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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第31章


    陆小凤感觉有人在跟着他。尴尬的是,他也在偷偷跟着别人。


    以他的轻功来说,能跟上他脚程的屈指可数。所以,他转回头,对隔壁一棵树说:“香帅,你怎么挂在树上?”


    对面那棵香樟树枝叶繁茂,听了他的话后,树冠“窸窸窣窣”动了动,从里面钻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这手将香樟树的枝条斜斜拨开,里头果然露出楚留香那双明亮多情的眼。


    “陆大侠不也正挂在树上?”他悠悠笑道,单手勾着树干,双脚登踏其上,一身月白文士袍垂坠下来,好不潇洒。


    可陆小凤偏要拆他的台:“那不一样。我确实也挂在树上,但是光明正大地挂,香帅你呢,却偷偷摸-摸地挂。”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好笑地问:“你光明正大?我就是见你偷偷摸-摸的,才跟上来看一眼究竟。”


    陆小凤:“香帅跟的是我?”


    楚留香点点头,又问:“你跟的又是谁?”


    陆小凤说:“自然是长公主殿下。”


    “那你还好意思说我?”楚留香笑道,“对于前面那两位来讲,我们都是偷-窥的狂徒。”


    陆小凤于是悄悄探头朝前面看了一眼。


    树林深处,影影绰绰站着两个身影。一位纯白衣袍,背负双剑,怀抱着白云城主的尸身,赫然是刚刚决战得胜的西门吹雪。


    另一位乃一女子,身后一匹骏马,身量纤长,站姿挺拔,着直袖衫襦,下穿杏色破裙,围烫金围裳,绦带静静压-在裙上,尽显雍容闲雅。


    此时,他们二人正交谈着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长公主殿下和西门有什么好说的?”陆小凤喃喃自语。


    楚留香也看过去,道:“展大人之前对西门庄主说,事关叶城主身后之事,也不知究竟是何事。”


    他们对视一眼,点点头,同时起跳,悄无声息地落在另一棵树上。这棵树离地上二人更近,以他们的耳力,猫在树上便能听清下面说的每一个字。


    甫一听,便听到西门吹雪冷冷道:“你若胡说八道,就算是长公主,我也不会对你客气。”


    楚留香皱了皱眉,去看陆小凤。陆小凤寒了一下,他知道西门吹雪没开玩笑,逼急了,他是真的会毫不客气地出手。长公主之前究竟对这杀神说了什么?


    下面的赵妙元却丝毫不慌,甚至还有心情笑,说:“西门庄主若是不信,大可自行离去。”


    西门吹雪沉默。半晌,他道:“你要我怎么做?”


    赵妙元说:“把他放在地上。”


    二人一时僵持住了,西门吹雪又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弯下腰,将叶孤城的尸体轻轻放下,靠在身旁的一棵树干上。


    楚留香迟疑道:“长公主她……”


    陆小凤:“嘘——”


    楚留香转头去看他。陆小凤聚精会神地望着下面,连眼睛都没眨,用气音对他道:“嘘,嘘嘘嘘……”


    楚留香:“……”


    下方,赵妙元单膝下跪,半蹲在叶孤城旁边,挽了一下鬓边碎发。接着,只见她一手搭在尸身额头上,一手撑着地面,阖了眼,口中默念起什么来。


    一旁的西门吹雪显然不清楚她在做什么,面上少见地露出犹疑的神色。一阵风吹过,他手搭在剑柄上,不知为何后退了一步。


    树上的楚留香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陆大侠,她在做什么?”


    陆小凤兴奋地悄悄道:“招魂!”


    楚留香一愣。他对这种事向来不信,但现在说出这个词的乃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聪明人,下方两位一个是当朝长公主殿下,另一个更是世上剑道第一人。这样的处境下,不语怪力乱神的他好像才是那个另类。不由下意识道:“什么?”


    “招魂术!”


    陆小凤那样子仿佛想在树上翻个筋斗:


    “早就听闻那次包大人升堂审驸马,长公主当着黎民百姓的面,青-天-白-日下使了招魂之术,连通阴阳二界,将驸马早已仙逝的父母从地府拽了上来,当堂对峙,这才帮包大人断了案。可惜当时我不在现场,没看到她使那神仙术法,没想到今天还能被我碰上机会!”


    楚留香愕然道:“那不是民间夸大后的故事吗?”


    陆小凤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摸-摸自己两撇胡子,笑道:“别的故事也许是,但她的绝对不是!”


    谈话间,下面的赵妙元已经念诵完毕,睁开眼睛,喝了声:“来!”


    一刹那,一股罡风平地而起,“呜”的一声卷住她鬓边发丝,草叶狂飞,西门吹雪的衣袍猎猎作响。


    香樟树枝在突如其来的风中狂舞如鬼爪,树上二人连忙摁住自己的衣袖,以防发出声音。一转眼,再看下去,却见叶孤城冰冷的额前浮出一点幽蓝微光!


    楚留香其实是个有点偶像包袱的人,不然也不会被叫做“流-氓中的贵公子”,然而现在,他实在没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那细如芥子的微光仍然没有消失,反而如水汽凝结,慢慢变大,最终竟然结出一个叶孤城的模样,漂浮在半空中。


    这个叶孤城浑身都是半透明的,与地上尸身一样紧闭双目,没有动作,形象似乎也残缺不全,边边角角融化在空气当中。


    西门吹雪震惊了。


    自从小时候触碰剑柄的那一刻开始,西门吹雪的人生中就只有剑。而他又一直十分富足,所以旁人所探讨、辩论的很多话题,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比如女人、美食、美景、权力。再比如,鬼神与信仰。


    与其说信或者不信,不如说他根本不在乎。他一生中杀死过无数人,从来都没想过是否会有厉鬼来向他索命,因为他心诚,剑也诚,若有任何东西要来杀他,杀回去就是了。


    杀不掉?那就被杀,非常简单。


    以至于到现在,西门吹雪看着眼前的一幕,前所未有地手足无措。他所面对的,是自己数十年人生中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过的一套体系。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问。


    同时,躲在树上的楚留香也喃喃出声:“……这是什么?”


    长公主便道:“这是胎光。”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属阳,分别为“天”、“地”、“人”;七魄属阴,名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而三魂中的天魂,就是胎光,主生命本源,与先天之灵相关,决定人的生命力和精神状态。


    这个说法,不止存于道教《黄庭经》之中,在中国古代医术里也十分完善。西门吹雪不懂道学,但精通医术,所以对“胎光”的概念是清楚的。


    但他从来不知,这种东西可以真正出现在人的眼前。


    “修道之人可以通过冥想,内观胎光于肉身,修为深厚者还能够感知,并且牵引他人的胎光。”赵妙元解释说。


    西门吹雪回过神,不由自主地走到那魂魄面前,伸出手去。


    他的手修长,关节处带着明显的剑茧,手指穿过叶孤城肩膀时,却摸了个空。所至之处,魂魄模糊扭曲,似乎被挥散了一般。


    见此情景,赵妙元道:“如你所见,叶城主的胎光虽能化形,却没意识,也并不稳定,想来是庄主的剑气冲撞其紫府的缘故。不过,除此之外,魂体还有明显缺损,若不加以调养,必然会长久逗留人间,无法转世超脱。”


    西门吹雪皱了皱眉:“缺损?”


    “不错。”赵妙元说。


    “为什么缺损?”西门吹雪问。


    赵妙元道:“一般来说,魂魄缺损是因为暴死,也就是意外死亡。但我听说,叶城主先前慨然赴死,并非那种惊吓过度或者不知道自己已经去世的鬼魂。”


    西门吹雪垂眸去看地上叶孤城的尸身,沉默。


    赵妙元没听到回应,抬眼打量了他一下,权当对方默认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西门吹雪:“什么?”


    赵妙元说:“执念未了。”


    西门吹雪望向她。迎着女人坦然的双眸,默然一瞬,问:“可是皇位之憾?”


    树上,陆小凤不安地动了动。


    一般来说,谋权篡位这种事,人们总是讳莫如深的,更别说交谈对象正好是天家血脉的时候了。西门吹雪就这么问出来,实在让人如芒在背。


    楚留香按住他的肩膀,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他有一种预感,这位长公主殿下不见得会对此心生反感。


    果然,赵妙元非但没有生气,竟还笑了起来,道:“是与不是,庄主心中应该已经有判断了吧。”


    西门吹雪看着她的脸色,放松下来,点了点头:“他与我比剑时,已经心无旁鹭,想来不是因为这个。”


    “是啊。”赵妙元指尖上不知何时翻出一只小玉瓶,笑眯眯地说,“而除此之外,其他的执念我都能替他解决,所以才让庄主将他的魂魄交给我来温养。有了这养魂瓶收容胎光,辅以存思法滋养,再设坛吸收日月精华,假以时日,必然恢复如初。”


    西门吹雪问:“你知道他的执念是什么?”


    赵妙元颔首。


    西门吹雪:“是什么?”


    赵妙元就道:“飞仙岛,白云城。”——


    作者有话说:谈判中……


    第32章


    飞仙岛是天外飞仙的飞仙岛,白云城是白云城主的白云城。


    西门吹雪知道长公主说得对,可他虽然也是一庄之主,但注定体会不到叶孤城的这种感受。


    “你为什么要帮他?”他问赵妙元。


    长公主把-玩着那只晶莹剔透的小玉瓶,道:“因为飞仙岛从此以后就是朝廷的了,但我还不想坚壁清野。”


    西门吹雪一愣。就听她说:“飞仙岛收归,好比收复一块久失的失地。当地居民都早已习惯了另一种生活方式,比起强硬训诫,还是温和一点,参考前任主人的方式慢慢教化更好。所以我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帮自己。


    “叶城主呢,又正好放不下他的子民。这不是一拍两合么?如果他没有死,本宫倒想继续让他做这个城主。”


    西门吹雪侧头望了一眼树干处,叶孤城的尸身静静躺在阴影里,更显苍白。他抬头,低声问:“你既然已经想得那么清楚,直接做就是,何必来问我?”


    赵妙元笑道:“左右也没有旁的人可问,叶城主生前与庄主惺惺相惜,甚至将性命交给了你,本宫自然要来请教一番。”


    西门吹雪垂下眼帘。此前他杀过很多人,从未容情半分,但……


    半晌,他说:“如果真的能了却他的愿望……动手吧。”


    赵妙元点点头,上前一步,来到那幽蓝魂魄身前。手指一拈,掌中便现出一张黄-色符箓。


    她双指夹符凌空一划——


    “嗤!”


    符纸无风自燃,长公主指尖亮起惊心动魄的火焰。她一手举起玉瓶,一手夹着符箓,口中念念有词,最后对准魂魄,倏地一指!


    火焰舔舐魂魄的刹那,半透明的胎光一抖,缓缓靠向那只白玉养魂瓶。赵妙元旋开瓶塞,瓶口霎时迸出细小的漩涡,焰光连同魂魄被扯成长长一线,流星般坠入瓶腹。


    最后一缕幽光没入,长公主迅速以另一指拈符,拍在瓶口,火焰便瞬间熄灭。


    幽蓝色的光团已然安定,在玉瓶深处缓缓旋转,似睡非睡,似沉非沉。


    她旋紧瓶塞,低头将瓶收进怀中,如同收起一件随身佩物,隔着衣服拍了拍,调笑道:“跟着我吧,我养你。”


    地上尸身岿然不动,仿佛与树干和大地融为一体,让人觉得它最后一丝残存的生机也已经消失。


    清晨的阳光斜斜将二人脸颊照亮,西门吹雪看着赵妙元。他一开始将这人认作一个女人,而女人对他来说便是低等的、弱小的存在。所以面对峨眉四秀时,他才会说出“女人不练剑,练剑的不是女人”这样的话。哪怕后来已经有了妻子和孩儿,他的想法也没有改变。


    但如今,西门吹雪已经无法将面前的人看做他认知里的女人。比起“女人”这个符号,赵妙元在他眼中所代表的,更多是“皇权”与“神权”。


    “你让我很困惑。”西门吹雪对她说。


    “为什么?”赵妙元问。


    “因为你是女人,但又不像女人。”


    赵妙元讶然看着他。威名赫赫的剑神手边还挂着剑,但此时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宛若稚子。


    她失笑,摇了摇头。


    西门吹雪问:“你笑什么?”


    赵妙元道:“难道西门庄主想说我女人身,男儿心?”


    西门吹雪:“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赵妙元说,“我是女儿身,女儿心。”


    西门吹雪皱眉,语气还是毫无波动,陈述:“你太强势,也太强大,脑子里思索的问题,不像是女人会想的东西。”


    赵妙元挑起眉毛,望着他的眼睛问:“你们男人就这么自信,宁肯怀疑上天将一个女人的身心装错,也不愿相信自己小看了女人的能力?”


    西门吹雪沉默半晌,说:“世上没有几个像你一样的女人。”


    “世上也没有几个能像我一样自小游历江湖,熟读四书五经,不学女诫女德的女人。我只是比较幸运罢了,论能力,没什么出彩的。”


    赵妙元抱起胳膊,不冷不热地说。


    “我既然是女人,便可以代表女人;我是什么样,女人自然也是什么样。这世上之事融会贯通,即便西门庄主一心剑道,对于不那么明白的,也该多了解些才好开口。”


    这话简直不客气到了极点,树上陆小凤听得汗毛直立,恨不能跳下去捂住长公主的嘴。但西门吹雪今夜遭受到的冲击已经够多了,又是从赵妙元口中说出来的,乍听之下,非但没觉得冒犯,反而认真反思了一下自己。


    对于足够强大的存在,西门吹雪很是尊重。


    他沉吟半晌,朝长公主点了点头。接着,默不作声地俯下身,将叶孤城重新抱起,转身便要走。


    走之前,他侧过身,对赵妙元道:


    “我欠你一个人情。”


    为了叶孤城,也为他自己。


    赵妙元怔了一下,不由莞尔。她眼珠一转,有点好奇这份人情在剑神心目中的地位,又不知死活地想逗逗他,问:“那我们现在是朋友吗?”


    西门吹雪冷冷道:“不是。”


    意料之中。赵妙元嘿嘿一笑。


    “不是朋友,但……”西门吹雪那双漆黑的眼眸看着她,缓缓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说罢,抱着尸身转头离去,白衣融进晨光之中。


    赵妙元目送他走远,摸出怀中的玉瓶打量,脸上露出丰收的喜悦。


    她可没自己嘴上说的那么好心,今夜前来取走叶孤城的魂魄,不只是为了飞仙岛,还为“恒我”势力的扩大,更为那神秘术士的身世之迷。没想到,还有特殊收获。


    “剑神的人情,啧啧……”


    一旁草木传来微弱的“沙沙”声。


    赵妙元没有在意,将玉瓶对着阳光仔细端详,去看其中魂魄的状态。


    突然,头顶树冠上传来一声惊呼——


    “殿下小心!”


    讶然抬头,只见树顶“呼啦!”翻下来两个人,双双挡在她身前,正是陆小凤与楚留香。定睛一看,他们对面,赫然出现一条碗口粗的白色红眼巨蛇。


    赵妙元:“……”


    楚留香急声道:“殿下快躲开!这巨蟒行动悄无声息,直冲人来,必然是要吃人的凶兽!”


    赵妙元:“…………”


    陆小凤已经蠢蠢欲动,眼看着就要效仿武松一掌挥过去,赵妙元扶额道:“都给我打住吧。”


    二人愣了一下,还没回头,便见巨蛇猛然探头到他们面前,蛇信吐-出,嘶嘶作响!


    这两人的反应速度何其之快,立即就要出手,赵妙元喝道:“住手!”


    楚留香与陆小凤一滞,本想运转的功法断开,眼看大白蛇张开嘴露出獠牙,心中皆是一叹:得受点伤了。


    谁知,那大白蛇听了长公主的话,居然也一顿,把嘴闭上了。


    就听到长公主用一种很严厉的声音说:“吓人干什么,作死吗?”


    那蛇竟然很不服气地“哼!”了一下。


    楚留香和陆小凤愕然看着它。


    “滚过来。”赵妙元道。


    白蛇真的慢慢动起来。它昂着头,肚腹将草丛压扁,长而粗的身躯缓缓经过他们身侧,白鳞在阳光下温润如玉。


    两人随着它的移动逐渐转过身,便见这蛇在长公主边上停住,将身子一扭,竟然变作一个少女!


    这少女满身华服,穿得比公主还像公主,眸底隐隐有红光,看人的表情怎么样都带着一丝挑剔似的。


    楚留香简直目瞪口呆。


    他身边,陆小凤也是毛骨悚然,但越看这少女越眼熟,不由“咦”了一声。


    赵妙元将少女搂到身边,介绍:“这位是我的副手,柳环痕。她与我们有些不同,还请二位不要见怪。”


    这叫有些不同吗?根本不是一个品种啊!


    楚留香正欲说话,陆小凤突然跳道:“你是浮香楼那天的‘柳姑娘’!”


    楚留香:“浮香楼?”


    赵妙元咳了一声。柳环痕半靠在她身上,那细细的柳眉一挑,眼神朝他们乜斜过来,阴阳怪气地问:“二位大侠,我是来保护殿下,才会潜伏在树林里。你们又是因为什么?”


    这下换他们两个咳嗽了。


    无奈之下,将一切托出,朝长公主道歉。赵妙元让他们别担心,又拿出养魂瓶给他们看。四个人好不容易互相解释清楚,就听到自远而近“哒哒”的马蹄声。


    展昭一身红衣打马而来,穿过影影绰绰的枝丫,停在四人面前。


    “展大人来了。”楚留香笑道。


    “香帅,陆大侠。”展昭朝他们抱拳,转过身,看见柳环痕站在赵妙元身边,愣了愣。


    他们二人在长公主府里见过几面,不过并不熟。柳环痕抱着胳膊道:“你又来做什么?”


    展昭面不改色地微笑:“柳姑娘。”


    转头看向赵妙元时,神情柔和了不少,道:“长公主府的仆从说殿下一-夜未归,昭便来此处碰碰运气。”


    先前赵妙元让他帮忙与西门吹雪传话时,说过面见的地点。不知为何,想到他在这片林中溜达着到处找人,赵妙元就忍不住笑,说了句:“这就走了。”


    翻身上马。


    柳环痕倏然化作一条手指粗的小蛇,钻进她袖子里。与楚、陆二人道别后,便和展昭并辔而行,背着晨光,消失在丛林深处——


    作者有话说:给几位江湖传奇一些小小的震撼


    第33章


    树林中,只剩下楚留香和陆小凤两个人。


    目送展护卫与长公主离去,楚留香忍不住叹道:“这位长公主殿下,真是……”


    陆小凤接口道:“才华横溢,勇敢果决,天资聪慧,长得还好看?”


    楚留香转头看他,二人对视了一息,都笑起来。


    “陆兄,你啊……”


    楚留香想起世人常常把他们相提并论,除了轻功之外,更多的其实因为二人皆是风-流浪子的作态。有好事之徒,还会比较他们身边的女人如何。


    思及此处,不免摸了摸鼻子,道:“方才你说的‘浮香楼’,又是怎么回事?”


    陆小凤问:“香帅知道当初浮香楼闹鬼的事吗?”


    说着,就把停云阁中发生的情节又讲了一遍。他颇有些说书的天分,这故事又常讲常新,绘声绘色之下,将堂堂盗帅听得长吁短叹,感慨道:“世上竟真的有如此凄艳诡谲之事……”


    忍不住望向陆小凤:“而你竟然亲身经历其中?”


    陆小凤兴奋地说:“对呀!”


    换了任何一个人,在任何一个处境之下和楚留香说这番话,他都不一定能信。但就像陆小凤说的,这是长公主殿下的故事。


    楚留香呼出一口气,他开始理解为何陆小凤追着长公主到处跑了。


    所谓浪子,皆追逐着世上的刺-激和新奇,无法忍受自己在平静中滞留,所以才四海为家、浪迹天涯;而长公主殿下所代表的,正是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无法瞥见的东西——另一个世界。


    鬼怪、阵法、探案、死亡、符箓……这其中的神秘险恶,足够让浪子们食髓知味,欲罢不能了。


    就比如楚留香,现在一想到自己未曾参与停云阁中女鬼的故事,没见过那场惊天动地的驸马案,他心中就像住了只蝈蝈似的,瘙痒难耐、坐立不安。


    陆小凤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笑嘻嘻道:“今天这‘赤金阵’、‘美女蛇’的事,我也是第一次见。香帅你头一天触及鬼神之说,就一下见到这么多,已经大赚特赚了!”


    楚留香莞尔,看了看天色,说:“好吧。只是天下美事终究短暂,如今已经天色大亮,也是时候去做正事了。”


    陆小凤问:“什么正事?”


    楚留香笑道:“不知。陆兄可有推荐?”


    陆小凤眼睛一转,道:“不瞒香帅,方才皇上从私库里赏了我一坛好酒……”


    楚留香大笑起来。


    “当浮一-大白,走!”


    从京郊回长公主府的路,有很长一段都与回紫-禁-城的路重合,而天色又尚早,周围没有行人,柳环痕也半途赌气下车了。


    所以这一截熟悉的路上,再次只有他们两个人。只不过初见的时候是一顶轿子,而现在则是两匹马。


    齐头并进的情况很好缓解了展护卫的拘谨,如今吹着晨风,听着踢踢踏踏的声响,两人的马时不时你挤我我挤你,还别有一番惬意氛围。


    “展大人方才找了我多久?”赵妙元问。


    展昭道:“不久,昭听到了谈话声。”


    赵妙元笑眯眯道:“哎呀,忘了展大人是听声辩位的武林高手了。”


    展昭失笑:“不敢当。”


    看了他一眼,赵妙元突然唉声长叹。展昭疑惑:“殿下何故叹气?”


    赵妙元就道:“岁月无情,我们才认识这么久,你就已经变了。”


    展昭讶然:“我?哪里变了?”


    赵妙元:“原本你说‘不敢当’的时候,就应该脸红了。可现在呢?脸也不红,心也不跳,声音也不抖了。果然,‘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啊。”


    “……”展昭将这句诗念了几遍,无奈地说:“殿下又拿昭取笑。这般文采,用在正途上岂不更好?”


    “谁说本宫拿你取笑了?这分明是逗你开心呢。”赵妙元一本正经,“逗你开心,就是本宫的正途。”


    展昭眨了眨眼,避开她的视线,攥着缰绳笑道:“莫开昭的玩笑了。”


    “没开玩笑啊。”赵妙元说,“本宫可不是谁都愿意逗的,喏,你见我逗香帅开心了么?”


    展昭便说:“楚香帅幽默风趣,博文强识,自然不用殿下去逗,就能让殿下开怀。”


    赵妙元思索了一下:“嗯,你说得对。”


    又话锋一转,道:“可惜,我不喜欢被人逗,只喜欢逗别人。”


    展昭哑口无言,摇头道:“我说不过殿下。”


    早秋的汴梁薄光微雾,赵妙元见他低眉浅笑,俊朗的五官也显得温柔了,一时不由心情大好,夹了夹马腹,先小跑出去,嘴里哼起歌来。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长公主府门口。


    二人下马,正要作别,展昭忽然叫了她一声:“殿下……”


    赵妙元转头:“嗯?”


    踌躇几息,展昭还是问了:“既然殿下觉得昭变了……那是变之前好些,还是变之后更好?”


    赵妙元微微睁大眼睛。展昭站在她面前,肩背笔挺,眸子里却带了些忐忑。


    她嘴角上扬了一下,又压下去,严肃认真地打量起他来。


    “嗯……”


    沉吟半天,眼见展昭手脚已经开始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忽而探过身来,捉去了他鬓边的一片叶子。


    而后盯着他的眼睛笑道:“都好。”


    展昭愣住。


    眼前的女子眉眼弯弯,莞尔说:“咱们展大人怎样都好。”


    赵妙元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刘弦去取自己赌赢的票子。


    当初东京的赌坊都在因为紫禁之巅决战做庄时,她可是花大价钱,在各地都买了西门吹雪。


    估计刘弦回来的时候,得扛一麻袋银票进门了。


    熬了个通宵,还全是体力活,赵妙元有些疲惫。魂坛早已准备就绪,将装有叶孤城魂魄的白玉瓶摆上去,她倒头就睡。


    接下来的几日都没什么大事,睡到日上三竿也无妨。起来了,就拿赢的钱给柳环痕添置衣裳、买好吃的,怎么贵怎么来,终于把这条祖宗哄好了。


    等到下一个吉日,赵妙元早已养精蓄锐,因为她要迎接的,是一场更加盛大、繁复且漫长的加封典礼。


    “敕曰:


    朕承昊天之眷,膺九鼎之重。皇妹妙元,毓粹璇源,早悟玄真。总角皈道,通紫府之灵文;及笄秉圭,明黄庭之秘箓。此非惟手足之卫,实乃护国之验也。


    昔汉武尊河上公,唐宗礼孙思邈。今尔以金枝证道,以神通靖难,勋在宗祧,德隆方外。


    特进封号为‘鲁’,锡之金册。


    增汤沐邑五百户,授驷马厌翟车一乘,红罗绣云凤伞二,戟架八副。玉带二銙,透犀、金涂各一;珠冠一顶,东珠十颗。内侍、女官如贵妃例。


    紫霄有路,凭慧剑而登真;丹陛垂光,倚至诚以翊运。尔其葆守冲和,永绥福履。


    钦哉。”


    比起初次来说,这一次晋封仍然穿翟衣霞帔,持象牙笏,但不同的是,除了祭告太庙天地之外,并非只需要在宫门口叩谢皇恩就够了,而是由皇帝集结文武百官,正式在大庆殿举行整个册封仪式。


    着礼服,受册宝,由内侍省官员宣读册文,百官列班朝贺:


    “殿下千岁,陛下万岁——”


    站在丹陛高处,看下方万万个人头,位高权重者向你齐齐跪拜,山呼万岁,这滋味不可谓不好。


    只不过丹陛上不是只有她一人,他们口中的万岁也并非指她,未免让人心生旁念。


    赵妙元垂下眼帘,微笑。


    册封典礼结束后,赏赐队伍将一箱箱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抬进长公主府,队伍之长,进出间足足花了两个时辰。


    看着这些箱子将长公主府库房堆满,赵妙元心中一动,第二天,便领人抬着十箱,前往京郊大涤山。


    大涤山上,有一座皇室为安置贵族入道女性建成的道观,名叫洞真宫。


    与唐代宫妃、公主主动选择入道,甚至以修道为名,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不同,当朝贵族妇女入道,大多是被迫的,皇帝会以敕令入道作为惩处的手段。


    赵妙元的父亲真宗,就以犯销金之禁为由,将她生母杜氏关在洞真宫中,等到真宗崩卒,杜氏也没有被放出来。


    自从被刘娥选中培养,赵妙元与杜氏就日渐疏远,平日里打点她生活起居之事都是刘娥在做。如今刘娥不在了,赵妙元也是时候接手这方面的工作。


    与赵妙元这个皇室血脉相比,杜氏乃戴罪之身,没有随意出入洞真宫的权力,最多也就下到镇上采买些东西。虽说与她并不亲厚,好歹也是生母,赵妙元想着带些财物给她,也好让她有个立身之本,不至于被人任意欺辱,像记忆中自己小时候一样。


    只不过,她这个妈妈,脾气极其阴晴不定。有时候把她搂在怀里,心肝长心肝短地哭,仿佛小赵妙元就是她的一切;但一句话说得不对,或者一个动作不合她心意,杜氏就会暴怒,照脸扇巴掌都是轻的,连藤条也被她打断好几根。


    面对这样的亲妈,赵妙元还是有点发憷,左右寻了一圈,将柳环痕带上了——


    作者有话说:长公主甜言蜜语一箩筐


    第34章


    本来缩在梳妆盒里打盹的柳环痕:“……”


    “你带我去干嘛呀。”她化成人形在轿子里抱怨,“你妈要打你,也不会卖我面子。”


    赵妙元道:“你那点面子有什么用?我是叫你来望风的,如果她看上去要揍我,你就立刻卷着我逃走。”


    “……”柳环痕无语地说,“你不是一向胆大包天么,怎么这么害怕她?”


    那当然了,童年阴影啊。


    见她不说话,柳环痕瞥她一眼:“就不能不送?她对你又不好。”


    赵妙元不由叹了口气:“她好的时候还是很好的。”


    说到底,还是自己那好大喜功的爹做的孽。


    真宗年轻时干了许多件遗臭万年的事,最臭名昭著的就属“封禅泰山”。


    帝王封禅,是中国古代最高规格的祭拜仪式,而泰山又是五岳之首,承载了绝无仅有的崇高意象。如果在泰山封禅,需要达成几千年来所有皇帝默认的三条共识:一、更朝换代国家统一;二、政绩卓著、国富民强;三、祥瑞出现。


    在他之前,从中华民族自黄河、长江诞生算起,也仅仅只有四位皇帝在泰山封禅——


    秦始皇、汉武帝、唐高宗和唐玄宗。


    这四位,哪一个拉出来不是惊天动地的存在,而真宗为了洗刷城下、澶渊之盟的耻辱,强行耗费数年、劳民伤财地举办泰山封禅仪式,还因为至少要契合一条共识,搞出了天降祥符的“天书运动”,简直是任性妄为、贻笑大方。


    赵妙元记忆中,自从他成为第五位泰山封禅的君主后,上下五千年,都再也没有一个皇帝想要这个名头。等到朱元璋当皇帝时,甚至彻底取消了泰山封号。


    耻与之为伍也。


    更有甚者,正是因为天书运动和泰山封禅太过消耗国力,真宗这个弱智便打算从女人和自己后院开刀,颁布了“销金禁令”。


    销金,是一种将金子融合进衣物中,让布料闪闪发光的工艺,确实比较奢靡。但当时“销金禁令”只是试行,并未严行禁止,而这种工艺早就已经在世家贵族中广泛普及了。


    这就导致本来不屑于争宠的杜贵妃,难得想要打扮打扮、在丈夫封禅回宫那天着华服迎接他时,被真宗看到她穿了销金工艺的衣裳。


    杜氏是不受宠的,能得到贵妃位分,纯粹因为她乃前太后的侄女。这便是真宗去泰山的队伍里有刘娥、有淑妃,唯独没带上她的原因。可能也正因为如此,她自觉面子挂不住,才意图靠美貌争宠一次。谁知正好撞在枪口上,让真宗拿她开了刀,直接扔进道观里,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她遭难之后,众人无不警醒,这销金禁令才得以大范围推广。


    回忆之间,轿子已经来到洞真观山门口。


    因为是皇家宫观,不靠香火供奉,里头又住着些贵女,所以洞真观平日里并不开门。赵妙元下了轿,扣了扣山门的门环:“有人吗?”


    很快,一个圆脸小道士便将门拉开了一条缝:“什么事?”


    “我来找我娘,麻烦小道长帮忙通传一声。”赵妙元笑眯眯道。


    那道士一愣:“你娘?”


    “对呀。”赵妙元说,“你是新来的吧?我叫赵妙元。”


    好歹出生在这个道观里,赵妙元还是认识很多老人的,名头也算响当当。那小道士一听,吓了一跳:“你……你是长公主殿下?”


    往外瞄了一眼长长的仪仗和一箱箱沉甸甸的物什,连忙道:“我立刻通禀!”


    提起衣摆狂奔而去。


    赵妙元指挥仆从将箱子全都抬上来,还未过半盏茶的时间,却见那小道士又慢慢走了回来,到了近前,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怎么了?”赵妙元疑惑问她。


    小道士“呃”了一声,对她道:“不好意思,琼真师兄有事,暂不方便见客……”


    赵妙元一愣,旁边的柳环痕说:“什么见客,这是她亲女儿!你说清楚了没有?”


    “说清楚了呀!”小道士睁大眼睛,颇感冤枉地嘟囔,“她还让你们滚呢,我好心才没讲出来……”


    赵妙元与柳环痕对视一眼,朝那道士笑道:“师弟,你看我来都来了,还提着这么多东西,能不能通融一下?”


    小道士为难地说:“不行呀,观里的规矩就是……诶你们干嘛??”


    柳环痕牢牢把她摁在墙上,身后,赵妙元带着队伍鱼贯而入,路过时还不忘撸了一把小姑娘脑袋,打哈哈道:“没事啊放心,我跟你们观主老相识了,到时候说一声,奖励你好吃的!”


    也不管小道士急得直蹦,指挥众人朝观内西南角走去。她了解她亲娘,就算今天洞真宫彻底焚毁,这倔脾气的女人也是不愿挪窝的。


    到了记忆中的偏房,果然与旧时模样大差不差,赵妙元让众人在外面稍等,自己熟练跨进院落,敲响房门。


    “娘!娘?孩儿回来了。”她扬声朝里面喊。


    没人说话。


    赵妙元其实也不怎么想和杜氏交流,见此情景,直接吩咐道:“将礼箱搬进院来,而后我们便出去吧。”


    仆从们应了一声,正要动手,突然听到房内一道冷厉的女声:“把你的腌臜东西给我扔出去!”


    众人一惊,皆回头看那厢房。赵妙元哑然半晌,走过去道:“娘,你在里面干嘛不让我进来?”


    “不让你进来,你不是也进来了?”


    房内女人嗓音低且凉,说起话来好像一条冰冷的蛇在爬。


    “土匪一样,不知哪个下三滥教出来的。”


    赵妙元听得皱了皱眉,却也没发火。


    几十年前,刘娥将真宗迷得五迷三道,一心想封她为皇后,但其出身实在太低,还是个二嫁的女人,常理来说杜贵妃比她合适得多;正好,杜贵妃违反了禁令,真宗便逮住这个机会,一举将其扔进道观,掠夺封号,才勉强把刘娥捧上后位。


    因此,杜氏一直将刘娥视为仇敌,即使后来她在道观中有孕,是刘娥操持打点相关事宜,也是刘娥保下她的女儿,让她能过上体面的生活,她还是恨上了这个女人。


    不如说,正是因为自己身处泥泞之中时,刘娥高高在上地伸出援手,不计前嫌一直帮助她,她才会恨上这个女人。


    回过神,赵妙元笑着说:“孩儿自小就风风火火的,也没什么不好。这不,还因此得了加封呢。”


    杜氏在里头冷笑一声:“是。有奶便是娘的小蹄子,这就青云直上了。”


    赵妙元叹气,道:“您今日是不是心情不好,要不我还是走吧。”


    杜氏道:“我说了,走可以,把那些腌臜箱子一起抬回去。”


    “这可不是什么腌臜箱子。”赵妙元说,“都是皇上赐下的,还未打开过呢,送给娘做玩物也好。”


    “谁要你那野种哥哥的东西?”杜氏冷声说,“脏死了,你若留在这里,我也要立刻扔掉。”


    赵妙元“嚯”了一声:“娘,你收着点。我哥又怎么你了,这话也是能说的?”


    杜氏问:“他叫你主持京中捉妖除鬼的事宜,还同意你一个人提前搬进长公主府,是也不是?”


    赵妙元:“是啊,怎么了?”


    杜氏嗤笑道:“刘娥那女人教出来的,果然一样不要脸。他叫你去,你就去了?闺阁女子,抛头露面,和男人厮混在一起,就没有一点羞-耻?”


    赵妙元面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还有,我问你。新课状元既然已经是你的夫婿,你为何要配合那劳什子贱女人去打官司告他?把自己丈夫害死,还有谁愿意娶你?克夫不逊、不顺父母、辱没门风,三从四德你是一点不顾!”


    她越讲越激动,拍着桌子骂道:“——丢死人了,我杜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


    熟悉的窒息感席卷而来,赵妙元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才开口道:“放心吧娘,现如今本宫的名声和杜家相比,可谓是一龙一猪,只要不说,没人会从我身上想到您的。”


    “你!”杜氏在里头被气得半死,“你给我滚!”


    “好嘞。”


    赵妙元拍拍手,走回院门口,对大气不敢喘的仆从们说:“放下箱子,走吧。”


    女人尖利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把那些给我扔掉!”


    “……”赵妙元道,“别放了,直接抬回公主府。”


    “是。”


    于是无功而返,打道回府。


    在山门口,柳环痕用大到整个洞真宫都能听见的声音阴阳怪气:“就算是蛇,也不会这么对自己崽子。恨情敌,恨女儿,怎么就不敢恨自己男人?懦弱无能,我呸!”


    赵妙元摸-摸她脑袋,只能叹气。


    一路无话。回府之后日头已落下,赵妙元懒得与下人多讲,将那几只被拒之门外的箱子安顿妥帖,便进了卧房。


    她一向不喜让婢女更衣,现在想要躺一躺,也是自己开始慢慢宽衣解带。


    正要把肋下的带子抽出来,忽听不远处一声轻响,像是风拂铃铎。


    目光微转,便见耳房内,那只温养魂魄的小玉瓶悄无声息地浮起一缕幽蓝轻烟。


    烟雾渐浓,凝成一个模糊的人形,半透明,面貌却已清晰。


    正是白云城主,叶孤城——


    作者有话说:写得我也要撅过去了最怕女人对女人的规训


    第35章


    此时,叶孤城的魂魄侧身背对赵妙元,低眉敛目,姿态克制,一动不动。


    她未言语,那魂影听到没了动静,看向这边,神情中透出一点不自在:“……打扰了。”


    赵妙元挑眉,目光扫过自己半敞的外袍,似笑非笑道:“叶城主真是君子。醒来多久了?”


    “约莫半个时辰。”叶孤城说。


    赵妙元看了他一眼:“半个时辰了,你就在那里没动过?”


    叶孤城微微侧首,“看阁中陈设是女子闺房模样,不敢擅动。”


    直到长公主回来,开始宽衣,他才不得不弄出些声响提醒她。


    赵妙元随意拢了拢衣服,伸手将发间玉簪一一取下,放入妆匣,笑道:“都死了的人,还要讲这些?你若真如此守礼,也不会把自己弄成现在这般模样。”


    叶孤城默然。片刻后,他淡淡开口:“把我放进那瓶中的,是你?”


    “正是。”


    “我的尸身现在哪里?”


    “西门庄主处。”


    叶孤城轻叹一声:“果然……”


    见他沉默下来,赵妙元把鬓发别了一下,越过他走到魂坛前,拿起那小玉瓶观瞧。


    迎着月色,瓶中的一团幽蓝已经消失,只留下点点星光,代表这只养魂瓶已有“人”寄居。赵妙元打量着星光的状态,满意地说:“不错,这么点日子就已经有意识了,就算因为今日月圆之夜精气旺盛,也多亏了我养得好。”


    叶孤城将视线移到她身上,“多谢。只是殿下要在下的魂魄做什么?”


    赵妙元道:“还记得之前我与你说的话吗?”


    叶孤城一顿:“是为了飞仙岛?”


    “不错。”赵妙元说,“西门庄主会将你的尸身带回去,等将你的三魂七魄蕴养完毕,恢复成毫无损伤的模样,本宫也可以让你魂归故乡。只有一点,我必须亲自问问你。”


    “什么?”叶孤城心中一动,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开口问。


    果不其然,赵妙元说:“你想将白云城交给谁?”


    “我难道还有的选么?”叶孤城讽刺道。


    “出了叛乱之事,朝廷一定会收回白云城的所有权。”赵妙元转身看着他,“但管理权在谁,你确实还有得选。哦,不对……”


    她嘴角扬了一下:“应该说,本宫还有得选。”


    叶孤城冷冷地问:“长公主想要白云城?”


    “用不着这么抵触。”赵妙元笑着承认,“如果我说不想要,叶城主恐怕也不会相信吧。”


    叶孤城那双点墨般的眸子缓缓移动,将她打量了一番,“殿下已经贵为长公主,还有什么需要如此处心积虑地图谋?”


    赵妙元平和地说:“人活一世,总要有所倚仗,更何况在皇宫中呢?这个道理,西门庄主便罢了,你总不会不懂。”


    叶孤城脱口而出:“可你是女人。”


    赵妙元抱起胳膊。


    一时间,主卧一片沉默。


    二人对视半晌,叶孤城突然笑了一下,摇头道:“是我着相了。”


    “我想也是。”赵妙元淡淡道,“叶城主大可放心,本宫的势力是从上面传下来的,与皇权相辅相生,再稳固不过。”


    “上面传下来的么……”


    叶孤城将这几字重复了一遍,似有所悟,不过仍然表示疑惑:“殿下既然有此能耐,何必来请示我?直接将岛收入麾下就是。”


    赵妙元说:“我乃三清门下子弟。对天道而言,继承正统很重要。”


    “天道?”叶孤城有些惊讶,“你真的是道士?”


    赵妙元:“当然。”


    叶孤城哑然。在死去之前,他从没相信过世上有所谓的“天道”,但如今,自己都已经成为这套体系中的一部分……


    “殿下想要白云城,目的是什么?”


    “港口。”


    赵妙元毫不犹豫:“白云城地处沿海,若朝廷要与海外他国贸易,飞仙岛是最佳的港口。只要派足够的兵力驻守,人人皆可从商赚钱,操作得当之下,无论朝廷还是城内居民,所获利润都将有质的飞跃。城主魂魄规整、回归故里后,每逢佳节,也能亲眼见证这一盛景。”


    对着西门吹雪这种顾念情义的,就跟他掰扯情义;而在叶孤城这个切切实实当过城主的人面前,则要兼顾利益。


    不出所料的,白衣剑客认真考虑起来。


    见他还有些犹豫,赵妙元趁热打铁:“若担心本宫苛待岛内居民,我大可以对天起誓。举头三尺有神明,作为修道之人,随意打破誓言可是要被雷劈的。”


    叶孤城抬起眼,遥遥望向窗外的圆月,几息之后,长叹一声。


    “好,我答应你。”


    赵妙元的微笑扩大了几分。


    “很好。城主请随我来。”


    寄居在养魂瓶中的魂体不能离其太远,赵妙元拿起玉瓶,与叶孤城一起踏出卧室,来到院落中一个稍微偏僻的厢房。


    走进厢房内,叶孤城才发现,这里被做成了一间小而精致的家庙,供奉着三清、吕祖和陈抟老祖。


    “来人,备笔。”


    赵妙元遥遥一声,门外立刻有婢子将笔墨纸砚呈上来,摆在供台上。


    “很好,去吧。”赵妙元温声说。


    那婢子一笑,悄然退下,全程竟没有看旁边半透明的鬼魂一眼。


    长公主放下玉瓶,执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一行行小字,叶孤城走近去看,上书道:


    “具投嗣弟子赵妙元,年廿十。


    原籍开封府,于天台山投拜恩师鸿蒙先生名下冠巾,受箓于华山陈抟老祖法脉,师承吕祖纯阳道统。


    今代天牧民于飞仙岛,在此立誓:


    一,开港口后,市舶之利七分归于岛内百姓;


    二,开港口后,必建水师巡海御寇,护白云城郭永固;


    三,守旧俗,不毁祠、不易服、不迁祖坟。


    如违此誓,五雷轰顶。


    伏请


    三清道祖、纯阳祖师、希夷先生


    共鉴。”


    写罢撂笔,长公主吹了吹墨迹,咬破自己手指,在结尾处盖了个戳,转头将这张纸塞给叶孤城,说:“此乃道门投嗣状,本质是弟子与天地神灵的契约。如有违逆,依《道藏》所言,修真路断,道法不灵,福佑远离。”


    仍是半虚半实状态的叶孤城拿着这状子,竟然也不掉。他抬起头,环视一圈,从右边的吕洞宾像,到正中-央的三清图,再到左侧陈抟老祖像,各个宝相庄严,神威无比,在昏暗光线中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


    此时此刻,从来没拜过神佛的白云城主,竟感到这些神明垂下的目光正正好落在自己身上。


    深吸一口气,颔首道:“好。”


    话音刚落,手中忽然一烫,低头去看,只见那张宣纸无风自燃!


    身旁,长公主扬声起誓:“一言既定,不得违律,请诸位鉴察!”


    “呼——”


    一阵怪风刮来,扬起叶孤城手中燃着的状子,卷着余烬冲天而起。


    到了半空,宣纸变作一团黑灰,裹挟火星凭风直上。触及屋顶的那一刹那,“啪嚓!”一声巨响!


    屋外白光映天,在半丝阴云也没有的情况下,一道雷光横劈下来,惹得外面惊呼四起,又倏然消失不见。


    雷声响起的同时,叶孤城只觉得心中一窒,眩晕感铺天盖地袭来。他几欲作呕,站都站不住,跌跌撞撞去扶旁边柱子,结果整个人穿柱而过,还是长公主伸手将他托住。


    “哎呀,我给忘了。”她声音里带着些不好意思,“投嗣状带下来的雷可不是普通雷,含-着法力,难怪你受不住。”


    这回真是由不得他不信了。叶孤城扶着额头,半天才缓过来,站直了低声问:“誓词完成了么?”


    “嗯,结束了。”赵妙元道,“不过,还有件事想向城主打听。”


    “你说。”


    赵妙元就问:“此番南王叛乱,有一半功劳都在那些玄异之事上,可我与他交手时,却发现他并无法力。想来,一定是有得道高人在其身后助力操盘才对。


    “不知你当初与他接触,有没有见过那位术士,如果见过,能不能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人?”


    叶孤城沉吟一阵,道:“那个人,我也只远远见过一次。没有看清具体的面貌,来龙去脉也不太清楚……但是,他好像操着一口吴地口音。”


    赵妙元皱眉:“吴地口音?”


    “不错。”叶孤城说,“不仅说吴语,衣服也是苏州样式。”


    衣服是苏州样式倒并不奇怪,毕竟苏绣甲天下,在本朝是引领潮流的存在。但如果同时有着吴地口音……


    叶孤城突然问:“殿下知道中原一点红吗?”


    赵妙元讶然抬头。


    “中原一点红,是个刺客,也是位绝世无双的剑客。他就隶属于江南的一个神秘组织。”


    叶孤城向她介绍:“一开始,那个组织只做些刺杀的勾当,不问是非,只收钱财。不知何时,变得什么都做了,也没再传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想,如果要谋反,也只有这个规模的组织才能……你笑什么?”


    赵妙元摇了摇头,仍然有些忍俊不禁。


    “没什么,只是在想……是时候下一趟江南了。”——


    作者有话说:可不可以……那个……就是……收藏一下[求求你了]


    第36章


    月圆日之后,叶孤城的意识没有再清醒过来。


    金秋十月,长公主将刘盈刘弦留在京城处理事务,计划自己微服私访,前往江南巡查。


    此次旅途轻装上阵,本来只想带俩包袱和一条蛇,没想到赵祯偏不放心,说什么也要展护卫跟着她一起。


    赵妙元去找展昭抱怨,这家伙虚心接受,死不悔改,反正就是坚持要去;找包拯抗议,反而被训了一通“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云云,她问那开封府查案没人手怎么办,包大人郑重向她介绍锦毛鼠白玉堂:展护卫不打不相识的挚友,因为侠肝义胆、武艺高强、聪明特达、正邪分明,自愿在府衙当义警,还被封为四品护卫。


    赵妙元:“……”


    于是此时长公主府内,二人被忙得团团转的婢女们围住,东一榔头西一棒地整理行囊。


    “这个也不要带了,扔出去。”赵妙元说。


    “是。”婢子细细应声,却没动作,果然,下一秒,一旁的展护卫道:“现在天气转冷,如果不带暖炉,殿下在途中恐怕要受冻。”


    赵妙元微笑:“展昭,本宫已经答应你带一个暖手的了,不要得寸进尺。”


    展昭:“暖手炉和放在榻上的炉子作用不同,就寝时……”


    “我就寝有被子就够了!”赵妙元道。


    “等到天寒地冻,有被子也挡不住那股冷气。”展昭苦口婆心地劝,“殿下千金之躯,何必为了一只炉子的重量就吃这苦头呢?”


    赵妙元转过头瞪他,“就是因为你,本宫包袱里已经多了两件披风、一件斗篷、三身衣裳、一条毛毯、两只炉子,还有数不清的干粮。你还知道千金之躯呢?万金都要被压断了!”


    展昭无奈道:“包袱自然是昭拿着,殿下不会感觉重的。”


    “重就是重,难不成你拿着就变轻了?”赵妙元恶声恶气,“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带的,只要有银子傍身,哪里买不到,非得辛辛苦苦压-在身上?”


    展昭笑了,说:“荒山野岭,或者一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道上,就买不到。更何况我们还要先走一两日水路,如果遇到河面结冰、船只拥堵之类的问题,指不定会耽搁行程,到时候再想买补给就晚了。”


    “展大人平日里自己出门,也会如此小心谨慎么?”


    “当然不会。”展昭道,“但殿下千金之躯……”


    赵妙元深吸一口气。


    “快住口吧。你来整理,别烦我了。”


    说罢,破罐子破摔地扔下包袱,扬长而去。


    小雪节气当天,雪花应约落下。


    微服私访的动静不宜太大,码头上,就刘盈刘弦和一个宫中的管事前来送别。因为跟赵祯说的是带了个婢女,所以柳环痕即使被冻得不行,还坚持着婢女的扮相撑场面,不肯变成原型。结果就是,赵妙元扶着她,展昭一人扛下三人的行囊,沉甸甸地登上了船。


    这条游船并不太大,但处处透着精雕细琢的痕迹,船头有观景亭廊,船体隔出了四间厢房,还有两个耳房用作炊事之类;设了二楼,镂空样式,有人字屋檐,下以六根柱子支撑;屋顶上铺了绿瓦,檐角上翘,仿佛一家水中的院落,精美异常。


    不仅好看,也十分牢固保暖,在厢房里甚至感觉不到外面的风霜。正是因为这样,一开始登船后,柳环痕短暂地活了一下,蹦蹦跳跳窜上窜下,嚷嚷着怎么布置自己的房间。但很快,船只来到运河中-央,风立刻冷了一倍有余,哪怕厢房材质再怎么保暖,也架不住四周没有一点温度可保。


    屋里烧了碳,一扇窗户半开着,赵妙元正坐在旁边喝茶取暖,就见床上柳环痕的脸一点点白下来,牙关开始卡卡作响。


    赵妙元无语道:“要是实在冷,就钻被窝里暖暖。”


    “不不不不行。”柳环痕打着哆嗦说,“现在是冬天,一睡着,就醒不来了。”


    赵妙元叹了口气,站起身,将茶杯塞进她手里,“那你过来喝点茶,我去外面看看。”


    说罢,推开厢房的门。


    风裹挟雪粒,伴着河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冷,但是也提神醒脑。赵妙元深呼吸,伸了个懒腰,裹紧毛领披风,迈步到亭廊下。


    展昭正在船头掌舵,听到声响,回头朝她一笑,“殿下。”


    “嗯。”赵妙元走过去,“怎么样?”


    “帆和舵很灵敏。”展昭说,“是条好船。”


    太阳已经西斜,橘色一-大只倒映在河面,船边翻出的波浪都金闪闪的。赵妙元极目远眺,懒洋洋道:“辛苦展大人了,展大人会得可真不少。”


    展昭莞尔,问:“如果不带上昭,殿下想让谁来掌舵?”


    赵妙元瞥他一眼,哼笑:“你会得不少,本宫会得就少了?”


    展昭有一点惊讶,“殿下会掌舵?”


    “当然了,之前和大娘娘出去的时候,如果只有我们俩个,就是我掌舵。”赵妙元说。


    展昭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太后,但没亲眼见过,此时听长公主谈起,不免有些好奇:“原来太后娘娘也会微服私访么?”


    “是啊,她可忙了。”


    赵妙元笑着道:“除了处理朝政之外,还有江湖势力要管,时不时就会跑来跑去。说起来,她才是什么都会的那个,小时候我总觉得,世上就没有大娘娘不懂的事。”


    她眯着眼睛,胳膊撑在栏杆上,碎发被风卷起。


    “她希望能从小培养自己的继承人,所以时时刻刻把我带在身边。一开始,我什么都不懂,外出时总是畏畏缩缩,她就照顾我,给我梳洗穿衣,教我接人待物。不过从来只教一次,第二次就让我自己干了。


    “哪怕是掌舵这样危险的事,也就只教一次。撞了别人也好,沉船了也好,她都不会骂我,赔了钱,把人捞上来拧拧干,说一句‘再来’,不管耽搁多久,都要我试到成功为止。


    “成功了,接下来便全是我做;不成功,就接着练。所以呢,只要在她那里出得了师,我什么都不会怕的。”


    回忆像河中细浪,一波一波拍在脚下,又柔柔滑开。展昭凝视着她被光映照的侧脸,见人眨眼,便移开目光,转而去眺望远方的一只水鸟。


    “听起来,太后娘娘倒与昭的父亲有一点像。”


    赵妙元有了些兴致:“是吗?”


    展昭点头道:“昭族中原本还算宽裕,不过几岁的时候就家道中落了,好在父亲武功超群,带着我和娘一起闯荡江湖,也能混口饭吃。


    “从父亲教我武艺开始,他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事必躬亲’,哪怕母亲和他能帮忙处理的的,也无论如何要让我去做。


    “记得有一次,昭打猎时冲进了农家的麦田里,那农夫一家已经跟他说过赔偿便好,父亲却一定让我随着他们耕半个月地,回家后还要抄字帖,里面都是些《管子》《太公家教》的句子。”


    赵妙元弯起嘴角,“你父亲似乎是个很正派的人。”


    “嗯。”展昭也学着她把胳膊撑在栏杆上,“他告诉我,光靠武功高强、嫉恶如仇,不可算侠客,还要做到修身养性、克己复礼,才是大侠中的大侠。”


    “好辛苦啊。”赵妙元感慨。


    展昭笑着说:“可不是么。那段时间,昭每每起床,胳膊都是肿的。”


    “哎呀,好巧。”赵妙元道,“本宫的胳膊有一段时间也和你一样,不过不是大娘娘罚的,是我师父罚的。”


    “师父?”展昭一愣,“是……鸿蒙先生?他也让你抄《太公家教》?”


    赵妙元失笑道:“当然不是。是让我抄《清静经》呢,因为我小时候老是动用暴力。师父和大娘娘都说,女孩子家家就得多出门闯荡,礼义廉耻是最不重要的,像什么程朱理学,看多了容易腐蚀心智,变成白-痴。”


    展昭哑然,半天才叹气道:“两位道家高徒,果然名不虚传。说不定,他们所主张的才是对的。”


    赵妙元却摇摇头。


    “他们说的和你父亲说的都对。教娃娃么,就该和世俗唱唱反调,把低调的女孩儿养得锋芒毕露,兽性的男孩儿教得彬彬有礼,那才叫维护民生和平、培养国之栋梁呢。”


    相视而笑。


    天色暗沉,展昭将游船驶向邻岸的港口,抛锚驻扎。


    港口有渔船聚集,自发组成了集市,一盏渔灯便代表一个店家。见他们的游船停过来,都朝甲板上喊:“官人,要不要吃点什么?”


    “你们有什么?”赵妙元扬声问。


    有个渔妇离他们近一点,闻言笑着说:“姑娘来得巧,现在母螃蟹正当时呢!”


    赵妙元眼睛一亮:“阳澄湖大闸蟹?”


    那渔妇夸道:“懂行!”


    农历十月份,正是第一批大闸蟹上鲜时,此时母螃蟹蟹黄成熟,吃起来最为肥美,若是等下个月,就该吃公螃蟹了。


    赵妙元兴奋地转回头:“展昭,请你吃螃蟹!”


    于是买了三人份的大闸蟹,正要将其放进厨房,赵妙元一顿,突然骂了一声:“糟糕,忘干净了!”


    聊了大半天,柳环痕还在屋里受冻呢!——


    作者有话说:蛇棍(


    第37章


    冲进厢房里一看,果然出了岔子,柳环痕不见了。


    可是去哪了呢?二人将船上上下下翻了一遍,差点撬开龙骨去看船底,还是没找到。最后,赵妙元回到自己厢房,一掀被子,里头“啪嗒”滚出来条小蛇。


    闭着眼睛,软不拉几,意识全无,拿在手上跟煮熟了的面条似的。


    赵妙元:“……”


    这是冻死了,还是睡过去了,能起来吃饭吗?


    肉贴肉放在心口捂了半天,拿出来一看,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展昭一脸茫然地看着长公主手心里的一坨,“殿下,柳姑娘怎么了?”


    “完了,冬眠了。”赵妙元生无可恋道,“没十天半个月醒不了了。”


    展昭:“……没事的,到了江南气候会暖和些,说不定能缓过来。”


    赵妙元长叹一声:“算了。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毕竟螃蟹再放一会儿就放死了,有毒。


    冬眠的蛇不需要进食,赵妙元跟着展昭进到厨房,和九只螃蟹面面相觑。展昭迟疑地问:“一个人吃五只……会死吗?”


    赵妙元无语凝噎。


    最终,两只幸运儿螃蟹被扔到水里游远了,船上的二人开始生火做饭。


    传统大闸蟹只要蒸熟了就能吃,把变成红色的母蟹夹起来放在碗里,揭开蟹壳的瞬间,一股清鲜混着蒸腾的热气漫出来,金红的蟹黄凝得厚实,蟹肉白得透亮,像浸在凉水里的玉。


    蘸料早备好了——镇江香醋里泡着细碎的姜末,姜的辛烈被醋的酸香中和,舀一勺淋在蟹肉上,酸鲜裹着微辣滑入喉咙,刚好压得住蟹的凉性。掰开蟹腿,用细签挑出完整的一丝肉,嚼那口嫩得弹牙的鲜甜;蟹黄要拌着醋一勺挖净,绵密里带着酸香的回甘,让人忍不住胃口大开。


    船上还有一口大锅,赵妙元心思一转,将调料放进里面煮沸,留了三只生蟹,和展昭吃起蟹肉火锅来。


    铜锅烧得红油咕嘟作响,先下整只拆好的蟹肉,白花花的堆在锅里,一烫就卷了边。夹一筷子送进嘴,比清蒸的多了几分爽快,混着汤的咸味,鲜得人食指大动。


    煮到最后,舀一勺汤,撒点葱花,汤面上浮着层淡淡的蟹油,喝一口,从舌尖暖到胃里,连汤里的萝卜都吸足了蟹味,咬下去水嫩里带着鲜甜。捞净锅里的蟹肉,再下把银丝面,让每根面条都挂上汤,呼噜噜吃下去,额头沁出细汗,浑身都熨帖了。


    飘着雪的夜晚,波浪悠悠,渔火点点,在船上吃热气腾腾的火锅,一口温暖下肚,鲜香麻辣,幸福得能立刻忘却一切烦恼。


    展昭是典型的江南人,从没见过这种吃法,忍不住多加了两碗面,辣又辣得不行,到最后脸和耳朵都氤氲着红色。赵妙元吃完了,把自己裹进毛毯里,坐在对面吮着筷子看他,笑道:“好吃吧?”


    展昭连连点头,将口中茶水咽下,呼出一口气,感叹:“真是当世一绝……殿下从何处知道这种吃法的?”


    “川峡四路有个地方的人发明的。那边常年阴雨连绵,湿气很重,所以喜欢吃辣。”赵妙元说。


    展昭道:“怪不得,昭现在舌头都麻了。不过殿下看起来倒是还好?”


    “当然啦。”赵妙元煞有介事地挥了挥筷子,“本宫可是无辣不欢。”


    展昭就看着她笑。


    赵妙元见他那双眼睛里被渔火点出星子一样,不由也扬起嘴角,问:“你笑什么。”


    展昭摇摇头,“就是觉得……殿下这样的人,喜欢吃辣好像很正常。”


    “好啊,你说我泼辣!?”赵妙元瞪眼,作势打人。


    展昭连忙一歪身子躲过,道:“没有没有,昭只是说……”


    嬉闹一番不提。


    此夜枕河而眠,第二天一早,赵妙元暖暖和和裹在两层锦被里,被窗缝透出的晨光照醒。低头一看自己怀中,柳环痕缩成一团打小呼,仍然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玉白小蛇张开嘴打呼,露出里头粉粉嫩嫩的分叉舌头,还挺萌的。在船身晃晃悠悠的节奏中,赵妙元欣赏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用手指堵住了她小小的鼻孔。


    都这样了,柳环痕居然也不醒,只是扭了扭身子,吧唧着嘴,开始发出一些细细的“吭哧”声。赵妙元乐了一会儿,怕把蛇玩死了,这才收手,十分不情愿地冒着冷气起床洗漱穿衣。


    推开门,早晨的江面笼罩着雾气,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十分壮观。赵妙元打了个抖,拢了拢衣服,去厨房找人。


    厨房里比外面暖和,展昭背对着门,正拿勺子缓缓在锅里搅着什么。听到动静,他回过头,对赵妙元笑道:“殿下醒了?来喝些粥取暖吧。”


    接过他递来的碗,赵妙元垂眸一瞧,里头黄澄澄的,还不是普通的白米粥。她道了谢,也没要调羹,沿着碗边抿了一口,立刻睁大眼睛。


    入口绵柔稠滑,蟹油的丰腴鲜醇裹着米香漫开,咸鲜中带着一丝甘润,暖意从舌尖直抵胃里。


    “唔……蟹黄粥?”


    “不错,昭见昨晚还剩下两只蟹,便拆开熬了点粥喝。”展昭莞尔道。


    “好好喝啊!”赵妙元大力赞美,“展护卫真是勤俭持家、贤良淑德!”


    展昭笑了,低头去拨弄柴火,“中午还能再吃一顿,下午便要上岸了。”


    “这么快?”赵妙元有点惊讶。


    展昭点头道:“我们昨日从汴河、淮河顺流而下,到了运河之上,现如今已经进入太湖流域,再行过吴淞江,就能抵达青龙镇了。在镇上住一晚后,便可以走陆路去松江府。”


    青龙镇上有个港口,叫青龙港,控江连海,北临吴淞江支流青龙江,南有顾会浦通华亭县。这个朝代的青龙镇港口繁华,“海舶辐辏,岛夷为市”,是海上丝绸之路上的重要交通节点。


    赵妙元点点头,“青龙镇我也去过,不过离松江府好像还有点距离,一个白天能赶得到吗?”


    展昭道:“若是殿下不嫌弃,两地往来间,沿途会经过昭朋友的府邸,投宿方便很多。”


    赵妙元思索了一下:“我倒不嫌弃,只是会不会太麻烦你朋友了?”


    展昭笑着说:“殿下放心,他们二人最是古道热肠,有客远道而来,定然非常欢迎。”


    午时刚过,游船正式驶入吴淞江支流。


    小雪节气,江南水也是温吞的,摸上去冰手,却不真的冻结。两岸的芦苇枯成了黄褐色,但杆子里还憋着点青,风过时簌簌地响。


    河道变窄了,岸上也逐渐繁华起来,能看到粉墙黛瓦的屋子,一座座半悬在水面上;花花绿绿的商船直接在江上做起了生意,木桨划过水面时,带起的涟漪里还浮着些碎萍,绿得发暗,却到底是活的。


    芦苇荡里摇出只小划子,船头支着锅,白气裹着桂花香漫过来。卖粥的阿婆系着青花围裙,朝展昭遥遥吆喝:“小郎君,啊要两碗糖粥?新熬的,加了桂花和小圆子,暖暖身子!”


    赵妙元刚刚吃了半碗咸香的蟹黄粥,胃里已经饱了七分,现如今看到甜品,立刻口舌生津,却又深知自己吃不下,只能扬声道:“阿婆,我们两个人吃一碗就够了。”


    转头对展昭眨眨眼,“展大人帮我分掉一半吧?”


    展昭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去厨房拿碗。


    那头阿婆连声答应,将小舟划过来,和他们的游船靠拢,收好钱,拿一只碗盛了糖粥递过来。赵妙元接过,又塞给后面,展昭便将粥平均分成两份,倒进他们自己的碗里。


    粥碗捧在手里温乎乎的,一半白一半紫,是红糖的颜色。小圆子玉一样,熬得糯,桂花和白米又甜得润,咽下去,连带着喉咙里都浮起层暖。


    卖粥阿婆收了碗,笑眯眯看着他们吃,道:“小娘,你官人真是宠你,好福气呀!”


    听了这话,赵妙元下意识去看展昭的反应,果不其然,正在喝粥的他立刻警觉抬头,眼睛睁大了,像被惊呆的猫。


    赵妙元憋住笑意,一本正经地对阿婆说:“那当然了。屋里有个好官人,胜过外头捡元宝。”


    两个女人哈哈大笑起来,展昭在一旁脸都要冒烟了。


    上了岸后,江南乡下的小镇风情映入眼帘。青石板路上,挑夫担子两头晃,酒旗在檐角翻卷,街上混着河鲜摊的鱼腥、糖糕铺的甜香;布庄的蓝印花布垂到阶边,和米行的糙米香、茶馆的评弹调缠在一处,顺着河风漫过石桥。


    镇子不大,但很繁华。赵妙元走在前头,展昭背着行囊跟着,向人问了路后,二人踏进镇上唯一一家客栈。


    一进门,却发现氛围不太对。


    掌柜打扮的女人眉头紧锁,站在楼梯上,激动地和店小二说着什么。不知为何,店小二满身满脸的毛,仿佛刚刚在棉花堆里打过滚,此时也一脸衰相,不住拍打着粗布衣裳。


    听见门口迎客铃响,二人回过头,和赵妙元的视线碰上了,都是一愣。


    随即,掌柜急匆匆提着裙子下来,满脸抱歉地对他们说:“客官,实在不好意思啊,小店出了点问题,这两日不能接待二位了。”——


    作者有话说:写饿了


    第38章


    赵妙元与展昭对视一眼,迟疑道:“但……你这里是镇上唯一一家客栈,不是吗?”


    “是……”掌柜满脸无奈,“实在抱歉,真的没办法了。要能开张,我也不至于连送上门的生意都不做啊。”


    赵妙元左右看了看,这家客栈虽然不很豪华,但干净整洁,不至于开张不了的样子。她道:“能问问出什么事了吗?”


    那掌柜脸上浮出一丝恐惧,竟也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对她招了招手。


    赵妙元莫名其妙地附耳过去。


    就听掌柜小声说:“我们店里,恐怕遭了不干净的东西了!”


    “……”赵妙元慢慢挑起眉毛。


    直起身,问道:“怎么说?”


    “哎,具体的你就别问了。”掌柜长叹一声,“总之是真的不方便,并非我敷衍二位。趁着日头还未下去,你们还是早点找找其它落脚的地方吧!”


    赵妙元瞥了一眼展昭,一笑,对掌柜道:“实不相瞒,我们两人恰巧是游方的道士,观您愁眉不展,似乎对此难以解决。如果告诉我具体发生了什么,说不定能有转机呢?”


    那掌柜一愣,狐疑地问:“你们?道士?”


    “对啊。”赵妙元说,“旁边这位是我小师弟,帮我扛行李的。”


    展昭“呃”了一声,僵硬附和:“正是。”


    掌柜将赵妙元上下打量了一下,明显不太相信,说:“妹妹,别寻我开心了,看你这花容月貌的,怎么可能是道士?”


    “我可不敢寻姐姐开心。”赵妙元笑道,“您瞧。”


    说着,袖子一甩,指尖便翻上来一枚黄符,在掌柜面前扇了扇。


    掌柜瞪大了眼,视线随着黄符晃来晃去,“娘来……真的这么巧?”


    赵妙元看了她一眼,手往下一划,那黄符便“呼”一声烧着了,变成一堆黑灰洋洋洒洒落下。


    顿时,掌柜和一旁店小二都连连惊呼起来。


    “怎么样,这下信了吗?”赵妙元好整以暇地问。


    “信了信了……”掌柜小鸡啄米般点头,“道长,您方才烧的是什么符啊?不会出事吧?”


    抿唇一乐,赵妙元说:“放心吧,普通的平安符而已。现在能带我们去看看了吗?”


    店家二人长舒一口气,掌柜连忙道:“当然能,道长请跟我来。”


    跟着掌柜的脚步,赵妙元和展昭上了二楼,就见她随便停在一间客房前,回头对他们说:“二位最好离远一点。”


    两人对视一眼,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退后了几步。


    随即,掌柜拉开房门。


    一堆齐人高的白毛,霎时间从门框里喷了出来!


    没错,喷出来。因为整个客房都已经被毛塞满,所以一开门,就像压缩毛巾遇水涨大一样,里面爆出了一大堆毛!


    走廊里一瞬间全部飘满白色,掌柜人已经快被淹没了,堪堪露出颗头来,“呸呸”吐了几下,抹了把脸,生无可恋地看向赵妙元,“道长,你看到了吧,就是这样……”


    瞠目结舌。


    赵妙元和展昭把脚从毛堆里拔出来,退到了楼梯上,彼此面面相觑。


    “……哇……”赵妙元道。


    展昭震惊地问:“掌柜的,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掌柜小心翼翼将自己挪出来,就这样还是搞得漫天飞毛,“某天就突然如此了,每间厢房里都有。而且即使把这些毛全部清出去,第二天还会恢复原样……哎,实话说吧,我是真没辙了。”


    打量着这仿佛三百个羽绒枕齐齐爆炸的场景,赵妙元叹为观止:“小道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连人彘模样的鬼都处理过,就是这个,真没见过。”


    展昭弯下腰,捡了一团白毛搓了搓,难以理解:“这究竟是什么毛?怎么会这么多?”


    “谁知道呢。”掌柜长叹一声。


    忽而一声猫叫传来。三人转头去看,就见一只几个月大的小奶猫从楼梯窜上来,欢脱地蹦到毛毛堆里,打起了滚。


    这小猫品相很好,浑身雪一样没一丝杂色,被淹没在白毛堆里时,倏忽便不见了,根本找不到它的身影。


    “哟!”赵妙元惊喜道,“这是掌柜姐姐养的猫吗?”


    “是啊,想用它看粮食呢。才养了没几天,可好玩了。”掌柜笑着把手伸进毛堆,熟练摸索几下,便将小猫从里面拎了出来,抱在怀中。动作娴熟,应该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


    小猫在毛堆滚了一圈,出来后沾得满身是毛,身形大了一倍,五官都模糊了。不过因为都是白的,所以没有变色。


    赵妙元端详着这只猫,忽然福至心灵,问:“房间里有毛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


    “两天前吧。”掌柜回忆了一下。


    赵妙元又问:“这猫,你从哪里弄来的?”


    掌柜便道:“三日前,我从镇外树林走过,远远听到幼猫的叫声,过去一看,就找到了它。想着孤零零一只在外头怪可怜的,便把它捡回店里养了。”


    她看着赵妙元的神色,试探地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你有没有觉得,这只猫特别通人性?比如说……听得懂你的话,或者会模仿你的行为?”


    掌柜的眼睛慢慢睁大。


    “你怎么知道?”她惊讶地说,“我刚把它抱来的时候,念了一句‘好好看粮食啊’,之后这猫就一直守在厨房里,睡觉也不离开,小小的一只,还真咬死了几只老鼠。还有,它有时会学我的样子,后脚立起来走路……该、该不会是它干的吧……?”


    讲着讲着,她就害怕起来,猫还在怀里,放也不是,抱也不是。


    赵妙元见她胳膊都僵硬了,伸出手道:“给我吧。”


    那掌柜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猫交了出去。小白猫被主人放进陌生人怀里,有点不安,不过赵妙元一把揪住它后脖颈,便一下老实了。


    赵妙元心中已然一亮,不过保险起见,仍准备做一下检查。


    对掌柜道:“可有铜镜?”


    掌柜点头,跨进客房中,拿了一面铜镜出来给她。赵妙元让她举着铜镜,自己用空着的手在上面虚虚画了个符,而后说:“照一下小猫。”


    掌柜便拿铜镜对准小猫。里头印出猫的模样时,似乎闪了一下,但猫仍然是猫,没有在镜中变出其它形状。赵妙元看着,点了点头,说:“不是它。”


    掌柜陡然松了口气:“太好了,我就说它那么可爱,不可能成精的……”


    赵妙元抬起头瞥她一眼:“谁说没成精?”


    掌柜:“?!”


    虽然赵妙元的道士师父只是半个幌子,从小其实和刘娥学习的时间更多,但捉鬼没怎么学过,不代表在妖怪的方面就没经验了。


    要知道,才十岁出头的小赵妙元和柳环痕初遇时,对方可是货真价实的山野蛇妖,好在张无梦跟在身边,当场将其收服。但这条小蛇的修为对鸿蒙先生来说实在不够看,见赵妙元也没个伴,便干脆让她们签了契约,互相帮扶,一起长大。


    也正因为如此,柳环痕最开始觉得她是个没实力的软脚蟹,签契约时不情不愿,奈何张无梦修为高深,只能被迫就范。二人整天待在一起,每每要打上三四场才罢休,极其不对付。后来出了个意外,她们双双被困,赵妙元拼死救下她,醒来后才言归于好,彼此间也慢慢了解许多,赵妙元更是从她身上学到不少妖怪的知识。


    “它成精了,但还没化形,是只年轻的小妖怪。之所以说不是它,是因为这样的事,它这种刚刚踏入修行的妖精还没有办法做到。”她说,朝满是白毛的客房处示意了一下。


    掌柜听了,露出如遭雷击的神色,恍惚半晌,喃喃道:“小白是妖怪……?娘啊……等等,它是妖怪了都没做,那这些毛究竟是谁干的?”


    赵妙元拎着小猫的后颈,将它提起来和自己对视。迎着那双纯真无邪的大眼睛,她轻声问:“小白,不会是你娘干的吧?”


    白毛的猫儿浑身一僵。


    “它娘?”展昭也俯身去瞧这只小猫。


    赵妙元“嗯”了一声:“这猫儿灵智未开,如果独自在外生存,也并不容易,绝不会养成这样天真烂漫的性子。而且你看,人一捏它后脖子,它就僵住不动——这是幼猫被母猫叼住后颈时的本能反应,假如猫自小就离开母亲,便很快能成熟起来,身上不会留下幼年的习惯;只有母猫一直陪伴着它,使它心中认为自己还是幼猫,才会像小白一样,仍然沿用小时候的一套行为体系。”


    掌柜愕然道:“你的意思是……我捡到小白的时候,它其实还有娘亲??”


    赵妙元颔首。


    “你瞧小白似乎到了断奶的体型,便判断它已经和母亲分离。但你不知道的是,这猫小小年纪就踏入修行,其母亲必然也是妖怪,而且修为不浅。妖类和人差不多,上下辈分间同堂而居,并不会断亲,反而习惯彼此照料。”


    她意味深长地道:“你不由分说,就将人家的宝贝孩子捡走,它娘亲估计都找疯了,不报复一下也说不过去啊。”——


    作者有话说:每只猫的身上都有毛毛


    第39章


    掌柜脸色惨白,几乎要晕倒了。


    “我……我不知道啊……”她虚弱地说,“怎么办,道长,我不想死……”


    “没那么夸张。”赵妙元道,“她已经给你搞了两天的破坏了,要是想杀你,你不是早就死了么?”


    掌柜恍然:“对哦……她为什么不杀我?因为她和小白一样,是个好妖怪吗?”


    赵妙元乐了:“她把你房间弄成这样,都不能做生意了,你还觉得她是好妖怪?”


    “没杀我就挺好的……”掌柜讪讪一笑,“但是,她这样做,有什么诉求呢?”


    “就是让你不爽一下。”赵妙元说,“你不爽她就爽了。”


    掌柜:“啊……”


    赵妙元:“猫是这样的。”


    掌柜欲哭无泪:“那……道长你有什么办法让她消消气吗?再做不成生意,我就要喝西北风了……”


    让猫消气……?赵妙元沉吟。


    忽而,一旁的展昭道:“去母猫处正式将小白聘来,可以么?”


    两人讶然转头,展昭有些不确定地摸了摸脸,笑着说:“我也只是随便想一下。”


    “不不,你继续说。”赵妙元看着他。


    展昭便道:“我看小白似乎很喜欢这位掌柜,对在这里看粮食的活计也很热心,想来并不愿意离开。也许,这就是为何母猫已经找到了它,却并没有将其带走,只能弄出这些动作发泄怒气的原因。既然如此,掌柜不如正式下聘,将小白请到客栈来做工,也弥补了当初不问自取的冒犯。”


    看赵祯给展昭取名为“御猫”就知道,这个朝代的人都喜欢猫,将养猫视为一件庄重之事。聘猫,是指一种以类似聘娶的方式将猫迎回家中的习俗,需准备聘礼,若聘的是家猫所生小猫,通常给主家多送盐、糖、茶叶等;若为野猫,则送其母亲一串小鱼。且无论家猫野猫,都要写纳猫契,以体现对猫的尊重。


    赵妙元拍了展昭一下:“行啊你!不愧是……”


    御猫。但她不能说,于是道:“不愧是我师弟!”


    展昭侧过头笑了。


    择日不如撞日,赵妙元立刻指挥掌柜去写纳猫契,而后到摊上买了两筐小鱼串成串,回到客栈静待天黑。


    子时刚过,客栈院墙上突然翻来一道影子,檐角灯笼被夜风吹得晃了晃,照见来者一身蓬松的白毛。


    一只白色母猫,琥珀般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和小白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巨大无比,形似老虎,站起来恐怕有一人高了。


    她作谨慎状左右看了看,伏低身子溜进院中,探头向屋内张望,发出了几声极其细小的“嘤嘤”声。


    很快,客栈里小白箭射而出,扑到猫妈脚边,用脑袋蹭了蹭她的爪子,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哼哼唧唧地撒娇。


    那母猫将它翻来覆去打量一番,问:“今天有没有被欺负?”


    见小白摇头,母猫本就不多的温情一下消失,抬起爪子就往小白脑袋上拍,气得口吐人言:“没出息的东西!这破地方有什么好?天天守着一堆米面粮食,你又不能吃!快跟我回去!”


    小白被拍得缩了缩脖子,却不肯退开,只是绕着猫妈转圈,尾巴高高翘起,嘴里“喵喵”叫个不停,像是在辩解又像是在恳求。


    “还敢犟嘴?!”母猫掐着尖嗓子破口大骂,“看老娘不把这里的粮食全掀了!”


    小白呜咽两声,往粮房门口挪了挪,用身子护住门,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它要守着这里。


    “你!”


    就在母猫叼住小白脖颈,要给孩子上上家法时,躲在房内柜台的赵妙元钻了出来,遥遥道:“夫人且慢——”


    母猫显然没料到这里还有旁人,猛地弓起脊背,浑身白毛根根倒竖。


    “不要紧张,我们没有恶意。”赵妙元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手无寸铁,“只是想和你谈谈。”


    猫妖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目光掠过赵妙元,又瞥见站在她身侧的展昭——展昭虽没有拔剑,但眉头微蹙,显然也被这猫妖的体型惊了一下。最后,她的视线落在缩在赵妙元身后的掌柜身上。


    掌柜吓得浑身发-抖,手紧紧抓着赵妙元的衣袖,牙齿打颤:“夫、夫人……”


    “哈!”


    母猫突然发出一声阴沉的嘶吼,像是被这人激怒了,猛地弓起背,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去。赵妙元眼疾手快,一张符飞到她头顶,瞬间将猫妖压趴在地。


    “喵嗷——!!”


    母猫抵死挣扎,却分毫无法挣脱,反而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小白在她身边跳来跳去,焦虑万分,但又不能干涉,喉咙里发出哀求的声音。


    客栈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赵妙元慢慢从阴影中走进院子,来到母猫面前,等她彻底放弃逃走的念头,静静趴在地上之后,才淡淡地对她说:“都告诉你了,我没有恶意。”


    母猫铜铃般的黄-色眼睛恶狠狠盯着她,道:“浑身蛇臭味,又拐了我的孩子,还说没恶意?我呸!”


    赵妙元一愣,才想起自己还把柳环痕揣在怀里。眼珠一转,没有否认,笑着上前搔了搔猫妖的下巴:“那假如我真的有恶意,夫人又该如何应对?”


    那猫妖厌恶地甩甩脑袋,反口就要去咬她手,赵妙元将胳膊一扬,让她扑了个空。母猫恼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赵妙元说:“我不是什么人,不过一游方的道士,前些日子才收了条蛇妖,今日亦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


    猫妖气笑了:“路见不平?你搞清楚,是她偷了我的孩子!”


    “夫人难道不知,你的孩子并不想离开客栈?否则,你前几日直接带它走不就好了。”赵妙元指了指一旁惴惴不安的小白,“掌柜只是让它看管米粮,并未苛责于它,它也十分胜任这个职位。两厢情愿的事,夫人何必横加阻拦呢?”


    母猫冷笑:“是你们迷惑了它!狡猾的人类,我的其他孩子已经被你们凌虐致死,你以为我不清楚你们有多无-耻吗?!”


    吼到最后,双眼通红。


    赵妙元一怔。


    “凌虐致死?”她拧眉,转头去看掌柜,“可有此事?”


    掌柜早就被吓得两股战战,此时咬着牙站起来,勉强道:“镇上有几个过得不好的男人,成群结队当了流-氓,天天在周围游荡。之前,在他们出没的地方,确实发现过许多小猫的残肢断臂……我也是因为想到这个,才不放心小白单独在森林里游荡,将它捡了回来……”


    赵妙元叹了口气,对母猫道:“听到了吗?掌柜和那些男人并不一样,你尽可放心。”


    “你以为我会信?”母猫嗤笑一声。


    赵妙元对掌柜侧了侧头,她便颤颤巍巍抬来那两场串鱼,掏出写好的纳猫契,闭着眼睛递到猫妖鼻尖:“夫人……这是我写的契子,如果夫人同意,从此之后,本店正式聘用小白作我们的粮官,每月给它留两斤小鱼干当俸禄,按时休沐,逢年过节放它回山看你……你、你看这样行不行?”


    契子离她太近了,那猫妖对着眼瞧了半晌,一喷鼻息,掌柜立刻连滚带爬退得老远。猫妖说:“看不懂,念给老娘听!”


    展昭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纳猫契,看了一眼缩在墙根不敢动的掌柜,又望向赵妙元。见赵妙元对他点点头,便温声念道:


    “今有青阳客栈掌柜,谨以诚心,聘猫小白为栈中粮官。


    观此猫通体素白,性慧通灵,善察仓廪,能驱鼠蟊,实乃护粮良才。今立此契,约法三章:


    一、自契成之日,小白居栈中粮房侧室,食宿皆由客栈供奉。月奉鲜鱼干二斤,分双旬而付,务保肥美;冬有暖垫,夏备凉席,无使受冻受热。


    二、每月予休沐三日,任其自去自来,栈中不得强留;岁逢正旦、端午、中秋,特放归省假七日,允其还山侍亲,来去自由。


    三、小白在栈当值,若遇鼠患滋扰、生人惊犯,客栈必全力护持;纵偶有懈怠,亦不得加鞭笞、施苛责,待之如宾。


    此契一式两纸,一焚于灶君前,以告家宅;一付小白亲长存执,为日后凭证。天地为鉴,灶神为证,立契之日,言出必践。”


    念毕,赵妙元笑道:“夫人以为如何?”


    猫妖听到他们让灶神为证,神情不由缓了缓,又嗅到两长串鲜鱼的味道,舔舔嘴,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赵妙元便将先前施下的千斤榨咒撤了。母猫站起身,抻了个懒腰,又抖抖毛,先是给了小白一巴掌,又勒令掌柜歃血为盟,自己也在契子上按了个爪印。


    将鱼甩到自己背上,道:“算你们识相。要是敢亏待它,我拆了你这破店!”


    说完要走,赵妙元拦住她:“且慢。”


    随即走到猫妖耳朵边,轻轻对她说了几句,又在纳猫契下面加了一张纸。


    母猫讶然看着她,赵妙元点点头:“放心,不会有事的。”


    “……谢谢了。”


    说罢,她抢过那两张纸,看了小白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作者有话说:现实里也有长公主这样的人能救救小猫就好了


    第40章


    赵妙元搀着不能自我行走的掌柜回了室内。


    “太……太谢谢了……”掌柜气若游丝地对他们道谢,“今晚就住在这吧,我不收你们房钱。”


    赵妙元笑眯眯:“多谢姐姐,两间上房。”


    “小二,立刻去收拾两间上房给贵客睡觉!把那些毛团吧团吧扔到大厅就行!”


    “好嘞!”


    缩在房间里听完全程的店小二麻利起身上楼,一打开客房门,却“哎哟!”惊叫了一声。


    掌柜估计已经精神衰弱了,听到这声吓了一跳,风一样冲上去,“怎么了怎么了?……哎呀!这……?!”


    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房间,不知何时已收拾得整整齐齐,连掉在地上的被褥都叠得方方正正。小白正蹲在门槛上舔爪子,见掌柜过来,冲她“喵”了一声,像是在邀功。


    “看来,咱们能安心住下了。”跟在掌柜身后的展昭笑道。


    “哟,小白还挺能耐的。”赵妙元挑眉说,“等你化形了,去天台山找鸿蒙先生拜师学艺吧,就说是灵照真人推荐的。以你的天赋,等他老人家位列仙班了,应该能跟着飞升做个童子。”


    小白歪了歪头,也不知懂了没,但它一旁的掌柜却听得心惊胆战。封建王朝历来都是上行下效,比如先皇真宗写了一首《送张无梦归天台山》,那五湖四海的人都会知道——天台山上有一个叫张无梦的道长,号鸿蒙先生,是位连皇上都称赞不已的大能。而和这位大能熟络的道士,再不济也得称一句仙师了。


    于是对二人千恩万谢,更添谄媚。


    第二天,客栈上房窗明几净,还带着淡淡的阳光味。这大概是这个客栈近来最安稳的一日,连风里都飘着点小鱼干的香。


    因为前一晚熬了夜,赵妙元心安理得地睡到中午,等展昭端着饭敲她房门了才起床。


    揉着眼睛打开门,就见展昭已经穿戴整齐,为了微服私访时掩盖身份,并未穿他那官服,而是一身绀蓝色窄袖长袍,衬得原先那股器宇轩昂的劲儿淡了些,却愈加彬彬有礼,好似玉树临风。


    此时手中端着一碗阳春面,对她一笑:“午时了,用饭吧。昨夜睡得可好?”


    “可香了。”赵妙元嘟囔着接过瓷碗,“我是不是睡过头了?”


    展昭温声道:“今日若是借宿在昭朋友家中,便不算睡过。所以先前也没有叫醒您。”


    赵妙元点点头,“那便这样吧,有劳了。”


    江南的阳春面又是一绝,精华全在汤里,细面吸了汁,也变得鲜爽可口,再吃点浇头,喝一口热乎乎的汤,冬天当午饭最合适不过。


    吃完饭,和掌柜道别,二人便在集市买了马,迎着融融日光,朝松江府的方向前进。


    路上,展昭的视线频频落在她身上,思索再三,还是问道:“殿下可知,昨夜青龙镇还发生了一件凶案?”


    赵妙元:“哦?”


    原来,一-夜之间,镇上那几个流-氓全都死了,百姓在最热闹的菜市口处发现了他们,尸体上爪痕无数,似是被野兽撕咬而亡。旁边就是镇子的通告栏,上头多了一张纸,写道:


    “青龙镇众民知悉:


    尔谓岭中山君,吾自号黄瞳夫人,居岭上三百载,餐霞饮露,未尝害一草一木。然去岁腊月,镇北张昌、李西、王江等五人,虐杀吾稚子五命,刳肠断肢悬于枯树,此天道之所不容!


    《太上感应篇》有云: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彼辈虐杀生灵时,可曾闻幼猫啼血之声、母兽泣泪之痛?今吾以牙还牙,以血偿血,乃承负循环,无违天和。


    齐同慈爱,皆具道性;虎狼食肉,犹存仁心;物我兼容,方契玄根。自即日起,虐畜暴行若绝,吾仍为岭中山君,护佑药农猎户出入平安;若再现残杀,下场如同此骸!


    黄瞳夫人敬上。”


    黄瞳夫人这四个字上,还盖了个偌大的爪印。


    “原来那位猫妖夫人,名字叫‘黄瞳’。”展昭说。


    赵妙元笑道:“不错的名字,贴切又威风。”


    沉默了一阵,展昭说:“猫妖不通笔墨,那张告示,是殿下写的吧。”


    虽然是问句,但被他说成了陈述句。赵妙元偏头看了看他,道:“展大人既然已经胸有成竹,何必多此一问呢?”


    “……”展昭低声道,“怂恿杀人,到底不好。”


    赵妙元笑着问:“那要如何替她伸张正义?你觉得官府会管几只猫的死活么?”


    展昭哑然。


    “官府管不了,若要伸冤,只能自己做了。要不然,侠客怎么会备受推崇?”


    展昭蹙眉,并不认同地摇了摇头,“就算如此,小惩大诫也便罢了,何必将他们全都杀死?”


    赵妙元扬眉:“你也觉得吧?一只猫的命轻贱如斯,怎么能抵得过一个人的命?否则,杀人偿命,岂不是天经地义?”


    展昭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夫禽-兽之于人也何异?有巢穴之居,有夫妇之配,有母子之性,有死生之情。膻臭之欲不止,杀害之机不已。羽毛虽无言,必状我为贪狼之与封豕:鳞介虽无知,必名我为长鲸之与巨虺也。”*


    赵妙元一叹:“胡为自安,焉得不耻?直疑自古无君子也!”


    展昭被说得羞愧万分,闷声道:“殿下教训得是……唉……”


    见他如此,赵妙元一笑,打马上前拍了拍他:“此乃五代时谭峭道人所言,可没有在说你。你心中所想,是儒家教化、人之常情,而他秉持的道家思想,如今并不容易被大众接受。所以我才代黄瞳夫人写了那封告示,希望多少能安抚一下民心,不要惹出骚乱。”


    展昭点点头,沉思了一番,对她道:“在黄瞳夫人看来,她孩子的一条命,可能比全镇人的性命都要金贵。就算如此,她最后也只杀了那五个罪魁祸首,已然是很好的妖怪了。


    “昭只愿何时,能有明文例法保其类于天下,让它们不至于全无倚仗,只能靠‘侠客善心’生存、凭血肉蛮斗报仇。”


    日头渐落,两人骑马于羊肠小道上,赵妙元看着展昭,嘴角怎么也止不住地上扬。


    夕阳西下之前,他们果然赶到一个村落,名叫茉花村。村前头有一栋十分气派的府邸,是前雄关总兵府,现更名为丁府。


    “他们两个乃是镇守雄关总兵之子,一对孪生兄弟,长得一模一样。从其父学了一身的武艺,长大后在江湖闯荡,因为功夫俊俏、嫉恶如仇,被人称作‘丁氏双侠’。”展昭介绍道,“对了,他们还有个妹妹,会使剑,也是烈性子,殿下与她倒可能玩得来。”


    赵妙元感兴趣道:“真的?看来是个侠女了,不知道能不能教我剑法。”


    展昭哈哈一笑:“那便看她了。不过,她两个哥哥可不让她做侠女,疼得和什么一样,几乎看不得她出绣楼呢。”


    烈性子,住绣楼……?赵妙元皱了皱眉。


    说着话,展昭已经敲响了丁府大门。


    他一定和那两个丁氏兄弟关系很好,开门的小厮一见是他,一下就笑开了,道:“展大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可得快快去通禀一声。”


    展昭笑着将身位让出来:“别光通禀我,这位乃是当朝长公主殿下,你要好好跟他们说说。”


    那小厮吓了一-大跳。


    总兵虽然为绿营兵正,官阶正二品,受提督统辖,掌理本镇军务,又称“总镇”。但是地处偏僻,权利范围小,直达天听的渠道不多,和展昭这样在开封府天天面见圣颜的根本毫无可比之处。


    可以想见,这样千里之外的地方武官,除进京述职时可以见到皇帝之外,能看见天家血统的机会几乎微乎其微。别说嫡亲的长公主了,就连南王世子那样的藩王,他们估计也只有商议城防对策时才能得见。更何况到了丁氏兄弟这一辈,身上连总兵这个官职都没有了,属于白丁。


    今天展大人突然带了个女人过来,没有任何仪仗随从,空口就称“长公主”,小厮想都没敢想,看了一眼赵妙元,一下子脱口而出:“这……展大爷,你不是在蒙我吧?”


    展昭皱了皱眉,沉下脸,道:“丁明,莫要放肆。此乃圣旨亲封的鲁国长公主,天子血脉、官家御妹,你还不快快行礼,见过殿下?”


    霎时间,丁明腿一软,双膝磕在地上,纳头便拜:“叩……叩见长公主殿下!请殿下恕小人有眼无珠,不识泰山之罪!”


    赵妙元笑了一下,平和地说:“不至于如此。你且前去禀报吧。”


    丁明又给她“砰砰”磕了两个头,连滚带爬地冲进府内。很快,两个长得几乎一样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先是看了看展昭,而后利落地双双跪下行礼:“丁氏兆兰、兆蕙,参见长公主殿下千岁。”


    “两位大侠的美名,本宫已听展护卫说过了。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吧。”赵妙元笑眯眯受了他们一拜——


    作者有话说:*出自《化书畋渔》


    今天开始之后就日更啦!!!请多关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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