷存在感,直观的介意,“你的口红,也太红了。”
这下施珈彻底放心了,笃定自己的妆容没翻车,也不理他的评价,“直男的意见不具备参考价值,这个颜色很提气色的。”
“你少熬点夜,大概就不会有这个问题,”老少年老派的观点转回他耿耿于怀的她的作息问题,“你们齐老到底怎么安排的翻译计划,我看任务也太重了点。”
他话还没说完呢,口里就给捂了一嘴香气,护手霜的香气。
为老师举大旗的人不肯他瞎讲,当他对方阵营来对抗,“谁让你写那么多字的。”
梁丘由她捂嘴,拿不挣扎当作抵抗,懒懒地瞥她,“我闲的。”
他不满意她的站队,终究摘了施珈的手,捏一下,不无失落的小气口吻问她:你什么时候也无条件地维护我一次,啊。
哼,施珈甩开手,不吃他的套路,不准他逗她,并且声称,“人不会总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你少哄人玩。”
静默半秒,四目相对的二人纷纷破功,一齐摒不住笑起来。
施珈解锁手机叫车,她没时间耽误了。
推门的一霎,施珈回头来,给某人分派了个任务,她酒店搬过来的行李断断续续的还有些没归置好,剩下些琐碎的小物件,“你帮我收一下吧,打球累得我浑身都酸,不高兴弄了。”
以及,她颐指气使意味地怪他,她穿上这双大头鞋也是打网球带累的。
梁丘抬眸望她,眼里燃起来欣慰同兴致。他眼里这俨然不是简单的任务或是支使他那么简单,更是他昨天冲施珈掰扯的觉悟,甚至是她靠近的一大步,“你第一次主动下达的命令,”他揶揄的口吻,总算开窍了,“继续保持。”
“脑子瓦特啦。”施珈白他一眼,心里却贴切地轻松。
她或许太执着于形式,也少了一些勇气,像梁丘会在她面前坦诚他的脆弱和真实,会拒绝,也会接受寻求她的帮助,他要告诉她的,大概正是他从前到现在一直都在给予她的:爱是保有彼此的独立性,是尊重彼此的独立,而爱更是一种不被束缚的相互依赖。
大抵会示弱才是真的强大,敢依赖才是真的独立。那么,她为什么不能示弱自己的不足,不能依赖他的力所能及处呢。
梁丘笑她的吴语方言,腔调怪怪的,发音也不准,“洋泾浜。”正来劲的人到底没空领会她的心思,要她放心去就是。
还有,完事什么安排,回不回来吃饭,都招呼一声。若在外头吃饭,注意些,依旧卫生清淡的原则。
“请不要唐僧念经。”-
刘大明今天上半日是门诊班,嘴上喊着这个班不上也罢的人,老黄牛一头,换上白大褂准点出诊,多热情是早磨没了,工作却不懈怠。
直到看到施珈的号,刘大明来了些精神,纳闷名同音的名字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不该老伙计没动静啊。梁丘当眼乌珠子宝贝的女朋友,只一张床位都要他跨科室摇人疏通的,不可能到他的辖区反倒没了声响。
无比肯定自己推断的人,乍见推门而来的人,吓一跳,起身去迎她的样子。
施珈带上门,刘大明还朝后头张一眼,“这是怎么,哪不舒服了,梁丘没跟着吗。”
刘医生八卦魂动,难道是吵架了?
施珈给他一问,怪尴尬的,“刘医生,不好意思,我没有不舒服。”
这回轮到刘医生一头雾水,他请她坐下说。
施珈抱歉极了的口吻,其实很不该浪费医疗资源耽误真正的患者的,“我就是想咨询一下,梁丘他,他的状况,平时能用到的一些东西,缓解作用,保健作用的都行。”
“或者,刘医生,我就不耽误其他人看诊了,能不能加一个你的联系方式,你下班的时间我们再联系就好。”
“当然没问题呀,”刘大明要她不要客气,和梁丘一样喊他名字就行,他亮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有问题随时问我都行,上回我们就该加上的,弄得现在这样特意跑一趟,你看看,我给你把号退掉吧。”
施珈连忙婉拒,不用的,也不多耽误他了,她要走了。
施珈烫着脸拜托,“那个,还麻烦你不要跟梁丘讲,他生日要到了。”
刘大明恍然大悟,难怪了,他也不客气地打趣施珈,“下回见面该不会直接约我吃喜酒了吧。”
施珈难为情到哑口之际,刘大明再趁机挤兑老伙计,“梁丘还真是追着给我喂狗粮,晓得我懊糟地没周末,他人不出现也照样给我秀一脸。”
施珈担待不住他的玩笑,道谢之后,逃似的告辞。老面皮的朋友也个顶个不容小觑的面皮同嘴皮。
快11点的辰光,太阳忽然露了头。阳光洒下来,施珈从乌泱泱的尴尬里走出来,眼下卸了担子般的轻快。
医院外头人流车流,从来川流不息,她干脆打算步行去前面的地铁口,就搭地铁回头好了。
正想着,唐正贤的电话骤然进来,他问候Eirlys,有否在忙,又会否方便通话。
施珈说方便的,再切换粤语回复,在外面,好巧刚办完事情。
唐正贤温和笑一笑,“我这两天在上海。你晓得的,我现在手里的事务大部分过给两个侄子,这次带老大来上海见过几个合作商,业务算是正式交接啦。碰上英国圣诞假,我那边也闲下来。”他长者话家常的口吻,“Eirlys,我让阿文定了酒店,也来你的故乡走一走。”
施珈当然开心,唐生对她的帮助和关照,讲改变她人生亦不过分,她一直感激,“我很开心你能来,唐生,到S城就给我个机会,由我安排。”
唐正贤爽快答应,“OK,车子酒店有阿文订,你就带我尝尝你的家乡菜好啦。我也来看看你,怎么样,是不是拍拖了,后生仔好吗。”
施珈顿了顿,很郑重地答他,“他很好。他,是我和你说过的人。”
“那不得了哦,我有没有机会看看他,要你难过,要你忘不掉的后生仔。”
施珈轻轻地笑,“他都会想见你。”
……
几分钟后,和唐正贤通话结束,施珈在路边,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无端的动容,好多往昔用上了,走马灯地闪,她甚至恍惚闻到了中环写字楼里冷气的味道。施珈低着头,踩着一格格方砖,一步一步,像是在重复她那些在港岛坚持的脚步,每一步她以为跨不过去的,最后都拼凑成了她身后的路。
人生就是这样,一步又一步,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去好远-
扫码进站,冷气变作暖气,地铁上人不多,但也不少,有两个空位,施珈没有过去,选了车厢一头的角落独自站着。
她才数了一趟回去经过的站点,梁丘的消息来了。先问她完事没有,怎么也没个消息,中午要不要等她,他好准备午餐了。
施珈一只手拉住围巾,松一松,分明露出勾起来的嘴角,她指间敲着屏幕回复他:
[现在回来]
那头简简单单一个“好”字回来,便好半晌没有动静。
施珈没劲,揿了锁屏。
下一秒,手机连着震动几下,又是梁丘。
先是一张图片,施珈点开,愣了半天。图片明显的客卫里头,白色的地板上附着着一片浅琥珀色的液体,当中四分五裂的玻璃瓶,略厚的瓶底和黑色绕着一排排同色系编绳的瓶盖。
再明白不过了,她的香水碎了一地。
纵使隔着屏幕,玫瑰打底的木质调辛香都扑面而来,仿佛能钻进肺里,施珈也一下被浓郁上头的香气喊醒。
梁丘紧跟着的文字同她请罪:[我想把客卫的瓶瓶罐罐挪到主卧那头去的,你用着也方便呀,可是我手滑了。我主动交代,也保证原样给赔你,多少瓶都行,你回来怎么煞气都好,但路上注意安全。]
梁丘:[放心,只摔碎这一瓶。]
梁丘:[满屋子都是你的味道。]
施珈严重怀疑有人故意报复她,报复她没给他的腿充上电。
她手指飞快:[梁丘!!]
只打碎一瓶是什么值得夸你的事吗,后面又说得什么话!算了,她字打不过来,索性全删掉了,随手发了一排愤怒表情包刷屏。
那头的人不甘示弱一般,跟着一排可怜emoji。
施珈不再搭理他,锁屏。
等她出了地铁站,不近不远的距离突然不想走了。
施珈叫了辆专车。才上车呢,电话嗡嗡地震,是“小舅”。她接起来直接问他,“又打碎了什么。”
那厢的人歉仄的轻笑,而施珈却听出来歉仄后的留白,她问他怎么了。
梁丘告诉她,他妈妈没打招呼地来了,这会到了楼下,“珈珈,你先回家,你要还没想好或者不想见她都不要紧,先回家来,我带她出——”
“梁丘,”施珈没有让他讲下去,她心头一紧,即刻平复,再平静不过的口吻,“梁丘,你好好陪王老师。”
“珈珈。”
“正好我要去买香水,你摔了我最喜欢的一瓶香。”
施珈先一步挂断通话。再要司机师傅改道去诚品吧,她在线上修改地点。
第47章
梁丘同施珈坦白赔罪后, 去冰箱里找中午能用的食材,一面留意着搁岛台上的手机,预备着有人会不会有什么新指示新动向。
然而, 结果很符合施珈的性格,对话框固执的沉默。
淘好米,揿了煲饭开关,梁丘揩揩手,有条不紊开始备菜。几道快手菜,他备菜却着实要比烧菜更费时间。
梁丘坐在内阳台推过来的高脚椅上, 方便操作一应厨房家务的高度。他专心对付菜案上今朝用得上的几根小葱,左臂压着,右手系结。施珈能接受葱油香,但十分不喜葱, 沾上葱段葱花的吃食她一律不碰的。
葱结完工之际,一旁的手机一亮, 紧接着唱起来。梁丘匆匆抽了张厨房巾,一边揩手一边几步跳过去。目光落在来电人姓名上,他当是施珈呢, 没曾想是王芝。
周末中午的当口, 梁丘本能预判母亲找他闲话的,揿了免提,惦记着手边的活, 应得也懒懒的。
而那头, 明显密闭静谧的空间里朗声地知会且吩咐, 车子还有十来分钟到小区了,要他同物业打招呼放行。
梁丘警觉地确认,“什么意思, 到哪个小区。”
“同你打电话么当然到你家小区呀,”王芝朝儿子也改不了的骄矜的口吻,絮叨她和芬姐头一夜就开始忙活的心思,芬姐再起了个大早新鲜现烧的一桌子菜,“都是照着你的胃口烧的,红烧狮子头加了葧荠,老鸭汤添了咸肉和笋丁,熬了几个钟头的,鲜掉眉毛,芬姐特地撇了油,你欢喜的清汤。清烧虾仁还是我跟一道剥的,西山岛养出来的白虾,还有酱方,焖得颜色嗲得勿得了。”
总之,“不用你招待我,都是现成的。你不高兴回来,中秋也见不到你人,个么我总归要来看看的,看看你,当提前给做生日宴好呀。”
王芝还有些同老梁的不痛快想朝儿子诉一诉,昨天夜里老两口才因着二小子的事体闹过声张呢。此刻碍着司机的面,她保全体面也只得忍下来,催儿子少啰嗦了,赶紧通知物业吧。
梁丘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王芝倒豆子般的一筐话,俨然打定主意打他的措手不及。他也不能真拦着亲妈不入家门。
权衡之下,当即先知会了施珈。梁丘原意要施珈先回家来,他说过不叫她为难的,也打算让母亲搁了东西,他就领她出去用午饭。可意料中的意料之外,施珈甚至不待他说完就急急让步了自己,而他也甚至不够时间去转圜安顿他的软肋,叫施珈委屈自己的软肋。
梁丘到底匆忙联系物业,再去穿上了假肢同美容手-
王芝进门,放下手里大包小袋的东西,就嗅到苗头,“你家里头什么味道,洒了啥东西呀,打翻香水桶啦。”
王芝一面打量儿子,伸出去的右手半道又收回来,换了左手轻轻搡一他的右肩,再一路拂着他衣袖下来,抓一抓儿子的手,眼里依旧流出来说不出的伤感,他面色看起来倒是好的,身上……人还是清瘦。
梁丘气往心里叹,反握一下母亲的手再松开,找了一次性拖鞋出来递到母亲手里。他美容手插在裤兜里总归不大方便。
王芝看着招待客人的拖鞋抿了抿嘴的失落,也利落换上,再眼神查点着这套房子,这些年她也不过第三回登门。
独属于亲妈的火眼金睛,又一向精明的人女性天然的敏锐,屋子里格局陈设没变,气场感觉却绝对不一样了。尤其,儿子什么时候用过香水香氛的。王芝眼睛一下亮起来,天晓得她昨个正为着二小子的姻缘事同老梁拌嘴的。
眼前,这一嗅,憋了一肚子的苦水化了烟,不提也罢。她目光扫一圈落回到儿子的脸上,有小心翼翼,更按捺不住的口吻,“你,是不是有朋友啦,啊?女朋友。”
梁丘望着都等不急喘口气的亲妈,没什么不能说,即便她没察觉今朝他也是打算告诉她的,因为他说过的,匡正名分很重要。从前的阴差阳错,多少也就是名不正的因果。
“是,我有女朋友,正经的恋爱,”梁丘端正且自若,大方承认,“我好不容易求人家住进来,不想你们再给我搅黄了。”
“你要——”王芝打嘴,这几年好多口快的教子闲话她都不肯讲了,一个是当真心痛也舍不得,二个更是怕哪句不小心应验点什么,她是再受不了了,“昏头啦,吾是你妈妈。真是的,瞎讲八道。”
她再说回重点,差点给他带偏了,“多大了,做什么的,哪里人,”以及,“女孩子什么样子呀。”
说实在的,王芝心里头是期盼的,她和老梁总归要先走,兄弟两个不同一个妈,能有个照应自然好,说到底还是不可靠,亲兄弟处成陌路人的还比比皆是呢,何况还有个枕边风,终究隔着一道门。倘若儿子身边有个知冷热能真心待他的人陪着,她也安心些。
可她又讲不出的紧张,母亲眼里儿子总是最优秀的一个,事实也是,不是那场横祸,他身边的人,必定是要家世样貌学识都相当的,偏偏天不遂人愿。王芝也终归落了俗套,头天才和老梁辩过的,眼下暗自心有不甘地提前心理建设,姑娘万一有什么不足,最好不要太严重的。她甚至联想到他书店里头,听力不大好也不打紧,手脚利索,模样且还算标致。
王芝一门心思地猜,才灯下黑的忽略了“你们”二字的深意,她巴巴望着梁丘,要他仔细讲讲,个么有照片伐。
梁丘缓缓启口,“妈,我女朋友是施珈。”
王芝一时愣忪住,半晌没出声,再回过神只想喊阿弥陀佛,“谁,施珈,施珈回来啦!你们怎么又……”
“是,她回来了。”梁丘没有细说前情,他只郑重交代,是他非她不可,这回你们谁都不准去为难她,尤其老梁,“妈,当初是我对不起她,从来也是我们家不该有的傲慢,有什么错处也是我们,谁都没资格去难为她。”
“我原本就没打算瞒着更不怕你们知道,今朝我也讲明白,只要她愿意,我就是奔着结婚去的,除了她,这事谁也做不了我的主。”
王芝是又庆幸又胸闷,也不晓得是好事还是坏事,当真两个情种!兜兜转转他的姻缘线还是攥在那个小姑娘手里了,缘分天定是半点不由人。
她这才敢怪一句“讨债居(讨债鬼)”。
“你这样讲话,就不傲慢啦。我说什么了,你就一堆话等着我,同我白板对煞的,你们姓梁的才一个两个都傲慢,眼睛长在脑袋顶上。”
梁丘闻言,冲亲妈软和了些,“妈。”
“别喊我。”王芝嗔怪一句,问他,那么小姑娘呢,我来都来了,这会她也想起来她带来的现成了,“施珈要在,你喊她一道吃个午饭好啦。”
梁丘一时无言。
“怎么,又不是没见过,还不能见见她了。”
“她出去了,我正要去找她的。”
“什么意思呀,”王芝后知后觉有人的逐客,她横儿子一眼,“我进你家门连口水都讨不着喝了对伐,你还没取上媳妇呢。”
梁丘无奈,我去给你倒水。
王芝跟在他后头,“施珈现在做什么。”
“翻译。”
王芝嗯一声,她是满意的。儿子少了只手少了条腿又怎么样,照样不用谁瞎操心胡乱牵线个这不好那不好的退而求其次,也算顺了她这两年连同前一晚的懊糟气。
“个么沈渝呢,她晓得伐,她同意啦?”沈渝的性子,和梁家还有那样的前尘,王芝觉得吃不准。
梁丘端了杯温水给她,要她先润润口。
“她妈妈不在了,年初,清明走的,肺癌。”
王芝手一抖,好半天,扪着心口,“作孽。”梁家真真是作孽了。
梁丘也顺势朝母亲抱歉,他要去找施珈了。
王芝气死了,一口水就打发她了,水杯磕在餐桌上,“给你烧的那些菜呢,我都让小李吃饭去了。”
梁丘摸一下鼻子,“要么电话问问看,我先陪你吃两口,等他回头。”
王芝好容易忍下来的气性,也不高兴吃这两口了,光这个炮仗般的消息已经吃到饱,“不稀罕,没准吃得我消化不良。”
她随即拿手机给小李去电话。那头没走远,说快吃好了,王芝要他慢慢来,回头了给她来个电话,在小区正门等她。
梁丘检讨意味的找补,要张罗那些吃食,既然都要等,吃点东西垫垫吧。
“用不着。”
他还是去张罗,王芝坚持喊住他,“拉倒吧,我也没胃口吃了。”
待送王芝出去的时候,梁丘再次叮嘱也是请托,“妈,我爸晓得了不要紧,终归我是要他知道的,只一条,你们不要打扰到施珈,有什么事先和我说,我来安排。”
王芝叹气,甘蔗没有两头甜,银针也没有两头利。
“你护着她我没意见,也应当的。”儿女都是债,她也想明白了,她就这么个儿子,老梁不一样,两个儿子。他要平衡要计算,也难对谁一心一意,而她,只要她儿子好,“你想什么我知道,你和施珈讲,我不反对,但真冲着结婚去,亲人家庭也是割舍不掉的,有不对付的地方当真就不往来了么。”
天是透亮的,薄日头下也阴湿的冷风,风再掀起来王芝中式丝绒走金线的罩衫衣角。她说梁丘不晓得加件外套再出来,也再清爽不过地表态,“你爸爸那头有我,你们的事也你们自己同他讲,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王芝最后降下车窗,哦,“你头发也该染染,施珈不说你呀,我张眼就能看见你的白头发。”
梁丘头皮一紧,深吸一口气,咽下来自亲妈的嫌弃。
转头,没事人地嘱咐小李路上当心-
送王芝回头,梁丘不想再耽误,在路边给施珈拨了电话。
施珈等了好几响才接起来,也等他先开口。
“在哪。”
施珈温声回应,却不是回答,“你妈妈、”
“她回去了,你在哪。”梁丘干脆地打断她并追问。
施珈稍稍静默,“诚品。”
她坐在三楼阅读区的位置,再翻手里台版的艺术文集,好像文字没了生命力,全看不进去了。
游神的一阵,她再接到梁丘的电话,他到了,问她具体位置。
施珈回了句三楼,又觉得不大好找,“你在一楼等我吧,长楼梯那里你知道吗,我现在下来。”
梁丘听她话还没讲完就明显急促起来的气息,蹙一下眉头,喊她别急,他跑不了。
那头敷衍也匆匆地应他,脚下却没停,直到两人远远相觑,一个楼梯上一个楼梯下望到对方,才挂断了隔空的通话。
施珈的腿比早上更酸了,咬牙往楼下小跑。
梁丘迎上去,伸手接她过来,审视她隐忍的表情,“怎么了,跑什么。”
施珈摇头,又想起来手上的书,望望一旁周末等电梯的人,要再爬一趟楼了。
“你等我一下,我把书还回去。”丢不掉秩序感的人如是说。
梁丘摒不牢隐隐的笑意,拖住她的手,“等等,吃过饭了?”
施珈一时无言,暗暗倒吸一口气。
问话的人了然,也不消她再讲什么,心里是潮哒哒的闷。他牵起施珈,比要转身的人更先一步,“走吧。都几点了,身体才好些,当真不长记性是不是,还了书在这里找地方吃饭。”
施珈任他牵着,闻到他身上是她的香水味。
可才走了两步她又停下了,施珈便扽梁丘回头,“乘电梯吧。”
梁丘一愣,垂眸瞥她一眼,不领情的模样,攥她的手更紧了,“又是小瞧谁,啊,别浪费时间,今朝非要和你一同征服了人类进步的阶梯。”他是打趣,也指这一道语录书名做旌旗的装置。
施珈给他的辣评逗得浅浅一笑,不响,挣他的手要去他的左边。
梁丘不肯,略微自嘲自解的口吻,“就在这边,一会手给你拽掉。”
施珈迟疑半秒,方才反应过来,有人今天完完整整的打扮。
“王女士突击来访,她给我爸宠得现在还娇滴滴的。”梁丘简单解释一句,牵着她的手,专心踏上楼梯。
施珈望着他有点吃力和卡顿的步态,难免歉意,“你的腿还没有电吗。”
梁丘分神一眼瞧身旁的人,笑一笑,“急着穿,换了条腿,这条是液压关节,太久没穿,要适应适应。很奇怪吗?”
施珈还是摇头,只是两只手去牵他的手-
两人选了家漂亮饭,看她馋奶油青酱面的样子,梁丘也不看菜单了,利索要了份青酱面和低脂沙拉碗,再搭配了一份小食两份饮品。
施珈怪他点这么多做什么,她吃不掉的。
“太油腻的你现在还是少吃,尝个味道解解馋,那些吃不了的给我就是了,”梁丘不经意地透露,“我也空着肚皮到现在。”
“你……”施珈要启口,一时偏无言。
梁丘望着她,伸手摊开,要她的手交给他。
先前施珈揿断电话的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口被蜇了一下,刺扎在里头,拥挤又撕裂的痛觉。她再赤忱不过的一颗心,没有一句自己,满心周全也成全他的亲情孝义,分明该是他护她周全无虞,再想到她甚至没个归处,梁丘更觉得自己不称职且混蛋极了。
“珈珈,我不要你这样委屈自己成全我什么,下不为例。不管是我的父母,或者家里的谁,我不需要你为他们让步,我始终是一样的态度,你若不愿意见他们,那就不见,我的父母,由我去应对也再正常没有。”梁丘滚烫的眼神瞧她,低声里带着些戾气,“如果和我在一起,连让你踏实和自在都做不到,我大概也不配说爱。”
“梁丘。”施珈怎么会不明白他呢,因为明白,才同样不想他去周旋,也听到王芝到来的一刻,她仿佛无限真实地醒着。
细想起来,这段时间的日子,实实在在的却也是飘浮无根的。施珈知道,她屏蔽了从前到现在同梁丘之间谁都不能绕过和忽视的关系乃至阻碍,可倘若顶真起来呢,“你这样讲才不对。这些见与不见的话,不过自欺欺人罢。”
梁丘几乎语塞,他问她怎么就自欺欺人,“我说过的话,作数,全交给我。”或许当局者总是执迷。
施珈却愈发冷静,甚至攒着丝笑,“梁丘,要真是这样,你觉得我该是谁,又是你的什么人。”
梁丘望着她,惭愧也心焦。
慧黠的人伶俐的语调,“你其实再清楚明白不过了,人的社会属性。如果说社会关系尚且还能撇开,我们可以慎独甚至孤僻,可是爱走向婚姻,谁都撇不开亲缘这重关系,那是融在你血液同生命里的,否则你也不会说都交给你,交给你的不正是这些割舍不掉的么。”
“梁丘,我要你陪你妈妈没有半点置气或者不开心,我只是不希望你冷落王老师,尤其因为我。我即便现在想起来,总会后悔那时候没有多回头看我妈妈一眼,没有多关心亲近她一点,我不想你有一天也会有这些弥补不起的遗憾。”
施珈轻轻叹息一声,又像鼓足勇气,坚定地汇上梁丘的目光,“他们……梁丘,你说的我们之间由我,我想,再给我一点时间,就译完你的书吧。”毕竟,工作优先级。
“珈珈,”梁丘喉间是酸涩的,“对不起。”他大概如何待她也不及施珈待他的好,可他偏只能做个歹人,他不肯也不能放她走。
施珈的手被他攥得生疼,“瞎讲八道。”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当局者迷,她也不过才刚刚想清楚,侍者这时候客气地打断了一对执迷的人。
“您好,给您上菜。这是……”
侍者职业礼貌的微笑里,施珈难为情地挣脱梁丘桌面上和她牵牢的手。
相互碰一眼,两厢沉默的情意流动。良久,施珈默默咽下一口青酱面,梁丘也默默把圆盘拖回面前,今日的定量就这么多了。
施珈意犹未尽,她向来偏好奶油芝士一类的口味,煞气地在桌子底下踢踢烦人的家伙。
结果,右脚对上左脚,对面的人半天没反应。
施珈小小失落地投他一眼,低头嚼自己的草。
梁丘盯着她半晌,幽幽地发问她,“你刚才,踢我了?”
施珈抬眼,“没有。”
梁丘也不着急接话,缓缓点头,追究起她上一条瞎话,“你说买香水的。”他想到她转头甚至都没个去处,吃什么都没味道了,也才真切领悟她坚持属于自己的房子的意义,“我们约法三章吧。”
施珈差点没跟上他的思维,“什么意思。”
“以后遇到任何问题,不可以不回家,真的要冷静,我出去,你留下。”
施珈看较真的人,“还有呢。”
“待补充。”
施珈无语。梁丘催她快点,说了要赔给她的,香水,吃完就去。还有,“你这香水也太香了,我感觉我是不是腌入味了。”
施珈插一块牛油果,“你摔的是淡香精。”
梁丘不管,“快吃。”
施珈不响,更用力踢他一下。
然而,不等他咂摸反应,施珈先顿住了。
梁丘搁了叉子,“怎么了。”
施珈难为情地喊他,“我可能来例假了。”
梁丘愣了半秒,“有卫生棉?”
施珈摇头,她不想吃了,赶紧回家吧。
“你吃你的,等我回来。”
“诶!”
梁丘已经起身,“好好吃饭,待着等我。”-
施珈从洗手间出来,梁丘等在休息区,抱着她的帆布包,只问她会不会不适意。
“现在不会。”
“那,还想去看看香水吗。”
施珈点头,但她不确定哪里有专柜,这是她在香港入的,她得搜一下。
梁丘等她报出了商场名称,要她拉他一把,“走。”
施珈跟着梁丘走到路边,她反应过来,“你没开车吗。”
“嗯。”有人一心追过来,哪还高兴回头拿车的。
施珈眼下才瞧彻底,梁丘一身卫衣运动裤就出来了。她怪他有嘴说别人的人从不嘴自己,也把围巾拆下来搭到他脖子上。
梁丘好笑,要还给她,“少操心我,你这样从不锻炼的才不能侥幸。”
施珈不肯,她的理由,她贴了暖宝宝,且比起你生病我照顾你,还是我生病你照顾我比较好,因为,“你比我擅长家务事。”
梁丘哑然失笑,把人揽到怀里,互相取暖吧,谁也别生病。哦,对了,“王芝女士不反对,忘了告诉你。”
施珈在梁丘怀里,沉默了好久。
车子平稳地向前,施珈忽然告诉梁丘,唐先生明天会来呢。
“你愿意见见唐先生吗,我和他说了你。”——
作者有话说:* 理解读者总会更偏爱男女主的对手戏,但也不想削弱故事的完整性,一些配角的剧情还是会在必要情节里保留,希望大家理解,也感谢理解包容[玫瑰]非热题材非主流文风还能有大家的支持和追读很感谢,还是那句话吧,尽所能完整人物和故事,尽所能对文本质量负责~感恩遇见[比心]
第48章
梁丘应下了, 他清楚记得施珈第一次同他提及唐先生时候郑重的模样,她说唐先生是她的贵人。
纵然目标明确的购物,女性天性的购物欲使然, 总归摒不住搜集情报般探索挑拣些目标之外的,且重在过程。施珈最后还是只要她目标的那瓶淡香精,再搜罗了一打不同香味的试香纸。
而买单的人,似乎比销售小姐更在乎人家的业绩。梁丘要施珈再挑挑,都不喜欢吗,他陪她的工夫鼻子都不灵了, 结果她拿这么点东西了事,别是要帮他做人家噢。再说,至少也该拿两瓶,他讲过的原样赔她两瓶。
施珈拖他快走, 少作怪,很幼稚, “我又不拿它泡澡,要那么多做什么。”
二人回头。夜饭时,施珈才晓得, 王芝准备了好丰盛的一桌子菜, 也是提前给梁丘的生日宴。
然而,到头来,儿子同亲妈都没吃上这口家宴。
施珈舀了两口老鸭汤, 当真鲜掉眉毛, 更难得是清爽顺口。喝汤的人嘴软, 更共犯的自觉,不无歉仄,小声要梁丘以后都别这样了, 实在不该要王老师就这样走的,一片心意落了空不算,还空着肚皮回头,他妈妈要伤心的。
梁丘听她的口吻,歉疚更是双份的,对母亲是歉,对施珈是歉疚。他认她批评与修正的受教状,不肯她替他抱歉什么,也要她宽心,“总归进了我们肚皮里就不算心意落空,她晓得我有女朋友开心还来不及。”
施珈看他一眼,终究接他这头的话,只实话实说,“芬姐的手艺比你好多了。”
梁丘坦然地笑容,“嗯,那是当然。”他晚上还是现烧了两道清爽的小菜,家里准备的这些难免浓油赤酱的,施珈还不大好多沾。
施珈今夜也没有坚持译文,她吃过夜饭就不大适意,痛经。
其实她经期和痛经都不太规律,经期通常都会推后几日,痛经则时轻时重的,今天可能吹了风,明显严重些,还有伴着头疼。
现下她早早先洗过澡,头发吹了半干就不高兴弄了。实在她痛得腿都发软,在梁丘的浴室的穿衣凳上坐了小半晌,才起身去衣帽间,她通勤包里有常备的布洛芬。
人刚到衣帽间门口,她没想到梁丘这会也在,正扶着平衡杆在防滑垫上做腿部的抗阻练习。
施珈一时倒是亦顾不上其他,没作声,径自去翻包。梁丘见她的动静,跳了两步转身过来,倚着平衡杆,“怎么了,找什么,这么急的。”
施珈敷衍应了句,直接把巴掌大的应急包拿在手里,“没什么,拿点东西。”她扭头就要出去,“你继续吧。”
梁丘看她轻飘飘的脚步,人恹恹的,终究一点不放心。他擦了汗,撑着腋拐追出去。
果然,人往厨房间去的。他大步跟过去,就看着有人脚步不停,低头抠了个什么东西送进嘴里。
梁丘等她吞了两口水才出声,也跟进去厨房里,“到底怎么了。”他伸手去,要她拿手里的东西给他瞧瞧,“吃的什么。”
施珈唇色也是寡淡的,固执得没肯动。
“珈珈。”梁丘冲她再迈一步。
“没什么,”施珈头痛,没精神同他较劲,淡淡的声音也淡淡地望他,“布洛芬。”
梁丘眉头拧起来,“药能随意吃的吗,到底哪里不舒服。”他完全警戒的状态,下一秒就要拖她进医院一般。
“生理期,痛经。”施珈也蹙眉,怪他小题大作,“去医院医生也是一样的处方。”
“施珈,”梁丘这才严肃甚至严厉的口吻,为她儿戏的态度,“才消停几天又忘了是不是,身体的任何不适都该谨慎对待。”
梁丘再叹气,成年人谁又不是明知故犯的。他也晓得不该这时候说教,总归不近人情了些,梁丘要她过来点,“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想去,也不用去,我知道的。”施珈还是恹恹地坚持。
他盯着她瞧了片刻,依旧不放心,要她去床上躺着,歇一会,他看着她。
施珈望着他的眼睛好半天,到底妥协了,“我先吹完头发。”
梁丘退开,让她出来,喊她先去床上坐着,他给她吹。
施珈这时候倒识相不再招惹他,交代他卫生间地上应当有些水渍,她没来得及清理,“你当心滑。”
某人:“摔了也不怪你,不劳动你操心。”
施珈一时哑口,谁这么半道回马枪的气性,小气。她怪他不领情也不懂她,但半心虚的人又没肯声张。
下一秒,“小气鬼”回头也低下身子来汇她的眼神,攒着火光却隐忍不发的眼神,“气就对了,我也同样的心情。”
施珈瞪他,晓得他没有顶真。
最终,施珈坐在他的穿衣凳上,梁丘靠着盥洗台沿,给施珈吹干了头发。
耳边嗡鸣声停掉,施珈要梁丘替她拿一下护发精油。
梁丘看她轻轻拂着发尾,也审视的目光再次同她确认,“当真没问题,不要紧?”
“嗯。”
“珈珈,我是你男朋友,相信也会是你的爱人,亲人,不论当中哪一种关系,你都不需要考量什么,也不存在麻烦,爱人的意义应当是互相麻烦互相依靠,不是吗。我们在一起不会只分享快乐,也注定会一同面对困难和痛苦,这是你说的分担,也是我说的第一顺位知情。我不会回避我的困难或脆弱,我的的确确的少了半边身体且再也长不回来,丑陋,有很多不方便。日常有能自己克服的,也有要你搭把手的,甚至有时候我就是犯懒要你帮我,你觉得麻烦吗?”
施珈面色恹气,眼里却澄明的,分明的动容,“梁丘,我没有,你也不是。”
梁丘再温柔的颜色朝她,“那么你也是一样的。以后,请你记住一点,你不是一个人,尽管我可能不是完美的男朋友或者爱人,可还是希望你能信任我,学会并且习惯同我张张口自己的困难困惑,能做到?”
施珈不响,好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温柔而有力。
“嗯?”
她低垂了视线,一同的,还有她轻轻的颔首。
问话的人却不满意她的安静,挪了挪位置,左臂一抬,由腋拐摔下去,而他也扑下身去,一只手小心撑在她的腿上,气息逼近她,更契而不舍地要她的答案,“能做到。”
施珈措不及防,一时心脏差点蹦出来,“能!晓得啦!”偏她不敢用力,两只手急吼吼又软绵绵去覆要贴上来的鼻尖同嘴唇。
轻轻唔的一声,梁丘闷闷的声音笑起来,在她掌心里再闷闷地陈述,“一身汗,先饶了你。”
施珈要他起身。
哦,他也眼下柔弱不能自理了,站不稳,“你扶我吧。”
“不要脸……”
哈哈哈,梁丘受用的眉眼,借着她的力气慢吞吞地起来,嘴里还不忘惹她,“你的头发油也太香了,喂了我一嘴,没毒的吧。”
施珈气鼓鼓,有人就是狗,正经不过三秒准要逗她。这回她也找准了他的脚,不轻不重踩下去。
梁丘一惊,当真蜷起脚趾晃晃悠悠,“可就这一条腿了啊。”
施珈不理他,起身要走。
“诶!”梁丘喊她,“怎么样,你自己吃了药,没问题吧,还没说呢,感觉怎么样了。”
施珈冷觑他一眼,“比你好。”
梁丘鼻息里仍旧她的香气,莞尔一笑。
再待梁丘洗漱好出来,他嫌掉在地上又多少沾了点汗的腋拐先前没擦一擦,干脆靠在门边,也不高兴用了,跳着去到床边。
施珈闻声,从手机屏幕里摘出目光给他,“你干嘛呀。”
“放心,其实我一个人在家经常这么走的,很稳。”某人一时孩子气的臭屁炫耀嘴脸,坐到床沿,扭过身子看她,“不是痛经吗,又有精神看手机了。”
“好多了。”
梁丘不说话,只目光梭巡着端详她的面色,“你这样,明天不要紧,还能见唐先生啊。”
施珈机警地瞥他一眼,笃定道:“吃过药就没事的,痛经还要工作呢,资本家可没这些体恤。”
梁丘撞进她分明再带着丝慧黠的眼神,品出些意有所指的味道,他可以受教,甚至当真有意调整女员工的福利假期,但他不接受她又为别人同他站队的腔势,他朝她挪过去,“那你明天什么安排。”
施珈还真有点拿不准,“明天阿文会先同唐先生去酒店,”她跟他解释,阿文姓黄,是唐先生的私人秘书,“他们上海开车子过来,出发会通知我。我们要么先去酒店汇他们。中午订一间米其林本帮菜餐厅,下午去留园兜一兜,夜饭还是粤菜好了,我想看看有没有晚上的不错的昆曲演出……”
施珈把手机亮给他看,她正在搜索网络上的推介信息呢。
梁丘笑万宝全书也会缺个角。小朋友的感恩总是实心眼的直白且一腔热忱,也总少些世故人的圆通和心得。
他抓过她的手机揿了锁屏,“照你说的,唐先生是关心你的长辈,关心你的人也必定不是要来你的城市游玩的,大概更想看一看你生活的环境,听一听你的朋友交际,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才是真的。”导游招待观光客可还行。
梁丘要她等一等。
然后,施珈就悬着一颗心,望着白T恤黑色运动短裤的人,身手敏捷地大步跳出去。少顷,再操控着轮椅,取了手机回来。
“你要是没意见,就由我替你安排,怎么样。”
施珈不语,只等他下文。
“我认识的一个熟人,经营了间茶楼,临河弹格路的院落,早市午市都有供应早茶的,茶楼有评弹表演,你可以带着唐先生他们尝尝这里的茶点,听听吴语传统曲艺。我让他留间二楼的雅间,隔着窗不耽误看表演,阖了窗安静闲适,久坐些不碍事,你们也好叙话。”
施珈颇有些意外,他早替她想了那么多,可是她也反应过来些什么,这里头似乎没有他自己,“梁丘、”
“嗯,别急,听我说完。下午若有空闲,是休息或是其它安排,你们自己商量着来。夜饭,上回的私房菜记得?”那间私房菜之所以紧俏,除了高水准的功夫菜,自然少不了环境加持,园子不大却处处用心,每座皆有窗景,且每座都能不同视角欣赏到园林实景的沉浸式昆曲表演,“晚上我们一道招待他们。”
梁丘把茶楼老板的微信推给她,“我和他打过招呼了,你觉得没问题,明天加他微信,去之前通知他就行,其它不用管。”
“梁丘。”似乎再回到从前的光景,他对她从来务实的妥帖,施珈心里头感慨,也熨帖极了。
夜阑人静,她缱绻的声音,大概已经说尽她心里的话,是以最后,她只期期艾艾只说了一句“谢谢”。
收到的人不满意,他不要她的真客套或是假客套,他也很不讲客套,“我不要你这些假把式啊。”
施珈沉默半晌,夜的静谧也鼓噪,要你轻易就听到心里的声音。
于是不响的人也愈发大胆,她被心里的鼓点催发着,贴到他的唇上。
梁丘缓缓垂下的目光,温热的,躁动的。他嗅到她的气息,由她欲说还休地厮磨着,又在她叩开他的千钧一发时,他恶作剧般的反攻,衔住她,再轻轻咬她一下。
“嗯!”神思懵懂的人惊诧地醒豁开眼睛,也一双盈盈的眼睛控诉他。
“不准你为别人这样谢我。”
“梁丘!”她嗔怪他瞎说八道。
某人继续大言不惭,“你也别这时候招我。”
“珈珈,你不能负责的时候,就别招惹我,那感觉油锅里烹也差不多了。”
施珈没他的老面皮,她难为情极了,斜乜他一眼,“嘴巴闭牢。”-
次日,施珈先独个去酒店汇了唐正贤二人。
这家坐落新城区的五星酒店,时间不长,里头自营的空中花园餐厅的下午茶是酒店的招牌同标志之一,也是很多年轻人会来打卡的地方。
阿文还要安顿些落地事物,施珈便同唐正贤去了餐厅,暂时要了两杯咖啡在靠窗的位置小坐。
唐正贤即便长辈兼客人,仍是绅士替施珈推一下座位,而后才落座。他方才见到施珈已经感叹,她看起来不错,人亦多一分柔和。
施珈汇视他镜片后的一双眼,无需多言的浅笑。两人一齐望一望窗外的湖景,再转头,施珈说,托唐生的福,她晓得,其实唐生一直都有关照她。这其中,就有公司指名她接洽的一个年框协议的港资客户。
“你呀,总是这样。”
约莫半个钟头,阿文给唐正贤来电,已经安顿妥当,可以出发了。
唐正贤缓缓起身,儒雅的老钱绅士等着女士稍稍整理好自己的衣着,才虚扶一下施珈,请女士先行。
两人并肩离开时,并没发现,临窗的另一张桌子,一双年轻的眼睛追着他们。
第49章
梁丘介绍的茶楼, 是一幢极具江南特色的枕河小楼,进门的厅堂,地道江南市井风俗人情的味道。
二楼雅间, 传统的老式小吃点心同小菜,配一壶上好的碧螺春,花窗看出去,琵琶软语唱的江南故事,很湿精致惬意的道地韵致。施珈他们到的时候,一应的招待早打点妥当了。
唐正贤半倚着官帽椅, 心血来潮的蹩脚国语叹道:他上海去了不知道多少次,今天坐在这里,好像才体验到江南,传统的东西真正最有魅力。
施珈这个假土著, 操着粤语实心眼地惭愧交代,其实都是梁丘建议同安排的, 换作她来,可能要成商务一日游了。
唐正贤闻言切回母语,笑言Eirlys回了故乡, 都好不同了,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用他的话形容,尤记得从前见她,总觉得她金气更甚, 利落冷静, 专心做事马不停蹄的, 现在则多一分江南水韵,足见人终归是要寻个吾心安处,或是故土, 或是故人。
他眼里有欣慰的光,如同待家中晚辈的闲话,他说集团事物平稳交接到两个侄儿手里,他就能退休了,也要找他的心安处。后面他应该在港岛的时间不会太多,太太在英国这么多年,他该多陪陪她了。这也是他要来探望施珈的原因,看看她的近况,亦同他挂住的晚辈道个别。
唐正贤已近花甲之年,除去他有心放任的花白发色和笑起来的眼角,瞧不大出岁月痕迹。
退休二字施珈乍听颇为意外,然而谈及太太,她又了然的意料之中。
施珈曾经同唐太太通过两次电话的,对唐正贤的家庭变故有所了解,也很是唏嘘。大概命运无常,与贫富、身份、地位全无关系,这也是它唯一的公平,而在命运面前,谁人都再渺小脆弱不过。此刻施珈很替唐生的决定开心,她难免共情的喟叹,重逢大概最是劫后余生的慰籍,爱人只有相伴,才会介意也会原谅。
唐正贤复再家长一般问过Eirlys的近况,工作,生活,以及情感。这一次,确定是这个人了。
闲话许久,阿文也未回避,在一旁给他们添茶。
至三人离开前,茶楼老板特地来相送,梁先生的客人,自然是贵客,他再问过今天的茶还顺口。唐正贤和煦回应,香幽,汤清,味醇,老板很有心了。
一行三人在附近街巷又走了走。施珈陪同唐正贤抵达夜饭的地点时,梁丘已经提前到在庭前廊下迎他们。
施珈为他们正式介绍对方。梁丘一身低调端正的打扮,整个人清俊又潇洒,同对方社交的握手礼,幸会,欢迎唐先生,也欢迎黄先生。他没有避讳自己的不便,左边衣袖露出肤色美容手贴在身侧,坦言左手不便,今晚恐有招待不到失礼的地方还请多担待。
几人一面寒暄着往里进。今朝园子里唱的是经典的《游园惊梦》,一条游廊移步异景,虚实相交,灯火阑珊,树影婆娑,水榭为台,曲音婉转。
阿文忍不住在老板面前感叹这处地方真是好靓,唐正贤老派绅士的风度,颔首肯定。他落座即感谢梁先生的用心安排,Eirlys都同他讲了,今日都是你费心啦。语毕,还特意抱歉自己的普通话讲不好,不晓得他听得明白。
众人轻松一笑,梁丘说唐先生客气,叫他梁丘就行。施珈常常提及唐先生,很是敬重感恩,他自然也很感激的。今朝有幸见到唐先生,由他们做一回东道,这些都是应当的,还希望唐先生不要同他们客气,以及,他些许诙谐的口吻表示唐先生讲粤语也无妨,眼前就有位优秀的翻译小姐。
梁丘温柔地看向施珈。收到眼神的人也轻轻柔柔回望他,明朗暖调的光亮中,她细端详下才瞧清楚,有人分明精心拾掇过一番,鬓边零星的银色不见了,发型甚至稍稍修过了。
施珈投他的眼神一时竟有些舍不得挪开了,心里熨帖极了,为他的细节,也为他的小心思。而这一眼落在旁人的眼中,只能是恋恋不舍的眉目传情了,唐正贤问Eirlys的问题,答案顷刻具像化。
一顿迎客宴,妥帖且不沉闷,梁丘游刃有余又恰到好处的社交姿态,时而主导时而回应,不冷落客人亦时时体恤到恋人。唐正贤也真正了解Eirlys放不下的人,眼见为实,后生仔不矜不伐,不卑不亢,谦和豁达。
主宾尽欢时,也近筵席将散时,梁丘再送上了一份礼品,他方才也托茶馆的沈老板置办了一罐碧螺春和一只紫砂壶,“听施珈提过,唐先生爱饮茶,我对茶当真是个门外汉,只能托朋友之手。这两样都还算作本地的特有,赠给懂它的人也算宝刀赠英雄,一点心意,请唐先生笑纳。”
施珈惊讶又感动的一眼望梁丘,悄悄在桌下攥他的衣角,再微微报赧,叹梁丘比她周到多了,请唐先生不要推辞。
唐正贤目光在二人间梭巡一遍,笑着接过,礼物很赞,更是送到他心坎上,多谢他们款待了。他严肃又蹩脚的普通话,“我倚老卖老当自己Eirlys半个家长,亦当她家里小孩子,她是好努力的年轻人,但是总是太要强,如今身边有这么棒的后生仔,我可以放心了。”
梁丘看施珈些些动容,桌子下头摸到她攥他的手握起来,再次主动接话,感谢唐先生对施珈的关照。梁丘真心亦恭维道:“她很幸运遇到唐先生这位家长。”
他最后邀唐先生,珈珈工作无妨,若唐先生不急着回头,明天白天他可以陪他们再逛逛S城的风景。
唐正贤摆手,这趟已经perfect,他玩笑自己要紧事没有,可到底上年纪的人更恋家的嘛。
话到此处,众人也准备动身。
施珈起身前说抱歉,她想再去一下洗手间。梁丘晓得她例假,悄然松开她的手,目光追着她一阵才转回来。
唐正贤笑年轻人的眼睛藏不住,他仿佛兴起,回去前,他倒有兴趣想逛逛梁丘的书店,听Eirlys讲也是座园林。
“我们就不打扰Eirlys了,明日你方便的话,我去饮杯咖啡,如何。”-
一行人分两波告辞。
梁施二人回到家中,施珈在玄关处就从身后圈住了梁丘的腰。
梁丘一愣,想要转身的,身后的人却固执地不肯他回头来。
“梁丘,谢谢你。”施珈贴在他背上,声音透过来有些闷闷的。
梁丘闻言,偏过头的回眸,眼下一片瘦削的身影。他指腹摩挲着施珈的手背,笑问她,“谢我什么。”突然这么感性,他有点受宠若惊的意思呢。
有人霎时嘴巴又是摆设了,贴着他摇一摇头。她想,或许比起梁丘替她周全的安排,她更感谢他陪她道别,道别唐正贤,更像道别她独自向前不敢懈怠的时间,因为唐生如同她那段时间的唯一证人。施珈大概是最不喜欢且不擅长道别的一个,偏偏她好像一直都在独自道别每一个她重要的人。这次终于有人陪她完满这个句点,好像道别不再是负重的前行,是重新的起航。
梁丘只感受到有人沉重到轻盈的呼与吸,他擎着笑,捏她的手松解开来,转身去搂住她,带着笨重的左手一起,环住施珈。
他低头问她,“摇头又是什么意思。”
施珈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谢谢你,陪我,一起。”
梁丘沉默里机锋地领悟到她的情绪,他望着她缓缓低下头去,在她额角、发顶落下他的吻。
施珈由他,一双手也去环他。
片刻后,施珈推开他,“进去吧,你的手戴了一天了。”早该不适意了。
梁丘笑一笑,应她,也坐到换鞋凳上,低头去解脱左脚上的鞋子。施珈这时候却再转身去,垂眉伸手去碰一碰他的头发,“梁丘,我忘记同你讲,唐先生60了。”
梁丘停下手里的活,仰面去,耐性守着她的下文,所以呢。
“你不染头发也比他年轻。”
梁丘面上松泛出的笑容,“嗯,这话挺顺耳。”他再迟来的吐槽,意气的口吻,“王芝女士怕你嫌弃我的白头发呢。”
施珈明显没料到,眼里一亮,遂再很是诚实的表态,她不觉得,他的白头发也没有多少,“不要秃头比较重要。”
梁丘面上的颜色一时卡壳,他脑子里倒一遍,家里似乎没有秃头基因,但是,“你那个什么防脱发精华,多囤一点。”
施珈摒不住的笑,分明先打岔的人这时候又催起来,要他快点换鞋子-
次日,梁丘在书店前院等到唐正贤。
办公室的会客沙发,唐正贤先饮了口咖啡,换了个闲适些的坐姿。咖啡豆不错,书店的设计也很不错。
唐正贤说,希望梁丘不要觉得冒昧,他这趟公务之后,就正式交接班了,以后很长时间都会待在英国,陪太太。他很高兴这个年纪还能认识他这么优秀的后生仔,“你真的很优秀,Eirlys比我女儿眼光好,也比她幸运。我猜Eirlys应该并没同你讲过,怎么会认得我的。”
唐正贤同太太是联姻,胜在有些年少时的情谊,婚后感情逐渐升温,蜜里调油,倒成就桩难得的良缘。二人先育有一子,初中便送去了英国读书,唐太太先生孩子两头陪伴,不久又有了孩子,后长居英国再诞下一个女儿。一个好字本是再圆满不过的事,可养育女儿后大概疏忽了对儿子的约束,儿子高中那年偷偷和同学参加极限运动遭遇意外身亡,一家人备受打击,唐太太更是伤心伤了身,于是唐正贤把母女一同接回港岛。
丧子之痛慢慢淡去,唐正贤也没有和太太再生育孩子,只一心教养女儿,没曾想女儿后来偏在感情问题上反叛,同年长她十多岁的酒吧老板且单亲父亲热恋,甚至交托终身。唐正贤盛怒之下几乎软-禁女儿,切断她同外界的联系。太太亦是痛心,几番不忍,劝丈夫缓缓而为均被唐正贤拒绝。
最后,她舍不得女儿绝食相逼,唐正贤一次出差的机会,她解禁女儿出门。岂料女儿一心想要找男友,趁其不备,翻出现金银行卡,当晚取了跑车钥匙逃离家中。唐太太心急如焚一个个电话要找回她,也这样,女儿盘桓的路上出了事故,接连两日的抢救,女儿仍是一句话没留地走了。
至此,唐太太精神一蹶不振,她饶不过自己只能把恨转嫁到丈夫身上,直至中度抑郁被送到英国疗养。唐正贤怨过太太更怨自己,白了一半的头发,而他却不能撒手,他背上的责任远不止一个家庭。
后来的几年,唐正贤独守在港岛大屋,除了必要的应酬,几乎算得上是深居简出。也某一天,阿文接到一个电话,女儿可以为他丢掉命的男人,他说之前Lizzy赠给他过一只腕表,他现在要有新家庭了,所以想把这块价值不菲的手表还给唐生比较好。
那天唐正贤愤怒很久,久久没有理会这通电话。直到两日后他一场商务应酬结束后,时间接近零点,他在下行的电梯里临时改了主意,让阿文联系那个人,去他的酒吧取回手表。
唐正贤一直在车里,由阿文替他拿回了他太太送给女儿的18岁生日礼物。返回头的车里,迟迟没有冬天的港岛开始落雨,唐正贤一直捏着这只表,Lizzy不晓得何时把原先的表带换成了男士的。他正心痛出神时,车子忽然的一个急刹,车内的人皆向前甩出去一下,司机慌张说好像有人撞到车上。
唐正贤等在车里,见司机和阿文真从车前扶起来一个人,才也下了车查探,他要阿文先联络救护车和报警。下一秒,纤瘦的女孩子出声了,她似缓过来了,又朝身后那条下坡路上张了一眼,才匆匆道歉,不多标准的粤语认领自己的失误,是她的全责也是她自己摔的,希望他们能原谅。
唐正贤彼时愣忪半天,背着光他没看清她的脸,只要阿文扶她上车,不管什么责任,先带人去医院检查。施珈下意识要拒绝的,但唐正贤不容分说,她再望一眼身后昏暗的坡道,没再拒绝上了车。
检查过后,唐正贤也弄清楚施珈的身份,是大陆来读研的学生。她身上无大碍,只是擦拭挫伤严重些,两个膝盖,手指手臂同手肘,擦得不成样子,没有一块好肉。唐正贤要阿文一定安顿好女学生,且要到伤愈确认无碍为止。医院的走廊上,他紧紧抓着手里的腕表再问阿文,你讲是不是天意,是不是很像,她的声音,她那样背着光站在哪里,我以为Lizzy回来了。
事后很久唐正贤才问到Eirlys那晚为何那么莽撞的,真是好危险。她说在24小时便利店兼职,那天晚班交接的男同事,妻子从大陆通关返屋耽误了,家里幼稚园的小朋友偏偏发烧,请施珈帮忙顶两个钟,没想到一顶就拖到了凌晨。那一带附近酒吧多,碰巧那一阵那个片区不大太平,她回头走上那个坡道时,遇到两个尾随她的陌生男性,她走得越急他们也跟得更紧甚至口里放肆地说着什么。当时她跑起来不管不顾,一心想这条路上呼救大概也无济于事,直到看到路口处似乎射出来一束灯光,她赌一把,或许是辆车,实在不行撞上去,不管怎样总能拖住司机,最差也不过伤重些,怎么也比身后不可预知的危险更安全。于是她咬着牙逃命般冲出去。
梁丘听完这一大段磕磕绊绊的普通话叙事,寂寂半晌也反复梳理了半晌,一颗心揪着像也撞进了那一夜落的雨里,潮湿且紧绷。他清楚想起来重逢的那天,在楼下的院子里,她倔强地讲她摔过更严重的。他不敢想,施珈到底怎样捱过她“挺好的”那些年,也终于懂了她的坚硬与冷感,不拿硬和冷包裹起自己,这样一个小心翼翼捱过少年时光,再满心期待和他走过青春纯粹感情的小姑娘,要怎么走出那么迷茫和无助的年月呢。
梁丘张口几度要出声都像被抑住了喉咙,几次之后,他才暗哑的声音无比郑重同唐正贤道谢,不论一切的前情,单单施珈口里他关心助力她的这些年,他已经无力到难抬头,“珈珈说您是她的贵人,帮了她很多,谢谢您!或许我不够资格说这些,真的,谢谢!”
唐正贤微笑着摇头,我要和你说这些,不是要听你感谢,也不要讲你没资格,“恰恰我觉得只有你有资格谢我。”
“Eirlys没有爸爸把关,我从前不懂怎样做好爸爸,我这几年其实在她这里得到很多安慰的,所以,我今天又充当一次家长了。她是心思很重的女孩子,也很认真,对事情,对感情,我想你是值得托付的,也想你不要再让这么好的女孩子吃苦啦。”
梁丘惭愧得难言语,只感激且炽热的眼神,同唐正贤点头。
唐正贤告辞的时候,祝福梁丘和Eirlys结婚的时候,一定要通知他,他希望能带太太一道来。他也问出来他上楼前和梁丘逛一圈书店的疑惑,你的书店店员,都是残疾人士。
梁丘点头,除了店长,他今朝不在。他要送唐正贤下楼。
唐正贤要他留步,阿文到门口了。他越发欣赏年轻人,“以后,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联络我。”-
是日下班前,施珈接到梁丘的电话。她纳闷呢,工作时间他即便联络也是微信的。
“怎么了。”施珈小小疑惑。
那头的人轻笑,“想你,所以来接你了。”
施珈明显愣一下,再悄悄的笑起来。
梁丘:“晚一点慢一点也不要紧,我在停车场负二层。”——
作者有话说:* 考虑很久,或许不能满足每个读者的偏好,也确有不足,还是打算按大纲和最初设计走下去,认真完稿,也尽量做一个话一点少的作者[比心]
第50章
梁丘讲不要紧, 施珈还当真就迟了将近半小时才下楼。
她急急忙忙跨出电梯,和两位认识的同事道过再会,便划开手机准备打电话。梁丘还没告诉她车位号码呢。
电话还没通呢, 施珈不经意举着手机的抬眸,人和魂灵头仿佛都定格一下,脚下也急停刹住在原地。她要呼叫的人翩翩风度闪现眼前,左手随意揣在黑色冲锋衣的侧袋,一步步稳稳朝她走过来。
“这是要往哪里走。”梁丘揶揄她一句,一双温柔的眼睛望她还写着惊讶的面孔。
施珈掐断了还在拨号中的电话, “你怎么在这里,没等到我怎么办。”
梁丘摘了她手里的手机插进她的风衣口袋,牵她的手紧紧握住,“你不是要给我打电话的吗, 总会见到的。”在又一趟电梯抵达前,他牵着她转身, “走了。”
施珈笑一下,逻辑没问题。她没理会不远处暗暗吃瓜的两个同事,由梁丘牵着她。她问他等了多久, 和他解释今天有一份文书翻译校稿要发出去, 又等了几趟电梯,耽搁了一下。
“嗯,”梁丘不在意地要她放心, 他没等多久, 而且, “说了要你慢慢来,自然就不怕等,也一定等到你。”
什么嘛。施珈半仰着面瞥他, “梁丘,你有什么事吗。”
梁丘汇她一眼,她其实一直都是个机敏的孩子,他不动声色,只告诉她,“如果接你算在你说的事情范畴的话。”
施珈给他绕回来,还是觉得他今天有点不一样,摒不牢再打量他。
梁丘心电感应般偏头来捉她的目光,牵她的手更紧,也拉她贴自己更近。
二人中间无端缠绵缱绻的空气,在密闭的车内空间里一点都没有被稀释,更渗透进安静的暖风里,一点点裹挟着两人,直到车子一路驶回小区,稳稳停回车位里。
两人一前一后松开安全带,梁丘却任车门落着锁。
“梁丘……”施珈的声稍稍带着些疑迟。
梁丘应声转头,也扭身过来,他深深的目光望着她,只是沉默着。
施珈也看着他,看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她也忍不住咽了咽,刚要说些什么的,梁丘先启口了。
“我们说的约法三章,第二条,珈珈,任何时候都不要选择伤害自己,不要轻视生命,也不要轻视身体。”
梁丘当真惭愧极了,也懊恼极了,剜心般的痛觉好像再一次抑住他的喉咙,他自责自己是罪魁祸首,更怎么能轻而易举同她说出这样的话,分明该是他逼她到那样的境地的,可是他似乎也只能请她不要轻易伤害自己。说陪她护她吗,他到底食言过,他们大概比谁都清楚,承诺誓言其实再轻飘不过,不过嘴唇一碰的一口气罢了,再启口这样的承诺才真真是轻视施珈,轻视她一个人捱过的那些年。
终于,悔恨愧疚还是汇成最没用的“对不起”。
“珈珈,对不起。”梁丘的声音像穿过荆棘,破碎的轻颤。
“你……”施珈惶惶地看着眼前的人,再渐渐恍然,恍然他的话中话,恍然他今朝的不一样。一时间,施珈呼吸也跟着波澜起来。
梁丘重复着对不起,一点点欺身,低下头靠近施珈,仿佛要抓住指尖的风,抓住要化水的冰,急切的又小心翼翼的,把她拥到怀里。
他的耳边一天都在回响唐正贤的话,梁丘不晓得小姑娘怎么敢的,而她若不敢不要命地撞到车上,结果又会怎么样,他不敢想,窒息般的后怕。
施珈侧着脸贴在梁丘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铿锵,汹涌。
或许从来坚强的伪装被拆穿被揭开的瞬间,才是真正脆弱的时候。撕掉了这层冷硬的伪装,自己才记起来里头是最柔软的血和肉,那些藏起来的情绪也再无处可躲,只能迸出来这一条路。
施珈终究绷不住,那些无人诉说的苦,痛,迷惘,委屈……从前不能宣之于口的,这一刻齐齐从眼里流出来。没人晓得,在港岛的几年,她从不敢让自己掉眼泪,她怕脆弱了一次就再没办法坚强。
怀里的人轻轻地颤抖,静默里终于回荡着呜咽声。梁丘没有打扰她,只安静抱着她,手轻轻覆到她后脑勺上,一下下轻抚,由她宣泄。重逢至今,施珈的三次痛哭,都是为了他,这一次,终于能宣泄自己。梁丘搂着她,很难不痛心,也红了眼睛。
良久,呜咽转为轻轻的抽泣,梁丘清楚的晓得施珈环住了他的腰。
这一次,沉默里是施珈先开口的,“刚去香港的那两年,其实,我并不好。”
“一点都不好。”
“那里天气很潮湿,前两个月我一直反复起湿疹,半夜痒得醒来,就背单词到天亮。没申请到宿舍只能赁房子,那两年住的房子,我从没见过的老旧,逼仄潮湿,像只泡得发潮掉皮的火柴盒。台风天窗户没锁紧淋湿过床铺,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浑身黏腻腻的,晚上睡觉蟑螂爬过脖子,可我不敢碰它,吓得起来坐了一整夜。那时候听不懂粤语更不会讲,作业还特别多,吃得最多的其实是方便面,到现在我都很少再碰方便面,吃够了……”
施珈没有起伏的絮叨,像在讲一个冗长乏味的故事,“第二个学期找到了兼职,一面准备毕业,一面想办法留下来工作,因为那边工资水平比大陆高,我想留下来,攒下钱就能给我妈妈把房子买回来,可是留下来好难。”
“最难的时候,偏偏兼职回去还碰到奇怪的人,那时候我想我大概不会再遇见好事了,真的想干脆就这样算了,好累呀……”
“珈珈……”梁丘更用力抬起左手,让自己紧紧扪住怀里的人。
施珈空幽幽的声音,径自说下去,“可能否极泰来吧,撞到了唐先生。”
梁丘喉咙发紧,酸涩的痛,他努力让声音平静,“珈珈,痛吗,是不是很痛。”
施珈摇头,不是不痛,是和他一样,记不清了,“最开始摔懵了,好像不是很痛,后来应该是很痛吧,反正半个多月才好。开始好大块的疤痕,那时候有点难过,觉得难看死了,还好,半年左右就褪掉了。现在右手手腕上仔细看还有一小块疤,颜色褪掉了,摸起来有点不平整。”
“我,珈珈……对不起。”梁丘扪着她,觉得没有比自己更恶劣的人,可再扪住了她,他没想过放手。
他拿下巴摩挲着施珈的发顶,也要把眼眶的湿润咽回去,施珈却忽然抬头,满面的泪痕犹在,一双微微红肿的眼睛却熠熠的光望着梁丘,“不是对不起。”
“梁丘,我不想你会再和我说对不起。”
施珈一字一句的朝梁丘,她固执地不肯他说别的,只问他可以吗。
梁丘点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有些沙哑的声音却无比坚定,“可以。”纵使人生有难违,有无常,但他们还能重逢,还能拥抱,那么他就笃信事在人为。
这一瞬,才真真的情到浓时。两个人鼻尖相抵,终是难自禁,在车里拥吻了一次再一次。施珈舍不得他松开她,梁丘更难耐这一份眷恋,两人厮磨到一身薄汗,不晓得哪个天杀的,角落一声鸣笛,惊了一双人。
孱弱跌宕的气息里,两双眼睛相视一笑,临阵倒戈的人们纷纷跌靠在椅背,再悄悄牵起了手,在彼此热烫的温度里休憩-
次日,施珈和梁丘是半拥着醒来的。
梁丘抬手归拢施珈散在面上的头发去鬓边,理顺,垂到她耳后。施珈也只是低下眼眸,静静地由着他,她一双手在被子里环梁丘的半条手臂再紧一点。
默契的沉默里,梁丘亦任施珈有一下没一下揉着他左臂戛然而止处。
终于,还记得起来要上班的人先动身,施珈软绵的语调问梁丘,“几点啦。”
梁丘笑着松开她,翻身扭头去拿自己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7点10分,你可以在躺二十分钟。”
说着,梁丘半撑起自己,缓缓坐起来,他先起来要去洗漱,也问她,早餐吃白面包和太阳蛋可以吗。
施珈觉得眼睛有些睁不开,她心不在焉地说都行,只是不想喝牛奶了,再拿开揉眼睛的手,要梁丘看看,“眼睛是不是还有点肿。”
梁丘一只手撑在她枕头边去瞧她,煞有介事地告诉她,“可能比她想得再严重点。”
施珈立马不困了,她今天要进箱的,和师兄在会展中心会议厅有一天的会议同传。
梁丘失笑,看面子比天大的人急吼吼趿着拖鞋就往卫生间去,去照镜子。
小半晌,急吼吼的人再笃悠悠倚着卫生间的门探出头来,恹恹的声音要他帮忙,先拿两只勺子冻到冰箱,“要不没办法见人了。”她有些懊恼,昨天怎么就能那么多眼泪的。
到最后,施珈也只能难得在眼妆上下功夫了,因为有人给她冻的两只瓷调羹,贴眼睛上十分钟就回温了。
办砸了事情的某人无辜极了的面孔,他想着瓷勺贴到面上会更舒服些的呀。
施珈不想和直男掰扯,我是为了舒服吗。
“哦。”理亏的直男把她不轻的手袋递给她手里头,“当真不要我送你去。”
“不要。”-
中午,一来嫌外头冷丝丝,二来,下午还有半场会议,施珈同师兄也没张罗着出去觅食,和甲方工作人员一样,领了打包好的商务简餐。
李严看施珈依旧不多话,和他复盘了几句上午衔接不好的地方,就拿起了手机。
他嚼了口西兰花,喝了口水清清嗓子,想问问师妹的,偏对面的人头都没抬,自顾自拿手机拍今天的午餐呢。
今天的午餐偏清淡,除了黑椒牛柳口味重一些,施珈还不敢多吃,动筷子前分了三分之二给师兄,因为浪费可耻。
眼下,梁丘掐着点发来消息,问她上午还顺利,中午怎么安排的。
她不想打字了,直接看图说话。
那头放心了,也拍了自己的午餐来。施珈中午不带便当了,他也偷懒外面对付。
施珈收到,同梁丘再闲话几句便收了梢,一会还要和师兄过一遍下午的资料。
等她反扣了手机在桌面,一抬眼,吓了一跳。
施珈没好气地问师兄,“你盯着我干嘛。”直勾勾的眼神,中邪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