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严上周五就听肖月给他带回来个惊掉下巴的消息, 她们打网球回来,撞到Eirlys的男朋友。
肖月神叨叨的口吻称人不可貌相,她本来对Eirlys印象蛮好的, 年轻漂亮,冷冷清清的劲,没想到蛮豁得出去噢。也是,我就讲一般人她看不上,不过她这个男朋友,也太不一般了, 你说她……
啧,李严觉得不中听,也过分了,这些闲话多少有些偏激偏见。
李严这个人, 大概性格和名字期许的背道而驰的典型了。可话说回来,他虽然话多爱吃瓜, 但也多半热心肠使然,多数时候说话总归还是有分寸的。尤其对小师妹,大学就相识的底子, 自带层自己人的滤镜。
他叮嘱女友别和那些个同事嚼舌根, 这已经超过八卦的范畴了。人家的私事,小师妹一直就这么个冷淡的性子。
就为这句客观的劝告,周末李严在家里可没少吃排头。肖月娇声怪他偏袒他师妹, 她不过转述两个同事编排人的话, 你应激什么, 你想做什么。李严一脑门的官司,话不好乱说的,你吃吃瓜好啦, 主观臆测的说是非那是原则问题,谁高兴人家这么背后议论自己的。气头上的肖月再口不择言,你是不是惦记人家,惦记也没用,她男朋友的家世履历你哪个都比不上,你师妹可比你拎得清。
李严:这叫什么话,瞎七搭八!
偏这两日可谓过得不轻松的人,昨天在公司没寻到合适的时候,终于是一肚子问题憋到今朝。打量周围四下没什么人,李严眼巴巴盯着师妹,欲言又止貌,“你吃好啦。”
“有事?”施珈俨然猜到他憋着什么话,她只意外李师兄的性子能憋到现在。不答他话,施珈静静看着他,看他要忍到几时。
李严哎的一声叹,低声朝她,“你别怪我多话,我是听肖月讲碰到你男朋友啦,卖相么蛮好的,”他自觉删除掉肖月形容的后半句:可惜重残的说法,“听说是战地记者,真的伐,从来没听你讲过你认识这么传奇的人物呀。”
施珈不难看出李师兄的好奇和小心翼翼,也晓得师兄精英外表下住着个市井气的八卦魂,还真没什么心眼。师兄晓得梁丘从前的职业和经历不奇怪,毕竟肖月一道的是梁丘的前同事,于是,她更无所谓坦诚些什么,“以前是,记者。其它的,肖小姐该同你讲过了。”
欲盖弥彰的心思被点明,李严总归有些讪讪,“哎哟,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关心一下,肖月也没讲什么的,她蛮佩服你的,也很佩服他,你男朋友。”
越找补越尴尬,描补不清楚了,李严头一遭懊恼自己多话了,只好努力地笑笑。
施珈默了半晌,浅浅回他一个笑,言语却是明显的肯定和维护梁丘,“我12岁就认识他了,他很优秀,我也一直很佩服他。”
好嘛,这话落到李严耳朵里,无异于再一个重磅消息,还是本人盖章的。八卦魂瞬间再次觉醒,醒得猛了,都磕巴了,“你这,太,太好磕了。”
有了本尊的松口,他放松下来,紧接着就秃噜嘴了,他接头般伸长了脖子小声求证,“个么那家网红书店,无恙书店是他开的呀,你之前怎么还不晓得的样子,他真是作家?”
李师兄一心八卦,等她的答案,岂料施珈一闪而过的蹙眉,只问他肖小姐又是听谁说的。
李严这才觉得自己过了,这张嘴,他连连抱歉,他也只是听肖月顺嘴一提的事。
至于肖月,那天她们三人识相躲开,却没落下女人间的八卦,人类天性里多少年都没进化掉的好奇心,更是藏在现代人虚伪后头的真实里,好像谈论些别人的私事仿佛能给自己带来快乐。何况,方才再明白不过的三角格局,再一对重残人士同冷俏佳人的情侣组合,简直天然的素材。三人不晓得谁先挑的头,你一言我一语地猜度起来,话题自是首当其冲围绕最扎眼的重残人士展开。
有人问他做什么的呀,看样子残疾得不轻,曾雪喊他老师呢。另一个世俗眼光的偏见,现在什么人都可以喊老师的,不稀奇,有钱才是真的,不然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能跟他,图什么,对伐。反正我是不行,一只手一条腿都没啦,吓也吓死了。
挑头的人酸她,你要先有那个姿色,不过有句讲句,男的可惜了,长相身高不输的,卖相老好额。诶,她想起来,转头问肖月,那个女孩子你认识的呀。肖月还震惊着呢,随意答了句干翻译的,我男朋友的同事。
另外两人更来劲了,条件不差呀,什么样的不好找,找这样……
人看人,谁不是带着自己认知程度的滤镜。曾雪回头听了半晌,正好是这些闲话,她当时就面色一沉,进去打断她们,你们不要乱讲,梁老师不是你们随便歪派的人。
几个人吓一跳,也尴尬极了,我们随便闲话的,个么你那个老师是做什么的呀。曾雪本就心中有愧难解,为了替梁丘正名也证明,才说了他的履历同背景,连同她后来打听到的事。
面前,李严见施珈没了笑意,答案不言而喻,答案也不重要了。他只能道歉也圆场,“我是说恋爱么总归是好事情,恭喜啦。”
施珈没深究较真,郑重且平和地交代师兄,“道歉不必,只是他是低调的人,也淡泊这些事,师兄你晓得就好了。”
李严连连应好,不再多话。
一段闲话插曲并未影响两人的工作状态,下午近四点,两人顺当地结束工作。
整理好各自随身物品,李严问施珈,要不要去喝杯咖啡,顺便复盘一下。今天箱子里只有台灯没有排气扇,再加上一屋子的暖气,他现在头昏脑涨的。
施珈婉拒,她也昏,且昏倒想摆烂的地步,跟工作相关的一切都明天再说吧。
李严笑难得见师妹工作靠后一回,他灌了半瓶水下肚,那他也回头了,去等女朋友下班,“你怎么安排,顺不顺路,一道走。”
“不了,我叫车走就好。”
两人道再会,各自分头离开。
施珈在大厅大门一侧,偶尔进出的人群放冷风一趟一趟透进来,新鲜的冷空气吸进去,人一霎清醒了些。于是,施珈输入地址的手忽然一顿。
她改主意了,叫了车去梁丘的书店-
施珈这回到书店来,再接受店员和店长几个的眼神和问候就从容多了。
风衣内搭时髦干练通勤装的人,服帖的淡妆,礼貌回应对方的招呼,不用通知梁老师,她找本书才去楼上的。
店长小白了然的神色,您自便,我们不打扰了。
施珈在外文书籍区逛了一圈,大概当真缺氧后遗症,翻了几本书都读不进去,遂挑了本稍微好读的诗集借了上楼去。
她轻手轻脚穿过走廊,去敲那扇厚重复古感的木门。
小半晌,门从里头拉开。门内的人明显是惊讶的,更是惊喜的,“珈珈!”
梁丘面上转而的笑容明朗极了,袖子整齐挽好的左臂扶她的肩,右手去接她的手袋,揽她进来。带施珈在会客区坐下,他搁下她的手袋,站着再去握她的手,也暖她的手。
梁丘看她手里的英文诗集,笑着问她,是来找书的。
施珈仰头,一双眼睛坦荡荡地追着身前的人,安静之后的否认,“找你。”
梁丘眼里闪烁起光芒来,笑容更明显了,紧紧攥着她的手摩挲着,“嗯,有进步,很开心你来找我。要喝点什么,累不累。”
“冰美式吧。”
话音刚落,某人就眉头轻锁念叨她还敢喝冰的,手都冰凉。
施珈不肯,店主人该听听客人的诉求,“今天同传箱里好闷,我现在还脑袋发昏。”
梁丘盯着她,松了手再拿手背探一下她的额头,嘴里说着我看是冷风吹的,衣裳穿这么少,而且还例假呢。
“差不多了呀。”她说例假。
终究,嘴上讲原则的人行动上没守住底线,“等着。”
待梁丘端着杯少冰的美式回来,左臂还夹了只常温瓶装橙汁,施珈已经脱了风衣,站在门边守着了。
她眼里只有咖啡,自觉接过来,“谢谢。”
梁丘无奈,轻笑一声,阖上门,“慢点喝,也少喝两口。”
施珈不语,一大口吞下去只觉得她彻底还魂了。
梁丘等在她旁边,看她再喝了两口,不声不响直接摘了她手里的饮品杯,就着淡淡口红印的吸管牛饮般喝掉了剩下的大半杯美式。
施珈措手不及,就这么瞠目结舌望着眼前的活土匪,“梁丘。”
“尝几口够了,喊痛经的时候忘了。”活土匪明火执仗的腔势,他夹着橙汁拧松一圈瓶盖再递给施珈,要她去坐着,也等他一会儿。手头还有一篇时事评论文章还要修改一下,今朝要发出去的。
施珈把瓶盖拧开又旋紧,气鼓鼓也消了一大半,她原本是来找他的,她想同他说,噢,你那个前同事打听你蛮清楚的呀,李师兄都晓得你的书店,也晓得你写书了。
眼下她忽然没了兴致,想一想,作罢,见到他之后,这些闲话似乎也不是多重要的事了。施珈扭头去沙发上,翻她借上来的书,要梁丘忙吧,不用管她-
二人各自一隅的的时间,窗外已经是浓重的暮色。
梁丘再抬望过头来,有人当真累了,手里的诗集摇摇欲坠的,人身子和腿快折成直角,伏在只靠垫上睡了。
确认邮件发送成功,梁丘轻且慢地踱步至沙发旁,俯身端详着呼气轻浅的人,没有了逞强,面上不难察觉到倦色。他终究没忍心叫醒她,摘了她手里的书,轻轻给她调整了一下睡姿。
还好,施珈动了动,却没醒。
梁丘勾起嘴角,再轻柔地把她搭在一旁的风衣给她盖上,自己又坐回去办公桌前。他只点了点鼠标打开了一个文档就骤地停下来,怕键盘的声音扰了休憩的人,托了旁边的稿纸来,咬开笔帽,那些要敲下来的字,改了手写。
良久,美式长沙发上有了动静。施珈半醒开眼睛懵懂片刻,陡然坐起来,去望办公桌前的人,声音是涩涩的,“梁丘,几点了。”
梁丘闻声挑了挑眉,笑意温柔,“睡够了吗,还好,六点半。”
施珈愣了愣,点头,又喝了两口橙汁,润了润嗓子。她起身去到梁丘身边,查看他的进度,也不妨地有些意外他手写的两张稿纸,“还在忙吗。”
“不是,稿件发出去了,”梁丘笑着拉她的手,才醒来容易着凉,要她先去披上外衫。
施珈倔强地说没事,不觉得冷,她好奇他写的内容,“可以看吗,你都要先写手稿吗。”
“偶尔。”梁丘笑一笑,没解释,把稿纸递给她看,“新书的解构大纲扩充。”
他的字,字如其人的风骨,施珈亮晶晶的眼睛望他,“你又要出书了?”
梁丘倒是无所谓的模样,“还在准备,不好说。南马尔地区人民的生活一类的纪实,那里的人也不是全部消极等待意外甚至死亡的威胁,有很多人选择守着他们的家园故土,认真也尽情地生活。”
“这些都可以以后慢慢说,醒了就回家了,夜饭要迟了。”梁丘打住,拿眼神打量也询问施珈。
施珈沉默片刻后的提议,“回去也晚了,我们叫外卖吧,梁丘,我想吃你中午点的那家。”
梁丘站起来,偏着头汇她的眼神,仿佛要看看真假,“你确定。”
施珈点头,“再点一份雪里蕻炒白虾吧。”
梁丘笑起来,“原来是馋这口呀,还想吃什么。”
施珈不语,乜他一眼。
梁丘揶揄她,出息。就这一道菜可不行,必须再想出几道来。
施珈不理会他的打趣,无比认真地表示,没出息就没出息,“梁丘,我只想要每天都是平凡的一天,最朴实无华的三餐。”甚至可以普通到不起眼,却实实在在的人间烟火气。
梁丘把她搂进怀里,垂首再温柔不过的目光洒下来,这也是他的三餐四季,更是人生最难得的圆满。他拂过她的发线,气息低下去,终究还是面颊碰一碰她便煞住了,“先点餐,你朴实无华的晚餐。”
施珈恍惚一下,笑意浮上来,或许有菜饭的话,她还想点一份菜饭,以前她妈妈常常坐菜粥和菜饭的,好久没再吃过了-
等餐的时候,施珈看他桌上的两只键盘,那只常规的键盘并没有收起来,不禁问梁丘,单手键盘不好用吗。
梁丘微微讶异地看她一眼,虽有歉仄的意味,到底没有瞒她,好用,不过,对手臂残肢比较短的人会更友好,他坦言,“真的很方便,只是我还不太习惯,有时候完全靠右手,时间长了老觉得手酸,”他动动左臂,换了普通键盘,拿残端配合右手一起敲键盘给她示范,“习惯了的话,这样会快一点。”
实心讲,施珈还蛮惊讶他这么灵活的动作,一时忘了回应。
梁丘也逗逗她,一点孩子气地举起自己的左臂摇一摇,“怎么样,还是很有用的是不是。”
施珈听神过来,浅浅笑起来,点头,“蛮厉害的。”
她再伸手握住梁丘短短的小臂,上下晃一晃,赞许嘉奖般的握手。
梁丘心里一瞬软得一塌糊涂,把她圈过来,圈到自己腿上。他的角度,能看到她微微卷翘的睫毛淌下来的一层淡淡阴影。
梁丘顺势问怀里的人,他这两天联系了个认识的人,给他推了几套房源,他看了两套都是她欢喜的户型,有阁楼和老虎窗的。小区要新一点,有电梯,周边生活便利,车位也丰富,总归以后哪天想添辆代步车,能有个地方安置方便些,“珈珈,你要愿意,正好元旦假,去看看?”
施珈望着他,有些犹豫,一时无话。
梁丘了然于胸这份沉默,他等了小半晌,只问施珈,她的预算大概多少。
施珈没作声,手里比了个数给他。
“嗯,”他笃定极了的口吻,“那问题不大,我们去看看,你要看中了,价格还能刀一刀的。”
第52章
梁丘的生日, 正好周五,之后就是连着三日的元旦假期。
原本施珈悄悄计划好一个生日晚餐的,偏偏周三下午就凑巧接到出差通知:周四一早公司出发, 和甲方一道,上海两天的商务陪同口译。
世上的事,多少计划赶不上变化,尤其打工人。施珈回来的时候,身上多了只公司咖啡店的黑白字母花纹文创购物袋,鼓鼓囊囊的, 很是生活气息。
梁丘也将将进门换了套家居服的工夫,他听见动静,轮椅平稳驶过来,伸手自觉要接过来施珈的东西, “买什么了。”
施珈投他一眼,没肯给他, 也没买什么,一套项目资料,他换过衣服了, 她外头的包袋不要他拿。
梁丘促狭才穿好拖鞋的人, “嗯,可千万护好你的商业机密。”
施珈不理他,催他做饭, 她有点饿了, 中午和几个同事一道点的餐, 不合口味,她没吃几口。
梁丘摒不住老生常谈成年人屡教不改的明知故犯,饱一顿饥一顿的哪能行。当然, 口里的念念有词也不耽误手里的活,人调转方向就去了厨房。施珈这才屏着的一口气放松下来,来来回回的思索,把一兜子的东西连同应急新买的兜子,一道先收进了次卧的斗柜抽屉里。
她换了身轻便的法兰绒家居服套装,洗了手再涂上护手霜,拆了块曲奇去厨房间查看某人的进度,也掰了半块饼干要分享给主厨先生。
梁丘弯腰抬头地看着出其不意递到他手边的半块曲奇,明明受用极了她小孩子心性的分食行为,口里轻声的话偏明晃晃有些得了便宜卖乖的意味,“有点诚意好不好,手本来就不够用,你这样是给还是不给呀。”
施珈给他的话一噎,举着的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要算了。”
她想撤回来的,梁丘喊住她,也拿不了刀的那只胳膊去拦她,“你自己说说,是不是没诚意。”他自觉拿手臂夹着她的手腕,把她捻在指尖的东西往自己嘴边送。
施珈手里幽幽的香气扰得他,半块酥松的曲奇全吃不出滋味,囫囵咽下去,梁丘要慷慨的人自己吃吧,他够了,她再站在这里就扰乱军心了,“今朝夜饭要开天窗的。”
“少瞎讲八道,半块饼干你就烧不起夜饭,那只能是厨艺的问题,”而且,“所有把问题归结到女性身上的男人,都是懦夫,NPD,自恋型人格障碍。”
梁丘哈哈笑起来,望着有人扭头骄傲的背影。
结果,走到半道的人才醒悟自己探班的目的,再折回去,“梁丘,我明天要去上海出差,2天。”
菜案前的人再抬头来,一时无话地望她,索性搁了手里的刀具,一条腿挪着高脚椅朝她靠近些。
这个年纪他早不在意什么仪式生日的,只是一切总是失而复得才更懂珍贵更想珍惜,人与事皆如此,他生日挨着公历新年,从前往常的这个日子,施珈母女俩个总是一起,他们二人论正经一块过这一天,实实在在是第一次。然而,他同样理解和尊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社会角色同追求,这也是该坚守的阵地,无论男女,你得先是自己。
是以,纵有些失落,他没有矫情提及些儿女情长,不过浅浅问施珈,那么周五能赶得回来。
施珈谨慎地计算一下,夜饭不敢保证,“晚上应该能赶回来的。”
梁丘点点头,知道了,唯一的嘱咐,查一下天气,里头削薄的装束就算了,长羽绒服带上。
岂料下一秒,有人放下矜持的安慰,比他更主动,“梁丘,我记得你的生日,12点前总归能回来。”
含蓄直白调了个,梁丘笑起来,“晓得,去收拾行李去。”
次日一早,梁丘比闹钟早醒,这几年他觉轻了不少,尤其记着事,那么生物钟比闹钟灵。
既然醒了,他也想着叫施珈多睡会儿,他先洗漱准备早餐。梁丘轻轻挣扎着起身,挪到床边去。等他洗漱了出来,瞥一眼床上的人,睁着眼睛些许迷蒙地盯着天花板。
施珈不晓得什么时候醒了。
梁丘撑着拐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施珈望他,懒懒朝他身边拱一拱,问时间。
他掬起一抹笑,抱歉吵到她,告诉施珈还早,要她再睡会儿。
施珈听他口里的还早更奇怪了,陡然翻了个身,趴到了他腿上,神思还慢半拍的人下巴枕在手臂上,仰面问他,“你去干嘛,你就起床吗。”
她一阵不知觉的摩挲,梁丘仿佛感觉到腿上一阵密密麻麻的电流窜过一般,呼吸跟着紧了紧。他垂眸盯着施珈,她一双乌漆漆的眼睛不闪不避汇上他。小半晌,梁丘才低低的声音含糊应了她,也去拖她起来。
施珈睡衣的袖子滑下去堆到了肘上,一时没反应过来,一条手臂本能搭到他的肩上,由梁丘把她托抱起来,紧紧挨住他。
施珈只觉得须后水的清爽气息挨到她鼻尖来,她下意识低头,她没洗漱呢。梁丘轻柔的笑,他拿行动回应施珈。
他的气息是暖的,面上却是微凉的,施珈陡然一激灵,这丝微凉巡礼般游走到她的耳后,颈间,甚至向下游移着,誓要将她缠绕着。
梁丘再箍她紧一些,托抱她几乎半跨坐到他的腿上,顷刻之间,隔着衣料的温度也是热烫的。施珈不自禁抱住他,胶着的摩挲与理智又叫她推开这份温度,“梁丘,我……要出差的。”
“嗯。”出差两个字更像引信去触碰火苗,引得有人更耐性地分拨她的理智。
暧昧的力道里是安静的厮闹,良久施珈再昏昏然开口,“不能,迟到的,梁丘……”
她的声音比人诚实,轻颤着仿佛附和他。梁丘也哄矜持俨然岌岌可危的人帮忙。
结果,软在他怀里的人再一激灵。突如其来一阵热气,燎得施珈来不及收手,像不及防倒下的神台,混沌中什么都轰然碎了一地。
施珈被魔法硬控了一般,那阵热一直烧红了她的面颊耳垂,喃喃不知语时,她再被人紧紧扪住,“珈珈。”
梁丘喊她,任闹钟一遍再一遍地唱着,他同她齐齐倒进蓬松的羽绒被里,震惊里醒来的人手揩在他胸口胡乱蹭着,再恨恨去到他面上。她怪他,你怎么可以,她的手又要怎么办。
始作俑者这时候再正经不过的态度朝压在他身前的人,他握住她的手,“闹钟响了,再不起来你要迟到了。”-
那天,施珈吃了片涂过橘子酱的白面包片,顺了只青提果肉酸奶就张罗出门,她拒绝梁丘送她,理由是她今天不想看见混蛋。
她几乎咬牙地说出来,“梁丘,你什么形象都没了,我今天要怎么同人家握手。”施珈甚至想到今天必定要和人社交的礼貌握手就已经尴尬地缝里。
梁丘站在地台上,坦荡荡地把人锁到怀里,“我什么形象,啊,你就不该奇奇怪怪的形象扣给我,才总这么拘着。珈珈,我从来是再平凡不过的人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施珈现在手还不自在,再握拳捶他一下,要他松开,迟到了她才真的不饶他。
两天的行程除了周四下午和晚上飘了点小雨,一切顺利。
周五下午四点多,施珈陪同甲方一起在浦东机场送走甲方客户一行人。
反回头的路上,跨年夜加上假期前的下班时间,路上分段式遇到些高峰期拥堵。施珈手机上查返程的高铁,粗略计算一下能赶得上的,大概也和高速回头的时间差不多,只好放弃。
等上了高速,施珈问过司机师傅到她公司的时间,才给梁丘发了条微信,说会晚一点,就不要等她吃夜饭好了,她会自己解决,但晚上可以同他庆生。
梁丘回消息只要她说大概几点能到家就行,其余的别操心。
同施珈隔了一个座位距离的客户姐姐,40出头的年纪,亲切也和善。她特别喜欢施珈,漂亮专业好,看着冷,性情却不冷漠也不多事。两人不是第一回合作了,她过来人的眼神,调侃问施珈,今天跨年夜还要你出差,是在给男朋友报备呀。
不料,今朝施珈倒是大方承认,是男朋友。
客户姐姐感叹年轻就是好,她和丈夫恋爱的时候也这样分不开的,现在,顶多一个报备电话了。
施珈赧色的浅笑,他们也不会的,“今天刚好他生日。”
这么巧呀,哎呀,她说难怪下午她托司机师傅抽空帮忙跑一趟凯司令,施珈听到也请他帮忙带了一只小栗子蛋糕。姐姐热心地问她,是不是这么小不够吃的,她女儿也吃不了那么多,她那只小尺寸今年新款的硬奶油蛋糕就送给她好啦。
施珈连忙拒绝,谢过她好意,男朋友不爱甜食,她前一阵病了现在也不大吃这些。
客户姐姐自觉的分寸,没再多打听下去,问过施珈今晚约的哪里庆生,要师傅待会下高速先送她。
于是,施珈比预计的早了近一个小时到家。
梁丘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着实有些意外,他以为还要些时间的。心情大好的人坐在轮椅里端正了身姿,绅士的打趣,“欢迎回家,这算是惊喜吗。”
施珈觑他一眼,“嗯,客户姐姐送你的惊喜吧。”
梁丘笑起来,这什么话,她要施珈别管她的旅行箱,先进来,他去热菜,今朝他也不高兴弄了,打包的她爱吃的那家本帮菜餐厅的菜。
夜饭后,施珈趁着梁丘收拾桌面碗碟的工夫,去取了她准备的一兜子礼物,再把冰箱里的蛋糕拿出来。
梁丘厨房间里头出来,眼前顿时一亮,所以还是准备了惊喜是不是。
施珈喊他先拿只打火机。
像临测验前或是表演临上台的一瞬最紧张,也最不确定的纠结,她眼下一时的怀疑起自己来,因为这一兜子东西,除了她托香港的好友加急邮过来的一只她一直回购的香氛身体油,几乎全都务实地不像礼物。
梁丘不管,兴致勃勃地替她cue流程,先分蛋糕。他说是真的全没想到她会准备蛋糕,她这样的赶着行程,还想到这些,寿星说着反倒些许惭愧。
施珈拿手机公放出生日歌,按下打火机,“快许愿。”
梁丘怕火焰燃久了烫着她,撑着桌面,“那么就,施珈健康,快乐,顺遂。”他作势轻轻吹一下,去摘了她手里的火机。
“是你的愿望。”施珈怪他潦草了,“你认真点。”
“嗯,就是我的愿望。”他喂一口蛋糕到她嘴边,示意她吃。
施珈不晓得为什么,眼里又泛起水光,大概明明再简单不过的宁静同陪伴,他们却太难得。她即刻垂下眉眼,细细去咽这一口细密的甜蜜。
梁丘也尝了一大口,搁下叉子,伸手盖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谢谢,珈珈。”他问他,那一兜是要给他拆的。
施珈抬眼望他,“嗯,”她不大有信心的样子,“梁丘,就都是你用得上的……刘医生说,这些敷贴,保湿霜,你……”
梁丘灼热的眼神望她许久,不晓得她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竟然还能有空找刘大明咨询。把帆布袋拖过来,一件件的东西拿出来摆在桌面,他笑意也愈来愈深。
施珈解释,她没时间准备包装了,“但是,那个身体油,是我一直都在用的,很滋润,没有酒精,香氛是精油调配,没有香精的。你应该也能用。”
梁丘咽了咽,突然站起身,跳到桌子的对面去,把施珈牵起来,紧紧扪住。语言在一切情感面前总是单薄的甚至贫瘠的,他没有说爱,能说出来的爱太淡,他也不愿讲感谢,怀里的人待他,感谢太轻。而心跳,温度,力道,一切与生俱来的本能都比语言有力,包裹着他当惜的人。
施珈也轻轻环住他,“这些好像不太像礼物。”
闻声,梁丘已经有隐隐青茬的下巴滑过她的耳畔,他垂下的眼中尽是温存,“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你也不可以质疑。”有人就是这样简单且粗暴的道理,因为,“礼物就该由收礼物的人说了算。”
难得的,施珈眼里湿意散去,痛快地笑,也痛快的吻他。奶油的甜腻掠夺了其它感官的感受,梁丘只尝到奶油一样的柔软和一丝丝的甜。他由她无甚章法的予取予求,他也引导她纠正她的心急。再拿回主导权的人一点点撷取着,他托着手臂攀绕到他脖颈的人,气息亦促起来。
梁丘一截左腿贴着人找支点一般,两人跌跌撞撞,半跳半相倚地落到沙发上。施珈喘气着,撑着他的肩膀看他。而梁丘,扶着她的腰,再深情且温柔不过地喊她的名字。
家里的夜,阻隔了新年来临的喧闹与鼎沸,也在夜阑人静时,交汇的目光望到了彼此的魂灵里,施珈垂眸,像要和魂灵一起飘荡又跌落,跌倒有人的眉眼里,心尖上。
……-
次日,二人磨蹭到中午才起。
梁丘手指绕她的头发,也想绕醒还恹恹的人,要中午了。施珈不同他客气,搡他,拿膝盖推他,要他先起来。
最后,两人还是去外头对付了一顿。
下午,施珈跟着梁丘见到他相识的一个独立中间人,还是当年梁川替他置办房子后,梁丘同他联络上的。
中间人王哥早年做豪宅销售起家,攒够了本钱后也激流勇退,行业不景气后他只佛系地干着独立中间人的活。前阵梁丘找到他,托他找房源,房子不难找,唯有一项特别要求,若他女朋友相中,一律都按她的预期紧着报价,差额他补齐。
王哥私下暗自感叹,情种果然还得出在富贵门里头。
今朝他带着梁先生两人仔细走了一遍两套房源,也妥帖的话术:一套呢,房主要出国。另一套,房主孩子成年了,用不上这里的学区,嫌赁出去麻烦,想卖了手里留些现金,所以价格都很实惠。
梁丘看施珈的意思,其实眼前这套轻法式装修且楼下种了桂花树的房子,她有些心动。然而,她并未急着表态,只说想再看看。
梁丘由她,说保持联系,便带着施珈反头。
车里,梁丘才问施珈怎么看,可有看中的,或者哪些细节是喜欢的,也可以告诉王哥再照着找找。施珈静默一会,说第二套觉得还不错。同时间,书店店长小白的电话突然进来。
梁丘连着车载蓝牙,直接揿了接听键。
小白有些着急呢,今日店里一茬接一茬的客人来,他们只当假日人流量大的,直到刚才发现有些恶意拍照上传到网络社交平台的,才晓得一些关于书店且甚至波及梁丘的舆论,有持续发酵的趋势。他们原本只开通了订阅号和小程序,现在订阅号的一些文章下面的评论也被冲击了。
“知道了,你带着今天上班的同事维护好店内秩序,不要再生出事端,我现在过来,其余的,我到店再说。”梁丘挂断通话,依旧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转头看一眼施珈,想送她先回去,可没等他开口,施珈果断替他做了决定。
“我和你一起去。”
第53章
施珈同梁丘到书店时, 院子里头明显络绎的人流,且潮流打扮的年轻群体居多。
小白张望到梁丘来了,急忙忙迎出来前院, 同施珈打招呼也只简略的颔首。他说先前有两位带着手持摄像设备声称是探店博主的人来过,他制止拍摄并劝阻两人离开,上二楼点单的人早早排起队来了,多少真心消费饮品的难说,总之已经影响到借阅区真正来看书的客人了。
梁丘听罢未做评价,只问小白这次事件发生的源头弄清楚没有, 原帖内容、发布在哪里,目前辐射蔓延了几个平台,热度最高的内容和舆论引导方向是什么,捡重要的说就行。
作为一家小众精品书店, 无恙的经营侧重在书籍内容选择和无障碍环境打造,一直以来并没有在营销上花心思, 也就没有专人岗位和系统来负责舆情监控。
小白只能总结他已知的信息,也是今朝客人进进出出的实在不对劲,他们才发现网上出了问题。突然引爆热度的是一条点赞收藏量较高的探店贴, 两天前帖子下面多了一条爆料评论。梁丘听闻心上存疑, 刚踏进店内的脚步一顿,环顾店内人来人往,他敛声要小白等等, 先去他办公室。
其实来的路上, 施珈已经粗略搜索了几个主流社交平台, 无恙书店关联的搜索原本都是环境探店类正面评价居多,只是有一篇过万赞的探店分享帖,下面的评论就达到5000多条, 仅仅扫一眼,当中跟风性质的恶意评论目测过半,且还有爆发趋势。
而后,同一关键词同平台还能检索到四五篇所谓的避雷爆料,有一篇高赞帖只针对店主个人,指其态度恶劣,甚至对梁丘的残疾进行人生攻击和恶意揣测,有些恶毒的言语,看得施珈当即一口气堵在胸腔要炸开一般。无声退出APP界面锁屏,她不想梁丘看到,尽管他这些年或许不晓得听到看到多少类似的恶意同偏见。
施珈一直沉默跟在二人身后,忽然,梁丘回头提醒她别跟太近,他上楼梯腿控制不太好,左腿后提的幅度会大一些,别踢到她。
施珈此时注意力在后侧方的两个背着双肩包的女孩身上呢,不走心地应了句,就改口说她想先逛一下找找书,“你们先上去吧。”
梁丘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施珈等梁丘迈了几级台阶,才轻悄的脚步绕到两个年轻女孩的身后。
两人悄悄对准楼梯方向的手机还来不及收起来,施珈冷清干净的声音已经先礼貌问好,“你们好,你们拍摄人家得到了人家的允许吗。”
年轻的女孩在冷肃妍丽的女士面前自然少些气场,露怯也着实心虚,再目睹了她与两位男士的交流,已然猜到她该是认识那位少了只手的残疾男人的,她们没作声,匆忙锁屏手机急吼吼就要走。
“请稍等一下,”施珈再次冷冷出声,“麻烦你们把未经他人许可拍摄的内容删除,连同最近删除文件夹里头的,一起删掉。”
两个女孩挽着手,仿佛也相互壮胆一般,个子略高一点的先回头来,理直气壮地回击,“我们随便拍的,关你什么事。”她拉着同伴就要走。
施珈两步追到她们面前,平静地坚持她的诉求,“请你们删除刚才偷拍的内容。”不论她们的目的,人心难测人情恶,大概因为方才爆料帖不堪入目的恶意诋毁言论,施珈此刻似乎没办法相信人性本善,她就是不愿梁丘这样被拍。
“我们又没有拍你,不关你的事好不好。”
女孩的声音尖锐,周围已经有人闻声看过来。另一个女孩胆小些,拽着说话女孩的衣袖,劝她,要不算了吧,给她删掉,我们走吧。
女孩任性地不肯,仿佛非要据理力争些什么,即便争回些气势也是好的,输人不输阵呀。
施珈冷冷的眼神,严正告诉她们,“虽然不晓得你们拍摄的用途,但是未经本人同意拍摄其照片或视频的行为,可能涉及侵害他人肖像权,如果再用于发布,还会涉及侵犯他人隐私权,这是初中思政课的重点知识点,你们该至少是高中生吧。”
“是不是要你管,我们又没拍你,你凭什么管。”
“如果法规和道德行为准则都不能约束你们,你们一定要私人的理由,”施珈不想浪费时间对牛弹琴,和两个女孩口水仗的争执也实在小气,于是,她大方利落地正名自己且要求对方,“你们偷拍的是我男朋友,我不同意他给陌生人偷拍,请你们删掉未经许可授权拍摄的我男朋友的照片和视频。”
霎时,两个女孩已经脸红起来,不占理的人当然也不好再坚持,只能讪讪然删了手机的视频。
施珈最后提醒,是连同删除回收相薄里的一道删掉。她高她们半个头的余光确认后,得体的牵一下嘴角,感谢配合,便转身上楼去-
办公室里,梁丘已经大致弄清楚这回风波的情况始末。
原本一篇分享书店环境与出片攻略的帖子,两天前在评论区突然多了一条本地IP的留言,发言人似乎很熟悉梁丘的个人情况,不单点明店主的残疾状况同过去的职业,并且故作高深的意有所指,暗示店主有背景的,“一个重度残疾人怎么开得起来这样的书店,而且,他女朋友超级漂亮,普通人自己体会吧”。
因为这条看似知情人的爆料一夜间成了高赞评论,顺理成章引起了网友的猎奇心,下面一百多条蹲爆料跟评。于是,也又出现了另两条所谓的爆料:
“难怪老板那么嚣张,店里弄几个聋哑人做噱头,给我女朋友的咖啡做错了,我们投诉两句就威胁我们,不肯道歉还拒绝赔偿”。
“是真的,老板态度很强硬,根本不听我们的诉求,明明他们店员听不见点错单,还不认错”。
再后来,就出现了专门的避雷帖,造谣书店无障碍设计也是噱头,根本没见过残疾人来消费,根本是老板在消费残疾人,店里的员工都是聋哑人,搞不好就是店主钻残疾人创业优惠政策的空子。甚至,还有专门针对店主身体残疾的人生攻击。
梁丘依旧四平八稳的沉着貌,快速理清思路,他交代小白,首要还是员工不要受影响,各自负责好自己的工作,注意店内秩序的维护管理,不要再出现争议事件。另外,传播溯源,暂时不联络删帖删评或投诉,当固化证据吧,他让现在就快速统计一份列表,热度最高的帖子及高互动的恶意评论内容整理出来,包括这些发布者的ID以及ID的所属地,出现频次高的特别标注,顺便看看是否能锁定个别ID的身份,比如,内容是客诉或客户体验相关的,较大概率是过往客人。
施珈进来时,小白正巧要出去,两人皆微微颔首地错身。
梁丘见施珈空着手,起身朝她去,“没找到想看的书么。”
“嗯,”施珈走过去拖他的手,“很麻烦吗,你有计划了吗,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梁丘笑着把她拽到怀里,要她放心,不是什么大事。他心中起初是有些怀疑曝光他信息的人有没有可能是曾雪,随后马上又否认了这个猜测,一来她那日的态度,该不至于背后做这些。二来,有的放矢吧,是谁不重要,控制舆论继续恶化,淡化影响,重塑口碑,恢复正常运营才是最紧要的。
施珈才不信他的轻描淡写同宽慰,通透的人无需点拨,这时候有样学样起来,“梁丘,约法三章的第三条,让我补充。”
梁丘不置可否,看着她,要她先说说看。
“不许报喜不报忧,有任何问题都会要对方知道,一起面对,一起分担。”施珈直言不讳,也热切地望他。
梁丘莞尔,烈焰般围住他的人,拿她的光明与赤忱填进他的心里,沉甸甸的,要他只看着眼前人也是餍足的。他亲亲拥住施珈,半晌,缓缓而坚定地点头,“好。”
怀里的人得了她要的答应,亦如同令箭在手,即刻趁热打铁地发问,“那你要怎么办,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梁丘坦言有初步计划,“是否报警再考虑,但一会要先打几个电话。事情持续发酵的话,潜在风险的关联人要提前通气,另外要联系几个媒体的朋友,后续可能会有一些澄清和发声,还有律师,得咨询法律途径的解决方案。在这些之后要拟一篇官方声明,今天之前在书店的微信公众号发布。”他依旧没有流露一丝难色,汇上施珈的眼神,“这么算下来,还真是蛮多事情,当真需要你帮帮忙。”
“珈珈,我也交代了小白,你一道帮忙采集网络信息吧,”梁丘拿来笔记本给她演示,“这两个免费平台,设置搜索关键词可以导出信息和链接,你帮忙把它们贴出来,最好再分类一下,客诉类和恶意攻击类,拟公告前我要用到,辛苦你。”
梁丘眼底都是情意,手指梳过她耳边垂落的发丝,再屈起手指轻拂她的耳垂。
施珈偏头瞧他,再度拿他的从前的话堵他,“我不要你同我客气,我不觉得麻烦,也不觉得辛苦。”-
两小时后,梁丘联络完友人及律师后,再同大哥梁川通了电话。
网络上突然出现了一些关于书店同他个人的负面舆论和恶意攻击,其中有评论暗指他的背景,他提醒大哥,目前他已经在控制舆论,可总归不能排除不可控因素和潜在风险,“抱歉,哥,没想到会这样,目前不清楚评论发布人的信息和目的,我联系过律师了,你这边还是要提前有些准备。”
梁川安静的背景里沉默后的直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谁主张谁举证,不是凭谁一张嘴就能编出莫须有的罪名。且硬要论起来,背景家世实在没给梁丘带来多少便利,甚至反倒是枷锁。
梁川要老小子放心,书店从立项到今天,即便当初他有联络过谁,也都是依法依规,非政府事务的私交联络,包括父亲,不存在纰漏。他谨言慎行半辈子,黑的说不成白的,同样白的也抹不成黑的,“你不要什么事情都想着自己扛,这事我会去了解,你那头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空闲了也想着回家来看看,梁丘,爸年纪大了,芝姨也念着你,还有什么过不去,啊。”
梁丘望了望沙发上抱着笔电的施珈,有些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咽回去。
当晚,梁丘订了间黑珍珠本帮菜餐厅给员工加餐,他和施珈也在办公室对付了公历新年的第一顿夜饭。
施珈饭后再陪他整理出网络上质疑和不实内容涉及到的相关资质同证明文件,两人一一核对。夜里十点半,梁丘拟好一篇官方声明并加盖公章,扫描发布在书店微信公众号,一并声明请网友理性判断谨慎发言,网络并非法外之地,对谣言及恶意攻击等行为,无恙书店保留追究发布及传播者法律责任的权利。
两人回到家里,已近夜里十二点。
玄关同客厅的灯亮起的一瞬,梁丘揽住施珈,歉仄极了,他嘴唇浅浅碰了碰她的额头,再落到她的眉心处,无关风月,只是情。
良久,他担心地问施珈,该影响她的译文进度了。
施珈摇头,仰头去看他,眼里分明的慧黠,“每周五的网球暂时取消,就能赶上来了。”
梁丘摒不牢轻哼一声笑出来,“哦,原来在这里等我,门槛精。”
施珈不睬他,在他腰上掐一下。
“嘶。”某人无所畏惧地朝她大言不惭,“别招我,今天累了一天,好好休息,嗯?”
施珈挣开梁丘拢住她的手,“你想的美。”
第二天醒来,梁丘见施珈还在睡,先伸手去拿了手机来查看。
一早店长小白的微信消息,告知公众号目前负面评论量骤减,几个平台目前舆论暂时控制住,也有人新发布了书店公众号的声明文章和截图,虽然还有质疑作秀的声音,终归持观望态度的人居多。
只是,他最后的转折,似乎网友把注意力转移到施珈小姐身上了。大概大数据推送,早上他收集书店舆情的时候,刷到篇关于施珈小姐的曝光帖,目前热度还不是特别高。
梁丘面上冷下来,他翻身坐起来,点开小白发来的链接。
内容标题“无恙书店老板女朋友霸道嚣张,欺凌女学生。”,点开是一条很短的视频,书店里施珈面容清晰,拦在两个女生面前,清楚的声音要求两人,“你们偷拍的是我男朋友,我不同意他给陌生人偷拍,请你们删掉。”
下头的评论有关注施珈颜值的,有要求曝光施珈信息的,有人说语气也还好呀,还有阴阳颜值即正义,她欺负的是学生没人看见吗……重度残疾的男朋友她都可以接受,你们不会以为她有底线吧……
而又一条高赞评论引起了梁丘的注意,分明眼熟的ID,一副知情人的口吻,字里行间渗透施珈没底线,背地里和有钱年上男出入酒店谁又晓得呀。自然,下边又是蹲爆料的跟评。
作为曾经的职业媒体人,太清楚舆论的力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互联网信息爆炸的时代,人人都是自由表达输出的窗口,流量裹挟下的媒体环境,造谣的成本太低了。
梁丘更愤怒,亦痛心,施珈明明礼貌的要求仅仅只是为了维护男朋友,维护他,却要引来无数陌生的恶意。
我们好像永远不知道人性能恶到什么程度。梁丘可以不介意那些对自己的诋毁和攻击,而他绝对不能放纵容忍这些对施珈无端的恶意和侮辱。
他眉头紧锁,心里已有成算。
下一秒,施珈却愣愣睁眼,她轻声喊他,“怎么了,又有事吗。”
梁丘缓过神来,手机扣到一旁,无比歉疚地俯下身去,伸手来归拢她睡乱了的头发——
作者有话说:* [笑哭]点错了,提前看吧
第54章
施珈醒来也不肯再躺着了, 她惦记着梁丘的是非官司,噌一下就起身来,差点额头磕到梁丘的下巴。
梁丘撑在一旁, 看着她去抓自己的手机。待施珈解锁的一瞬,他还是本能地欺身去拦下她,一截手臂盖在她的屏幕上。
施珈不解的眼神望他,心中惶惶的只是怕网上那些乌糟糟的闲话势头更盛。
梁丘右手撑着自己挪倒施珈身边,明明清瘦的人却能一只手臂就把她圈抱住。他箍她的手臂愈发紧,施珈贴着他, 叫他的名字,声音像能穿透他的胸膛,绵延伏在他的心跳之上,要他心痛亦心动, 负疚也感动,杂陈的滋味齐齐浇在他心头。
梁丘道抱歉, 他实在不该让她牵扯进这桩官司里来的。梁丘要她今天不要刷那些APP了,或许会熟人同事的询问,如果可以, 他建议她关机一天, 他陪她,就在家里,休息或者译文都可以, 其它的都交给他处理。
施珈听他说完, 方才晓得舆论的焦点转移到她头上了。“你不用担心我, 梁丘,”她洒脱极了也稚气极了的言语,“这次算不算共患难。”
梁丘安静又热烈的眼神望她小半晌, 终于忍俊不禁的笑意,“傻不傻。”
施珈不语,她真真是松了口气,梁丘这头的风波能平息总归是好事。她也是安心的,这一次,她足够的勇气同心力跟他一道面对无常和风雨。至于她,清者自清,她并非公众人物,不过无聊者跟风的流言蜚语,热度过去大概就平息了。
梁丘显然不赞同她的乐观同无为而治,落下来的目光隐忍的疼惜,他摇头,他决定报警,这已经是极其恶劣的侵权行为了。有时候人性的恶甚至不需要理由,而倘若纵容这些恶,焉知不是另一种恶。
施珈在他洒下来的影子里,眼前人仿佛浩然屹立的一座山,她笃定地颔首,她支持他,支持眼前这样的梁丘。
今朝大概还有许多事情,梁丘讲不能耽误了,先报警,一会他联系律师发律师函,“至少要把对你生活和工作的影响降到最低,珈珈……”他很难不去检讨自省他的私心,或许他残疾的标签才是真正影响她的原罪。
梁丘望着施珈的眼神悄然暗淡下去。
而有人偏偏善良又灵巧的一颗心,施珈一双澄澈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他,再轻轻垂眸,伸出她的左手,握手的姿态包裹住梁丘短短的一截小臂,“我今天要赶译稿进度,匡扶正义的事,拜托梁老师襄助一臂之力。”-
今朝外头的天气似乎也应景般凑热闹,斜风细雨灰蒙蒙的颜色。
施珈没有关闭手机,甚至赶她落下的译稿进度前,还给自己和梁丘调了杯蜂蜜柠檬茶,味道么一般。不过,有人夸张极了,赞不绝口,势必情绪价值拉满。
然而,就是这样配合的人,今朝其实忙碌且不适意。大概天气原因加之昨天过度疲劳,施珈头一次见到梁丘左腿残肢抽筋的样子,苍白萧索处突然爆发出一股对抗的力量,扭曲地抗议着。梁丘就这么咬牙生忍了快十分钟。
施珈陪在一旁良久,当“我们”渗透到生活的点点滴滴里,大概就是脚踏实地真实的日子,不该谁一味的付出,也不会谁一味的依赖。中午的辰光,她主动揽下下厨的重任,当然,没有菜式可言,还是炒饭。
梁丘大概那种自己家孩子永远是最好的滤镜,无比真挚的口吻,“粒粒分明,咸淡正好,色香味俱佳。”
施珈看浮在碗底的一层油,自己都不信,投他一眼,“少来,不要添油加醋。”
梁丘落拓的笑容,转而诚实的点评,“有进步,至少这次没有蛋壳。”
施珈乜他一眼,懒得理他。
如梁丘先前说的,上午时候有三两个熟络些的同事微信问施珈网上的事情,她还好吗,当中自然少不了李师兄的关心。周萌师姐也发来微信,震惊同她求证男朋友的事情,施珈都只是简单澄清回复,谢谢关心。
下午茶的时间,施珈给唐正贤去了个电话,因为那条影射她滥交年上的信息,她担心会波及不相干的人,那就实在罪过。唐正贤当即要她放心,亦无需要有负担,他会让私人律师庄至华联络施珈,“你和梁丘有任何用得到的地方,直接同他讲都OK。”
而彼时,梁丘已经通过媒体朋友,快速在仍旧主流的某新媒体平台注册了个人认证号,与代理律师事务所同步发布律师函及个人声明文章。
个人声明中,梁丘第一次公开了自己作家的身份,亦简练概括网络所谓爆料的他曾经的职业经历。他声明,从前不公开个人信息,因为对他而言,记者或是作家都只是职业,是他的工作与谋生手段,和每个劳动换取价值的人一样,比起个人,从来还原真相的文字和声音更值得关注。而他今日选择开通个人社交账号,并公开职业与履历,因为网友对他个人经历无端的恶意揣测、不实的言论、诋毁以及谩骂,已经波及他的女朋友即施珈女士,影响其工作与生活,且严重侵害施珈女士的个人合法权益。
“以上种种,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恋人,爱护是伴侣应有的担当;于公众,追责是公民该当的责任。
舌头无骨可折人骨,语言暴力亦是暴力。对于不论出于任何目的捏造谣言诽谤他人及危害他人权益的行为,我们决定不纵容,不姑息。
另,该网络侵权事件现已报警、取证。同时,对于此次网络侵权事件中抹黑无恙书店,造谣中伤店内员工,以及恶意发布侮辱残障人士言论所涉及的相关网络用户,已委托律师事务所全权代理追责事宜。作为微小企业,尽应尽之责,坚决维护员工合法权益。在此亦愿善意提醒:残障人士同等享有与其它公民平等的权利,包括就业、实现个人价值与追求。
尊重他人或许是每个人都该学习的第一课。”
无恙书店微信公众号在第一时间转发了梁丘个人账号的内容,并增加一段附言:关于网传对施珈女士恶意诽谤的删减版视频,无恙书店已经将完整版视频文件提交警方进行司法取证。谣言止于智者,让喧嚣归于尘埃,让善意归于人海。
至此,几个平台的第一次出现了正面的评论和声音-
后知后觉吃到这个大瓜的刘大明瞬间坐不住了,今天轮休的人补眠到下午,甚至没来得及邀功老伙计,你的生日礼物怎么样,里头也有我的一份力呢。岂料一觉醒来吃瓜吃到自己人头上,刘大明顶着个鸡窝发型,火烧眉毛般地给梁丘挂了通电话。
“网上那也乌糟糟的东西真的伐,你还好呀,啊?施珈呢,也还好?哦哟,哪能搞的呀!”吃瓜人比受害人还义愤填膺,“这些26点对半开的猪头三,小赤佬,瞎七搭八,不干人事伐!”
梁丘等着有人方言混搭普通话的讲完,才笃悠悠要刘医生当心血压,“谢谢关心,怎么回事说来话长,就不讲了。总归现在已经报警,也委托了律师,目前局面可控。施珈也还好,我们都情绪稳定。”
刘大明这才缓了缓,键盘侠当真是无法无天了!他还是气不过,说要去battle一下,舌战群雄,不对,是虫,舌战群虫!
梁丘赶紧喊他打住,刘医生两肋插刀的心意我们晓得了,“既然已经交给律师和警方处理,你好模样的医生,没必要去引战了。”一切信息都有时效性,快餐时代,网友的注意力更往往只是瞬间。
施珈这头,刚刚结束同庄律师的通话,吃瓜前线的李严也发来信息,转发给她梁丘账号的消息链接。
施珈点开跳转,细细看过梁丘声明里的每一个字,只感觉周身裹着暖意的平和安宁,像站在高山的背风面,风声是旷远的,身与心是安稳的。而她坐在餐桌前回头时,梁丘正撑着腋拐朝她走过来。
梁丘的身影清晰且高大,她仰面望他,“梁丘,我看到了。”
闻言,面前的人愣一下,随后梁丘在她蓄着温柔的眼睛里读懂了她的话。
施珈真诚地眼睛发问,“我可以转发吗,和我想说的话一起。”
“可以。”他明白她的意思,也领会她的顾虑。梁丘笃定地点头,甚至带着点戾气地鼓励,干净的声音要小心翼翼,污言秽语却可以肆无忌惮,哪有这样的道理。
施珈好像当真受到鼓舞,她在手机上点开APP,她注册多年的账号,从来只转发点赞行业内容的,今天发布了第一条个人动态:我认识的梁丘先生没有残缺,甚至在精神层面,他比大多数眼里只看得见残缺的人健全。I became a truly me because of him.(因为他,我成为我。)
固执的翻译小姐,可爱地括弧出她信达雅的坚持。
施珈由手机亮在桌面,也由梁丘站在她身后,看她一个个字母拼写出的字与句。她只管扭过身去,一双手环住梁丘的腰,侧脸贴在他的身上。
梁丘安静地任她抱住他也贴着他,他的目光紧在身前瘦削的背影上。
施珈一只手移到他的左腿截断处,隔着折叠的一层裤腿静静地覆在上面,“还抽筋吗。”
梁丘也轻抚上她的脊背,“没有。”
施珈再次拥住梁丘。现实若是一场荒诞剧,这一刻相抵相拥的他们大概便是世界微尘里难得的岁月静好,浮浮沉沉,能相拥的灵魂渺小也伟大-
经过又一天的缓冲,那天的两个女生,碍于学生身份害怕卷入法律纠纷,主动发帖澄清当日情形,一时正面评论激增,施珈和梁丘再次共同表明“不再公开回应事件相关内容,一切以警方调查结果与法律判决为准。”并关闭个人账号评论功能。
到底不同娱乐八卦的明星效应,假期结束复工日,一阵无妄的风波也趋于平静。
赶出勤的人争分夺秒,反倒从来最洒脱的那一个牵丝攀藤地啰嗦起来。施珈私企就职,同事人多再口杂,不似书店的简单,人又是最拿不准的东西,梁丘不大放心,周围讲不定总要有些闲话的,他和施珈商量,“要么再请一天假。”
施珈坦荡荡的口吻,“一天之后呢,事事稳妥的梁老师怎么也有万宝全书缺个角的时候,我不要因为这些莫须有的东西耽误自己,”退一万步,“洋相难为情的也该是嚼舌的人。”
关心则乱,也一语点醒梦中人,梁丘难得面露赧色的笑容,“你说的对,受教了,那么我送你。”
妆容到精神面貌都不打折扣的人,将将套上一只鞋,回头慧黠的反问,“你要么再陪我上班。”
“也不是不行。”老面皮的人索性破罐子破摔一般,面上却全然的正经貌。
施珈受不了,穿好另一只鞋子,头也不回喊再见。
复工第一日,公司里头已然有了新年氛围。
施珈如常的问好和社交,同事自然如常的回应。要好些的同事,师兄俞老师为首,纷纷关心几句,甚至有个别相熟的女同事艳羡的祝福,施珈微笑道谢,欣然接受。聪明的人才不揣摩无关紧要的人心。何况,世间从来真诚与真爱最打动人心。
而点头之交的同事,大概知识分子虚伪体面的外衣相比孔乙己的长衫更难脱下,相安无事的平和,继续点头之交。倒是boss找施珈聊了几句,无他,资本家最关心的只有利益,资本家的眼里,资源,能力,永远是硬通货。
眼下,施珈正在工位上回复某人的问候,一切正常。当然,她摒不牢吐槽了两句知识分子和资本家,那头的人半晌没了回应。施珈回头的复盘里猜测,知识分子兼资本家的人,该不会小心眼的记仇呢。
她再斟酌着编辑促狭人消息,一行字删删改改的时候,那头终于迟来的动静:[是多少罄竹难书的罪状,要你一直输入中。]
施珈索性全删掉了那行字,换白眼emoji开头,[所以你一直等我的吐槽吗]
梁丘哈哈的表情对标她的白眼,告诉她刚才接了个电话。曲怀南,就是和她讲过的那个无障碍设计师,最初书店的无障碍设计方案也是由他承接的,只是后来因为成本和工期问题才换了简化版方案落地。也因为承接了书店项目,他们事务所的同事关注到书店这边的官司,他刚才来电话问候,梁丘同他聊了几句。
施珈回他OK手势,以及,打工人打工魂,她要工作了,[今天不想加班]
冬季的天总黑得早一些,如愿按时下班的人,不理李师兄嘴碎的调侃,一刻不耽搁地等在电梯前。
第二趟电梯还是没能记得上去,施珈抬手按按肩颈有点紧绷的肌肉,霎那间,大衣口袋里震起来。她掏出手机查看,陌生号码,号码属地陵市。
一个深呼吸之后,施珈还是咬着唇接通了电话,“您好。”她几乎下意识地用了尊称。
“你好,施珈,你应当还记得我,梁丘的父亲。”
那厢厚重的声音似乎一下重叠了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孔。施珈攥紧了拳头,抿着的唇再启口,终究没出得了声——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早点吧~准备完结,今天会设置防盗,确实不太懂它的功能,先试试,如果影响订阅可以留言,感恩[比心]
第55章
楼下, 公司的咖啡厅里,施珈见到了坐在靠窗角落的梁兆庆。
和施珈印象中他的样子相比,梁兆庆似乎淡薄了那份不怒自威的冷肃, 身上是软而不垮的黑色毛呢夹克,一贯的老干部风格。七十多的人头发已然花白,精气神却还在,靠在沙发座里也不难看出他精瘦笔挺的身型,而深不可测的眼睛好像能无声地审视人心。
在梁兆庆的记忆里,施珈还是那时候有些拘谨, 也乖巧机敏的小女孩,眼前,小女孩早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冷清干净的文气, 模样更胜她母亲。梁兆庆的目光最后落在施珈的眼睛上,这一双眼睛尤为清澈, 喧嚣鼎沸的世道,倒是难得再见一颗简单的心。
“您好、”施珈礼貌的主动问好,即便不至于心虚什么, 仍是杂陈的心思与紧绷感。
从前祖父辈的长辈, 如今是男朋友的父亲。再者,无论她或母亲实实在在是得过梁家的照拂,而母女两个偏都见过梁兆庆的算计与冷漠。前车之鉴般的往事, 施珈心里是矛盾的, 更一时难出口一个准确的称呼。
梁兆庆却再泰然不过的气度, 面上的笑意都是隐约难琢磨的。他微微抬一下下巴,“坐。”
施珈颔首,在对面沙发端正地落座。
梁兆庆把桌上的咖啡朝她面前推了推, 年轻人喝的这些他喝不惯,进门总是要消费的,他随意给她点了杯咖啡。
“谢谢。”施珈再度颔首。
“你不用紧张,今朝贸然来找你,是唐突了,会影响你吗。”
施珈愣了一眼,极轻地摇了摇头,再深吸一口气,“您找我,应该是有事情要说的。”
梁兆庆几不可察地笑一声,“是。不是网上闹出这些动静,这个二小子和他妈妈,还不晓得瞒我到几时。”
他不经意的口吻查点,“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年6月。”
梁兆庆点头,“在一起半年了?”
施珈吃不准他的意思,略微戒备的口吻,“我们10月份才遇到。”
梁兆庆心里差异一下,这个年纪多唯物主义的心大概都要信一信命,人就是敌不过命。
“这个小子一直是最叫我省心的,到头来也最叫我不放心。”梁兆庆微叹,“他的身体情况你也该都清楚了,你在网上那些话,作为梁丘的父亲,若说没有一点触动,是假的。”
“我今天也想问你,沈渝知道了?当初我就不同意你和梁丘,她没说什么。”
施珈眼里冷了冷,“我妈妈,今年年初过世了,肺癌。”
梁兆庆这才没藏住他的情绪,面色一迟,王芝大概只顾着同他闹了,也没提这茬。
生死面前一切都是渺小的,生与死之间也没什么跨不过去的。良久,终究多少感慨换作一声叹息,他似乎突然地转了念一般,拿出手机,点开一个相册文件,再递给施珈,“这里头的的视频,看看。”
“当初要你妈妈送你走,是我晓得我这个二小子,最是主意正不低头的一个,也是先支开他,我才找你妈妈商议。可要是我晓得这一趟会要他遭这样的罪,我说什么都要拦下他的。”
梁兆庆颇有些痛心疾首的意味,可施珈眼下已经听不真切。视频里的人单薄修长的背影,寸头的发型,一身病号服在他少了半边肢体的身上破败又松垮,病床前他是背向着镜头的,人却根本站不稳,康复师装扮的人在他前方互助他。再往后看,有他坐着往后反复摔倒好几次,由康复师虚抵住背部才微晃着独立坐稳当的视频;也有他狼狈地在床上练习翻身,他在康复训练室让康复医师扶抱着,甚至不能称之为走,半跳半蹭着往前挪的……
施珈揿了锁屏键,手背飞快在面上一揩,低着头把手机搁到桌上推回给梁兆庆。
她这一揩,也揩在一个父亲心上。
彼时梁兆庆偷偷陪着他康复,也偷偷记录下他的进步。梁丘一岁的第二天学会的走路,当时他蹒跚迈出第一步走向梁兆庆,他是笑着接他的二子到怀中的。而他再一次颤颤巍巍地学走路,年奖古稀的父亲躲在背后却老泪纵横。这何尝不是一个父亲无人知晓处最脆弱且不会结痂的伤口。
“这些应该是梁丘不会说的,也不会要你知道的,他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他重新站起来了,但也终究是和从前不一样了。施珈,往后他的年纪会越来越大,他这样的身子只会比普通人麻烦,往后要面对的事务,很可能比今天网上这些腌臜事更繁琐更棘手,”父母心大概就是这样未雨绸缪的计算,“你真的想清楚了,还是只为了你年少时候的欢喜、没完成的执念。”
“我想清楚了,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
施珈几乎本能地反驳也想证明,梁兆庆却摆摆手打断她,年轻人的心性还是浮躁了,“你不用急着表态。”
“远的且不说,施珈,你看,你现在就连改口一句对我的称呼都做不到……”
咖啡厅里这时候没什么客人甚至是空旷的,连累背景音乐的曲调也显得忧郁且寂寂。梁兆庆适时的留白,眼底浸润的犀利却半分不减。
施珈一时哑口,也极力要组织恰当的语言。忽而,手机偏再次震动起来。
这一回,是梁丘,更难为讽刺的是,她当时赌气成分存下的备注一直没改过来,屏幕上的“小舅”此刻仿佛根倒刺,突然逆方向地一碰,醍醐灌顶的疼。
施珈望一眼梁兆庆,将手机贴近耳畔。
“你在哪,”不等施珈回答,他不容喘息的口吻,“不管在哪里,珈珈,你现在先回家来。”
“梁丘……”施珈收敛的声音,也收敛了情绪。
“你见到我爸爸了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就在方才,王芝电话里急吼吼喊作孽,这些小瘪三在网上搞得什么事体。唉,你爸爸晓得啦,她生怕儿子听不清爽,补充也说明,你爸爸晓得施珈了。
他们老两口自然不大懂网上那些新潮事,更不玩那些APP,是昨天下午,梁川来了一趟,和老爷子透了风,老二这头无端出了些风波。老两口这才晓得了网上乌糟糟的腌臜事。
待老大走了之后,王芝也不藏着了:你既然也晓得了,个么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早晓得两个人又在一起了。梁兆庆你别不承认,你比我清楚,你儿子这辈子是不可能再和别人了,反正我认了,胳膊拧不过大腿,也没有父母真赢得了孩子的。
王芝说,到时候了,你儿子自然会把人领回来,就是不领回来又有什么关系,你还指望我们这个家能圆满么。总之,你不准再坏了我儿子的姻缘,你也不准去找他们。你作的孽还不够,啊?拆了老大一桩婚不够,梁丘两个你也拆过一回了,当真拆得散的轮不到你再第二回。她怪梁兆庆,都是你这些伤阴鸷的事体,作得我好模样的儿子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你难道还想让他一个人过,啊!
王芝抹起泪来,也豁出去了一般,骄矜极了的口吻:你当惜你的老大我还心疼我儿子呢,你这回要不依我的,我们就离婚,该我的,该我儿子的你一分一厘都别想少。她也想明白了,她就这一个孩子,不能不为他,只要梁丘过得好,什么面子里子的她通通不在乎。总归他和梁川兄弟两个不是一口锅里吃饭,个人的缘法个人修,谁不舒坦也赖不着别人头上。
王芝原以为她先发制人地闹一场,表明立场,梁兆庆总该掂量掂量,也消停消停,说不准停一停也就想明白了。哪晓得,今朝两个人较着劲没讲话,吃过中饭她回房间摸索了一阵这些个社交软件,等她出来没见着老梁,一时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夜饭边上,芬姐晓得东家老两口正上火红脸的时候,自觉避着些,要烧饭了才来问一嘴,王芝方才反应,回过味来,老梁这是出门了,且喊了司机走的。明白过来的人立马打电话找人,她才声张了两句,梁兆庆只交代会晚会来,吃饭睡觉都不让她等,就挂了电话。她再拨过去,那头干脆不接了。
没法子,她这才急吼吼找儿子,“你爸爸下午就喊司机去S城了,我是现在才晓得的,他已经不接电话啦,梁丘,我看他八成是找施珈去了……”
梁丘听完母亲的话,转头就找施珈,现下那厢的敛声静气,再明白不过的事了。
他声音更严肃了几分,“珈珈,相信我,我会处理好,我说过不要你去面对这些,他同你说什么你不用理会,珈珈,先回家来,嗯?”
施珈怎么会明白他的心意呢,而他的心意,这一刻也恰巧成了她的底气,“梁丘,没关系的。”
“珈珈。”
“我不要紧。”
就在两人微妙的僵持里,终究是父子俩个更有默契些,也如出一辙的严阵口吻。
“你把电话给我爸。”
“把电话给我。”
施珈深吸一口气,还是将手机给了梁兆庆。
父与子的角力,父亲终归血脉天然的等级优势,面前的梁兆庆有余且岿然的威严,“怎么,我就见不得她了,你这么杯弓蛇影地声张。既然她是你名正言顺交往的女朋友,又怎么不能见你的父母了。”
那头不晓得再说了什么,梁兆庆依旧面色不显,出口的话却足够四两拨千斤且一针见血,“梁丘,你的人倘若见过你的父母、融入你的家庭,你都做不到,你这名正言顺也是假的。”
“我还不至于不讲道理地喊打喊杀,看看你的样子。行了,我要说的也都差不多了,人,我也会毫发无损给你送回去。”
梁兆庆直接掐了通话,手机物归原主。他觑着对面的人,“不要着急,你也不是要给我答案,我说的话你可以好好想想。”
梁兆庆漫不经心地笑言,他今朝不是来棒打鸳鸯的。
客观说,施珈依旧不是他属意的儿媳人选,不是孩子不好,是一家之主一个父亲的角度看,不够合适。从小少了父亲在身边掌舵护航的孩子,总归少些舒展和开阔,遇事自然容易往窄了看。当然,任何家庭吸纳融合一个新成员,都会有一个家族的私心,梁兆庆也不例外。即便今天,他的态度也藏着他的私心,藏着为父者为子孙谋和计的良苦用心。
从前他不同意施珈,因为怕梁丘、怕梁家沾惹不必要的是非流言。人言可畏,虽然施珈实际就是同梁家没有关系,可到底人家看到听到的就是那些前尘往事,就算两人如今名正言顺的男女朋友,那些前尘也都是流言,随时可能成谈资被诟病,所以,他才说他们想窄了。
而现在他不谈反对,还非要跑这一趟,招所有人怨也好,还是因为梁丘,他要为他亏欠的老来子绸缪长远。王芝口里的关窍他又怎得不晓得,他的二小子,刚刚能拄拐走路就执意来S城,他又怎么看不透。再不提梁丘如今这半副身子,回家里头也不愿松解了那条假胳膊假腿,他还能真心去相处谁,谁又能像施珈这样纯粹真心去契合他,去待他。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大概不真到为人父母的那天,实在不能真切品出其中真味。
儿女都是债,也是放不下的牵挂。梁兆庆最后的点拨,“施珈,到我这个年纪你就会知道,夫妻能走到头的,不是爱,是生活风风雨雨里,两个人能同进退。”他也不再耽误,喊施珈走吧,他答应混账小子的,送她回家。
梁家的车快到小区的时候,施珈鼓起勇气问梁兆庆,您应当还没吃夜饭,要不要一道上楼去。
梁兆庆转头凝视小姑娘一秒,今天头一遭松快的笑容,他摇手,“你比那个混账小子强。”
“不去了,我等他亲自请我。我的话,你同他,都好好想想。”-
梁丘才听见门口锁舌松动的声音,便急吼吼从沙发旁迎出去,以至施珈看到他时,是明显不稳的步态。
施珈将将换上拖鞋,人还没站定,就被梁丘一把搂到怀里。
良久,他才略微松开些施珈,去低头仔细打量她的面色,她的神情,“没事吗,他和你说什么了,珈珈,如果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不要听,我跟你道歉,也替他跟你道歉。”
施珈摇头,想到他那样艰难地才走到今天,这样站在她面前,她只觉得胸口发紧,一阵酸楚再涌出来。她不想流泪的,咽一下,再摇头,“我没事,你不要道歉。”
她垂下眼眸,“先让我放了手袋,我想洗个手。”
梁丘松开她,看着她去了衣帽间,他再跟她去到洗手间。
涓涓的水流下,视频里留下的画面和她的情绪此起彼伏地纠缠,施珈努力想平复好情绪,可身边的人却先入为主的会错意了。梁丘严正又内疚地关了水龙头,扯出张洗脸巾潦草沾掉她手上的水,掼了潮湿的洗脸巾便把低头的人拉过来,扪到怀里,“你说的约法三章第三条,施珈,不准骗我。我爸同你说了什么,还是为难你了是不是,珈珈,我说过不要你为我——”
毫无预兆的,怀里人的一双手从他的背后绕到他的肩上,再攀住他,跌起脚来。施珈陡然狠狠吻住了梁丘,她从未有过的激进,像初学会扑猎的豹子,她也用她的方式掠夺。
梁丘由她略带侵略感的亲昵,渐渐缓下来的呼吸里,未等得及梁丘启口,施珈有感动有烂漫的口吻告诉他,“他真的没有为难我,梁丘,你爸爸,好像并不反对。”
梁丘一时无言,缄默里凝视她也审视她,施珈望着他,再度紧紧拥上去竟然滑出一滴泪来。
梁丘垂首去瞧她,似乎还在求证什么,“珈珈。”
施珈缓缓抬眼,“梁丘,我只是有点想你,”她也一时魔怔住一般,“如果没有和我在一起,那时候你是不是就去不成南马尔了,”
“梁丘,好像是我害你……”
“胡说!施珈,你怎么了,你这才是要诛我的心!”
施珈惶然地摇头,梁丘突然发狠一般,扪得她一时难喘气,偏偏发狠的人低头来衔住她,甚至咬她。施珈努力要汲取她的空气,也迷失在他的霸道里。出气多进气少的人本能两只手攥住他的衣襟,梁丘还给她空气的瞬间,施珈也难耐的情绪,游吟的声音,“梁丘,我想你好好的。”
梁丘灼灼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人,他捧她的脸摩挲着她的眼角,“珈珈,我很好,和你一起,我很好!”
施珈想别开脸,梁丘却不肯,他要她看他,也调转了位置,要施珈坐在盥洗台上,他再温柔的唇去贴她的脸。
施珈迷蒙着环绕住梁丘的背,他左臂不够托住她便来笨拙又灵活地分拨她。
梁丘在她耳边低语,他父亲说什么不重要,他只能和施珈一起。他请她帮他,也帮帮她自己。
松脱出的假肢斜躺在下去,施珈身后的棕色的洗手液瓶身倒下来,摔到洗脸池里。这一刻,梁丘是暴戾的,从未有过的占有和掌控,他拿左腿抵在台面,手紧紧捞住他要的一切。
梁丘要昏昏然的人看自己,要施珈告诉他,他是谁。
最焦急的霎那间,施珈只觉得是洒下来的灯光太灼人,烫得她酥酥麻麻的痛。她也像要挤进光里去。
身后的水龙头再流淌起来,潺潺的水声里,她看见梁丘告诉她,他怨过命运,但从没怨过任何人,“更不准你怨自己。珈珈,现在,我感谢命运,因为我们还能遇见,还能在一起,它待我就是慈悲的,温柔的。”
施珈心上微妙的痒,身后的水流沾湿了她的头发。
梁说了许多,他再吻她的唇,他问施珈明白吗。施珈不语,他再咬她,“明白吗。”
施珈沉湎地点头。
“珈珈,我不要你再因为我难过。”
这一刻,她似乎共振他的心跳,施珈只是望着他点头。
两个颠沛流离的人好像终于抵达了栖息地。
她与他都是,因为爱你,才会拳拳心意为你,为你千千万万遍-
施珈躺在床上,梁丘也洗漱过,吹得松散的头发,T恤运动短裤,一身清爽地从套卫里出来。他今天开了施珈送他的生日礼物,那瓶法国香氛品牌的身体油(to审核员:比身体乳更滋润的一种护肤品),滋润效果当真不错,可他有点不习惯。
轮椅停在床边,梁丘掀开羽绒被的一角,再朝半阖着眼的人挨过去,他拿搽过身体油左臂在她面前晃一晃,问她会不会太香了点。
施珈扬手轻轻拍过去,清脆一声,打得餍足得瑟的人激灵一下。他识相改口,“但是真的很好用。”
施珈请他嘴巴闭牢,她太累了,也很困。明天她还要上班,她忿忿的最后的翻身抱怨,今天的译文也没整理。
梁丘掖掖她身后的被子,无声地笑起来。
清晨时分,梁丘恍然里突然被窸窣的啜泣声叫醒。他定神一下,翻身去看半捂在被子下的人。
梁丘揭开捂住施珈半张面孔的被子,抚着她的额边,轻轻去唤她。
“珈珈,醒醒。”
施珈似挣扎一下,忽然睁开眼的一瞬,也滚落一滴泪。
梁丘蹙眉端详着她,“做噩梦了?”他拇指指腹去揩她眼泪的痕迹。
施珈摇头,钻进他的怀里圈住他的腰,滚烫的泪再滑出来。
“梁丘,今年清明节你和我一同去看看我妈妈吧。我和她说好了,她喜欢紫色郁金香,今年让你给她买。”
施珈软糯的话里带着些鼻音,梁丘低头吻一下她的发顶,也轻拂她的背,温柔缱绻地应她,“好。”
三天后的周五,午休时,施珈在公司的茶水间冲咖啡,顺便跟梁丘商量,今天的网球可不可以取消。
李严在一旁,朝她挪一步,又是特务接头般的声音,“那个……你晓得那个曝光你们信息的人,晓得是谁了吧。”
施珈锁屏手机反扣在台面上,淡淡投师兄一眼,等他的下文。
“哎,”李严豁出去的一叹,“算了算了,那种人就该得到教训。我是受女朋友之托的,那头说你们的代理律师说你们答应不见面,也不同意和解。”
“我也讲过了,算交差了。你不用答复我,总归你晓得我是站你这边的啊。”
那条引导热度曝光梁丘信息的评论,以及所谓爆料诋毁施珈的评论,都出自同一个人,就是那天网球馆碰到的肖月同事之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先听来了梁丘的经历,又打卡酒店网红餐厅的时候,看见施珈和唐正贤同行。大概猎奇心有之,亦有奇怪的报复欲,因为那天的同事八卦,人家一句“你要先有那个姿色”,恶意就是这里开始滋长。
人心不可测,人性同样经不起琢磨,只是人的一切行为都是两面刃,伤人又怎么晓得不会也伤了自己。
施珈冷静回复师兄,“我们尊重法律,所有依法依规,很公平。每个人都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也只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回头,施珈把这件事情讲给梁丘知道。
梁丘的点头,他觉得施珈做得很好,善良带些棱角才是真正的善。
哦,他也有件事情要同她讲,今天他收到了曾雪的道歉邮件,不过他没有回复,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他看完就删了。
施珈漫不经心的盯着手机,保持缄默。
“珈珈。”梁丘喊她,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他别她的脸来看他。
施珈幽幽的眼神投过来,“你只是做了你应该做的。”
哈哈,梁丘笑起来。
这场舆论风波终究是一阵扰人的风一般,风刮过去,然后消散,再也看不见痕迹。
在农历新年前,施珈终于完成了《生与殇》的英文译本初稿。梁丘问她,那么,是不是要见你老师和师母了。
施珈抿着唇瞥他,半晌,“你想见他们吗。”
“你想我就想。”
施珈撇开眼,摒不住笑一下,老师大概比某人还着急呢。她应下他,“那我和老师约个春节前的时间吧。”今年她妈妈过世,这一年应该算新丧的,过年去不作兴。
她再想起什么,笑着跟梁丘八卦老师,“那天他打电话,还说想师母想来S市逛园林,结果师母在旁边拆穿他,说他想见你不要拉她当幌子。”
梁丘轮椅停在餐桌旁,索性调个头面对着施珈,拉她起来,再把她捞过来,抱她坐到他腿上,人还是瘦,“那,我安排一下,先请他们来玩两天?”
施珈说不要,她还没说完呢,“师母那天在旁边还说‘哦哟,侬想的出来啦,阴丝呱嗒额逛园林,头壳坏掉,冷啊冷色特啦’。”她拿腔拿调的学师母讲话给梁丘。
梁丘笑了小半天,不是因为师母,是因为有人的腔调,“洋泾浜。”他决定了,以后每天要同她讲讲江南方言,“江南小姑娘哪能讲勿来江南方言的。”
施珈瞪他,要起身,可是,又被有人缠住了。
花好稻好也不过几天,几天后,施珈跟梁丘说,哦,那个年前约老师见面时间的事情,稍微再推一推吧。
梁丘不语,盯着她。
施珈因为母亲的缘故,今年打算一个人过年,梁丘自然不同意的,男朋友做什么用的。而施珈也不同意,你该回家的,你妈妈上次还讲你今年只回去待了3天的。
所以,协商未果的两人一时也没定论,施珈索性应下了周萌迁给她的一个活:年三十飞,初一到初三三天,日本考察团陪同翻译。日语翻译已经敲定,甲方还有英国香氛企业的一个客户同行,需要一个英文陪同翻译,这个时间,周萌不好找人,试试看地问了施珈,没想到她一口答应了。
梁丘听完她的长篇大论的狡辩,能怎么样,只能狠狠啃她。
好不容易搪开属狗的人,施珈再找补,“过年的报价翻倍的。”-
大年初三的东京,飘了小雪,今天的陪同只有半天,施珈上午就没调闹钟。
夜里,外头敲门声响起来,她迷迷糊糊差点以为自己要迟到了,猛地坐起来。抓起来手机一看,根本才睡了不到三个小时。
酒店常客的人最基本的安全常识不会丢,没应声,打算先去查探一下,岂料才动身呢,手机震动起来,施珈吓一跳,又是梁丘。分明今天一回酒店就和他通过电话的,而且这个时间。
她接起来,那头的人毫不客气,“醒了就给我开个门,别把隔壁的客人闹醒了。”
“是你,你在日本!”
“嗯,在你门口。我腿麻了,你快点。”
施珈拉开门,喊腿麻的人身手敏捷的闪进来。
“你怎么来——”
施珈来不及的惊喜连同来不及的话,齐齐被某人吞掉。梁丘颔首的温柔,黑色羊绒风衣裹住她,“跟我上楼,我在楼上定了套房。”
什么鬼!
下午的陪同结束,施珈回酒店先脱了骑士靴,她怪梁丘突然来都没跟她商量一下。还好甲方听说他男朋友来了,返程的行程不能同他们一起也没有说什么。英国的同行客户也从东京直接飞伦敦,施珈不同他们一起也不影响,这个英国客户对施珈印象很好,听说他男朋友飞来找她,耸耸肩说有点失落,他没机会了。随后他也大方夸赞这个素未谋面过的男士,好浪漫。
梁丘当然只听得最后一句的夸赞,他不以为然貌,“你看,你还没有那个洋鬼子解风情。”
施珈不想说话,也不敢说话。
第二天,施珈数出来几张梁丘包给她的压岁钱,她要去上次的那家商店。这一趟,她拿压岁钱买下了她很喜欢的那套金箔花纹的餐具。
等他们的手工包装时,梁兆庆却突然给混账小子打来了电话,问他哪天回头。
梁丘应付着他。
梁兆庆默了半晌,“过年也没个过年的样子。施珈和你一起,你转告她,正月十五,一道来家里。”
梁丘愣了半秒,没应下,“我,问问她再说。”
梁兆庆压着火气,他们家的传统,过年不教训孩子,老小子也是孩子。梁兆庆说:“我们家里没那么些讲究,带她一起回来就行了。”
“我,问过她再说吧。”
“你现在不能问。”梁兆庆被旁边的王芝掐得心烦。
梁丘一时噎住,刚要张口的,施珈洞若观火的眼睛看着他,要他拿电话给她。
梁丘望着她,施珈干脆自己拿过来,她淡淡启口,“新年好,梁伯伯。”
面前的人和电话那头的人皆是一愣。
冰冻三尺,两边的寒暄依旧停留在客套得体的话术。最后,施珈应下了梁兆庆的邀请,元宵同梁丘一道登门。
店内温馨的陈设,低低的音乐播放着日语原曲的《原来你也在这里》,一室温暖的灯光倾泻下来,却不如梁丘的目光温柔。
施珈自然地把包装好的东西塞给他,也自然而然的闲话,“我想了好久呢,终于可以把这套餐具带回家啦。”
梁丘笑,“是啊,我也想了好久。”
“嗯?”
“终于可以把你带回家。”
……
冬天周而复始,孤山上的雪却好像悄然消融。命运锚定的坐标从未改变-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想了想,就今天完结吧~[烟花]这本真的写了太久,中途三次元总不断的事情牵绊着,断断续续,写字的心绪也有反复,终于今天敲下了正文完三个字。想说的还是感谢所有读者朋友们耐心的陪伴,尤其很多一直热情互动和用你们的方式鼓励作者的小可爱们,感恩[比心]也谢谢大家耐心等待故事的走向,它或许不能满足每个人心里的走向,也肯定有不足,大家却愿意陪伴故事、故事里的人。不多说了,依旧是感恩![红心]
* 因为后天三次元的事情要返包邮区几天,秋天的包邮区最欢喜啦~想想已经开心~这本会有番外,番外内容会补足一些细节,也有梁丘珈珈要完善的情节,预计11月5号左右更新番外,再次感谢陪伴和支持~
* 锁得搞不懂……抱歉,还是更喜欢原版,累了…碎碎念一下,另外,如果这次通过了,括号里的文字请谅解,因为之前标了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