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灵力外放已经足够引来大阵压制,厉轻鸿甚至不敢动用丝毫灵力相抗,只觉得呼吸一窒,不能动弹。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宁夺:“宁仙君也出来方便么?”
宁夺缓缓道:“你和木小公子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厉轻鸿眼珠一转:“宁仙君这嗜好真特殊,喜欢听人墙根儿。”
宁夺笔直身影立在山崖边,雪白衣袍猎猎飞舞,并不恼怒:“木家的那个人的确令人厌恶,可是他罪不至死。”
“可是他就是死了。你看,天要下雨,老天要收人,能怎么办?”
“是你害死了他。”
厉轻鸿嗤笑一声:“你讲什么笑话?”
宁夺盯着他,眼中微带冷意:“你们经过的那片山脊,我仔细看过了。”
“哦,看到了什么?”
宁夺道:“那块山石原本被风吹日晒,有松动迹象是不假,可是根部脱落之处,却有一块新鲜被撬动的痕迹。”
厉轻鸿眼神闪动,不语。
“前面只有你和商朗两人,不是你,难道是他撬动了山石?”
厉轻鸿神情更加无辜:“这种事怎么说得清?或许就是你商师兄不小心碰到了,又畏惧不敢承认。”
宁夺摇了摇头,眼中带了微微的厌恶:“商朗对你一片赤诚,你却不惜往他头上栽赃。”
厉轻鸿奇道:“难道不是你们泼脏水在先?一个个大晚上的不睡觉,轮流来逼问我。那何不凑在一起,搞个三堂会审?”
宁夺冷冷道:“你师兄也在后面,巨石落下,你甚至也不顾虑他的安危?”
厉轻鸿耸了耸肩:“前面那么多该死的,哪里轮得到他?”
宁夺的脸上,终于透出了一丝极寒的冷意:“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比谁都清楚。他见到旁人有难,必然会相救,那就什么变数都可能发生。”
厉轻鸿嘻嘻一笑,很是愉悦似的:“那就不劳宁仙君操心啦。我们少主哥哥本事大得很,就算你们都死光了,他也不会死。”
话音刚落,对面宁夺的剑光已然暴涨。
灵力贯穿他的长剑,炙热剑意逼向厉轻鸿喉间。
厉轻鸿大惊,身子往后急退,可是眼角余光正见身后的万丈悬崖,又硬生生顿住。
远古大阵的反压瞬间而至,宁夺身上的骨骼发出了一丝极轻的脆响,像是在承受着巨大压力。
可他不为所动,剑尖灵力流动飞转,逼着厉轻鸿一点点后退。
厉轻鸿想顶住不退,那剑尖就毫不留情顶住了他的咽喉,一串血珠扑簌簌落下。
厉轻鸿体会着脖子上的刺痛,脸上笑意终于消失,额上有了冷汗。
他斜瞥着身侧的万丈悬崖,强笑道:“宁仙君这是要杀人呀?”
宁夺俊朗脸上全是冰雪之色,长剑举起,炙热华光劈面刺来。
厉轻鸿眼见着那剑意带着滔天杀意,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前有利剑,后有悬崖,身上灵力一动就被压制,惊惧之下,他一脚踏空,身体急剧向悬崖跌去。
就在他半边身子没入黑夜时,头顶一道银光急追而到,递到他面前。
厉轻鸿劈手抓住那银光,身子吊在半空中。
手中抓住的,是宁夺送过来的剑鞘。
刚刚一瞬间身子下滑,此刻又忽然得救,这样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厉轻鸿半天才缓过神来,牙齿忍不住疯狂打颤。
宁夺缓缓在山崖边蹲下身:“怕吗?”
厉轻鸿死死盯着他,身体在悬崖边摇摇晃晃:“你想干什么?”
宁夺淡淡道:“你杀人时,可曾想过别人也会这样绝望惊惧?”
厉轻鸿脸色煞白:“他自己没本事,死了只能怪自己!”
宁夺道:“你可以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那么自然也有人能随意杀了你。如何,是不是觉得非常不公平?”
厉轻鸿抓着剑鞘的手指微微痉挛,眼中含满怨毒:“干什么,你这种道貌岸然的仙宗名门,私底下也会私刑杀人?”
宁夺静静看着他,半晌肃然道:“你发个毒誓,我就拉你上来。”
“有种你这就推我下去!”厉轻鸿嘶声叫。
宁夺不为所动:“并非叫你发誓没杀人。我要你发个毒誓,这一生一世,以后绝不会伤害到你师兄的性命。”
厉轻鸿骤然沉默。
半晌,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表情扭曲:“什么师兄不师兄,明明是我们魔宗的小少主。我和他之间,可是听命和服从的关系。”
宁夺的眼神平静无波:“正因为你日日跟在他左右,我才要你发这个誓。”
厉轻鸿恶狠狠道:“你和他又有什么关系?要你管他的安危,要你关心我害不害他!”
宁夺低头看着他:“我偏偏要管、要关心。”
厉轻鸿瞪着宁夺,冷笑:“你恨我,我懂,不过是因为我小时候害过你。可他一样害过你的,你干什么对他一点也不记恨?”
宁夺淡淡道:“因为他值得。”
“呸,你就是贱,还有病!”
宁夺道:“没你病得重。”
厉轻鸿昂着头,眼神中竟似有丝狰狞,半晌缓缓道:“你想要我发誓,做梦。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当真杀我。”
宁夺微微一皱眉,原本只想吓唬吓唬他,却没想到这人油盐不进。
正在犹豫着怎么收场,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低喃。
“你、你在干什么?……”
宁夺骤然回头。
月色下,枯山边。元清杭站在不远处,眼中满是震惊。
厉轻鸿仿佛听见天籁一般,凄厉地叫起来:“少主哥哥救我!”
元清杭急扑过来,冲到山边。
他快速看了宁夺一眼,银索飞出,卷住了厉轻鸿的手臂,将他整个人带飞上来。
厉轻鸿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少主哥哥,他……他要杀我。”他牙齿打颤,狼狈不堪地扑过来,躲在了元清杭身后。
元清杭默默抖散银索,将剑鞘缓缓推回宁夺面前:“宁仙君这是在干什么?”
华光轻闪,宁夺反手将宝剑插回剑鞘。
厉轻鸿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他把我打落下去的,你要是晚来一步,我就没命了!”
元清杭扭头看他:“他要杀你,结果没有杀成?”
厉轻鸿焦急地一指自己的脖颈:“你看,这是他刺的!”
元清杭目光落到那道血痕,目光终于一凝。
他面色冷肃,转头望向宁夺:“发生了什么事?”
宁夺沉默半晌,缓缓点头:“是我刺的,也是我将他击落山崖。”
“为什么?他有什么必死的理由吗?”
厉轻鸿抢着大叫:“他把我吊在山崖边拷问,逼我承认杀了木家的人!他好毒的手段,好狠的心!”
元清杭静静站在那里,出来得匆忙,他只穿了一件单衣,此刻更显得单薄:“宁仙君?”
宁夺皱了皱眉:“……是。”
元清杭凝视着他:“那么想必有什么确切的证据了?何不拿出来,摊在明处看看?”
厉轻鸿声音充满怨毒:“要是有的话,他们早就把我千刀万剐了,不就是没有凭据,才会这么背地下手!”
他嘿嘿冷笑:“先是木家那千娇万贵的小公子,接着是这位道貌岸然的正直仙君,一个个来血口喷人,实在不行就暗中逼供。我呸!”
元清杭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先回去帐篷休息。我和他有几句话要单独说。”
厉轻鸿咬住了雪白牙齿,满脸不甘,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
元清杭凝视着宁夺,半晌怅然地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怀疑,我也理解你的怀疑。但是我以为,没有证据,你不会是来发难的人。”
宁夺轻声道:“从所有的迹象看,不是意外。”
“那又怎样?”
“既然不是意外,就一定有人促成。”宁夺语气平静。
元清杭失望地凝视着他:“我知道,你想说前面只有两个人。我也知道,都会觉得他嫌疑最大。”
宁夺道:“商朗绝不会是有嫌疑的那一个。”
“无论是商朗,还是他,只要没有确凿证据,谁都不能给他们任何一个人定罪。”
宁夺缓缓道:“他今天能轻易下手,明天就能再故技重施。到时候,再有别人死了,你又待如何?”
元清杭摇摇头:“宁仙君,有一个词,我愿与君分享。”
“什么?”
“疑罪从无。”元清杭轻轻吐出几个字。
宁夺安静地站立在对面,目光微凝。
元清杭一头乌黑发丝散着,在冷冽山风中飘动飞扬:“意思就是说,在指认重大的罪过时,若有人只是有嫌疑,但事实不够清楚、证据不足够充分,那就不能私设刑堂,屈打成招。”
宁夺沉默了片刻:“所有的嫌疑都指向这人,也不可以提来审问?”
元清杭笑了笑:“若是在民间,县官老爷的确可以强行审问、甚至动用酷刑。可是,这并不公平。”
“为何?面对狡诈凶残之人,若不用重典酷刑,不是对良善之人更不公平?”
元清杭想了想,才和声道:“在我看来,有一条准则,是应该被遵守的。那就是,有嫌疑的人,并不应该承担证明自己的责任。”
他指了指厉轻鸿的去向:“就像今天的事,人人都觉得像是他做的,那么要定他的罪,就该指控的人负责找证据。而不是叫他自己证明‘我没有做过’。”
宁夺目光清冽,安静地看着他。
“你会这样一直维护他吗?”
元清杭摇摇头:“今天换了任何一个人,我也同样维护。因为我维护的,本来就是‘道理’本身。”
许久之后,宁夺轻轻点头:“你说得对。今日之事,是我错了。”
元清杭看着他,心里复杂难言,半晌也只有道:“走吧,回去歇息。”
两人并肩走在山路上,周遭草木稀疏,虫鸣罕有。
远古大阵中,一切都生机微弱,只有冷霜凝在赭红色的山岩上,反射着天边月色,微芒闪动。
“上次的事……有什么进展吗?”元清杭忍不住,开口问道。
话刚出口,又觉得不妥,慌忙摆摆手:“若是牵扯你们苍穹派的秘辛,那也不用告诉我。”
宁夺道:“没有进展。郑师叔的棺材中既然有遗骨,那么那具惊尸的来历就依然不清不楚。”
想了想,他又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异常,好像一切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元清杭笑道:“棺材里的火药阵也是意外,墓园的看管者之死也是意外?”
宁夺闭上了嘴。
元清杭也不再追问,心不在焉地踢飞了路边的几块小石头,有点走神。
忽然地,他问:“假如有一天,无数人都说我居心叵测、十恶不赦……你会相信吗?”
宁夺郑重道:“我会对那些人说,有一个词叫作‘疑罪从无’。我也会和他们说,指责的人要拿出证据来,不能逼着人自证。”
元清杭欣然颔首:“宁仙君果然从善如流。”
想了想,他又道:“那假如真的有无数证据都指向我呢?”
宁夺一怔:“为什么这样说?”
元清杭笑道:“总觉得会有那么一天似的。”
两人行到了众人休息的帐篷群附近,宁夺停住了脚步,定定看向他。
“就算所有的假证据都指向你,也一定能找出破绽来。”
元清杭扬扬眉:“你就直接笃定是假证据了?宁仙君,你这样先入为主,很不理智啊。”
宁夺淡淡道:“那假如有一天,无数人说我堕落败坏、心怀大恶,你会信吗?”
元清杭哑然失笑:“你?别开玩笑了。就算天塌地陷、江水西流,你也不可能做那种事啊!”
“元少主,好像更不理智的那个人是你啊。”
元清杭瞪着他,忽然展颜一笑。
“宁仙君,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他潇洒地转身,向帐篷走去,随手向身后挥了挥手,“以后若真有那一天,你我各自安好,不用为我强出头啦。”
……
帐篷里四角放着几颗散落的明珠,硕大浑圆,散发着温柔的珠光。
厉轻鸿蜷缩在垫子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帐篷顶。
元清杭掀开门帘走进来,一股清冽的冷风钻进了帐篷缝。
厉轻鸿迅速爬起身,默默看着他,眼眶通红。
元清杭走到他身边坐下,看着他脖颈上的血迹,又看了看他胳膊上的擦痕,叹了口气。
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一瓶伤药,帮他涂抹在伤口上:“怎么不自己处理一下,又不是没有药。”
厉轻鸿乖乖由着他摆布,声音哑了:“少主哥哥,我有那么一刻……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
元清杭手下一顿,和声道:“不会的。他就是吓吓你,绝不会真的杀人。”
厉轻鸿眉眼低着,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中的怨毒:“你总是帮他说话。”
元清杭笑了笑:“我也会为你说话的。”
厉轻鸿抬起头,幽黑的眸边,红丝密布。
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元清杭的胳膊,哀切地道:“你不要信他说的话,他只想挑唆我们心生嫌隙。少主哥哥,你信我,我绝不会害你的!”
元清杭一怔:“他没有说你要害我。”
厉轻鸿呆了呆,慢慢放开了他的胳膊:“哦……”
元清杭扬手将角落里的明珠收了,四周的珠光隐去,和外面的黑暗连成一片。
许久之后,也听不到入睡后的轻鼾,元清杭在黑暗里道:“鸿弟?”
厉轻鸿立刻应答:“嗯?”
元清杭轻叹一口气:“人要为自己活着。无论红姨有多恨神农谷,你也不能被这种仇恨裹挟。有的事……一旦做了,就再难回头了。”
身边默然无声。
元清杭想再说点什么,可等不到回应,也只有道:“别多想了,睡吧。”
厉轻鸿乖乖地缩在一边,眼睛里毫无睡意,半晌才轻声道:“好。”
……
三天之后,止杀湖终于在望。
登上最后一座山峰,所有人虽然早已得知了止杀湖的位置,可真正看到时,依旧全都陷入了巨大的震动。
这座大湖,不是在任何山峰下,也不在山谷里,却在高峰之上!
整个万刃峰中,最高的那座山顶上有片极大的占地,内有一片平湖,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湖水倒挂在天上,澄澈碧蓝,如练如缎。
元清杭他们这一队到时,另外的几队全都已经抵达,浩大的止杀湖边,三三两两地散落着各位仙门弟子。
此时正是正午,大阵中隔绝了一切,日光比外面暗淡许多,只有中午这一会儿稍微显出一点炙热。
头顶的阳光从无形的大阵上倾洒而下,落在碧蓝色的湖面上,点点碎金荡漾,袅袅烟雾在浩大的湖面上盘旋萦绕,衔着远山。
明明是波平如镜,气象万千,可是所有人望见这片湖面时,却都只感到一阵遍体生寒。
那漂浮在湖面上的云雾,细看之下,根本不是真正的水汽,而是丝丝缕缕的刀兵剑意!
不知道多少殒亡的神兵兵魂,聚集在这片澄澈的湖水下,看似无形,没有实体,可是它们带来的杀气凛冽、沾染的暴戾血腥,却浓得宛如实质,快要从湖水中喷薄而出。
元清杭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一瞬间的震撼。
他身边,李济呆呆立在当场,喃喃道:“这……这怎么下得去?”
止杀湖的水中,蕴养着无数兵魂,须得潜水下去,在无形的刀兵魂魄中,慢慢寻找机缘。
有的兵魂会感应到和生前主人类似的气息,主动攀附上来;
有的则只是感应到合适的兵器实体,愿意找个容器存身;
除了这两种方式外,还有最后一种强硬的方法。
有的修士感受到心仪的兵魂,会主动出击,用自身修为制服,强迫其认主,将其桎梏入自己的兵刃。
只是这种法子却也最凶险。
兵魂本就没有实体,要想制服它,就只能在精神力上强行压制,稍有不慎,不仅不能收服,还会落得个灵识受损。
轻则疯疯癫癫、境界跌落;重则完全可能脑腑被毁、变成废人。
而现在,光是远远感受这湖面上溢出的刀兵之意,就已经叫人寒毛倒竖,若是真的下到水中,接近那成千上万的兵魂,还不被割成碎片?
商朗站在湖边,闭目感受了片刻,睁开眼:“下是能下去,能待多久,就要看个人修为了。”
木嘉荣抿着嘴,傲然道:“不都带了异宝来么,还能靠自己闭气不成?”
这里使用灵力被压制,纵有天大本事,也不能在水下轻松惬意地存活。
可是诸家早知道这情形,凡是进来的,也早都准备好了各种水系异宝,至于作用大小,自然还要看各家的财力强弱。
李济苦笑:“木公子,你们神农谷的漂橹甲可是神物,不是人人都有的。”
漂橹木乃是一种奇树的树心木,在水中有异效,可以随意沉水或者浮起。
可是这样的一棵树,一百年才能长出手指粗细的一段树芯,制成一个小小的背心盔甲,起码需要数百株成年树木,价值连城,有价无市。
常媛儿悄不作声,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了一颗珠子,递给了元清杭,小声道:“黎大哥,这个你若是不嫌弃,不妨带在身上。”
元清杭一低头,目光就是一亮。
不愧是海边的修仙门派,手中的异宝还真适合水下。
那是一颗小小的海螺珍珠,色作粉红,上面带着炫目的彩虹虹光,极为罕有。
贴身带一颗,可以大大减缓水流压力,遨游行走如履平地,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元清杭想了想:“我能送人一用吗?”
常媛儿一怔:“啊,自然可以。送给你,那就是你的东西了。”
元清杭转过身,拉过厉轻鸿,将那颗粉红色的海螺珠塞给了他。
“带着,下水时小心点。”他道。
厉轻鸿怔怔看着他:“……你不用?”
元清杭摇头:“我的水系术法大概比你强点。”
旁边,宁夺静静站在湖边,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有注意这边。
正在这时,平静的湖面上,忽然掀起了一簇滔天巨浪!
一道剑光冲天而起,一道白衣身影随之腾空飞出,周身朵朵白浪漫卷纷飞。
那身影追上了半空中疾飞的长剑,一只手抓住剑柄,另一只手四指搭上剑身,用力一抹。
血珠混着晶莹水珠,在空中显出一道繁复的咒文,血咒落在剑身上,那长剑蓦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鸣。
华光大盛后,剑身激烈颤动几下,才心有不甘似的,恢复了平静。
那人手擒长剑,从滔天巨浪中踏浪而回,落在了岸边。
脸色苍白,却依旧玉树临风,风度翩翩。
正是宇文离。
第42章 深湖
湖边一堆人争先恐后涌上去,羡慕地望着他手中脱胎换骨的宝剑:“果然是术宗大家,宇文公子年纪轻轻,是第一位得遇机缘的人吧?”
宇文离被众人围着,忽然低头咳了几声,一丝血迹溢出唇边。
周围的人一片惊呼:“宇文公子可要紧?”
宇文离随手抹去血迹,服了一颗丹药下去,脸色明显地好了些:“不妨事。”
众人看他脸上重新有了血色,才放下心来:“那公子这兵魂来历如何,叫什么名字呀?”
宇文离微笑:“来历不知,似乎是远古之物。”
“啊,恭喜恭喜!这样的机缘,也就宇文家力拔头筹了!”
不远处,商朗悄悄凑到宁夺耳边:“不是主动认主的。”
宁夺点点头:“宇文公子很厉害。”
他们修为比常人更高,早已在那声激越的剑鸣声中听出了一丝不甘和怒意。
假如没猜错,宇文离得到这道剑魂的法子,应该是强行收服。
李济毕竟是术宗出身,也一眼看出了端倪:“啊,宇文公子动用了秘法契约?”
元清杭眯起眼睛,看着宇文离剑上那抹血光,脑海中浮起刚刚那形态狰狞的咒文,心里暗暗一惊。
岂止是秘法,根本就是血契压制,凶险无比。
术宗手段众多,用极凶的咒文压制兵魂,固然是最强硬有效的一种,可也同样有极大风险。
别的不说,主人将来一旦伤重、气血衰败,被强收的兵魂就极可能在这种关头临阵倒戈,脱困而去还算好的,有的甚至能反噬主人,酿成惨祸。
厉轻鸿眼中精光闪烁,盯着宇文离手中宝剑:“果然是富贵险中求。”
元清杭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他术法修为强悍,心中肯定有把握。没本事却也强求的话,死到临头都不知道。”
厉轻鸿摩挲着腰间的绣花香囊,乖巧道:“嗯,我晓得。”
正在这时,湖面上,忽然又是一阵水波骤起。
两道人影先后从水中浮起,不像宇文离那样声势浩大,却也带起了波涛汹涌,剑意凛然。
“澹台家的两位一起出来了!”
“啊,好像只有一道剑意出水?”
澹台芸一身宝蓝色裙衣,腰间束着一条满是避水明珠的腰带,珠光四射,冰雪般的俏丽面容上,微微有丝掩不住的喜悦。
避水珠作用下,她浑身毫无狼狈湿意,却裙裾飘飘,发丝轻盈,手中的那柄宝剑更是带着凛然的寒霜之意。
澹台超在她身后,却脸色难看,略显青白。
众人看着,想要上去,都有点犹豫。
显然澹台芸已经寻到了自己的机缘,可是她哥哥却空手而归。这若上去道贺的话,岂不是叫澹台超脸上无光?
澹台超走上岸,勉强冲着妹妹一笑:“主动认主的吗?”
澹台芸点点头,手中剑一横,两个轻盈如水的篆书小字赫然显在剑柄上。
“严霜”!
宁小周广闻博记,立刻想起了什么,忽然惊叫了一声:“啊,这名字……好像是四百年前,一个叫朱珠的金丹女修生前用过的?”
终于有人也反应过来:“啊,对对!那也是一位术宗女修,名声极好,但是后来据说陨落在外出游历时,无人知晓尸骨下落。”
“原来她的兵魂也归了此处,蕴养多年,终得善终。”
不少人纷纷恭维:“朱前辈一生蕙质兰心,巾帼不让须眉,她的兵刃必然感受到你脾性相投,才愿意主动归伏,也算是美事!”
不远处,宇文离的目光穿过众人,冲着澹台芸微微一笑:“恭喜澹台小姐得偿所愿。”
澹台芸一眼望见他手上宝剑光华,一怔后,也颔首还礼:“也恭喜宇文公子。”
澹台超瞥了一眼宇文离,脸色更加难看,低声自言自语道:“无名之剑,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不明的货色。”
这话看似随意,却刻薄,似乎在有意无意地讽刺宇文离的身世一样。
宇文离却仿佛没听见,但笑不语。
元清杭心里不以为然,这剑意明明凶悍锋锐,说是无名之剑绝不可能,只是宇文离却不愿意展示这剑的本名,却有点蹊跷。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只是这种可能……似乎不是什么值得说出来的美事。
澹台超从门下弟子手中接过灵泉水,猛灌了几口,咬牙道:“我再下去,换一片区域试试。”
岸边的众位澹台家子弟都默然无语,无人敢说什么。
李济悄悄皱眉,向着元清杭小声道:“上来不就是实在撑不住了么,还要强行再下去,不怕身体受损?”
元清杭摇摇头,没回话。
这些名门子弟,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修仙路途上本就充满艰险,也处处是机遇,若是一直胆小慎微,又怎么可能找到自己的通天路途?
宇文离走到宁夺一行人面前,微笑寒暄:“诸位下去时,注意东南方有片激流,附近湍急难行,从旁边迂回靠近湖心更省力些。”
商朗好奇问道:“宇文兄到了湖心吗?”
宇文离摇摇头:“惭愧,湖心刀兵之意实在太盛,距离那里尚有数里,我已经无法再寸进。幸好在附近找到了这道剑魂颇合心意,也没有白走一遭就是了。”
湖中处处都有兵魂剑意纵横,越靠近湖心,才越是那些绝世神兵静养的所在。
边缘地带的兵魂虽然更容易得到,可是这些优秀仙门弟子却哪里看得上,一个个是肯定要往湖心试试运气的。
宇文离先到,愿意将辛苦得到的讯息无私相告,足以显得胸襟坦荡,众人心里都不由得暗暗感激,一个个道谢不停。
……
元清杭他们这一组到得最晚,各自做好了准备,开始一一下水。
元清杭看着面前忽然迎风而长的一艘密封小船,再看着木家的几个人悠然踏进去,不禁目瞪口呆。
“这是潜水艇么?好先进!”
商朗在他身边,正在活动筋骨,闻言使劲摇头:“潜水艇?似乎也挺贴切,不过这叫福鲸舫,是神农谷的镇谷宝物之一。”
元清杭在心里“啧”了一声。
他还想着医修不懂水系术法,会有点吃亏,看来果然是多虑了,各大世家不仅准备充分,神农谷这样的,就更是财大气粗。
这小型潜水艇一样的异宝在手里,木嘉荣他们直接潜到深处再下来溜达就是了,哪像他们,还得一个个长途跋涉,游泳游过去!
旁边,宁夺淡淡道:“太过省力,也未必是好事。”
元清杭看了看他,忽然笑着低声道:“那要不要比一比?”
宁夺目光温和:“比什么?”
元清杭望着面前碧波万顷、剑意如烟,只觉得一股豪气突升,指着远处,微一挑眉:“就比谁先到湖心?”
“好。”宁夺毫不犹豫,点头应允。
旁边,商朗也来了兴致,叫了一声:“一起!”
没等众人反应,他紧了紧腰带,抢先一个猛子扎入了水中:“我先走一步了,你们有本事来追!”
元清杭和宁夺互相望了一眼,两人同时一步踏入碧波之中。
刚一入水,浑身冰寒,冷意刺入每一个细小毛孔,让人猛然一个激灵。
水温明明温暖如春,是杀意直透心底,叫人浑身发凉。
……
厉轻鸿站在岸边,手指摩挲着海螺珠,问身边的一个别家弟子:“就没人去断魂崖吗?”
那人认得他就是药宗大比的获胜者之一,忙道:“有的,凌霄殿的几位刚刚也一无所获,打算结伴去断魂崖试试呢。”
厉轻鸿望着前面一一消失在水面上的同伴,脚下纹丝不动。
他忽然转过身,快步走到了凌霄殿众人身边,乖巧一笑:“诸位仙君是想去断魂崖碰碰运气吗,不如一起?”
……
碧波之下,激流逐渐暗涌。
水下行走不比陆地,众人身不由己,很快就被无序的水流带得四散开来。
元清杭身上带着避水符篆,密密麻麻,在前胸后背贴了全套,沉入湖底后,便脚踏实地,一步步向前急行。
抬眼望过去,四周几丈之内水清见底,可远处却已经呈现出诡谲幽沉的深碧色。
只有那艘木家的福鲸舫在前面风驰电掣,不知道用了什么作为动力,顺滑无比,在水里看起来,果然像是一只巨大的鲸鱼。
水下隔音,身边安静无声,只有不远处宁夺的身影若隐若现,叫元清杭略微安心。
碧波中,他如履平地,行进毫不费力。白色衣袍飘然欲仙,衣角上的银色云朵和红色赤霞翻飞涌动,宛如人在画中。
男主就是男主,一举一动都这么自带柔光和滤镜!
元清杭一边在心里暗暗吐槽,一边奋力往前急奔。
就在这时,他身边的水流忽然泛起暗涌,一道无形的杀气顺着水波,裹向元清杭。
元清杭心中一直警惕,这微弱杀气一出现,他身形疾速一闪,一道符篆迎面祭出,挡住了那道无形的剑意。
剑意无声无息,顺着水波轻柔地掠过他身边,转瞬又滑走。
元清杭凝神看去,那股暗流中,隐约显出了一把短剑的模样,通体晶莹剔透,没有实体,正是一道剑魂。
元清杭扬手,一道温养符急追过去,贴上了那把短剑。
那无形的剑意忽然一跳,像是感受到了这陌生的好意,竟然调转了剑身,向着元清杭的方向晃了晃剑柄,这才又隐在了水波里。
元清杭笑吟吟转过身。
前方,宁夺也停了下来。
他的宝剑无声出鞘,在水中划出一道圆弧,凌空斩向对面的虚空!
——显然宁夺也遇到了藏在水中的兵魂,而且极具攻击力。
白色水花在宁夺剑下蓦然升腾,挽出层层雪浪,下一刻,波涛静止,急涌的湖底又骤然转为平静。
宁夺的剑身激荡片刻,缓缓收起光华。
一招之内,击退了那道无形杀机,干脆利落。
很显然,宁夺也没看得上这道遇到的兵魂。
这一耽误,前面的福鲸舫已经不见了踪迹,商朗他们更是不知道被水流带向了何方。
元清杭向宁夺微微一笑,然后伸出纤长手指,向身后打出了两道火符。
加持了秘法的火焰遇水不熄,在他身后燃起两道巨大的火龙,水温急剧升高,形成冲力,他身子瞬间移出去老远,将宁夺远远抛在了身后。
顺着无声火势,他扭过身子,在水波中,遥遥冲宁夺比了一个挑衅的“V”字手势。
宁夺虽然看不懂这手势的意义,可是却看得懂他唇角的那丝得意。
碧色水波中,他漆黑的眸子仿佛更深。剑鞘在足下的湖底轻轻一点,身子轻飘飘纵起。
姿势翩然,毫不费力,却快若游鱼,向元清杭急追而来。
元清杭借了火符的推力,才领先了一大截,却没想宁夺片刻之间就又缩短了距离,这一下不敢再挑衅,急忙转身便跑。
这个怪物,看上去仙气飘飘,淡然无争,可一旦动用真实修为,简直堪称惊恐。
不拿出十二分的手段和精神应对,怕是得输得灰头土脸!
……一路上,你追我赶,不时会有各种兵魂和剑意出现,有时候就得停下来应对和甄别。
有的杀机毕露,有的温和淡然,元清杭甚至遇到了一道极有意思的兵魂,一碰到他的那柄白玉黑金扇,就热烈地缠了上来,绕着扇柄扇骨打转,好像恨不得立刻就钻进去,把他的扇子当成容器。
元清杭由着它贴上自己的扇柄,瞬间脑海中就闪过了一道软鞭的模样。
没有征兆地,两个字蓦然浮现在他的脑海。
“裁春”。
难怪,长鞭柔软无骨,正和扇中藏着的那道银索极为相像,怪不得这道长鞭的兵魂对他颇是喜欢。
“裁春”,好一个优美又灵动的名字,也不知道主人生前是怎样的一个人。又来自何方。
元清杭用神识触碰了一下那道长鞭,轻轻用力,将它推离了自己的扇柄。
“你太温和啦,凌厉刚猛不足,和我脾性不太相投。”他摇头道。
那道鞭子的无形身体被他推拒,感觉得到他的拒绝之意,气鼓鼓地退了几步,在水波中乱抽了几下。
只是并不狂躁,倒有点娇嗔的模样。
元清杭忍俊不禁:“你以前的主人是个姑娘吗?”
长鞭围着他的白玉扇又转了几圈,转身就要悻悻离开。
元清杭心里一动,忽然想起一件事,试探着将银索甩出,在水中追上了那道长鞭的兵魂。
“你先存身在我这儿,我待会儿带你去见一位姑娘。她正好也用一道藤鞭,到时候,我介绍你们俩认识。”
元清杭自言自语,用神识安抚着它:“要是见了面觉得不合适,你再走嘛。”
那长鞭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高兴地扭了几下,一头扎进银索,舒舒服服地安静下来。
宁夺追到了近前,看着他的动作,远远地一扬眉,神情有点惊诧。
元清杭赶紧摆摆手,用口型说了一句:“帮常姑娘找的,不是我!”
宁夺目光低垂下来,长剑忽然挥出,斩碎了面前一波激流,转身便走。
这样走走停停,约莫过了小半天,两个人都终于开始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每走一步,前面的暗流都交错盘旋,湖底暗流中夹裹着的刀锋剑意,更已经频繁到叫人寸步难行。
而这却不是最难熬的。
最难熬的,是这些兵魂毕竟是阴物,聚集在一起时,阴气浓重,叫人遍体发寒。
身体越来越僵,从体表到五脏六腑,就像是被冰渐渐冻住。
元清杭终于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在湍急的水流中停下,掏出那个“役邪止煞盘”,放在手中。
原本的指针,在澄澈碧波中,忽然开始疯狂转动。须臾后,指针蓦然颤动几下,终于定住,笔直指向了一个方向。
并不是向着湖心,却偏离了中心线,向着正西方指去!
元清杭盯着那指针,双唇一并,吹了一个悠长尖锐的口哨。
水下虽然极难传音,可是宁夺距离他本来就不远,听到哨音,迅速在前方转身。
元清杭使劲冲他招招手,宁夺毫不迟疑,转身向他急冲而来,行到近前,疑惑地看向他。
元清杭摊开掌心,向着罗盘一指。
宁夺凝目一看,微微一怔。
这罗盘是几位术宗的宗主一起制作的,绝对不会出错。此刻指针指向西方,只有一个可能。
罗盘能辨阴物,这说明最强、最凶悍的兵魂并不在湖心,却在西边某处!
两人相视一眼,元清杭微笑,向着西方一挑眉。
宁夺点点头,两个人心有灵犀,立刻转了方向。
果然,越往西边,役邪止煞盘的指针颤动越急,像是又激动,又有点畏惧。
不知道何时,两个人身边已经没有了任何人的影踪,身边的水域也越发沉寂诡异。
万籁俱寂,天地间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水,还有前方那越来越冰寒刺骨的阴寒之气。
元清杭越走,越是心惊。
这股兵魂之意越来越强,叫人感受到了某种叫人难受无比的情绪。
悲伤、孤独、伤感和绝望。
这道兵魂生前的主人,该是死得多么心不甘、情不愿,才会在兵刃中也留下了如此浓郁的情绪?
元清杭终于停下了脚步。
这股强大又悲哀的兵魂压迫下,他已经心跳加速,微微一弯手指,竟不知何时僵直了。
宁夺也停下了脚步,看了看他的脸色,眉头一皱。
元清杭向前方指了指,又摆了摆手。
宁夺犹豫了一下,缓慢用唇语道:“一起回去。”
元清杭微笑着挽起衣袖。
碧水中,他腕上那只合二为一的镯子散发着隐隐光辉。
他微一用力,在接口处按下机括,镯子裂开,两道强烈的光芒四射而出。
伪装的外观脱去,两个镯子一模一样,里面两颗异宝灵珠滴溜溜急转,可是散出的温度,却截然不同。
一个温暖如春,是元清杭从小戴在手上、温养经脉的那一只。
而另一只,却散发着冰寒霜雪之意,正是宁夺幼年时戴着,压制心火旺盛的那只。
元清杭褪下自己的那只,拉过宁夺的手腕,将它套了上去。
宁夺愕然望着那两只镯子,眼中忽然亮光一闪。
元清杭笑嘻嘻举起自己的手腕,将剩下的那只亮了亮,口型无声道:“带着呢,在身上。”
宁夺静静看着他,眼中光亮更盛,温柔宁和。
元清杭说完这一句,却忽然打了个冷战,脸色一白。
见鬼,原本在水中只觉得尚能忍受,可没想到那只暖镯一旦离体,彻骨的阴冷之气就像万千冰刀,切割在肌肤之上。
“你去看看,万一有机缘的话,也没白走一遭。”他用唇语道。
宁夺看着他脸色,眉头微皱,就想脱下镯子。
元清杭反手握住他手腕,牙齿打战,微笑:“这兵魂我驾驭不来,靠近了也是白来。”
宁夺望着他眼中诚恳之色,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元清杭松开他的手,迅速向前甩出两道火符,借着推力,向后反向退去。
片刻后,宁夺的白色身影在水波中已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影。
他向着那黑影挥了挥手,终于再不回顾,向来处返身而去。
一路上,元清杭心神不定,一会儿想着那道强大又悲哀的兵魂到底什么来历,为什么不在湖心休养生息,却偏安在西方一隅;
一会儿又想着宁夺性情侠义刚直,平日剑意也是炙热浩然,配上这道兵魂或许也并不适合。
一会儿又想姬半夏叫他寻找上古兵魂,自己却这样自动让出机会,要是姬半夏知道,会不会气得吐血。
忽然之间,他足下一顿,心里想到了一件事,竟然呆在了水底。
不对,哪里不对。
“应悔光动惊五洲,霹雳裂金破千城”!
宁夺现在用的剑材质稀罕,是两年前结出金丹时宁程赐予他的,可是修为尚且浅、兵刃尚未养出魂魄,自然也没有正式名字。
可原著里明明提到,宁夺手中的剑叫作“应悔”,将来真正名震四方、斩妖除魔的是那一把,那么,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对原书的情节完全不熟,仅仅扫过首页的几篇长评,假如没记错,应悔剑出的时候,应该也是仙门和魔宗的战端开启之际。
原著里,他这个魔宗少主带着厉轻鸿兴风作浪的时间点,就快到了?
第43章 应悔
……正在心乱如麻,忽然前面一阵灵力波动骤然传来。
原本平整的湖底,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片巨大的暗礁丛。
而那影影绰绰、张牙舞爪的礁石后,有个人影身着宝蓝色华丽衣衫,头发散乱,手执长剑,正在礁石的水流中苦苦战斗。
却是澹台超。
元清杭定住脚步,留神观看,这一看之下,心里就暗暗吃惊。
澹台超的状态极其不好。
在他面前的,是一道无形的兵魂,气势汹汹,凌厉悍然。
澹台超显然没有得到它主动认主,现在正企图强行收服。可是这湖底依旧在远古大阵的规则压制之下,能动用的灵力有限,依靠灵识来和这道剑魂比拼的话,澹台超似乎并不占上风。
仔细看去,他已经剑法散乱,眼神疯狂。
元清杭情不自禁往前走了几步,可是刚刚一动,澹台超的目光已经飞快扫了过来。
“不准动!想坐收渔人之利的话,小心崩掉你的乳牙!”他嘶声叫。
隔着水波,元清杭没太听清楚他的话,可是看他状若疯狂的脸,也知道没什么好话,只得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正要避嫌离开,忽然,澹台超面前的那道剑魂却凶光暴涨。
澹台超身体急扭,神识急剧凝聚,和急刺过来的剑意狠狠撞在一起,瞬间绞在一处。
下一刻,他脸色憋得血红,眼里血丝一条条增长。
可是他却不敢撤掉神识,这个时候,对面剑意的魂魄之力和他的神识对上,谁先退缩,就极可能严重受伤。
这种精神力的比拼,分出胜负只在瞬间,元清杭只凝神看了那么一眼,就已经看了出来,澹台明处境极为危险。
他脚下发力,疾奔而去,手中快速打出一道清心符,顺着水流,甩上澹台超眉心。
白玉扇中银索同时飞旋而出,绞出片片水浪,侧面缠上了那道剑意。
这举动明明是想分担澹台超的压力,可是他却大急,疯了一样急扑过来,袭向元清杭背心:“滚开!”
这剑魂战力强悍,他脑海中神识已经受损却不自知,心中幻象正在走马灯一样乱转。
一会儿是宇文离那志得意满的模样,一会儿是处处被亲妹妹压制的沮丧,乍一看元清杭冲过来,满心只以为这人卑鄙无耻,想要趁火打劫,顿时又惊又怒,心中起了杀机。
元清杭哪里想得到他神志已经糊涂,猝不及防,背上已中了他一剑。
虽然剑上灵力极微弱,他身上也有护甲,可是澹台超手持的毕竟是利刃,这一刺,立刻在他背上捅了一个伤口。
水波中,泛起一股血花,升腾而起。
澹台超一见血色,终于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清明,手底一顿,剑尖再也刺不下去。
收服剑意原本就凶险万分,这一走神,对面的剑意忽然威力暴涨,一举侵入他脑腑。
澹台超呆了一下,忽然眼球激凸,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元清杭背上剧痛,可是终究看不得他就此横死眼前,手中白玉黑金扇赫然打开,狠狠拍在了澹台超胸口。
澹台超被这一扇子拍得一口血狂喷,身子如断线风筝一般,向后面倒退飞出。
他心中不由自主浮出一个念头“我命休矣”,可就在同一刻,胸口一道清凉之意却顺着心脉直冲脑海,瞬间斩断了那股剑意在他脑海中的进攻。
瘀血喷出,心中憋闷和焦躁也立减,他眼中的血色慢慢消退。
那道凶悍的剑意似乎也感觉到面前的新敌人不好惹,在水中盘旋一圈,忽然调头就逃。
元清杭冷哼一声,银索飞出,绞住那道剑意,硬生生将它拉回。
他急速游到澹台超面前,单手夺过他手中的剑,符篆打出,将那道剑意封进了澹台超的宝剑中。
澹台超傻傻地愣在水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元清杭懒得理他,反手将他宝剑掷回,身形倏忽远去。
背上剑伤不重,他一边漫不经心在湖底行走,一边顺手往背上贴了止血膏药。
片刻后,疼痛已消,可是在四处游荡了一圈,却没有任何收获。
遇到的兵魂都不合心意,像澹台超刚刚遇见的那种,虽然战力强悍,可是却失之坦荡明净,就算送给他,他也完全没有兴趣。
没了那只镯子护体,身上越来越冰冷,他终于再也熬不下去,顺着水流方向,向岸边行去。
从水中上来,岸边早已经有不少人出了水。
木家的那艘福鲸舫停在了岸边,木嘉荣和几个师兄弟聚在一起,一个个脸带喜色。
木嘉荣的手中那柄软剑,从原先的毫无灵气,变成了华光四射,充满骄傲睥睨之意。
剑柄上,也新落下了两个崭新的篆文:“骊珠”!
元清杭笑眯眯凑过去,看了看他的剑柄:“恭喜木小公子呀。千金之珠,处九重之渊,而在骊龙颔下,必然是清雅尊贵的好东西。”(见注释)
木嘉荣虽然对厉轻鸿又怕又厌恶,可是并非不识好歹,对于元清杭相救同门的情谊记在心里,忙道:“正好遇到合心意的剑魂主动认主,运气好罢了。”
他身为医修,在战斗力上始终差了一些,随身的软剑虽然也是材质珍贵,可得到兵魂认主,这战斗力就是成倍增长,又怎能不高兴?
他看了看元清杭,略带迟疑:“黎公子呢?”
元清杭笑着摇摇头:“运气不好。”
他看了看四周:“别人都没上来么?”
木嘉荣一指远处的山崖:“商大哥也得遇机缘,拿着剑找宇文兄比试去了。”
元清杭哑然失笑:“干什么避着人?”
木家的一个弟子羡慕道:“他说这剑威力过大,怕一时驾驭不了,万一伤人就不好了,所以只敢找宇文兄那把比一比。”
元清杭“哇”了一声,由衷感慨:“这么凶残的吗?商兄也是好运气。”
正说着话,湖面上一阵波动,澹台超踏着水波,终于也浮了上来。
澹台芸正在担心哥哥,见他终于上来,再一看他手中宝剑上光华,更加高兴,一群澹台家的弟子纷纷围上去,七嘴八舌恭喜询问。
澹台超脸色涨红,目光在人群中找了一圈,定到了元清杭脸上,神色复杂,又是羞愧,又是犹豫。
元清杭知道他心思,微笑一下,悄悄在自己嘴巴上做了个“紧紧掩住”的手势。
澹台超虽然一直对他有种天然敌意,可不知怎么,却又莫名觉得这人可信,见他做出这个手势,终于放下心来,向着身边的众人勉强笑道:“这次运气好,费了老大的劲,才令这剑甘愿认了主。”
他随手向着边上一挥,一道暴烈的剑气纵横而出,那块大石瞬间四分五裂,下一刻,竟然片片碎成了齑粉。
元清杭那道符术法巧妙,不仅帮他收服了剑魂,还逼出了它本名,现在他的剑柄上,已经显出了两个淡淡的金字。
“伏虎”。
众人刚刚还暗中嘲笑他无能,现在全都舌挢不下,心里都想:“宇文公子虽然先得到了机缘,可是澹台家的这位也不差。和这样一来,两家又得明争暗斗、暗中较劲了吧?”
就在这时,远处平静的止杀湖西边,忽然波涛骤起。
时辰已经接近黄昏,湖西边正是乌金坠落之处,道道红色晚霞在远处翻涌流动,衬着那忽然波云诡谲的水面,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半湖碧绿,半湖金红。
就在那两种截然不同的异色中,一道恐怖的剑意冲天而出,激起万道浪花、搅动无数碎金。
一道人影随着剑意飞出湖面,手中宝剑浑然不似过去颜色,在天地间挥出了一道浩大剑意。
望着那道剑意,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个人心里都似乎感受到了一种极度的悲伤。
这股悲伤就充满了天地之间,也刺进了每一个人的心底。
元清杭凝视着西方,浑身僵硬。
虽然隔了浩淼烟波、数里之地,本不该看得清那柄剑上的剑名,可是他心里却骤然涌上了再明确不过的两个字。
“应悔”。
应悔剑出世,那些腥风血雨还会远吗?
……
夜色漆黑,今晚无月无星。
各家仙门子弟都已经陆续上岸,各自围坐在熟悉的圈子里,生火进食,默默无声。
没有人说话,好像所有人的眼神都有点躲闪。
元清杭往嘴里扔了一颗补充体力的灵丹,狐疑地望着不远处的苍穹派众人。
宁夺的背影端坐如松,仿佛对身边的异样视而不见,可是元清杭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身边的师兄弟们,一个个都似乎心神不定。
他观察了一会儿,一无所获,抬首看到常媛儿和两个灵武堂的女修坐在一边,忙起身过去。
“常姑娘此番有收获吗?”
常媛儿摇摇头,圆圆的酒窝懊恼地现出来:“我的修为太低,在水下没行进多久,就浑身僵冷,只好上来了。”
元清杭笑道:“常姑娘的软鞭可否拿出来一观?”
常媛儿不明所以,手腕一抖,束腰的软鞭赫然飞出:“怎么?”
元清杭白玉扇一抖,银索飞出,软鞭和银索拉成一条直线,微微颤动,绞在一处。
软鞭色作漆黑,他的银索银光闪闪,一刚一柔对比鲜明,不仅煞是好看,更有点温柔缱绻的味道,顿时将不少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元清杭虽然背对着苍穹派,可不知怎么,忽然觉得有道目光刺在背上,说不清是冷还是热。
常媛儿体会着对面传来的某种意念,眼睛蓦然瞪大了。
片刻后,软鞭猛然一抖,灵蛇一般激飞上了半空。
在空中傲娇地盘旋了几圈,才又笔直地一头扎下,落在常媛儿手中,软软垂了下来。
“裁春”两个字闪了闪,印在在常媛儿的软鞭柄上。
常媛儿又惊又喜:“黎大哥!这是……”
“它喜欢你。”元清杭笑嘻嘻收了银索,“恭喜常姑娘啦。”
常媛儿心里不安,低声道:“可这也太贵重了……”
元清杭笑道:“海螺珠同样贵重,常姑娘不也是慷慨解囊。”
旁边围观的众人看到这情形,都是又羡又妒,不少女修更是心里都暗暗想:“这位常姑娘若不是海青门的掌门爱女,又貌美可爱,又怎会有人将到手的兵魂拱手相让?”
元清杭重新坐下,心神不定地往边上看了看。
宁夺的背影笔直,火光冷焰中,清晰映出他侧脸冷峻,长睫低垂。
元清杭低声问身边的李济:“苍穹派的人怎么了?”
别人得遇机缘,无论是得到自动认主的木嘉荣,还是强行收服兵魂的宇文离,都得到一片由衷的羡慕,可是宁夺回来后,就连上前奉承的人都罕有几个。
就算苍穹派的弟子们,也都一个个神情古怪。
李济似乎比他更震惊:“你……你不知道‘应悔’的来历?”
元清杭一愣:“什么?我不知道啊!”
他这尴尬的身份,穿越过来,非但没有什么金手指,就连一些基本设定都不知道,还不如一个本地土著呢!
他仅仅知道宁夺最终持有的是一把名叫“应悔”的名剑,可是还真不知道它的来历,瞧这些人避而不谈的模样,还真是诡异。
他试探道:“是什么邪物不成?”
不应该啊。止杀湖里,名门仙器满地,又怎么容得下什么不好的东西?
常媛儿悄悄道:“不是邪物,胜似邪物。”
元清杭眨眨眼:“远古的东西?”
常媛儿脸上有丝犹豫:“哪里算是远古,这兵魂的主人……也就死了十几年而已。”
元清杭盯着她,心里忽然某种不好的预感跳了出来。
才十几年?!
边上,李济压低了声音:“应悔剑的主人,就是名声狼藉、被逐出苍穹派的那位。”
望着元清杭震惊无比的脸色,他叹了口气:“对,这剑的主人,就是宁晚枫。”
元清杭身子一动,就想站起来,却又硬生生顿住。
怎么回事!应悔剑,是宁晚枫生前用的剑?
宁夺这是得到了他亲叔叔的剑意传承?
李济依旧在唠叨:“说起来,他也是苍穹派的小师叔。啧啧,只是这就尴尬了。”
元清杭忍不住问:“尴尬在哪里?长辈对晚辈嘉许认可,授以剑意传承,不算美谈吗?”
灵武门的一位弟子凑过来:“黎小仙君,话不是这么说……”
元清杭瞪着他:“不这么说,怎么说?”
那人缩了缩脖子:“宁晚枫生前虽然惊才绝艳,可是后来堕入魔道,剑意也一定被污染侵袭。得到这种兵魂认可,岂不是说,宁夺仙君心性也……”
“你放屁!”他们背后忽然冒出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
大家吓了一跳,慌忙回头,正见商朗手里抱着一堆柴火,站在他们身后,横眉竖目。
他平素性格爽朗阳光,从来不摆大门派世家子弟的架子,一直人缘极好,可此刻却罕见地情绪激烈:“长辈留下的剑意,遇到同门后辈倍感亲切,所以才欣然认主,有什么稀奇?”
李济慌忙跳起来,冲着说话的小师弟踢了一脚:“浑说什么?宁晚枫为人虽然不堪,可修为和战力可都是强悍无匹。他的剑意能认可宁小仙君,自然是因为惺惺相惜……”
话一出口,觉得还是不对,赶紧又讪讪赔笑:“不不,也不是惺惺相惜,是认可了宁小仙君的修为。”
商朗脸色更加难看,英俊眉目中全是阴霾,瞪了他们一眼,大步而去。
奔到苍穹派那边,他凶巴巴把柴火抛到地上,闷头生火。
宁夺坐在一边,看了他一眼,低头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商朗脸色涨红,愤愤地扭头看了元清杭这边一眼。
元清杭怔怔望着宁夺的侧影,心中纷乱。
想了想,他问:“宁晚枫既然转投魔宗、心性卑劣,他的剑魂又为何会出现在止杀湖?”
篝火边的人都是一愣。
李济挠了挠头:“方才剑意出水的方向,在止杀湖最西边。你看,说明它也被排斥嘛。”
元清杭直觉地只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无从反驳,半晌想起一事,又问:“应悔这个名字,是何时取的?”
修士所用兵刃,一开始都是死物,这个时候,绝大多数人都不会给它赐名。
只有和手中兵器长期并肩作战后,才能用鲜血和战意滋养出灵性。至于想要凝结出魂魄,更是起码要达到金丹中后期以后。
但无论如何,兵魂的名字或者是契合主人的心意,或者是符合主人的性情,绝没有毫无意义的名字。
那么这“应悔”二字,到底事出何因?
李济和身边的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肯定地道:“宁晚枫的剑有名字,是在他入魔之后。”
有人小声嘀咕:“可见尚有点羞耻之心。这名字,不就是后悔自己一步错、步步错,以至于再难回头,后悔莫及么?”
元清杭淡淡瞥了说话的人一眼:“宁晚枫前辈一生如此波涛汹涌、大起大落,想必后悔的事多得很。倒也未必是因为这么浅显的理由。”
“啊……身为仙门修士,最终身败名裂、身死道消,这还不是最该后悔的事?”
元清杭凝望着远处墨黑一片、杀意依旧逼人的止杀湖,半晌摇了摇头。
“人生在世,名声和生死固然都极重要,可有时候,在一些人的心里,或许会有一些事远远重于它们。”
李济茫然道:“那还有什么?”
元清杭笑了笑:“谁知道呢。道义和诺言,友情和爱意,哪一个不是重于泰山?”
夜色黑沉,他一身黑衣上银色素纹隐约流动,俊美眉目因为这淡淡一笑,灿然如同暗夜盛开的白昙:“伤害了那些更重要的东西,才会真正悔恨吧。”
……
湖边寒意刺骨,白天下水已经耗尽了绝大多数人的精力,所有的帐篷早早搭好,严丝合缝地密闭起来。
厉轻鸿不在,元清杭独自一个人占着一个帐篷,正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耳边传来“扑扑”几声,有人轻轻叩打着帐篷的兽骨架。
“出来赏月吗?”外面的人声音清冷。
元清杭一跃而起。
他掀起门帘,半弯着腰,望了望远古大阵外漆黑的天空:“宁仙君,你会夜观天象,预测待会儿会出月亮么?”
宁夺目光平静,有微弱的光亮在眸中闪动:“并不能。”
元清杭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拉进了帐篷:“来来,这儿促膝长谈吧。别出去吹风了,我冷得很。”
宁夺端端正正坐在他对面,从腕上褪下那个光华闪动的手镯:“多谢,还你。”
元清杭接过来,重新戴回自己手腕,两个一样一样的镯子机关合拢,又合成一个。
“多亏了这件异宝,戴在手上时没觉得多么火力充沛,可是下到阴气浓厚处,它却极有作用。”宁夺郑重道。
元清杭笑道:“毕竟是我亲舅舅送的出生礼,想必有点不凡之处。”
宁夺凝视着他腕上镯子,忽然道:“我们俩出生只相差几个月,然后一人得了一只。”
元清杭一怔。
宁夺说得没头没脑,可是他却第一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猛然一跳。
“你是说,这东西原本就没有分开过。”他喃喃道,“会不会是你叔叔来投奔魔宗时,献给了我舅舅?”
宁夺沉默半晌:“不对。”
“为何不对?你叔叔来投奔魔宗,总得有个投名状或者见面礼。”
宁夺缓缓摇头:“我私下打听过具体时间。我叔叔背叛师门、投奔魔宗是在你出生后。若是你刚出生便得到了这个,那便不会是他送的。”
元清杭眉头禁皱,忽然脱口而出:“那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
“假如他们认识在这以前呢?”元清杭眼睛闪闪发亮,仿佛在迷雾里看到了什么方向,“会不会他们相识送礼在先,后来你叔叔走投无路,才去找了旧友,岂不是一切都说得通了?”
宁夺赫然抬头,目光奇异:“你是说,我叔叔早就和你们魔宗私下勾结?”
元清杭瞪着他,脸色一沉:“什么叫勾结?怎么,结识我舅舅很见不得人么?”
宁夺紧紧闭上了嘴巴。
元清杭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阵莫名恼火,咬牙站起身:“宁仙君,你自己现在正和魔宗少主深夜相见呢,这又算不算暗通款曲、不清不楚?”
宁夺垂下头,不知为什么,俊美脸上有丝古怪的微红之色:“没有暗中……深夜或者白天,并不曾避过人。”
元清杭恼怒道:“总之你就是觉得你叔叔冰清玉洁,被我舅舅这个大魔头玷污了德行!”
第44章 血誓
宁夺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幽深眸光中,似乎有暗流轻转。
“我没有那个意思,你该知道的。”他轻声道。
“我只知道你和我势不两立,我还知道你师父想把我大卸八块,你也迟早有一天会捅我一个窟窿呢!”元清杭不假思索地冷笑。
话一出口,他猛地怔住了。
宁夺凝视着他,缓缓道:“为什么你总是这样说?”
元清杭心里颓然,低声道:“……一个仙宗,一个魔道,将来大打出手,不是很正常?”
想了想,他又恹恹道:“真打起来,我大概打不过你。你这应悔剑这么拉风,捅我个窟窿又有什么稀奇?”
宁夺低头看着腰边的应悔剑,忽然一把拔出。
小小的帐篷里,灿然光华流泻一地,这么近距离地跳跃闪动,令得元清杭眼前一花,像是茫茫雪地里短暂的雪盲。
下一刻,他的手腕已经被宁夺抓住,应悔剑的剑柄递过来,横在了元清杭的面前。
宁夺的手掌不算火热,却也不像他的人那样冰凉。
他修长手指如同铁箍,抓住元清杭的食指,在剑刃上轻轻一抹,几滴血珠落在了上面。
紧接着,他自己同样划破手指,洒落几滴,盖在元清杭的血滴上,手指轻画,一个殷红的血符将两人的血混在一处,渗入剑刃。
剑身一阵轻颤,一股奇异的感应从剑身传到剑柄,再传入了元清杭的心底。
元清杭如遭雷击,半晌不能稍动。
“以血为誓,画符作盟。从今以后,它认得你,无法主动伤你分毫了。”宁夺低头凝视着宝剑上幽幽光华,一字字道。
元清杭呆呆看着他,心中一阵轻颤。
手下的剑柄中,浩大的剑意通过这奇妙的连接传来,坚韧又温和,悲怆却坦然。
细细体会着这道剑意,元清杭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无论这道剑魂的主人死前经历过什么,他在并肩战斗的宝剑中留下的最后一丝情绪,都和羞惭无关。
“应悔”之名,起于宁晚枫入魔后。
可此刻的元清杭却有种奇异的笃定,他的悔恨,一定与入魔无关。
……
两日后,所有的仙门弟子都一起动身,开始奔赴断魂崖。
断魂崖在整个万刃冢的最西边,紧挨着出阵的阵眼所在。
已经获得兵魂的人,要抓紧时间赶往出阵点,再晚就可能赶不上;一无所获的,更想最后试试在断魂崖有没有机会。
虽说断魂崖里多是魔修生前的兵魂,可也不乏有仙门修士在这里寻找到自己的机缘。
“哎你们知道吗?一百多年前,听说有位医修的仙君,就在断魂崖收服了一道魔修剑魂呢。”
行进的队伍中,有人闲着无聊,开始和身边的人聊天。
“知道知道,不过我怎么听说,不是收服,是两厢情愿?”
“对对,说是那剑魂明明充满戾气,狂躁无比,可是不知怎么,一遇到那名医修,就变得平和乖巧。”一名医修小弟子兴奋地道,“这才奇妙呢。”
“传言那柄魔剑陪了他一生,最后那名医修不幸惨死,那柄剑也自爆成碎片,剑魂也跟着彻底陨落了。”
众人都是一阵唏嘘,有人小声道:“这说明啊,魔修中也有性情中人,遇到脾气相投的仙门中人,甚至身后都能一见如故呢。”
“嘘……可别乱说。”他身边的同门赶紧使了个眼色,“这话也就这里能说,出了大阵,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有人嘟囔着:“是啊,上次仙魔大战才过去不到二十年,各门中死在那次大战中的长辈不计其数,听到你这这么说,不得打断你的腿。”
先前说话的人一缩脖子,也知道这话孟浪,赶紧闭上了嘴。
有人悄悄瞥了一眼后面。
苍穹派众人一直沉默前行,队伍中,宁夺面色平静,手中长剑剑柄上,“应悔”二字隐约光华流转。
另一边,神农谷的队伍中,木嘉荣手握“骊珠”剑,眉宇间添了一丝喜悦和傲然。
这次几位出名的世家弟子全都有所斩获,无论是宇文离,还是澹台兄妹,又或者是苍穹派的宁夺和商朗,全都寻到了神兵兵魂,融入原先的兵器后,战力全都提高了恐怖的一大截。
幸亏,他也没落下。
他瞥了一眼远处的元清杭,心里有点异样。
“说起来,黎公子反倒一无所获吧?”他小声问身边的商朗。
商朗想了想:“黎青小兄弟的确没寻到趁手的兵魂,不过他师弟呢,可说不好。”
木嘉荣面色一滞:“怎么?”
“他跟着凌霄殿的人提前去了断魂崖,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已经寻到机缘了。”商朗没心没肺地道,“你没听说吗,以前就有个善良的医修得到了一柄魔宗修士的剑魂,反而成就了一段佳话。”
木嘉荣咬着一口雪白细牙,冷冷道:“你又怎么知道那名医修善良?没准他就是装的,表面悬壶济世,背地里杀人如麻,所以才互相脾气相投呗。”
商朗愕然看着他,忍不住犹豫道:“嘉荣……他不是那样的人,你不喜欢他就罢了,可是也不用这样揣想。”
木嘉荣涨红了脸:“我说那名传说中的医修呢,你干什么往别人身上掰扯!”
商朗摇摇头:“你就是一直在怀疑他。”
木嘉荣想着厉轻鸿那晚在山洞里宛如毒蛇般的表情,脱口而出:“我才没有冤枉他,我又没有什么非恨他不可的理由!”
商朗忍耐道:“他也就只比你大两岁而已。没有爹,他娘对他又非打即骂,说起来,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木嘉荣气急:“可怜就可以随便杀人吗?你真是莫名其妙!”
商朗有点无奈:“嘉荣……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木嘉荣又羞又惊,怒道:“你这是说我心胸狭隘,专门针对他?”
商朗连忙摆手:“我只是觉得,你既然受尽宠爱、顺风顺水的,就别和这种可怜人计较了吧。”
木嘉荣呼吸急促,狠狠地瞪了他半天:“知道了。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无理取闹、恃宠生骄的小孩子!”
商朗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拍他肩膀:“哎哎?我可没这个意思。嘉荣你明明聪明又善良嘛!”
木嘉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忽然伸手推开他,大步冲到了队伍前面。
商朗身后,有人轻笑了一声。
一扭头,正见元清杭笑嘻嘻站在他身后:“商公子,我们家鸿弟呢,性情略微古怪。”
商朗呆了呆:“什么意思?”
元清杭道:“总之他自己是觉得自己可怜的。可若是不相干的人当面说他可怜,他大概又觉得很不高兴。”
商朗恍然大悟:“明白明白,当面说怜悯的话,难免伤人自尊。”
元清杭一点手中白玉扇柄:“只是他若是不高兴的话,只怕会叫别人比他更可怜些。”
商朗瞪着他,忽然道:“我觉得你对他有偏见。你们整个师门是不是都对他挺不好的?”
元清杭目瞪口呆,看着他,半晌郑重点头:“是啊是啊,你是电,你是光,你就是他唯一的神话。在遇见你之前,他整个就活在黑暗的古塔里,就差你这位勇者骑着巨龙去拯救呢。”
这位少侠是长在温室里,活在无菌环境里吗?
换了宇文离的话,早就冷眼旁观,充满警惕了,偏偏这个可爱的榆木脑袋,还对厉轻鸿一片赤诚、半点不疑。
商朗狐疑地看着他:“你们住的地方有古塔?什么骑着巨龙?龙和毕方一样,都是上古神物,早就没在人间出现过了。”
元清杭面无表情看着他:“我瞧你像是那种能找到西方神龙的修士。”
商朗英挺的眉头皱起来,大声道:“总之若是被我看到有人欺负他,我可不会坐视不理。”
元清杭看着他,啼笑皆非地摇摇头。
随手摸出一张空白符纸,他伸手一点,将符纸硬化成了一张卡片,指点朱砂,笔走龙蛇,在上面写了硕大的两个字,龙飞凤舞,意气张扬。
“好人”。
旁边好几个苍穹派的弟子好奇地伸头过来:“黎小仙君,这是什么东西?”
元清杭将符卡郑重地塞到商朗手里:“这叫好人卡,送你。”
商朗立刻忘了不快,有点儿忸怩起来:“哦哦,这有什么讲究,遇到邪祟可以防身吗?”
旁边的小师弟宁小周抢道:“我猜是代表黎小仙君认可大师兄你豪爽仗义,特意送你这好人符,能温养经脉什么的?”
元清杭捧腹大笑:“这符卡呢,在我家乡很是盛行。发谁一张,便是说这人纯良老实,但不堪大用,也无益处。”
商朗又气又笑,劈手将符卡扔了回去:“谁要这鬼东西。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原来绕着弯骂我呢!”
四周一片哄笑,围绕在苍穹派门中的少许阴霾不经意间散去,和天边露出的阳光一样,从乌云里露出了热意。
那符卡打着旋,正要落在地上,忽然从旁边飘来一缕淡淡剑气,收控自如,将黄色符卡挑上半空。
一只修长优美的手伸出来,从剑尖取下那符卡,拈在指尖。
元清杭歪着头,看向身边的人:“哎呀,被你刺烂啦。”
他神情狡黠,眉目灵动,发间金环映着周身淡淡阳光,仿佛在发着光。
宁夺淡淡扫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了目光:“哦。”
剑光轻动,瞬间在空中划出无数道横竖剑痕,将那好人卡划成了无数雪片,洋洋洒洒落在地上。
元清杭佯装震惊:“宁仙君你疯啦!应悔剑何等威风惊人,第一次在你手中出剑,你竟拿它划纸片玩儿?”
宁夺面上一片冷淡:“消遣别人很好玩吗?”
“呀,宁仙君可真是护着师兄啊。”
宁夺也不反驳,平静地和他并肩而行。半晌低声道:“不要随便送别人东西。”
元清杭诧异地看着他,忽然笑吟吟凑近他耳边:“不送别人,那送你一张好不好?”
宁夺目视前方:“不要。”
元清杭叹了口气:“真不要?”
宁夺目光微瞥,往地上扫了一眼:“不堪大用的好人卡?”
元清杭玩心大起,哈哈笑道:“那必须不能。”
他手指一捻,又一张淡黄符纸亮在指缝间。
几笔下去,他将卡片正面朝下,四处张望:“咦,那我要送给谁呢……”
后面,宁小周鬼鬼祟祟伸过头来,伸手想去抓:“我要我要,不如……”
话音未落,宁夺已经转过头来,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明明这一眼平和又浅淡,可不知为什么,宁小周头皮就是一麻。
他讪讪缩回爪子:“师兄,您请。”
宁夺长臂轻伸,快速将那张符卡抓了过去。
低头一看,就是一怔。
朱砂写就的符卡上,两个大字灼灼闪光,逼得人无法直视。
“男主”。
……
万刃冢的正西方,是一片绝壁深谷,深谷尽头,也是出阵的阵眼所在。
从止杀湖跋涉而至,大约需要两天,路途同样艰苦,途中甚至还会经过一处小型火山。
火山口不算活跃,可也不时有红色的熔浆射向天空,再落入一条暗色长河,缓缓向着远方流淌。
众人按照地图,及时避开了那处火山,可就算是遥遥路过,依旧可以感觉到肌肤火烫,热意烤得快要整个人快要融化。
好不容易远离了那座活火山口,几个来自苦寒之地的仙门弟子个个咋舌不已:“以前听说这世上有赤火流焰之地,我们只是不信,没想到竟真的有这种异相。”
“这也太可怕了!就算是金丹圆满境的大能,怕是也无法抵御这种天地之威吧?”
一个持重些的弟子道:“那肯定不行。在这万刃冢布下大阵的那位,起码是化神境界的远古大能,所以才能控制住这种内有异相的山川之境。”
元清杭留意听着他们的闲聊,忍不住问:“据说以前天地灵气充沛时,金丹多如狗,元婴遍地走?”
宇文离行在不远处,微微咳嗽一声:“多如狗什么的……也就夸张了些。”
元清杭好奇道:“都说现在元婴都成了稀罕境界了。那么这些年,到底有没有人能突破到元婴境?”
四周忽然有点安静,不少人悄悄瞧了苍穹派这边一眼。
元清杭奇怪地看看大家,终于,商朗低声道:“二十年前,有两个人曾有希望窥探元婴境……都出在我们苍穹派。”
元清杭吃了一惊:“什么?”
宇文离看了看闷闷的商朗,道:“他们的太上掌门商渊老前辈,也是商公子的亲爷爷,原本已在金丹圆满境踯躅多年,按说有望成为数百年来突破第一人。”
他叹息道:“只可惜,在二十年前那场仙魔血战里,商老前辈消耗太大,虽然力斩了元佐意那个魔头,自己也境界大跌,突破无望了。”
元清杭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是他斩杀的么?不是很多人一起围殴?”
苍穹派的一个小弟子不高兴地瞪着他:“什么叫围殴!这么凶残邪恶的魔头,当然要合力诛杀,讲什么单打独斗?”
元清杭笑眯眯看着他:“小兄弟你真是义正辞严、深明大义。”
宇文离微微眯起凤目,细细看了元清杭一眼,才又道:“剩下的一个人呢,就比较特殊了。”
元清杭道:“哦?那又是谁?”
宇文离道:“宁晚枫。”
元清杭手里正捏着一枚灵丹往嘴里扔,听到这个名字,差点没一口噎住:“他……他境界有这么高,直逼他师父?”
行进的队伍刚刚还有人嬉笑聊天,此刻却安静得有点诡异,就连宇文离也忽然闭上了嘴巴。
宁夺一直沉默地走在他身边,此刻终于淡淡道:“他原本就已经到了金丹的圆满境,后来又修炼了破金诀。”
破金诀三个字一出,他们四周都冷了几分,像是有种邪恶的魔力,叫人不由自主悚然,却又向往激动。
元清杭脑海浮起姬半夏很早以前说过的话,终于如同醍醐灌顶。
他喃喃道:“金丹被毁,不破不立。一旦修炼破金诀成功,往往能在原先的境界上再上一层,那也就是……”
宁夺淡淡道:“魔婴境。”
元清杭心里一颤。
修炼魔宗心法,同样能凝出和金丹类似的魔丹。魔丹境大成后,就是和元婴境同阶的魔婴境。
魔宗修炼另辟蹊径,无需占用天地灵气,可是这世上哪有简单又没有坏处的捷径?
修炼魔宗心法容易导致境界不稳,越往上修炼,每一步都凶险万分,这也是最大的隐患之一!
第45章 崖底
他忽然想到一事:“那元佐意当时是什么境界?”
宇文离道:“那魔头的确是惊世奇才,一路奇峰突进,不到三十岁,便修炼到魔丹的最高圆满境。”
元清杭轻声道:“那就是和商老前辈不分伯仲。”
宇文离似乎有点犹豫:“魔丹最高境,怕是比金丹最高境还要凶残几分。”
元清杭略略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明白了。难怪众仙门要围殴……哦,不对,是围剿。”
魔宗心法本就暴烈邪气偏多,战斗力自然比平正中和的仙门更强,商渊那老头打不过他这个舅舅,那也只有找仙门世家一起联手。
啧啧,怎么越来越觉得舅舅这个大魔头牛气烘烘。
他忽然又想到一件事:“那宁晚枫到底有没有修到魔婴境?若是真成功了,岂不是数百年来此境界第一人?”
宇文离面色奇异,不知道是惋惜,还是憎恨:“修炼破金诀,只有两个结果。不成的,爆体而亡、魂飞魄散。成的呢,那就是成了。”
他缓缓道:“既然宁晚枫没有死,那按说就一定成功了。”
元清杭紧皱眉头:“那他岂不是遇神杀神、遇佛弑佛,就连元佐意和商前辈也不是他对手?”
宇文离道:“据那场仙魔大战的亲历者说,他似乎刚修炼成功,境界尚不稳定,就碰上了仙门联手围剿魔宗,所以在那一战里,直接就行为癫狂、走火入魔了。”
元清杭“啊”了一声,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十年前他被宁程掳走的那一晚。
灯光如豆的客栈大堂里,那个丑陋的刀疤脸修士摸着手里的短刀,幽幽的语声仿佛就在耳边。
——“若不是宁晚枫仙长一剑西来,拼死拦下,我们好几个人的命早就没啦……哼,但凡你们远远看过他一眼,就知道世上没有比他更温润如玉、风姿俊雅的人了。”
这样一个风采翩然、神志清明,能叫敌人都为之折服的人,又哪里像是行为癫狂的样子?
他们身后,有个年轻弟子低声道:“说起来,我都觉得他有点可怜了。你们说,这个人是运气好呢,还是不好?”
她身边的同门犹豫道:“怎么说?”
“原本是民间的穷苦孩子,忽然被商掌门慧眼挑中,亲自养育教导,这该算是好运气了。再加上天资惊人,年纪轻轻就达到了金丹圆满境,谁不羡慕赞美?”
另一个人摇摇头:“可他心生歹意,想要残害同门上位,结果却被揭穿了,这又是运气超级不好吧。”
“但他被毁去金丹、逐出师门,又被魔宗宗主救了,甚至修炼成了破金诀,你们瞧,这岂不是又算否极泰来?”
“唉……可最后又偏偏遇上仙门联手攻打魔宗,还是死于非命,好像又是运气坏到了极点。”
忽然,一直沉默的商朗扭过头,怒道:“我瞧你们脑子都是被食髓兽吃了,这和运气有什么关系?明明一切都是他自己作死,害了师门亲友不说,还和魔宗妖人沆瀣一气,又有什么可怜?”
几个别家的仙门弟子赶紧都闭上了嘴,心里暗暗懊悔:“糟糕,怎么忘了商公子的父亲就是被那宁晚枫害了,至今双腿残废,还瘫痪不起呢。”
元清杭悄悄看了宁夺一眼。
果然,宁夺神情虽然平静,可是仔细看去,他原本莹白如玉的脸色,却透出了一丝苍白。
一群年轻人再也不敢讨论这事,一路上,再没人嬉笑打闹,默默再行了半天,终于,断魂崖赫然在望。
浩渺云海遥遥飘荡在远处,群山中,一处陡峭断崖如同刀削斧砍,赫然在目。
走到崖边,这里已经聚集了一些先行到达的别家弟子,最醒目的就是凌霄殿的数位弟子。
元清杭四下扫视了一眼,却没有看到厉轻鸿。
正在纳闷,凌霄殿的几个人看到大部队过来,互相看了看,神色都有点难看。
宇文离过去,和他们几个人打了个招呼:“陈兄不在吗?下崖去寻找机缘了?”
为首的一个人脸色发白,低声道:“我们两天前到达此处,大师兄和我们一起下去的。下面实在太过凶险,我们很快就上来了,可只有大师兄至今杳无音讯。”
围上来的众人都是一惊,宇文离皱眉:“最后和他见面的是谁?有什么异常没有?”
一个弟子红着眼眶:“下面瘴气萦绕,我本来和大师兄走在一起的,过了一阵,我扛不住,问师兄要不要上去休息一下,可是……”
“可是怎样?”
“那时候,我们忽然同时感受到一股邪佞的兵魂之气,我稍稍用神识接触一下,就浑身发冷。”那弟子声音哽咽,“可是大师兄却说,无论如何想去试一试。”
商朗在边上,愕然道:“然后就再也没上来?”
“是……至今音讯全无。”
众人默然,后来的人往崖边站了站,伸头向下一看,无不一个冷战,一阵头晕目眩。
深不见底的山崖下,黑色浓雾和白色积云层层叠叠,混在一处,显出一种诡异又邪气的奇异瑰丽。
只是望着这茫茫不见底色的山崖,就能感到下面的阴寒之气,怕是更甚于止杀湖!
元清杭神色凝重,看了看凌霄殿的几个人:“不好意思,请问诸位一下,我师弟是和你们一起来的,有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一位凌霄殿的弟子道:“令师弟也是一来就下去探寻了,不过中途上来过一次。”
有人跟着接话:“对的,他空手上来的,休息补充了体力,又下去了,然后便也没上来,想必还在下面。”
元清杭微微松了口气。
这下面的黑色魔气明显带着毒瘴,这恰好是厉轻鸿的强项,别人陷入这些毒雾后,需要靠事先准备的解毒药来撑着,厉轻鸿的话,不说别的,身上可最不缺这些。
既然中途回来过,想必是知道好歹,力所不能及的,也没有强求。
他站在崖边,凝目往那云雾翻滚的崖底看了看。
旁边不少人也都和他一样站在了崖边,看着下面,一边跃跃欲试,一边又暗暗发怵。
在止杀湖一无所获的是绝大多数,几乎人人都想着再来这里碰碰运气,可是真到了这里,才发现这断魂崖的凶险,却远超想象。
止杀湖下面虽然也是阴气逼人,可这断魂崖下的兵魂却大多来自魔修的兵器,除了阴寒之外,还带着浓重如墨的魔气,对于仙门中人来说,更是天然敌对。
元清杭修炼的,也同样是正宗的仙门秘法,和这些仙宗弟子的感受并无不同,仅仅在这崖边一站,就已经感觉到了比止杀湖更浓的杀机和恶意。
不远处,澹台超犹豫了一会儿,走了过来,将手中一枚丹药递到了元清杭手中,面色不太自然:“黎公子,这下面凶险,若是不嫌弃,带上这个,有备无患也是好的。”
澹台芸面色微带诧异,看了哥哥一眼。
她比谁都更了解澹台超的脾气,自从术宗大比被这陌生少年压了一头后,她哥哥便始终愤懑不服,今天却怎么愿意主动示好?
元清杭看了看那丹药,一怔:“啊,不用了吧。这丹药可是弥足珍贵。”
就算真不缺好药,可是一眼看过去,也能认出来这枚蜡丸壳子上的印记。
百草堂三年才出一批的“百销丹”,每一批只有区区八颗,能解百毒,无病服用也能延年益寿,看样子是澹台家特意备下的。
澹台超坚持道:“我在止杀湖已有所得,已不用再下断魂崖。这药本是为了断魂崖准备的,现在也是无用。”
元清杭微笑着看着他,终于将丹药接了过来:“多谢澹台公子,那就却之不恭了。”
这人强调自己在止杀湖得到了机缘,显然不愿意叫人知道元清杭出手相助,这东西可以算谢礼,也可以算做封口费。
若是坚持不收,只怕澹台超反倒担心怀疑。
果然,他一接下丹药,澹台超神色明显一松,向元清杭拱了拱手,转身去了。
不远处的一棵斜松下,宇文离半依着半枯树干,目光闪烁,看了澹台超一眼。
再转眼看向元清杭时,他微微一笑:“黎小公子真是人缘好。”
元清杭也笑眯眯道:“好说好说。宇文公子也一样长袖善舞,花见花开。”
两个人正在打着机锋,宁夺不知何时,已经静静站在了元清杭身边。
他淡淡看了宇文离一眼,又低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悬崖边。
忽然间,他身侧的剑鞘里,剑意无端涌动,激荡不休。
他稍稍用力,按捺下剑刃颤动,对元清杭道:“我陪你下去。”
元清杭瞥了一眼他的应悔剑,目光凝重:“不用。”
宁夺手中这柄应悔剑,刚刚靠近崖边,不知为何,就开始有所反应。
是因为下面全是魔修生前的兵魂,它感受到了同类气息?
还是因为这剑前半生斩杀过无数邪魔外道,感到了下面群魔乱舞,反而激起了战意?
宁夺嘴唇轻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元清杭赶紧摇摇头截住:“下面肯定处处有毒瘴聚集,我一个人的话,带的丹药应该足够。你陪我,我还得照顾你。”
宁夺握住剑柄的手指一紧,俊脸绷得宛如冰封住了一般。
商朗在一边凑过头:“师弟,你被嫌弃了。”
宁夺:“……”
元清杭:“商公子,你等等,我再写一张‘八婆卡’给你!”
……
站在断魂崖边,对面是半掩在浓雾中的峭壁。
另一边,山崖远处,有巨大的水声传来。极目远眺,一道雪白瀑布悬挂在远处的山壁上,飞珠溅玉,轰隆隆不绝于耳。
从地图上看,瀑布边就是出阵的阵眼所在,现在时辰未到,只能看得见边有处暗洞,周围隐约有风云流动。
元清杭盯着那边,心里那种隐约的不安又浮了起来。
他定了定心神,手里细细银索飞出,顶端一个十字锚钩烁烁闪光。
那十字锚钩打着旋,飞向下方一处微凸的山石上,一声脆响,火光四溅,牢牢钉在了那里。仟仟尛哾
他回头冲着宁夺一笑:“我去去就来。”
下一刻,他纵身跳下,银索“噌”的一声,在空中绷得笔直,带着他向下急坠,衣袂飘飘,仿佛开出一朵黑色银素纹的昙花。
银索极长,等到他身形定在半空,已经下了数十米。
他目光巡睃,在脚下找了一块凸出的山石踩住,手腕一抖,将头顶上的十字锚钩收回,再向下方投去。
如此这样依法炮制,几个起落之间,他的身影已经迅速消失在下面的云雾里。
断魂崖上,不少人望着下面黑雾缭绕、不知深浅,都开始打退堂鼓。也有一些艺高人胆大的,做足了准备,开始小心翼翼向下攀爬。
——历来进万刃冢,能够找到兵魂附上兵器的,不到两成。
而这两成中,绝大多数又都是在止杀湖底寻到的机缘,在魔修兵魂聚集的断魂崖下有所偶遇的,那更是少之又少。
只是既然有例外,那么总有人想要铤而走险试上一试。不一会儿,已经有数十位艺高人胆大的仙门弟子陆续下山,也消失在了黑色雾气里。
这一去,就是大半天过去。
终于,开始有人重新爬了上来,一个个都面如土色,身上衣衫破烂,狼狈不堪。
商朗伸手揪住一个刚上来的人:“喂喂,下面什么情形?”
那人忙不迭地盘腿坐下,不敢动用灵力,空脉运转了一个小周天的气息,这才“哇”的一声,张口吐出了一口瘀血。
“下面毒气太凶残了。”他擦擦嘴角的血,“我下到十来丈深,就迎面遇上了一团暗红色瘴气,紧急闭气,还是吸了一点进去,立刻就头昏欲吐。我知道不好,赶紧一边服解毒药,一边上来了。”
他身后,另一个上来不久的弟子也同样苦笑:“我比你好点,没遇到瘴气,可是一脚踏空摔在一堆乱石丛里。”
他指了指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臂:“骨折了。”
苍穹派几个师弟们全都没下去,好奇地围在他俩身边,宁小周好奇地追问:“那看到兵魂了吗?多不多?和止杀湖底的仙家兵魂有啥不同?”
那两个人全都使劲摇头:“没看到。刚下去没多深,就冰寒刺骨,邪气逼人,比止杀湖底厉害多了!”
商朗正在啧啧感慨,眼角余光忽然就看到一道白色身影一晃。
他一扭头,大惊:“师弟你去哪里?”
宁夺已经站到了悬崖边,白色衣袍无风自动,剑鞘中隐隐的清啸声不时激荡而鸣。
他淡淡回头,俊美容颜上,眸光清透又冰冷:“我去去就来。”
不等商朗阻止反对,他手中应悔剑已然出鞘,身子宛如飞翔的野鹤,骤然向下坠去。
漫天璀璨华光闪动,剑身清啸转瞬变大,不知为何,似乎带着点隐隐的激动。
……他身形灵动,足尖在崖壁上轻轻一踏,剑尖也同时点向面前的山壁,顿时也减缓了下坠之势。
石屑翻飞、泥土翻卷。下行之途漫长又危险,可他动作却始终精准,每下坠一次的距离也宛如丈量过一般,不差毫厘。
终于,大半个时辰后,眼前一暗,他的脚踩上了一大块平地。
靠近山壁的第一处崖底,已经到了。
宁夺缓缓立定,清冽目光扫向四周。
没有树木,没有地面植被,只有遍地暗青色苔藓,比一路上所见的那些更加颜色阴沉,生长稀疏。
身边的能见度极差,到处是成团的迷雾,有的色作浅灰,有的色作黑绿,有的却呈现出诡异的铁锈红。
有的定在原地不动,像是雨前那种沉重的铅云;有的却薄如轻纱,流动如傍晚天空中流云。
宁夺知道这些魔气大多带毒,掏出一枚清心解毒药先服了下去,才慢慢地绕开那一团团诡异的云雾,向山谷深处走去。
四周安静如坟墓,先前下来的人全都消失了踪迹,想必都向着深处进发,很快就彼此失散了。
他背负着应悔剑,又行走了一会儿,四周依旧景色不变,毒瘴缭绕,更是一个人也没有看到。
就在这时,前面蓦然显出了一大丛嶙峋山石,高大险恶,中间带着不少孔洞。
他正想绕道而行,忽然,模糊的视野中,似乎有道黑色身影在山石孔洞深处一闪而过。
衣衫是黑色,轻薄飘动,带着隐隐的银色暗纹。
宁夺心里一震,猛然向那边转过头去。
山石层层叠叠,安静无声,无数孔洞像是大睁着的眼睛,静静对着他。
就在这瘆人的寂静里,宁夺的眸子,却忽然一缩!
一块山石的下面,正有细细的血流,顺着一个孔洞涓涓而出。
……
宁夺脊背绷直,缓缓无声抽出应悔剑。
剑身刚一出鞘,就迫不及待一阵颤动,似乎就要啸叫出声,宁夺食指轻轻一按剑柄,那剑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心意,终于停下蜂鸣,归于沉寂。
他轻捷无声地靠近那丛怪石,此刻蒙在山石前的灰色浓雾正好散去,露出了侧边一条石缝。
侧身踏入,两边是怪石嶙峋,中间是一条天然石道,弯弯曲曲。
沿着那条窄道往里,脚下碎石和泥土中,一条血线绵延不断,越来越浓稠。
就连空气里,也开始出现了清晰可闻的血腥之气。
一个转弯后,前面地上的血迹骤然变多,可是窄石道的尽头,竟然是条死路!
宁夺静静望着尽头那片山石、
寂静中,那下面不仅汪着一片血迹,更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簌簌”声。
像是什么在地上扭动,又像是有东西在被拖行。
第46章 毁尸
宁夺手下的剑,又在按捺不住地颤动。
他慢慢拔出剑,忽然整个人腾上半空,手中应悔剑散出万道光华,一剑既出,削平了面前的重重山峰!
碎石激飞,山崩地震。山石宛如被剥去了外衣的石笋,崩碎殆尽,露出了后面的一个人影。
黑衣银纹,窄袖紧腰,扭头愕然望来的那张脸秀美阴郁,眼神震惊而惊恐。
厉轻鸿。
……
宁夺在漫天碎石中落下,站定。
他望向厉轻鸿脚下的那摊东西,忍住快要呕吐的欲望,盯着厉轻鸿脸上身上的点点血迹:“你在……干什么!?”
厉轻鸿的脚下,是一段辨认不出人形的残肢断臂,身体几乎全部已经消失,融化成了一滩血水。
而旁边,掉落着半截断剑,也被腐蚀得只剩剑柄,不成模样。
饶是只这么看了一眼,宁夺依旧能认得出,那柄剑的主人是谁。
凌霄殿那位同样名声鹊起、天分极高的剑宗大师兄,陈弃忧。
给他起这个名字的家人长辈,想必是希望他一生顺遂无忧,可现在的他显然死得极其悲惨,谈不上任何无痛无忧。
剩下的残肢依旧在以极快的速度消融着,快速化为黏稠的污血。
厉轻鸿低头看了那血污一眼,脸色惨白,似乎也有点不敢直视。
他眼神飘忽,好半晌,才终于定下心神,直直望着宁夺:“啊……你说什么?”
宁夺眼中神情,忽然怒极。
他的应悔剑向前一送,宛如闪电,已经架在了厉轻鸿颈上:“你对陈弃忧做了什么!为什么毁尸灭迹?”
厉轻鸿眸光漆黑,仿佛是两个不知深浅的黑洞。
他低头看看自己颈上雪亮逼人的剑,露出了一丝恍惚的微笑。
“应悔剑……宁仙君比以前更威风、更厉害啦。”
嘴里说着,他的手腕忽然急翻,一柄锃亮的短匕扣在掌心,锐芒一闪,竟然同样有种强大而诡异的光华!
那柄短匕挡住宁夺的剑刃,下一刻,应悔剑炙光骤涨,厉轻鸿的短匕也邪气大盛,两道光芒绞在一处,转瞬即分。
剑光激荡下,厉轻鸿随之急退,瞬间脱离了宁夺的压制。
他站在一丈之外,面色白得像纸,眼神却隐隐兴奋:“如今你再想杀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宁夺紧紧盯着他那把短匕,一片冷锐虹彩中,那匕首的柄上,两个小字若隐若现,字形跳脱妖异。
“屠灵”!
这么短短片刻时间,地上的断臂已经融化到了只剩手掌,宁夺快速望了一眼,手中剑转向那边,却窒了一窒。
是要残忍斩下剩余的断手,带回去给凌霄殿的人,还是……
正在犹豫,远处的厉轻鸿却已猱身而上,屠灵匕首宛如毒蛇吐信,刺向宁夺:“宁仙君,你为什么总喜欢针对我?”
宁夺返手持剑格挡,“叮叮当当”一阵急响,两人已经交手数招,宁夺面色如冰,心中却暗暗吃惊。
厉轻鸿的这把匕首,上面明显新附了兵魂,在厉轻鸿手中跳脱恣意,不仅鬼气萦绕,而且杀意森森。
只是“屠灵”之名并不显赫,所见的兵器谱典籍中更无记载,却不知道是哪个厉害的魔修生前留下的邪物。
再几招过去,宁夺手中剑挽出一朵千层雪浪,在“屠灵”的片片妖光中,笔直刺入。
厉轻鸿大叫一声,“屠灵”发出一声尖而短的厉啸,手腕顿时鲜血长流。
下一刻,宁夺的剑再次压上他脖颈,语声冰冷:“跟我回去,见凌霄殿的人。”
厉轻鸿手上血滴不断流淌,可他忍着痛,却死死不肯松开匕首:“见凌霄殿的人做什么?把这一滩血水带给他们?”
地上的残尸,此刻已经彻底销毁,血水正慢慢渗入地下,在这陌生的异地上,正无声无息被湮灭一切痕迹。
宁夺定定看着那团血色,不忍地闭了闭眼睛:“化尸水,还是销骨丹?”
厉轻鸿眼珠一转:“我估计是市面上没有的东西。”
“鲟鱼背上,木家那个人对你辱骂在先,扔掉商朗给你的烤肉在后。你要杀他,好歹事出有因。”宁夺一字字道,“可陈兄和你无冤无仇。他也有师门长辈,也有刚结的心爱道侣。”
厉轻鸿眼神讥讽:“宁仙君管得真多,连人家的私事也这么清楚。”
宁夺凝视着他:“他先遇到了邪门的兵魂,想要强行收服。苦战后,却遇到了你见之起意,对吗?”
厉轻鸿冷笑,充满怨恨:“你为什么不猜是我偶遇在先,他想要强取豪夺。又或者他这样的正人君子,根本压制不住兵魂邪气,被反噬了,我不过适逢其会?”
宁夺道:“于是你趁机杀了他?”
厉轻鸿“嗤”了一声:“宁仙君,你冤枉我害神农谷的那个蠢货不成,又想构陷我杀害凌霄殿的大弟子?”
他先前惨白的脸色已经逐渐恢复了平静:“我知道你一直想我死,可这样没证据的事,宁仙君也该斟酌一下再开口。”
宁夺点点头:“好。疑罪从无,我不定你的罪。”
厉轻鸿狐疑地看看他:“哦?”
宁夺肃然道:“我没亲眼见你行凶,可我会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如实告知被害者的家人和长辈。”
“哦,那宁仙君可别忘了说,你路过时,只看见我在他尸体附近,乖乖站着呢。”
宁夺望着他:“放心。你现在就可以想想说辞,你为什么和陈兄的尸体待在一起,他的遗骸又为什么会自己变成血水。”
厉轻鸿脸色惊讶,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无辜:“说到底,这一切还不都是你一个人空口白牙?”
他把玩着手中匕首,又沉思道:“对了,凌霄殿和苍穹派素来不和,说不定宁仙君听了师门吩咐,捏造出惊悚之事,其实想挑唆凌霄殿和我们药宗的关系,也未可知。”
宁夺静静看着他。
“所以,我们不如打个商量……”
“不用了。”宁夺手中长剑往下一按,逼着他向石丛外一步步退去,“任何话,我们到断魂崖上,去见凌霄殿的人再说。”
厉轻鸿跟着他往后退,脸色诚恳:“那可就麻烦了。”
“你自然是麻烦的。”
厉轻鸿叹气:“是你麻烦呀,宁仙君。”
“哦?”
“你会说话,我也一样长着嘴。”厉轻鸿眼珠一转,“其实呢,我方才路过此处,忽然听见似乎有人在拼杀相斗。”
宁夺眼神冰冷:“接着说。”。
厉轻鸿道:“等到我抵达,就只看到了陈兄的尸体正在飞快烂去,我正在惊疑害怕,宁仙君就在一边忽然闪出,莫名其妙想要杀我——宁仙君,你瞧这样说,是不是同样有趣?”
宁夺丝毫不被激怒,只道:“你随便说,但看我们各执一词,别人信谁。”
厉轻鸿的脸色,终于有点变了:“宁仙君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不是很好?非要纠缠这事,你再一身高洁,被我攀咬不清又何必?”
宁夺淡淡道:“世间事,有所为有所不为。”
“你上去一通胡说,凌霄殿的人一定要杀我出气。”厉轻鸿眼珠急转,又道,“但我们少主哥哥一向护着我,绝不会坐视不理,对不对?”
宁夺脚步微微一顿,冷冷道:“转过身往前走,不要停。”
厉轻鸿乖乖听话,出了石丛,向前走去:“到时候凌霄殿要杀我,少主哥哥要救我。宁仙君,你和清杭哥哥这么相知相惜、年少熟识,你到时候又要如何自处?”
宁夺沉默半晌:“再为难,该做的事也要做的。”
厉轻鸿叹了口气:“可出阵的阵眼即将开启,万一少主哥哥出点什么事,宁仙君岂不是要后悔莫及?”
听着身后宁夺没有了声音,他嘴角噙笑,语气更加诚恳:“不如出了万刃冢后,你再说出来,不是更稳妥一些?”
宁夺默默无声,两个人行了半天,终于来到了山崖边。
望着头顶高高的山崖,宁夺缓缓道:“好,我先暂缓出声。出去后,我再押你去凌霄殿。你若是想办法逃脱了,我自会追你到天涯海角,绝不姑息。”
厉轻鸿眼神闪烁,背对着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凶狠之意。
宁夺面无表情:“上去。”
……
山崖之上,商朗手中执剑,倏忽刺出几道剑招。
虽然不敢动用灵力,却依旧招式精妙,叫人目眩神迷。
旁边的师弟们个个叫好:“大师兄,你这剑的新名字好霸气。”
宁小周羡慕地凑过来:“不仅霸气,还刚直坦荡,正气凛然。以前的主人也是位赫赫有名的散修大能,必然是喜欢大师兄的心性,才愿意附魂。”
商朗潇洒地挽了个剑花,剑身立在眼前,抚着剑柄上的两个字“炽阳”:“嗯,我喜欢!”
他一眼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木嘉荣,兴冲冲跑过去:“嘉荣,你和你的新剑‘骊珠’磨合得怎么样啦?”
木嘉荣手腕轻翻,腰中软剑清华灿然,跃跃欲试地在空中一抖:“比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商朗笑嘻嘻道:“我不和你比。你嘛,应该去找常姑娘比试才对。”
常媛儿是个女修,又是医修,商朗这样一说,就好像在指着鼻子说木嘉荣只配和战力低下的女医修对阵,木嘉荣顿时大怒。
他手中软剑向前一送,带着隐隐劲风,径直刺向商朗前胸:“你瞧不起我?”
商朗不肯抽剑,手忙脚乱闪避:“哪有?我是说你和常姑娘一个软剑,一个藤鞭,对打起来才好看!”
木嘉荣咬着牙,手中软剑招式更快:“医修就无能些,对吧?”
商朗被他逼得连连倒退,嘴里乱七八糟地叫:“喂喂,我可没这么说。可是我们剑宗的人和你们医修对剑,那可真的有点欺负人了不是?”
正在打闹,悬崖那边一阵喧哗。
木嘉荣眼望他身后,忽然一怔,手中的“骊珠”剑软软地垂了下来。
商朗一回头,连忙高兴地冲了过去:“二师弟,黎小兄弟,你们回来啦?”
厉轻鸿走在前面,身后,宁夺面无表情,淡淡扫了商朗一眼:“嗯。”
商朗探头往崖下看了看:“师弟你没找到黎青小兄弟吗?”
宁夺摇摇头:“没有。”
商朗“哦”了一声,忽然狐疑地看了看厉轻鸿:“你怎么了,眼睛这么红?”
厉轻鸿的眼眶不知何时,已经泛着明显的红意,闻言向身后的宁夺幽怨地看了一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商朗更是疑心,看向宁夺:“师弟?”
宁夺尚未回答,不远处的凌霄殿众人犹豫了一下,其中一个弟子走上前来,拱拱手:“两位仙君,不知道你们在下面,可曾遇到我们大师兄?”
“是啊,他下去后,便再无踪迹,我们都忧心得很。”
凌霄殿也是大门派,虽然下去之前陈弃忧也是带足了避瘴清毒的丹药,可是至今没有音讯,不由得叫同门们胡思乱想起来。
宁夺望着他们,眸光深暗,按在应悔剑上的手指指节隐隐泛发白。
厉轻鸿忽然叹了口气:“下面凶险处处,我一路行来,看到不少多年前的尸骨遗骸,大概都是下去寻找兵魂的修士。”
凌霄殿的人神色惶然,互相看了看,更加心急如焚。
木嘉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腮边几点猩红血迹,忽然道:“遇到多年前的尸骨遗骸,身上怎么会沾到新鲜血迹?”
厉轻鸿扫了他一眼,神色似乎有点腼腆和瑟缩,伸手亮出了自己的匕首:“我功力浅薄,和这恶灵兵魂激战许久,不小心陷入它的神识绞杀中,一度精神恍惚,伤了自己。”
“屠灵”一出,妖气森森。
周围的人全都一声惊呼,不约而同向后退了几步。
一边的宇文离原本在和人说话,此刻却赫然抬头,紧紧盯住了厉轻鸿手中的匕首。
而他手中那柄刚刚附了无名剑魂的利剑,也忽然在剑鞘中轻颤起来,就像是遇到了厉害的敌手,颇有忌惮之意。
商朗身形极稳,丝毫没被这匕首的杀气逼退,愕然迎上几步,伸手握住了那柄“屠灵”!
他眼神凝重,紧紧按住匕首刃身,片刻之后,面色极为难看:“这兵魂邪气得很,长久使用,怕是会染上嗜杀习性,还是扔了好。”
厉轻鸿抬头望着他,神色惶急:“我费了千辛万苦,差点丢了性命,才收服了这兵魂。商公子,你修为高超、向来顺风顺水,可我、我……”
他声音嘶哑:“没有它的话,我受人欺辱、被人冤枉时,又该如何自保呢?”
商朗看着他凄然神色,不由得一呆,想了想,小心翼翼道:“不会的,以后有什么事,我保着你。你听我一句劝,把它丢了再说。”
厉轻鸿连连摇头,紧紧握着匕首,像是小孩子抓着什么最稀罕的宝物:“不不,没人能帮我的。商公子你帮得我一时,帮不了我一世。”
宁夺冷眼看着他可怜巴巴的表情,淡淡道:“是啊,自作孽不可活,任何人都帮不了的。”
商朗有点不满了,扭头瞪他:“师弟你干什么总是针对他?神农谷的木前辈都亲自验看了的,他体内可是金丹初成,和我们并无不同。”
宁夺不理他,转头对着厉轻鸿道:“从此刻起,你不要离开我视线之外。不然休怪应悔剑无情。”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悬崖边上,一个清亮声音微带诧异:“咦,他又做了什么?”
众人猛一扭头,只见一道银索正钉在崖边,一道身影顺着那银索疾飞而上,翩翩落下。
第47章 试探
此刻已是夕阳西下,远古大阵中,乌金光辉暗淡,在暗红的云霞中洒落山崖,映着他发间那束金环华光闪闪,更衬得少年如玉,俊朗灵动。
宁夺望着他,一直微蹙的眉头终于悄悄一松。
凝视着元清杭,他和声道:“一切可还顺利?”
元清杭收了银索,摇头走过来:“不顺。遇到了几个兵魂,试了一下,虽然能收服,但是都不太合心意,就都弃了。”
宁夺点点头:“不能心意相通,弃了便弃了。”
旁边各门派的弟子们都默默无语。
断魂崖下,皆是魔修生前兵魂。多年魔气滋养下,只怕个个凶悍邪气,寻常人想要收服一个,怕是要冒着神识受损、身死殒命的风险,就好像至今渺无音讯的陈弃忧,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一般人若是这样说,大家必然暗暗在心里骂一句吹牛,可是从他口里说出来,不知怎么,竟没一个人不信。
术宗大比也好,药宗大比也罢,两项无冕之王在身,无论他说什么,似乎都很难叫人生疑。
元清杭自己也觉得隐约遗憾,转头看向厉轻鸿,一眼瞧见他手中匕首,就是一怔。
再看看宁夺,他扬眉疑惑道:“你刚刚说……不准他离开你身边?”
宁夺轻声道:“是。有一件事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他不能走。”
元清杭心里一沉。
他快速扫了厉轻鸿一眼,用极轻的声音问宁夺:“晚上我去找你?”
宁夺沉默半晌,却摇了摇头:“不用了。等出去再说。”
只剩在万刃冢中的最后一晚,现在告诉他,只能叫他徒增烦恼,彻夜不眠而已。
一边,宇文离一直静静观察着众人,终于走上前,伸手拍了拍元清杭。
他微笑开口:“黎小仙君想必也累了。天色将晚,大家早点休息,明日好平安出阵。”
……
深夜时分。
元清杭悄然走出简易帐篷,向西方一块硕大的山石走去。
四周游弋着迷离的浓雾,到了夜间,魔气更是浓郁,翻卷着从崖底飘上来,吸进体内后,不由得叫人昏昏沉沉。
所有的人都服用了带来的清毒药物,这时候都在帐中安然入睡。
元清杭随手又往嘴里扔了颗药丸,“咯嘣咯嘣”嚼糖豆似的,走到山石后,探头看了看。
空无一人。
就在要转身之际,一股无声无息的杀意忽然逼近,抵住了他的腰眼。
元清杭脊梁骤然绷紧,体会着这股陌生的剑气,纹丝不动。
他身后的人同样很有耐心,也不现身,把兵刃往前递了一分,声音沙哑含糊,冷意森森:“敢单身赴约,魔宗少主果然胆识过人。”
自从元清杭在仙门露面,并没任何一个人这样叫过他,这一声不啻于惊雷,更包含着无数信息。
可是元清杭却好像并不意外。
他没有回头,却悠悠道:“果然,我就猜是你。”
那人似乎一愣:“你知道我是谁?”
元清杭轻按着白玉黑金扇,道:“木家小公子纯良天真,灵武堂的李济兄性情耿直,商朗更是个不擅猜忌的傻瓜。剩下和我接触稍多的,可就没几个人了。”
他口气轻松:“澹台超那个人眼高于顶,偏偏又有点蠢。能找到蛛丝马迹、怀疑我身份的人,除了足智多谋的宇文公子,还能有谁?”
他身后的人沉默片刻,森然剑气终于撤去。
厚重山石后面,一个白衣身影转出,长眉斜飞入鬓,凤目风流多情。
果然正是宇文离。
元清杭手腕一翻,亮出了一张细扁的纸条,上面赫然一行小字。
字迹潇洒秀挺,语意却带着明显的威胁:“子时之初,崖边巨石后恭候魔宗少主大驾。若不赴约,明日必有变故相迎。”
他道:“想来想去,今天碰过我身子的,也只有宇文公子一个人。这纸条,是你拍我肩膀时,送到我口袋中的?”
宇文离微笑:“元少主真是冰雪聪明,在下很是佩服。”
元清杭打了个哈哈:“宇文公子不必客气。还是你更聪明。”
宁夺自幼和他有极深的渊源,认出他来不算稀奇,可商朗幼时见过他一面,却也至今懵懂不知。
这个宇文离,根本和他素无交集,竟然能看透了他的来历,无论如何,都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
宇文离叹气:“元少主瞒得大家好苦。”
元清杭也叹气,却叹得比他还诚恳:“宇文公子这么善解人意,一定明白入冢的机会都被你们仙门垄断了。这么苦心隐瞒身份,也是情非得已。”
宇文离神情变冷:“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若放你一马,日后你功力大进,必然会是仙门之祸。”
元清杭眨眨眼:“那宇文公子想要怎样?”
宇文离手中剑忽然再度出手,这一次,不是从背后,而是堂堂正正指向了元清杭的心口。
那剑在夜色里隐隐透着暗黑之光,竟似带着一股亦正亦邪之气:“自然是杀了你以除后患。”
元清杭低头看看那剑,心里只觉得这剑说不出地怪异,可到底哪里怪异,却又找不到头绪。
他手中的扇柄微微一动:“宇文公子觉得得了兵魂加持功力,就能轻易杀了我?”
宇文离瞥了一眼他的手。
那双皓白的手按着扇骨某处,手指修长、肤色晶莹,却似乎也带着若有若无的杀机。
宇文离心中忌惮终于占了上风。
他虽然有剑魂傍身,可是元清杭擅毒,近距离搏杀中,但凡他用点什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怕是极难防范。
元清杭盯着他,又道:“若真想除掉我,你该连夜通知所有仙门弟子,一起围杀我和我师弟才对。”
宇文离剑尖缓缓往前一送:“又或许我想抢个独杀魔宗少主的首功?”
元清杭摇头,笑吟吟道:“宇文公子不是贪功冒进的人,瞧着倒是很惜命。万一杀不掉我,又被毒药弄伤弄残,可是得不偿失。”
宇文离凝视着他,终于收了剑去。
他脸上的冰冷威胁消失无踪,笑得犹如春风拂面:“和元少主这样的聪明人说话,果然省心。”
他背着手,向元清杭做出一个毫不防备的姿势:“那坐下来谈谈?”
元清杭欣然点头,就地找了块平整的山石,盘腿坐下:“坐,我洗耳恭听。”
坐归坐,他的手指却须臾不离扇柄,甚至明目张胆地在身边的石上磕了磕:“哎呀,机关最近有点不太灵,控制毒药不够精准。”
宇文离:“……”
元清杭和气地看着他:“宇文公子想谈什么?”
宇文离目光微闪:“澹台超对元少主忽然殷勤许多,我可以问问,是为什么吗?”
元清杭眨了眨眼:“或许他忽然觉得我这人很有用,不如示一下好,省得被对家拉拢走。就像此刻的宇文公子一样?”
宇文离凝视他,一言不发。
元清杭面带微笑,看着宇文离警惕的眼神,心里雪亮。
仙门的术宗诸家,以两大宗为首。
南澹台、北宇文,几乎两分天下。互相忌惮对方不说,在各种术法所需资源上,天然也存在竞争关系。
可是这一代的晚辈中,澹台家的兄妹俩全都资质出色,而宇文家却只有宇文离这一个杰出弟子,看上去,自然就弱势一些。
至于这位宇文公子,看上去显然不是安于被压制的人。
宇文离一双凤目微微眯起:“澹台超肯定不知道你的身份。若是我说出去,倒是可以送他一顶勾结魔宗的帽子。”
元清杭笑眯眯道:“我和他交情也不深,宇文公子请随意。你们仙宗内斗,我一个魔宗之人,看着也很高兴。”
宇文离道:“你刚刚也评价澹台超有点蠢。和蠢人相交,搞不好还会被连累。元少主不如考虑一下,和聪明人多多亲近?”
元清杭欣然点头:“你说得对,我觉得澹台小姐就相对聪明一点儿。”
他就是不接宇文离的话茬儿,宇文离只得苦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元少主,这里似乎也有个聪明人。”
他平时机变多智,和人交往无往不利,今天遇到元清杭这种油盐不进的,竟然有点儿无可奈何。
元清杭终于哈哈一笑:“宇文公子太谦虚啦,我就是担心和太聪明的人打交道,会吃亏。”
宇文离轻轻摇头:“我们也不必拐弯抹角了。我有一个小提议,元少主不妨一听。”
元清杭点头:“嗯嗯,听着呢。”
“魔宗一下子出了两位少年天才,又这般高调露面,想必大有所图。”宇文离盯着他,缓缓道。
元清杭笑道:“我说没有所图,你反正也不信。那就当我们所图甚大好了,你继续。”
宇文离点点头:“二十年前仙门和魔宗血战过一次,各门派死伤惨重。你舅舅……”
他顿了顿,委婉道:“也不幸殒命。”
元清杭叹了口气:“是啊,大家都很惨呢。”
天边微弱星光洒下,他晶亮眸光仿佛也闪着碎光,看上去似乎也只是遗憾而已。
宇文离也摸不透他的意思,只得接着道:“你们从万刃冢出去后,想必就是行动之时?”
元清杭啼笑皆非:“宇文公子,你偏要这样疑神疑鬼,我也没有办法。”
宇文离沉默半晌,道:“那我直说好了——宇文家如今人丁单薄,老爷子又年纪大了,若是再有什么仙魔争端、腥风血雨,我们宇文家,绝不想再牵扯在内。”
他提到宇文瀚,元清杭心里不由得一动。
姬半夏临来时,也曾叮嘱过他不要和宇文家的人起冲突,宇文瀚老爷子对他也颇为友好,这样说的话,的确不用和宇文离弄坏了关系。
他沉思片刻:“这个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们不主动挑衅,我们魔宗也绝不会找宇文家的麻烦。”
宇文离神色微微一松:“那就再好不过了。”
元清杭笑道:“那就这么定了?”
宇文离却不起身,沉吟道:“日后,元少主假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以找我私下一叙。联手合作,也未必没有机会。”
元清杭猛然抬头,目光犀利:“宇文公子,你是说,愿意暗中和我们魔宗勾结?”
宇文离面色温柔:“倒也不必说得如此难听。不违背原则的事,在下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元清杭盯着他俊雅温和的脸:“比如,假如我们想对澹台家出手,那么宇文公子大概就可以帮着通风报信、一起谋划布局?”
宇文离轻抚着自己的剑鞘,森森剑气溢出几分:“那不妨等到元少主有需要时,再详谈不迟。”
元清杭的白玉黑金扇柄轻点手掌,神色淡淡的,既不亲近,也不疏离:“宇文公子,你我立场不同,我没有信任一个陌生人的习惯,更怕被人卖了却不自知。”
宇文离微笑:“没关系,我只是释放一下善意。元少主暂时有疑虑,我自然能理解的。”
元清杭笑吟吟地摆了摆手:“合作什么的,就不用了吧,我怕像我舅舅一样,信了仙宗的人,却落个身死道消呢。”
他站起身来,向宇文离拱了拱手,刚要离去,宇文离却忽然开口。
“元少主是不是只相信宁仙君一个人?”
元清杭的脚步蓦然顿住。
他背对着宇文离:“我们魔宗和苍穹派是血海深仇。”
宇文离似乎轻笑了一声,终于不再出声。
……
元清杭脸色微沉,大步回到帐篷。
该死,就连一个外人,都觉得他和宁夺走得太近。
等以后他的身份暴露后,那些仙宗的人,会不会把污水往宁夺头上乱泼一气?
帐篷里,厉轻鸿独自蜷缩在角落里。
元清杭和衣躺下,正心事重重,耳侧忽然感到一股冷意。
他悄然睁眼,望向一边。
厉轻鸿的枕头下,那柄匕首露出了一端,一缕模糊的黑气正抑制不住地散逸开来。
元清杭皱起眉头,无声地往他那边挪了挪。
夜明珠散在帐篷角落,发着淡淡的珠光。
光晕中,匕首柄上的“屠灵”二字宛如有了生命,在那一缕细细的黑气中,显出一种诡异的邪气和妖异。
元清杭眉头越皱越紧,正要伸手去抓那匕首,蜷在一边的厉轻鸿却忽然猛地一动。
他面色潮红,在身边的珠光映照下,额头上有一层细细的汗水。
“没……我没想杀你……是你逼我!”他的眼珠在眼皮下快速转动,嘴里喃喃自语,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显然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梦魇中。
元清杭一怔,去抓匕首的手停住了。
第48章 失明
元清杭悄悄打开储物袋,把造梦兽放了出来。
小东西一出来,就正看见满脸冷汗的厉轻鸿,吓得“吱”一声,飞蹿到元清杭身后。
元清杭无奈地把它揪了出来,揉了揉小东西的肚皮,又冲着厉轻鸿指了指:“多多,来,帮帮忙。”
小家伙瑟缩地探出头,心不甘情不愿地挪了几步,趴在厉轻鸿脑袋边,飞快地喷了一口。
元清杭冲它嘴里塞了一颗灵丹:“再喷一口嘛,这么小气。”
小东西一口吞下灵丹,忽然打了一个激灵,显然爽的浑身毛孔都舒服,听话地冲着厉轻鸿连喷了几大口。
厉轻鸿急促而紊乱的呼吸终于平复了些,脸上不正常的红意也慢慢褪去。
元清杭在心里叹了口气,拿了颗宁神丹放在他枕侧,才又躺下,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他同样睡得极不安稳。
一睡着,也梦境不断,混乱无序。
一会儿是幼时,那个当时还叫木小七的孩子拿骨刺抵着他的脖颈,冷冷说“乱动就杀了你”;
一转眼,木小七又就变成了现在长身玉立的宁仙君,拿着应悔剑指向他:“元佐意那个大魔头自己死不足惜,为什么还要杀了我唯一的亲人?”
忽然地,他又置身在一片苍茫天地间,眼前一幅幅动漫一样的画卷在滚动。
遥远的画外音在画面外响起来,冷酷机械:“你曾经在幼年时,狞笑着给男主喂过穿肠蚀骨的毒药;”
“在少年时,狞笑着暗算男主,将意外失明的男主推下万丈瀑布;”
“又在坑文处狞笑着一剑刺伤男主,最后被反杀。”
……
元清杭大叫了一声,猛地翻身坐起。
帐篷外已经天色大亮,外面更是隐约有了嘈杂的人声。
身边没有人,厉轻鸿应该是已经起了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透过帐篷的缝隙望出去,正好对着远处那处瀑布。而瀑布边,就是他们这些人即将前往的地方,出阵的阵眼所在地。
他怔怔望着远处那片云蒸霞蔚的巨大瀑布,忽然之间,冷汗涔涔。
自从进了万刃冢,他总隐约感到某种奇怪的不安,现在,他终于知道这不安从何而来了。
他将失明的男主推下万丈瀑布?
呸呸,根本就是胡扯淡。
书里他还有个外号叫“笑面人屠”呢,这难道也会出现!?
正在心神不定,厉轻鸿挑开帐篷,从外面走了进来:“少主哥哥你醒啦?”
元清杭被他这么一叫,吓了一跳,小声抱怨:“别乱叫,万一叫人听见呢。”
厉轻鸿微微一哂:“马上就要出去了,也不用再这么小心。”
他语气虽然轻松,可是脸色却不太好,两个淡淡的黑眼圈挂在眼睑下,原本秀美的容貌显得有点憔悴。
元清杭看了看他:“昨晚做噩梦了?我听见你说什么杀人?”
厉轻鸿脸色一僵,低声抱怨道:“一定是少主哥哥不小心又把那造梦兽放出来了,害得我一夜都不安生。”
元清杭正要追问,外面有人叫了一声:“喂,你们俩快点出来,大家伙要启程啦!”
商朗弯着腰,从帐篷外探进来一个头,眉目俊朗,神采奕奕。
一眼看见帐篷里两人,他就“哎哟”了一声:“你俩这眼眶怎么都黑了一圈?夜里偷人东西被人打了吗?”
元清杭懒洋洋站起身:“呵呵,这整整一百人的家当加一起,都没什么我瞧得上眼的,值得我去偷?”
商朗哈哈大笑:“那倒也是。你身上的东西才值钱呢。药宗大比的头奖,三颗吊生魂、肉白骨的‘九珍聚魂丹’,术宗大比的彩头,役邪止煞盘。哪一个不是叫人眼馋的好东西?”
一转头,他向着身后道:“两件奖品,还都是你送到他手里的呢,对吧师弟?”
他身后,宁夺清亮悦耳的声音淡淡道:“那是他自己赢的。”
厉轻鸿听着这声音,脸色悄然一变,手里把玩着的匕首忽然握紧
他垂下眼帘,向元清杭柔声道:“师兄,我早说了,九珍聚魂丹太珍贵,送给我实在不妥。可你非不听。”
元清杭一怔:“这有什么?药就是拿来用的,你拿着,将来说不定就能救命。”
外面,宁夺听着,沉默不语地站在朝阳下。
他一身白衣,乌黑亮泽的发间仿佛笼着一层轻雾和霞光,正站在商朗身边,静静等候。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淡淡扫了一下,颔首:“启程吧,中午时分必须赶到瀑布处。”
外面,各家仙门弟子都已经整装待发,有人寻到了称心的兵魂,更多的人则空手而归,来时一个个满心憧憬,回去时未免就情绪低落许多。
万刃冢内无法御剑低空飞行,悬崖斜对面看着不远,靠脚力老老实实走过去,却也要小半日工夫。
一众人排成长队,沿着山路蜿蜒前行。
宁夺默默走在元清杭身边,偶然抬头,却不时望向前方的厉轻鸿。
元清杭偷眼瞥着他,终于忍不住:“他到底做了什么,你这么盯着他不放?”
宁夺收回目光:“那他又到底哪里好,你要这么护着他不离不弃?”
元清杭目瞪口呆:“宁仙君,你这个词用得好严重!我哪有对他不离不弃?”
宁夺目视前方,俊挺的鼻峰边,阳光打下一道了冷峻的弧影:“可以救命的九珍聚魂丹都送他了,想必觉得自己的命不重要。”
元清杭侧着脸看着他,恍然大悟:“原来宁仙君生气这个。”
他在袖子里一摸,摸出两个小小的蜡丸,一股异香淡淡飘了出来。
他将两颗药丸往宁夺面前一送:“三颗药,我一个人也用不了那么多。他是医修,我就送了他一颗。你瞧,还剩两颗呢。”
宁夺垂下眼帘,不吭声了。
元清杭悄悄看了一眼四周,见没人注意,飞快地拉住宁夺的手,把一颗药丸塞到他掌心。
“也送你一颗呗。”他凑近宁夺耳侧,笑吟吟压低了声音,“你留着,就当防身用。”
他这样含笑轻语,一丝热气浅浅喷在宁夺脸颊上,不知道是不是那药丸异香袭人,竟似有种吹气如兰的错觉。
宁夺脸上带着薄薄的恼怒,猛地向边上闪开几寸:“天天到处乱送东西。”
元清杭瞪着他:“哪里有天天?哪里有到处?”
宁夺目不斜视,只顾埋头向前走,语气淡淡的:“没有把‘裁春’送人么?还是没给商师兄送亲手写的‘好人’符篆?”
元清杭:“……”
这人哪里像个男主角,根本没有正道少侠的度量,也没有潜心修仙者的洒脱,看上去,倒像个心胸狭窄的小气鬼!
他把药丸在宁夺面前晃了晃:“真不要?”
宁夺目不斜视,硬邦邦道:“不要。”
“不要就算了,我送别人去。”元清杭小声道,四处张望了一下,“给常姑娘呢,还是送给你师兄?”
话没说完,眼前一花,一只手闪电般伸了过来,将那药丸抢了过去。
元清杭眨眨眼,笑嘻嘻道:“咦?宁仙君抢东西。”
宁夺面笼寒霜,将药丸塞进了自己腰间的荷包,转头向前走去。
……
前面水声轰隆,越来越大。
山崖连绵不断,绕过一座天然石桥,一群仙门弟子来到对面的山体上。
巨大的一挂瀑布从万刃冢的侧峰边缘飞奔而下,白练如匹,飞珠溅玉。
太阳已经到了正中央,静静悬在头顶,仿佛距离极近。
而那道道淡金色阳光正对的地方,瀑布边上,有一处波云诡谲的虚空缝隙。
眼前的这道阵眼,开始绽开了一道细缝,一道道隐约的亮弧和电光,在其间闪烁。
宇文离站在前面,拿出一个小日晷,对着上面的日影,略加辨认。
“诸位,马上阵眼就要开启。按照以往的经验,所有人出去,需要一盏茶的时间。”他神情严肃,“大家依次进,不要有任何耽误。”
商朗点头,大声招呼:“和进来时一样,药宗和术宗的诸位先走,我们剑宗的人断后。”
阵眼开启时相对稳定,开到最大后开始衰减和紊乱,剑宗的弟子们修为毕竟高一些,走在后面也是应有之义。
所有人迅速排好了顺序,神农谷弟子站在最前面,不一会儿,那道阵眼的缝隙忽然一亮,开始扩大!
片刻后,缝隙已经扩大成一只竖瞳,闪着混沌迷离的光,刚容一人通过。
“进吧。”木嘉荣拔出刚刚得到的“骊珠”剑,护在了身前,带头一脚踏入了阵眼之中。
转瞬之间,他的身影变得模糊,再下一刻,已经消失在众人面前。
他身后,神农谷的弟子们一个个神色紧张,打起十二分精神,也都依次跟上。
元清杭站在队伍后面,小声问身边的宁夺:“出去后,阵眼通向何方?”
宁夺沉声道:“外面有仙门布下的传送阵,会将大家传送往苍穹派的山门脚下。”
商朗点头:“每十二年一次,这里提前都有人维护修缮。”
前面,所有药宗的人都已经快速离开,宇文离回头向元清杭一笑:“你们师兄弟二人不随术宗大部队走吗?”
元清杭笑道:“我不急。”
他虽然是术宗和药宗双修,可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战斗力也绝对不低,既然想留在后面,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宇文离点头:“好,那我先走一步。”
他同样拔出那把无名的异剑,带着几个宇文家的弟子,急速冲向越开越大的阵眼。
近百人进去了大半,那道竖瞳般的阵眼已经变成了半丈宽,从一开始的偶有电光溢出,开始传出雷鸣和巨大的电闪。
状态由盛开始转衰,周围的气流也开始不稳定了!
近处的瀑布声似乎越发巨大,夹杂着那一道道溢出的雷电,元清杭盯着越发不稳的那处阵眼,瞥了一眼宁夺。
果然,他已经默默站在了所有人的后方。
元清杭摇了摇头。
他悄然后退,也站在了人群最后。
宁夺看了他一眼,微皱眉头:“你先走。”
瀑布水声震耳,元清杭微微放大了声音,笑道:“咦,你能留到最后,我为什么不能?”
厉轻鸿回头,嘴唇微动,刚想说什么,宁夺已经看向了他,目光微冷:“你也过来,和我们一起走。”
厉轻鸿眼神骤然变得凶狠,死死看了他一眼,缓缓往他身边挪了挪。
前面的剑宗弟子终于全部踏进了阵眼,那缝隙肉眼可见地开始变小,周边狂风乱卷。
商朗站在最后,他在风中扭头喊了一声:“你们几个快点跟上来啊,待会儿出去见!”仟韆仦哾
下一刻,他身形疾冲,也消失在了前面。
万刃冢中只剩下了最后三个人。元清杭、厉轻鸿,和站在最后的宁夺。
元清杭一只脚迈向那动荡不休的阵眼,宁夺目光不由自主转向了他,可就在这一刻,变故陡生。
厉轻鸿的手指,忽然急速一抖,一股铺天盖地的惨绿烟雾倾泻而出。
漫天毒雾中,宁夺眼前一黑,震惊之下灵力暴涨,应悔剑“仓啷”一声,脱鞘而出。
可惜,他这遇变之后的自然反应,却忽略了一件事。
远古大阵内超限调动灵力,是禁忌!
铺天盖地的威压骤起,从山涧中漫卷而出,更从空中倾泻而下,压得他浑身骨骼“咔咔”作响,应悔剑悲鸣一声,光芒忽然暗淡。
厉轻鸿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如同鬼魅,无声无息袭到,手指轻轻一扬,一片白色轻烟撒向了宁夺的面门。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巨大瀑布声遮掩下,几乎毫无声息。
元清杭原本已经半只脚踏进阵眼,却不知为什么,忽然心头一悸,某种奇怪的不安骤然袭来。
不由自主地,他在最后一刻猛一回头。
模糊的一片墨绿雾气正在散去,宁夺的白色身影踉跄后退。
他单手死死握住剑柄,却拔不出,另一只手捂在自己双目上,一缕细细的血线正沿着他苍白的脸庞流下。
而厉轻鸿,正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盯着他!
这电光石火的一瞥下,元清杭心头如遭雷击。
仿佛在那一瞬间,昨夜梦境里那一句又依稀浮现。
——失明的男主……失明!
脚上传来的巨大吸力带着他,就要向阵外而去,他终于从恍惚中惊醒,手中白玉扇中银索激飞而出。
银索顶端的十字钩带着尖锐呼啸,飞旋着钉在悬崖边的山石边,深深楔入。
元清杭身上的吸力已经大到极点,半条腿几乎深陷了阵眼中,他用尽全身力气,整个人攀着银索,反向飞回。
身在半空,那用力挣脱的半条腿上已经鲜血淋漓,他顾不得去看,身形急纵,闪到了宁夺面前。
“你怎么样?”他声音发颤,不敢去碰宁夺的脸,“你……”
话没说完,身后一道暗风绕过他,向着宁夺刺去。
元清杭反手格挡,白玉扇柄碰上一股阴寒之气,差点脱手。
厉轻鸿站在他身后,眼神急切:“别管他了,我们快出去,阵眼要关闭了!”
元清杭怒吼:“你做了什么?我说过的,你要是害人,我不会放过你!”
厉轻鸿眼睛一瞥身后阵眼,越发急切,哀求道:“少主哥哥,出去我慢慢说给你听,不然来不及了。”
元清杭顾不得再和他多说,转身看向宁夺,小心扳开他掩面的手:“让我看看。”
宁夺紧闭双目,剧痛钻心下,他一向挺直的身子也有点微微发颤。
他的眼睑下,有残留的淡淡白色粉末留在上面。元清杭心惊胆战地抹下一点,那细末混着丝丝鲜血,散发着一股杏仁般的甜香。
第49章 迷阵
不用向厉轻鸿求证,他也能分辨出来,这里面有番石榴的叶片焚烧物,还有沙盒树的汁液。
都是能导致失明的厉害毒物,一经入眼,极难救治。
“疼不疼?你睁开眼试试?”他轻声道。
宁夺站在那里,黑长睫毛急速颤动,半晌才低声道:“刚刚疼得厉害,现在好了点。”
元清杭的心,沉了下去。
不疼的话,说明毒素已经渐渐深入内里,开始丧失了知觉。
……他转过头,眼中赤红。看着厉轻鸿,喃喃道:“你好狠的心。”
厉轻鸿盯着元清杭,忽然嘶声叫起来:“是我娘说的,仙门的人个个该死,叫我能偷偷杀几个,就杀几个。”
元清杭厉声叫:“你闭嘴,把解药交出来!”
厉轻鸿叫得比他还大声:“没有!害人的东西,谁还想着专门带解药不成?”
元清杭大怒,身子一晃,上前就掐他脖颈:“我不信!”
厉轻鸿脖颈被他掐得通红,也不躲闪反抗,把储物袋甩过来:“你自己看。”
元清杭劈手抓过,在里面飞快扒拉了一圈,又惊又急,果然没有。
“你疯了,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喃喃道,心急如焚。
厉轻鸿道:“我又没杀他,只是弄瞎了他,很过分吗?更何况,这是他自找的。”
元清杭大怒:“你害人还有理了?!”
厉轻鸿充满恨意地看着宁夺:“木家的那个混蛋躲不开石头,是他自己蠢。木嘉荣要找我麻烦就罢了,他又算老几,轮得到他强出头?”
宁夺闭目站在那里,静静道:“所以石头是你推下来的。”
厉轻鸿俊美脸上全是狠意:“是啊,那又怎样?”
“那么陈弃忧呢?”宁夺一字字道。
“你自己都快瞎了,还不忘管别人的事?”厉轻鸿冷笑,“陈弃忧又是什么好东西了?他明明力战不敌,眼看着要被屠灵缠死了,我上去夺剑,算是救了他一命!”
他嘶声叫:“他呢?他不仅不感激,还勒令我交出屠灵,不然上去后就扣我一个乘人之危、偷袭强抢的罪名。呸!什么名门正派,什么仙宗侠义,不杀了,还留着过年吗?”
宁夺静立在他对面,眼帘低垂:“你说谎。我和陈兄有过一次谈剑论道,他为人虽然迂腐,可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厉轻鸿“哈”地嗤笑一声:“只交谈过几句,你就能断定他的为人?可笑,也就是你们这些伪君子,才会互相惺惺相惜!”
元清杭愕然听着他们对话:“你杀了凌霄殿的大师兄?!”
“又没人亲眼目睹。”厉轻鸿转头看他,脸上满是委屈,“宁仙君也只看见了半条手臂而已,当做没看见不就好了。他非要多管闲事,那他不死,我就要死喽?”
话音未落,他手中“屠灵”匕首已经毒蛇般斜刺,狠狠地再度扎向了宁夺!
宁夺眼不能视,可是听力犹在,那道细微风声虽然藏在了瀑布水声中,他却依旧捕捉到了。
他身子急退,瞬间躲过了厉轻鸿的攻击,可是毕竟眼盲,这一退,就退到了悬崖边上。
半只脚踏空,他晃了一晃才稳住身形,足边碎石乱动,扑簌簌向身后的万丈深渊掉落。
一只手疾如闪电,伸了过来,用力拉住了他。
元清杭单手挽住他,另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眼睑。他的动作有那么片刻奇异的停顿,手指冰冷,带着轻颤。
“对不起。”他低声道,“你忍忍。”
他手掌扬起,指缝中滑出两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无声钉入宁夺眼眶附近的“攒竹”穴。
下一刻,他手中的白玉黑金扇骤然发力,坚硬扇骨赫然急出,击在了宁夺的胸前!
宁夺身子重重向后飞出,跌进了斜后方的瀑布。
水流湍急,水声巨大,他白衣飘飘的身影瞬间向下急坠,转眼消失在深不见底的水流中。
……饶是厉轻鸿一心想要杀宁夺,也被这忽然的变故骇得僵在了当场。
他呆呆看着元清杭,再震惊地看了看幽黑崖底,忽然打了个冷战。
“少主哥哥……你、你为什么要杀他?”
元清杭默不作声,望向他的眼神,有种奇异的悲伤。
厉轻鸿迟疑了半晌,脸上渐渐露出了喜色:“你一直在骗他,对吗?死了就好,我们快点走吧!”
他们身后的阵眼,正在急速收缩翕张,缝隙缩小到了极狭窄的程度,眼看着,时刻就要关闭。
元清杭踏上一步,举步来到了阵眼前。
他伸手拉住了厉轻鸿的手,垂下眼帘:“走吧。”
厉轻鸿又惊又喜:“好!……”
话未说完,手臂上一阵大力传来,他心中忽然觉得不妙,猛一转头,正对上元清杭波平如镜的眼。
“出去以后,你记得和红姨和姬叔叔说。”他轻声道,“若是我命大,十二年后,再出去找他们尽孝。”
随着这一句,他忽然抬脚,向厉轻鸿狠狠一脚踹去。
厉轻鸿惊慌万分,身不由主往阵眼中飞去,他尖叫一声,哭腔凄厉:“少主哥哥不要,我们一起走啊!……”
万刃冢中,断魂崖边,气流狂卷,那道竖瞳般的阵眼疯狂闪动数下,终于闭合,一切归于平静。
元清杭望着那道十二年开启一次的阵眼,慢慢转过了身。
果然会发生。
纵然知道了先兆,纵然觉得匪夷所思。
冥冥之中,一切都遵循着逃不过、挣不脱的宿命。
站在悬崖边,他盯着身侧不远处的那道瀑布,看准了方向,一跃而下。
……
一片浓雾中,商朗手执“炽阳”,急速转身。
身后,依旧是茫茫白雾,伸手不见五指。
四周一片寂静,好像置身在一片荒芜的坟地。他心中“突突”直跳,拔剑在手,猛地向身边一扫。
“仓啷”一声,宝剑斩到了某种物事,坚硬而巨大。
剑锋淬出点点火花,一闪即逝。
借着那微光,商朗终于看清了身边的部分地貌。
——隐约的怪石阵散落在四周,像是沉默的巨人,又像是远古的巨兽。
忽然,身后一道细微剑风凌空刺到,他急速腾身闪开,伸手一擒,正抓住偷袭那人的手腕。
正要狠狠一折,却忽然看清了那张脸,他叫了一声,慌忙松开了手:“嘉荣是你?”
眉目矜持,衣着清贵,在他身后偷袭的,竟然是木嘉荣!
木嘉荣愕然瞪着他,手中的“骊珠”剑软软地耷拉下来,羞恼地叫:“谁知道是你?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是敌人。”
商朗急切追问:“怎么回事?这又是哪儿?”
木嘉荣神色烦躁:“我还想问你呢,从万刃冢出来,不是该到你们苍穹山下吗?”
万刃冢的出口阵眼连着一处传送阵,直达中原仙山。
近几百年来苍穹派势大,传送阵的出口也请了术宗大师做了微调,现在理应直通苍穹山的山脚下。
商朗愣在原地:“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木嘉荣向四周指了指:“听见了吗?”
商朗侧耳细听,茫然道:“什么也听不见呀。”
“那就对了。”木嘉荣皱眉道,“这里有隔音阵法。”
商朗大惊:“什么?”
木嘉荣身子往后退了几步,浓雾立刻将他身形遮蔽住,他的声音也迅速变小。
很快,他的身形又冒了出来:“发现了吗?纵然耳力再好,超过两三尺外,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又道:“我出来后就是这样,四周全是浓雾和乱石阵。后面的人也应该都被传送到了附近。”
商朗悚然而惊,身形猛地一顿。
从万刃冢中出来的人,全都没有到达预定的地点,却被送往了这莫名的凶险之地?!
商朗紧紧握住“炽阳”,警惕地慢慢前行,道:“你怎么知道别人也在?”
木嘉荣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道:“我到处乱撞时,曾经遇到一个百草堂的,他也吓得不轻。我俩刚分开一小段距离,立刻便听不见对方,这就失散了。”
商朗“扑哧”一笑:“也吓得不轻?你也怕啊?”
木嘉荣脸涨得通红,急道:“你还有心开玩笑?不觉得这太诡异了吗?”
他是第一个出万刃冢的,一出来就遇见这匪夷所思的情形。
除了中途遇见过一次人,剩下的时间都在寂静和孤独中,不仅身边的浓雾越来越重,整个环境就像是一座死寂的坟地。
他正越来越怕,忽然隐约听见近处有响动,生怕是敌人在暗中环伺,所以才对着响声处一剑刺出。
商朗收起了笑,神情也有点凝重起来。
两人在浓雾中摸索了一阵,依旧毫无头绪,四周不时有巨石挡住去路,商朗一边竭力记忆方向,一边用“炽阳”剑在经过的巨石上刻了记号。
随着经过的巨石越多,两人越来越惊心。
这些古怪的石头摆放的位置绝非杂乱无章,却有种古怪的规律,完全不像是天然形成!
没过多久,迎面又是一块巨石挡在面前。两个人一眼望去,脸色都变了。
这块石头下面,赫然有商朗刚刚刻下的那个记号!
木嘉荣沮丧地停下脚步:“果然是迷阵,鬼打墙了。”
商朗也不敢再浪费体力乱走,想了想,在储物袋里掏出一件东西:“这东西我就带了一个,试试看吧。”
他点燃火石,凑近那个浑圆黑球的引线。
火花飞快燃烧,那东西忽然高高飞起,发出一声巨大的锐响,直冲浓雾中的云霄。
“穿云弹?”木嘉荣脱口而出。
商朗仰头看着头顶:“希望有人能看见,愿意冲这边聚过来。”
这穿云弹是用来做远程传讯的,平时在晴朗夜空里,不仅声响巨大,光亮数里外都能清晰可见。
可这东西平时也极少用到,他身上只带了这么一颗,此刻放出来,心里也没有什么把握。
虽然威力巨大,可是在这诡异的屏障中,冲上几丈的高空后,锐叫也消失了,火光也再看不见。
两个人忐忑地在原地等待着,终于,片刻后,第一个人影从侧边的浓雾中冲了出来。
“大师兄呜呜呜!……真的是你!”宁小周满身泥污,不知道在哪里摔了一跤,伸手抱住了商朗,“我看到穿云弹,就猜是大师兄你在附近!”
商朗一把揪住他:“就你一个人?别的师兄弟们呢?”
宁小周哭丧着脸:“我哪里知道?从万刃冢出来就一脚踏进这个鬼地方,到处找不到人,我还以为见鬼了呢。”
他转头看见木嘉荣,大喜:“哎呀木小公子,你们神农谷的人也在啊?”
木嘉荣脸色难看:“就我一个。”
穿云弹是苍穹派联系的暗号,现在情况不明,别人就算看到了,也未必敢贸然赶来。
果然,不一会又陆续过来几批人,大部分都是苍穹派的,另外零零散散的,多是别家门派的散兵游勇。
商朗略加清点,心里也有点焦急起来。
此来万刃冢的仙门子弟有整整一百。可现在,也不过聚集了不到二十人
“大师兄,宁师兄也没来啊?”宁小周担忧地四下张望着。
商朗叹了口气:“可能离这儿太远了,所以没看见穿云弹。”
木嘉荣喃喃道:“只可惜术宗的人没赶来,若是他们在,也许能找到关键。”
忽然,一个女声倏忽响在众人耳边,带着微冷的清脆悦耳:“我们也没有办法。”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往后一跳:“谁!”
另一个声音叹息一声:“别紧张,我们也刚到。”
两个青年男女并肩从浓雾中走出来,男的潇洒温润,女的清冷娟秀,竟然是原本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宇文离和澹台芸。
商朗大喜:“哎呀,宇文公子,澹台小姐,你们俩都在呀,那可太好了!”
宇文离苦笑道:“我俩也是转了半天,正好遇上,便暂时同行。又看到远处有火光冲天,想着与其干等,还不如冒险来看看。幸好,倒是来对了。”
澹台芸轻声道:“这迷魂阵借助天然地势,又加了鬼斧神工,我和宇文公子一路观察,却找不到破阵的办法。”
正说着,远处似乎又有点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可众人屏息再听,却很快又失去了踪迹。
宇文离沉吟道:“可能还有别人寻来,可是到了附近又失去了方向。”
旁边有人拿出了一个罗盘,不死心地使劲摇动,可表盘的指针却诡异地一动不动。
宇文离摇头:“我早已试过了,这里地磁紊乱,再厉害的罗盘都会失灵。”
商朗道:“宇文公子,你怎么看这事?”
宇文离目光凝肃,一字字道:“显然,万刃冢出口的传送阵被人动了手脚,而且是大手笔。”
第50章 被困
澹台芸点头:“动手脚的人绝对不安好心,这里视力和听觉都被阻挡,怕是就想将大家分散开,逐个击破。”
商朗皱眉:“可是到目前为止,似乎还没人受到攻击?”
旁边一个术宗的弟子抢道:“这还不明白?我们这么多人,其中又不乏高手,对方自然有所忌惮。先用阵法困住大家,耗得人人筋疲力尽,再来下毒手嘛!”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悚然而惊。
“可是……又是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这么狠毒的设计?”木嘉荣喃喃道。
一群人面面相觑,好几个人同时脱口而出:“魔宗!”
入谷前,魔宗右护法、术宗奇才姬半夏就诡异地出现过,若说这事和他没有关系,又有谁信?
宇文离扫了一眼四周,忽然道:“黎青黎红两位小仙君,没人见到吗?”
商朗担忧地摇头:“我是最后几个出来的。他俩和宁师弟一起走在最后。”
宇文离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眼中神色却有点奇异。
商朗急道:“现在首先要找到更多的人,这里情形诡异,大家分散开,危险的确太大。”
宁小周哭丧着脸:“去找人的话,不会又失散吗?”
木嘉荣在边上忽然开口:“我这儿有一种香料,气味极重,涂抹在身上的话,或许能靠这个找到彼此。”
商朗大喜:“哎呀这个法子好!隔音阵只能隔音,浓雾只能挡视线,气味和嗅觉,可没那么容易遮蔽。”
木嘉荣掏出一个方形的小瓷盒,刚一打开,四周的人全都齐齐后仰,被熏得几乎昏倒:“木小公子,这是香料?”
明明臭得叫人作呕!
木嘉荣白了他们一眼:“浓度太大的香精原料,发臭有什么稀奇?少见多怪。”
他又掏出一个净瓶,里面的灵泉水叮咚作响。他挑了点瓷盒里的明黄色膏体装入净瓶,用力摇晃。
果然,刚刚的恶臭迅速消失,一种浓烈的异香在四周飘散开来。
木嘉荣用指尖点了一点,道:“这香沾上衣物和毛发,留香会很持久。在一两里地之内,鼻子好的都能隐约闻到气味,用来确定方向,应该没问题。”
商朗喜形于色,抬头看向宇文离:“宇文公子,你看接下来怎样?”
年轻一辈中,论到战力和名声,苍穹派的宁夺和商朗、凌霄殿的陈弃忧一直都是翘楚,但是若说到足智多谋,术宗的宇文离却一直隐隐有力压众人的势头。
如今一遇到事,大家都不由自主指望他拿个主意。
宇文离也不推辞:“这样吧,神农谷的木小公子还请留在原地不动,好接应找来的仙门同袍们。商兄和我带着剑宗的人,一起分头去找人。”
他顿了顿,又道:“一旦找到人,就叫他们循着香味来此处会合。若是感觉香味越来越淡,务必回头,千万别和大部队再失去联系。”
众人纷纷点头,赶紧都在木嘉荣那里洒了香料在身上,各自启程。
木嘉荣带着几个修为较弱的药宗弟子,一起坐在一块巨石下,心神不宁。
刚刚还有一二十人聚在一起,现在忽然又只剩下了他们几个,四周恢复了浓雾迷蒙,空旷又死寂,天地间除了多了一片异香,别无他物。
一个人忽然打了个冷战,小声道:“……木小公子,你说他们能回来吗?”
木嘉荣冷冷道:“胡说什么?当然能回来。”
“可把我们弄到这里的人,会一直不动吗?”那人声音打颤,“万一躲在暗处,忽然下手呢?”
木嘉荣脸色难看:“想要杀掉我们这么多人,得看看他们……”
话未说完,他们背后的山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极轻的声响。
木嘉荣和几个药宗弟子惊跳起来,厉声喝道:“谁在那儿?!”
巨石沉默无声,四周的白色浓雾却好像被什么吹动了,开始流动翻涌。
木嘉荣心里“怦怦”直跳,抽出“骊珠”,轻轻一抖,无声地绕向山石一边。
流动的浓雾中,隐约一个黑影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木嘉荣顿时头皮发麻,“骊珠”剑赫然刺出:“谁?!”
那人影终于动了。
他身形如同鬼魅,手中一抹刺眼的寒光划过,急如蛇信,迎面绞上木嘉荣的“骊珠”。
软剑凌厉,匕首狠辣,两者一触即分,木嘉荣只觉得手腕一阵发麻,骊珠剑差点脱手,可是这一交错之间,他也看清了那人的脸。
一张俊美的脸上沾着点点血迹,黑漆漆的眸子衬着惨白肤色,倒像是刚从黄泉地府归来的厉鬼。
木嘉荣脸色一僵,望着对面的人:“是你?……你也是看到穿云弹找来的吗?”
厉轻鸿站在浓雾中,一言不发,眼神空洞,带着点古怪的绝望和无助。
木嘉荣迟疑地看着他:“你师兄呢?他没和你在一起吗?”
厉轻鸿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眸光里忽然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望着木嘉荣和他身边的人,他低声道:“是啊,他不在了……可你们这些人,怎么倒都还好好的呢?”
刹那间,木嘉荣心里忽然警铃大作,他猛地往后便退:“你什么意思?……你不要过来。”
厉轻鸿面无表情,摩挲着手里邪气四溢的屠灵匕首,缓缓踏上一步。
明明都是药宗弟子,战斗力没有明显差距,木嘉荣手中也拿着刚得的“骊珠”,不知怎么,他头皮就是一阵发麻。
不由自主地,他又往后退了退,紧张地盯着厉轻鸿的手:“你师兄黎仙君为什么不在?”
厉轻鸿木然看着他:“什么黎仙君,这里从来没有人姓黎。”
木嘉荣身边一个神农谷弟子惊诧道:“什么意思?你们师兄弟不是……”
厉轻鸿短促地嗤笑了一声:“你们这些蠢货。我……”
他的手扣住了一个小小的瓷瓶,正要掀开盖子,忽然,静寂了半天的浓雾中传来了一声呼喊,带着急促:“嘉荣,嘉荣你们在哪儿?我带了人回来!”
厉轻鸿的手指一僵,蓦然抬头。
商朗的身影从白色浓雾中疾冲出来,一眼看见对面的厉轻鸿,大喜:“太好了!你也找来啦?”
他兴高采烈地跑来,在厉轻鸿肩头亲热地捶了一下:“我这一路上,就在心里暗暗向老天祈求呢,最好第一个找到你。你们留在最后,要是有什么意外,那我可要疯了!对了,他们两个呢?”
他忽然顿住,疑惑地看着厉轻鸿:“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厉轻鸿怔怔看着他,按在毒药瓶上的手指,终于悄悄松开。
半晌,他才低低道:“他们俩一起不见了……我有点怕。”
商朗恍然大悟:“哦,别怕!大家被传送到不同的地方而已,我们已经在到处找人了。”
他身后果然跟着五六个人,有几个药宗的,还有灵武堂的李济,闻言纷纷跟着点头:“是啊,我们就是商仙君寻到的。”
“不瞒你们说,要不是商兄找到我,我一个人四处乱撞,真的要被活活吓死。”
木嘉荣盯着厉轻鸿,正要说话,商朗已经笑着转向他:“嘉荣,只等来了他一个人吗?”
木嘉荣沉默片刻,冷冷道:“是。他自己忽然冒出来的。”
众人正说着话,远处异香变浓,宇文离从雾气中现身返回,身后也同样带了一串寻到的同伴,其中竟然还有澹台超。
宇文离一眼看见厉轻鸿,神色微微一凛,却没多说什么。
众人在浓雾中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依着这个法子,继续寻人。
这次被寻到的剑宗弟子不少,在身上点了香料后,再度出发,力量就又大了些。
过了一阵,陆续被找到的人数越来越多,终于,几次往返后,最终被找到的人数,已经达到了六七十人,只差一小半未曾寻到。
人数越来越多,可商朗和苍穹派的一群师兄弟却越发焦急。
门中最靠谱、按说最该尽早和大家会合的二师兄宁夺,却始终不见踪影。
不仅是他,至今没露面的人里,还有那位风头无两、身兼术宗药宗绝学的少年黎青。
终于,四周的白雾逐渐变成了灰色,天色渐渐晚了。
不一会,身边四周更是逐渐变成了漆黑。
举头望天,天空被不曾消弭的雾气遮蔽得严严实实,就像是一顶巨大的黑幕罩在众人头顶,一丝星月光辉也穿透不进来。
万刃冢里好歹有植物,可以捡干苔藓生篝火,这里除了巨石和干裂的地面,就空无一物,想要生火都生不起来。
众人纷纷把身上的照明之物都拿了出来,有夜明珠,有防风的油脂蜡烛,乱七八糟点了一堆,围坐在一起,气氛一片凝重。
商朗和宇文离两个人站着,远远地在边上商量着。
另一边,澹台家的兄妹俩站在一块巨石下,不知道说到什么,澹台超声音隐约大了点:“你怎么老是向着外人说话,哼,那人对你殷勤小心,不过是忌惮我们澹台家,又安什么好心了?”
众人纷纷好奇张望,澹台芸又羞又气,站起来似乎就想离开,澹台超又泄了气,赶紧拉住她道歉:“好了好了,哥哥没别的意思,只是怕你被人蒙蔽……”
宇文离忽然抬起头,望向他们那边,眼神微冷。
李济坐在厉轻鸿身边,闷闷开口:“唉,本来这时候大家都该美美地歇息在各自的门中,洗浴熏香,好不快哉。”
旁边,一个人小声嘀咕:“是啊,谁想得到,竟会被困在这鬼地方。”
常媛儿怔怔愣神,小声道:“我们好歹都在一起,互相有个伴儿。那些落了单的,今夜不知道要怎么惊怕担忧呢。”
灵武堂的一个小师妹勉强笑道:“你也别着急,黎小仙君一定没事的,我估摸着,他被传送来的时候,可能正好偏离了大家。”
常媛儿脸色一红:“我……我是担心那几十个人,又不是单单担心谁。”
宁小周热心地凑过头来:“别怕,黎小仙君一定和我们宁师兄在一起。他精通术法,宁师兄又刚得到了应悔剑,说不定他俩已经先破阵离开了呢!”
“要是这样,可真太好了。发现不对,赶紧去搬救兵,我们才有救嘛。”
厉轻鸿忽然抬起头,嘶声叫道:“不可能的!他们根本出不来!”
他声音凄厉,眼神更是带着点疯狂,身边的几个人都被他吓了一跳,纷纷扭头看他。
厉轻鸿叫了这一声,似乎也感到自己突兀,低着头,又一声不吭了。
而他的手中,则死死攥着一个小小的东西,微光闪动。
一边,常媛儿无意中瞥见他手中之物,忽然一怔。
那分明是一颗粉红色的海螺珠,正是她在止杀湖边送给元清杭、元清杭又转手送给他这位师弟的。
她悄然看着厉轻鸿,不知怎么,心里莫名一阵发寒。
这人看着那颗海螺珠的眼神,竟似充满困兽般的绝望和无助。
仅仅是因为他师兄至今毫无音讯吗?
不远处,木嘉荣身边,一个师兄小声犹豫道:“公子,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古怪?我总觉得他刚刚遇见我们时,那感觉不对。”
木嘉荣咬了咬牙,赫然站起身,向远处的商朗和宇文离走去。
人群外,商朗和宇文离并肩而立,两人都眉头紧锁。
宇文离道:“敌人把我们设计引到这里,却至今不现身,我怕夜长梦多,有更大的阴谋在后面。”
商朗皱眉:“我们这么多人失踪,各家宗门应该都发现不对了。或许很快就有人能找到这里?”
宇文离面色不太好:“怕是极难。背后的黑手既然做下这么大的手笔,就一定毁去了追踪的可能。”
传送阵的布置可谓精巧,失之毫厘,传送去的地方都可能谬以千里。所以每到十二年一次的冢门打开,这出口的传送阵都由阵法大师反复检查。
况且这传送阵边,也不是完全没人看守的。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恐怕看守的人也已经遭了毒手,更不知道各大门派发现后,该是怎样的慌乱焦躁。
毕竟各门各派,最优秀、最有前途的优秀晚辈们全都云集在此,万一出点差池,那可真的是一网打尽,再无遗漏。
想来想去,除了蛰伏多年的魔宗妖人,实在也想不出别的由来。
宇文离的衣袖忽然一动,一只黑色的三角脑袋倏忽探了出来,无声无息吐着蛇信,冰冷的眼睛中泛着红光,四下晃动。
商朗猝然被吓了一跳,看清那黑蛇的眼眶中镶嵌着的灵石,才松了口气:“宇文兄,你们家操控的傀儡蛇真像是活物!”
宇文离瞥了一眼那泛着死物气息的黑蛇,纤长手指轻点,轻轻抚摸着它的脑袋。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这傀儡蛇虽然已经不是活物,可生前也极有灵性,它这么主动出来,像是嗅到了危险。”
商朗看着他抚摸蛇头,虽然知道那不是活物,依旧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讪讪道:“好厉害的傀儡术。蛇都死啦,还能这么听话,还能预警。”
宇文离缓缓道:“绝不能再等了。明天一大早,我要联手所有术宗同门,一起外出找寻破阵的阵眼。”
商朗犹豫了一下:“澹台兄会听你的差遣布置?”
宇文离道:“我明日和他商量一下,若是他不听,也随便他就是了。”
商朗想了想,眼睛一亮:“澹台小姐通情达理些,宇文兄不如先找她?”
宇文离淡淡一笑,没回应这句,却忽然转了话题:“商兄,我知道你一向坦荡,对人不疑。可是我想提醒你,对黎红小兄弟,最好还是疏远点才是。”
商朗愕然:“为什么?他人很好啊,医术又厉害得很。”
宇文离慢悠悠摸着腰间那柄无名剑,眉宇温和:“这里所有人都知根知底,唯独他师兄弟二人来历至今不明。现在的情况离奇凶险,多防备些,总没有坏处。”
商朗迟疑片刻,道:“宇文兄,是不是嘉荣对你说了什么?他小孩子心性,脾气又有点大,你不用……”
“商朗!”惊怒的叫声在他身后响起,木嘉荣满脸无法置信,“我当你是朋友,敬你如同兄长,没想到你、你竟然是这种小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