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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第41章


    “此次本宫下江南,乃作微服私访之用,尔等需配合行事,不必铺张排场,惊动百姓。”


    “是。”丁氏兄弟低头道。


    见他们还是有些谨慎,赵妙元侧过身,笑着对展昭说:“展大人,这二位侠士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也算本宫的朋友了。你跟他们说说,能不能赏个脸,认下本宫这位朋友?”


    展昭无奈地看着她:“殿下这么说,岂不是让他们更加惶恐?”


    转头对二人道:“是我的错,为了不让你们大惊小怪,没有提前传信。你们也不用拘谨,殿下是十分好相与的,平常对待即可。”


    丁氏双侠对视一眼。


    不上金銮殿,不知皇权大过天。


    想着所谓长公主,虽然乃官家嫡亲,但到底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女人,弟弟丁兆蕙率先松了口气,笑着说:“展大爷啊展大爷,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眼珠一转,又朝赵妙元道:“我可不敢和长公主殿下做朋友。与你做朋友,万一陛下降罪,我们就要挨板子啦!”


    长公主微笑:“那不是朋友,能不能借住在你们家?”


    “当然可以。”丁兆兰出声道,“殿下莫要听舍弟胡说,展大人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说着迎两人入府,吩咐下人接管马匹、储存行李、打扫房间不提。


    “哎呀,月华去哪里了?若论做朋友,月华也是女子,才最合适和殿下做朋友吧?”丁兆蕙突然一拍脑袋。


    丁兆兰面上也显出几分疑惑:“方才就让婢子去请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一旁的丁明连忙说:“婢子跑回来禀报过了,说……说……”


    看了眼赵妙元,吞吞吐吐起来。


    “婆婆妈妈的干甚?那婢子说什么了?”丁兆蕙皱眉。


    丁明弱弱道:“她说,绣楼里又出现了‘那东西’,小姐正捉着剑,誓要跟它殊死搏斗呢……”


    “……”


    二人脸上皆显出无奈的神色。


    “‘那东西’?”展昭奇怪地问,“什么东西?”


    丁氏兄弟互相望了一眼,丁兆兰叹了口气,明显不想多说。丁兆蕙嘻嘻一笑,插科打诨道:“怎么了?月华没跟她最最好的‘展大哥’说过这件事?”


    听到这话,展昭与赵妙元皆是一愣。赵妙元看向展昭,就见他蹙了蹙眉,“二爷,不要这么说。”


    “哎呀,板上钉钉的事啦。”丁兆蕙挥了挥手,满不在乎,“剑都凑一对了,谁不知道你和我家小妹——”


    “二爷!”展昭厉声道。


    他鲜少这样疾言厉色,众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仔细去看他。展昭却径直将视线转向长公主处,脸上露出一丝紧张的神情。


    见他如此,丁氏兄弟心中一突,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长公主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早已看向丁兆蕙,淡淡开口:“就算已经板上钉钉,却还未真的定下,万一有变数呢?这么迫切地将妹妹往外推,不太好吧。”


    丁兆蕙一怔,但他放肆惯了,下意识道:“我们的家事——”


    “长公主殿下有所不知,”丁兆兰扬声打断他的话,对赵妙元说,“‘巨阙’剑、‘湛卢’剑乃是一对,展大人与舍妹本就缘分已到;更何况他们初见时,舍妹有所冒犯,用湛卢削下了展大人的头巾,当时我二人商量过后,已经决定将她嫁给展大人。由此说来,当真并不算迫切,还望殿下详查。”


    赵妙元还没说话,展昭就已瞪大了眼:“什么?嫁给昭??此话从何说起?!”


    丁兆兰说:“上次你急着回京赴职,我们便没来得及和你讲。其实你已与舍妹打过一回,又拿了她的耳环,我们问你时,你对她的评价也很好;将她嫁给你,我们更是一万个放心。这岂不是一桩顶好的婚事?”


    赵妙元:“哇,你连人家耳环都拿了?”


    她就下意识这么一打趣,根本没别的意思,谁知就见展昭豁然转身,一下跪倒在她面前。


    他顾不得一旁惊诧不已的双侠,恳切看着面前女子,急声道:“昭没有!那是因为我想着不能摧折其志气,与丁姑娘比武时故意让招,不愿提醒她耳环被剑气波及掉落才暗自捡了去,之后便第一时间还给二爷了!丁姑娘是个好人,他二人问起时昭便如实回答,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婚嫁之事更是从未听人提及——殿下!”


    语速之快,让人一时难以理解,说到最后额头上都出了汗。丁兆兰看着他跪在长公主面前的姿态愣神,丁兆蕙反应了一下,怒道:“展昭,什么意思?难道你还看不上我家妹子了?”


    “丁姑娘很好,但婚嫁之事须得你情我愿,昭对丁姑娘并无喜爱之情……”


    “我家妹子究竟哪里不配你喜欢??”


    赵妙元气沉丹田,喝道:“停——!”


    “你给我起来,谁让你跪了?”


    她方才惊了一下,此时用大力将展昭从地上拽起来,因为二人离得近,起来时差点撞进她怀里。赵妙元也没管,拧眉对丁氏兄弟说:“且不讲你们说的那些根本算不上盖棺定论,就算是天赐圣旨,将本宫与那状元指为良配,后面不也不作数了?在另一方根本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说女孩儿婚事已定,还用虚无缥缈的缘分作为要挟,简直儿戏!”


    听她搬出自己的婚事说事,双侠皆是一噎。


    皇帝赐婚,确实比他们的理由铁多了,到最后居然也能黄,当初没人能想得到;但是民间女子没有长公主的背景,对她们来说,名节的清白和身体一样,非常重要,几乎不可以与家人之外的男人沾染到一起,凭借方才丁兆蕙所说几条,就真的可以算作定下了,而且绝对是一桩美谈。


    丁兆兰正要这么说,却听身后一串重重的脚步响起,有一道女声怒气冲冲由远至近:


    “这次你们再不信我也要搬走!大白天的,那东西都闹成什么样了!就为了个劳什子名声,能把自家妹子关在鬼屋里,你们好得很啊!”


    一个一身火红的少女从连廊走来,提着把剑,横眉竖目,身后婢子被她甩得老远。


    人未至,声先到,将众人视线全都吸引过去。少女一见这么多人,呆了一下,脸上怒容散了一点,“展大哥?……这位是?”


    丁兆兰连忙过去将她一拉:“胡闹些什么呢!”


    随即朝她示意了一下:“此乃当朝鲁国长公主殿下。殿下,这位就是我家小妹月华了。她自小顽劣了些,还望殿下莫怪。”


    赵妙元弯了弯唇,点点头。丁月华张开嘴,愣怔道:“你……你是长公主?”


    “我是。”赵妙元说。


    丁月华深吸了一口气,扔下剑就要跪:“月华见过长公主殿下——”


    赵妙元将她扶住,握着她的手拍了拍:“好了,别搞得这么紧张。我下来是微服私访的,可不是作威作福的。”


    顿了顿,又问:“方才你说……什么鬼屋?”


    “没什么,小妹瞎说的。”丁兆兰快快道,“两位还是先安顿下来吧,春雷,带殿下去东厢房下榻。”


    还不待婢子应声,丁月华突然“啪!”一下甩开他的手,面上怒得涨红,大声说:“我没有瞎说,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说了有鬼就是有鬼!为什么偏偏不信我呢??”


    “丁月华!”丁兆蕙火冒三丈,“你非得在这里给我们家丢人现眼吗?!”


    “我丢人现眼?”丁月华气笑了,“你们把我逼疯了,是不是就不丢人了??”


    和他们吵完了还能看到他们自己吵起来,赵妙元也是没想到。一旁的展昭不知为何愣了半天,刚刚缓过神来,看了一眼长公主的面色,连忙去拦:“好了,一家人和气一些。丁姑娘说何处有鬼?恰巧殿下道士出生,精通术法,到底是有是无,请她去看上一眼便能见分晓。”


    众人静了下来。


    丁月华双眸一亮,上前抓住长公主的手,急切问:“真的?殿下会捉鬼??那能不能……”


    “展昭,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相信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丁兆蕙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还让长公主捉鬼?怕不是在说书吧??”


    赵妙元终于开了口。她冷冷道:“本宫确实会捉鬼。怎么?想把我当江湖骗子一样打死么?”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闭嘴了。


    “我问你们。”赵妙元面沉如水,“不相信这些也就罢了,但见自家妹妹天天在里面担惊受怕,为什么不让她搬离,还非要将她关起来?”


    见事情已没有转圜的余地,丁兆兰闭了闭眼,坦白道:“我二人并没有将舍妹关起来,而是她自小舞刀弄剑,没有女人的样子,现下到了结婚的年纪,我们又为她看了新郎官,需要积累一点名声才好出嫁。我们有个姑姑,得了疯病,一生未曾婚配,就住在后面绣楼里。她去世后绣楼便空置了,我们让月华住进去,成婚时从绣楼走,对外就说……丁家姑娘从小住在里面,知书达理、安分守己,乃是一个大家闺秀。”——


    作者有话说:妹控但封建。


    我的妈,迷糊调错时间了,这篇本来该今天晚上发的……下一篇还是明晚十点!


    第42章


    顿了顿,继续道:“至于闹鬼,纯粹是无稽之谈。先前姑姑走后,我们本想给她的贴身丫鬟寻一门好亲事,但她性子刚烈,吊死在绣楼房梁上,追随姑姑去了。兴许小妹是因为想到了她,才会觉得楼里有鬼魂出没……”


    “你胡说!”丁月华眼泪都被气出来了。赵妙元握着她的手安抚地紧了紧,道:“是不是无稽之谈,本宫去看一眼便知。月华,带路吧。”


    绣楼在府内西侧,后院很深的地方。赵妙元干脆勒令两兄弟闭嘴,一路上,丁月华在她的引导下,一股脑儿将那栋楼里发生的怪事全都说了出来。


    原来,自从她搬进绣楼之后,几乎每晚都要做噩梦,夜不安枕不说,就算不睡觉,也总能听见楼板上有轻轻的脚步声,像是女子穿着绣花鞋在来回走动;有时又会听到木窗被人轻推、纸糊被指尖抠动的细响。她曾悄悄推开房门,却只见庭院里影影绰绰,好像有人站在月下盯着自己,可等她再仔细看,那人影便飘散在夜色里。


    “我以为是贼,拿剑冲出去追,什么也没有。”丁月华咬牙道,“可这事一-夜比一-夜频繁,方才青-天-白-日的,我好端端坐在床上,更是有声音在耳边叫我名字……”


    她说到这里,眼里闪过一丝恐惧。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绣楼二楼,几次她都瞧见有一道细长的黑影悬着,随着风荡来荡去,就像……有人吊在梁上。


    “你们真要信她胡言?”丁兆蕙冷笑,“黑影?院里树的影子罢了。至于声音,老屋木头干裂会响,不是很正常?”


    “我不是叫你闭嘴了么?”赵妙元淡淡瞥了他一眼,一句话将他噎个半死。


    说话间,已经走到绣楼外。楼不高,两层,外墙漆色暗淡,门楣却洗得极净,显然兄弟二人一直保持着外表的整洁——大概是为了营造所谓“大家闺秀”在此居住的假象。


    赵妙元径直走到绣楼门前,闭上眼睛,“看”了一眼楼体。在摄鬼诀的作用下,她能见到丝丝缕缕黑雾萦绕其上。


    睁开眼,低声道:“阴气很重。”


    不知为何,即便不信鬼神如丁氏兄弟,这时候也安静下来,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展昭蹙了蹙眉,问:“会有危险吗?”


    长公主摇摇头,推门而入。


    楼内陈设一尘不染,精巧别致,就是床头挂着几把利器,上头红穗十分耀眼,将这一派秀外慧中的气氛打破了个彻底;赵妙元嘴角翘了翘,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楼梯十分狭窄逼仄,几乎直上直下,四体不勤的人估计得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赵妙元好不容易上来了,放下裙摆,走到正对房梁的地方,停下脚步。


    那根房梁上依稀还残留着麻绳的磨痕,木质颜色比周围要浅,说明这一处长期受力。


    可是,人只吊死过一次,怎么会长期受力呢?


    因为害怕有危险,展昭也跟着她一块儿进来了。丁家双侠眼瞅着一个外男进了自家绣楼,即便是自己好兄弟,面色亦有点不好看。


    赵妙元转头问他们:“吊死的丫鬟叫何名?死后可有人为她立牌、超度?”


    “叫燕儿。”丁月华抢过话头,“是姑姑最信任的人。我曾央求哥哥请人超度,他们却说迷信,只拆了梁上的麻绳,补偿了她家人,就再没管了。”


    赵妙元点点头,道:“自缢而亡,又没有超度,确实会变成地缚灵。但即便这样,如果心甘情愿赴死,也不该闹起来。你们说实话,她真的是想随老太太一起去的么?”


    “当然是。”丁兆兰皱眉说,“殿下难道怀疑我们打杀家奴吗?”


    赵妙元看了他一眼,还未开口,却听旁边丁月华喃喃道:“……不是。”


    几人都转头朝她望去。丁兆蕙忍不了了,问:“月华,你是不是也彻底疯了?”


    丁月华压根没理他,恍然对着长公主说:“我想起来了……燕儿爹娘总以为女孩是赔钱货,要把她卖给富人挣个好价钱。但我姑姑就是高嫁不成被退回来后才疯了,燕儿服侍了她一辈子,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她跟我说过的,哪怕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也不愿意嫁给男人去做个玩意儿。”


    她慢慢转头,问她的哥哥:“……咱们家给她指了什么亲事啊?”


    丁兆蕙一下怔住,面色发白;丁兆兰沉默半晌,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是……她父母说的亲事。”


    “……”


    赵妙元冷然看着两个男人:“你姑姑是因为高嫁被退才疯的,方才为什么不说?”


    绣楼里一片死寂。


    心中那种无力感又油然而生,默然一阵,赵妙元长长、长长叹了口气。


    “你们这些人,总说这个女人疯了、那个女人疯了……疯掉的其实一直是你们自己吧。”


    丁兆蕙还想辩驳:“我们怎么知道——”


    “为什么不问呢?!”赵妙元突然怒道,“她自己愿不愿意,为什么不去问??问了不就知道了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放屁!这可是她自己的亲事啊!”


    丁氏兄弟哑口无言。


    丁月华眼睛里也泛出泪花,“对啊……明明是我们结婚,为什么不问问我们自己愿不愿意呢?”


    “……”丁兆兰艰难开口,“世人都是如此,女孩子家家,谈论这些总归……”


    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一时之间,没人说话。赵妙元的脸色仿佛冰霜冻结,展昭看在眼里,抿了抿嘴,低声问:“殿下,此事何解?”


    赵妙元吐-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此鬼怨气不大,不成气候,放些符在屋里净化几个月,等她投胎去便好了。”


    手中捻出一叠符纸,转身问:“你们是要还是不要?”


    丁氏兄弟一愣,也没拒绝,齐齐转头去看丁月华。丁月华连忙抹了把眼泪,上前拉住长公主手,“要要要,我要!求你了殿下!”


    赵妙元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道:“不过,就算贴了符,这绣楼你也不能再住了。最好今天就搬出来。”


    丁月华半个“好”字还没说完,旁边丁兆蕙就咋呼起来:“什么?那贴符的意义在哪里??”


    “让你们家不至于整个死光,断子绝孙。”赵妙元淡淡说。


    丁兆蕙:“……”


    “殿下,小妹名声实在重要,也就住这一阵,不知可有其它办法?”丁兆兰问。


    “没有。”赵妙元干脆利落道,“不要算了。”


    说罢转身就走。


    丁月华眼疾手快卡住她胳膊,愤怒大喊:“哥!!”


    “好好好,要要要!”丁兆兰连忙说,“抱歉殿下,是我兄弟二人思虑不周,言行无状,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他侧身拉了把还在发愣的丁兆蕙,示意他一同致歉,又转向赵妙元继续道:“方才是我等糊涂了,殿下既有吩咐,我等自当照办。只是……还望这些符纸真能如殿下所说,护得我家安稳。”


    最后几个字说得轻,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丁兆蕙虽被拽着低了头,嘴角却抿得紧紧的,眉峰拧成个疙瘩,那点不情愿明晃晃写在脸上。瓮声瓮气地接了句:“搬就搬,左右也住不了几日。”


    赵妙元何等精明,早看穿这兄弟俩不过是为了安抚妹妹才假意应承,心里怕是还嘀咕着“装神弄鬼”。她也不戳破,只道:“既然如此,你们男人都出去,我要作法了。”


    他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疑窦更深,但在展昭一马当先之下,还是跟着出了绣楼。


    室内只剩下两个女人,赵妙元问:“有笔墨吗?”


    “有的。”丁月华连忙“噔噔噔”下楼去拿,又“噔噔噔”跑上来,将东西递到长公主手里。


    赵妙元接过,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撒了些朱砂粉在墨里,提笔。


    圈一圈,羲皇未判;点一点,雷光闪闪。


    玉清敕,上清敕,太清敕,玉皇元绛光明敕。


    四明朗清,满室光明。


    ……


    起笔轻如蝉翼,转折重若崩云,收尾处笔锋突提,留出气口连通天地。


    落笔,符成。


    一阵清风拂过,赵妙元长舒一口气,说:“此乃北斗镇宅辟邪符,不会伤她性命,只是压住邪性。”


    丁月华还在找那阵风的来头,闻言殷勤凑过来,“好的好的,要贴在哪里,需要我搬梯子来吗?”


    赵妙元道:“东南西北中。东方青龙符贴木梁,南方朱雀符对明堂。中宫藏在主梁中,符面朝下压宅基。去吧。”


    “嗯嗯,我——”


    丁月华正要伸手去接,却见那阵清风又生,更加迅捷,“呼!”一声将长公主手中五张符箓吹卷起来,在空中打了个转后,“啪!啪!”几下,自己在那些方位上贴好了。


    要藏在梁中的,房梁自己给它裂了个口儿;压-在地砖下的,地砖跳起来给它腾位置;整栋楼仿佛活了似的,根本不用人动一点手。


    原来长公主那声“去吧”,根本不是对她讲的。


    丁月华:“……”


    丁月华弱弱道:“连……连浆糊都不用吗……”——


    作者有话说:全自动道长


    第43章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


    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诵一遍,却病延年。


    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首,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常存。”


    诵完《净天地神咒》,赵妙元抬手,指尖在空中一划,一道细不可见的金线状光纹闪过方梁。果不其然,梁上缓缓浮现出一丝暗影,形似女子的轮廓,低垂着头,脚尖悬空。


    丁月华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倒吸一口凉气:“燕儿……”


    那女子吊在上面,一动不动。


    “她的修为很浅,神志不全,一点阳气都受不住,若是遇到展昭那样的武人,立刻就会溃散。”赵妙元慢慢说,“只有女人在的情况下,她才能偶尔出来闹一闹。这也是我将他们都请出去的原因。”


    丁月华仰头,看着房梁上的人影,半晌,问:“她一直这么吊着,难不难受啊?”


    “难受的。”赵妙元道,“自杀的人会一直重复她死前的动作,不得解脱。”


    “……”丁月华嗫嚅了一下,“殿下,能不能帮我跟她说一声对不起,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给她指婚的,要是我早想到……”


    赵妙元侧过视线,看了她一眼,说:“要不,还是你自己跟她说吧。”


    丁月华讶然回头:“我?……怎么说?”


    “你跟我念。”


    赵妙元闭目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丁月华也闭上眼,双手成拱,磕磕巴巴地跟上节奏:“有头者超,无头者生;枪殊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


    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敕就等众,


    急急超生。


    ……


    闭上眼睛,世界就变黑了,身遭事物不再占据心神后,五感和回忆变得灵敏。


    丁月华记起小时候,自己冒冒失失闯进绣楼里,被疯了的姑姑吓得直哭,燕儿便跑过来安慰她,给她擦脸。等她不再掉泪,只是抽抽噎噎时,燕儿就拍着她的背,叹着气对她道:“小姐莫怕,我们家姑娘是苦命的人,但您……您不会是。


    “小姐以后呀,要像燕子一样,飞得高高的、快快的。等飞出这座楼,四面八方都任您玩耍了……”


    小小的丁月华懵懂道:“那燕儿也会变成燕子,跟我一块飞吧?”


    “奴婢?”燕儿那模糊的唇线抿出一个笑,“奴婢飞不了。奴婢要在菩萨座下为姑娘和小姐念经,就算念一辈子,也……”


    那时丁月华还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她名字就叫燕,却不能像燕一样飞起来。如今,那只未曾展翅的小燕终于张开羽翼,温柔地拂过她湿-漉-漉的面颊。


    丁月华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对不起。”


    眼泪自左眼砸下,她的耳边,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


    丁月华豁然抬头:“燕儿?!”


    面前空无一物。


    她仓皇地去看长公主:“殿下,她、她是不是……?”


    “没有这么快。”赵妙元道,“方才的《超生咒》,你记住了吗?”


    丁月华点头。


    赵妙元:“好。从今日起天天来这里念,念够七七四十九日,有条件也可以抄,抄完叫着她的名字烧给她,效果会更好。”


    丁月华连连点头。


    等她们下楼,已经是夜里了。丁氏兄弟见妹妹红着眼睛出来,纷纷问她出什么事了,丁月华跟他们说见到了燕儿,他们又是一脸古怪,频频用余光乜斜赵妙元。


    赵妙元只作不知,还一起吃了顿饭,才跟他们分开,往住处走去。


    展昭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直到赵妙元进了厢房,下一秒就要关门时,才出声道:“……殿下。”


    赵妙元一顿,拉开已经合上大半的门,对上他的视线。


    在她平静的目光中,展昭深吸一口气,“殿下,抱歉。”


    “抱什么歉?”赵妙元淡淡道。


    “昭提出要借宿在丁府,却弄成这个样子,坏了殿下兴致,是昭办事不力。”展昭低着头说。


    赵妙元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他们府中的事你如何得知,又何错之有?”


    “……只看其侠肝义胆,却不知他们如此迂腐,是昭识人不清。”展昭背后浮起一层细汗,“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赵妙元和蔼可亲地问。


    “还有……昭不该和丁姑娘过于亲厚,对与她相关的打趣与戏言也不该听之任之,以至于坏了女子名誉,惹起一身误会。”


    赵妙元笑了一下,温声道:“这是你和丁家的事,跟我道歉做什么?”


    展昭抿紧嘴唇。


    “之前那一跪,又为何要跪我?”赵妙元看着他的眼睛,“说呀。”


    “……因为,昭突然悟到一件事。”展昭说。


    “什么事?”


    紧张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攥紧剑柄,指节用力到发白。


    “丁二爷说起婚事的那一瞬,昭并没有羞赧或者惊喜,忽然心里只觉得……荒唐。”


    “也是那一瞬,昭突然明白,此生惟愿守护之人,”他抬起眼,目光烫过她发间金凤,“只在宫阙九重之上。”


    赵妙元脸上又现出那种压都压不下的笑意,她倚着门框清咳一声,才悠悠道:“展大人的意思我不明白……九重宫阙里住着官家,还有三千宫娥呢。”


    “殿下!”


    展昭急声脱口,却见她眸中促狭一闪,才知又被戏弄。


    那点勇气霎时碎成齑粉。


    “若……若殿下听不懂,那便算了……”


    展昭垂着头说完,脸上蔓出火辣辣的红,仿佛被人掴了一巴掌。那颗心像跳崖自尽了一般荡进胃里,取而代之涌起的,是铺天盖地的失落。


    抽了口气,正要拖着不听使唤的手脚仓皇而退,就听见赵妙元叹息一声。


    然后,一阵檀香袭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长公主揪住他衣领的手。


    现在的展昭像只软脚虾一样,那手一用力,他整个人就俯身倒向厢房内。好不容易撑着门框、跨着门槛站稳,狼狈无比之时——


    唇上陡然多出一抹温热。


    展昭睁大双眼。


    “御前正四品带刀护卫,本宫是等不到你大胆一回了。”


    温软之物一触即离,取而代之的是长公主咬牙切齿的声音。


    目光慢慢重新聚焦,看着眼前那张鬓云堆叠、红霞微露的脸。


    还有那双润泽的唇,因为方才的冲突变得微红。嘴上仿佛又感受到那阵柔软酥麻的倾轧……


    展昭感觉自己头脑发昏,要晕过去了。


    “昭……昭……”


    “别吞吞吐吐的,我就问你让不让亲?”


    那双凶神恶煞的唇又凑过来嘬了他一下。


    展昭:“……”


    展昭晕乎乎、虚弱地说:“让……让的……”


    领子上的力气一下变小了很多。


    一双手扶住他的腮帮子,在他两只耳朵上揉-捏了两下,就在展昭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昏过去的时候,长公主轻声道:“展昭,你要知道,我没办法给你任何承诺。”


    他从昏昏沉沉中挣扎出一抹清明。


    “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我们可能会很短暂,也可能会长长久久。但是,我永远无法给你一个家。”赵妙元缓缓说,“像你爹娘那样的小家,无论如何,我也……”


    “展昭知道的。”他忽然道。


    赵妙元一怔。


    展昭伸出双手,握住自己脸上的那双,等确确实实感受到两人的体温后,才慢慢开了口。


    “殿下从小在太后娘娘膝下长大,心智坚定、志向远大。”他说,“殿下的心愿,是河清海晏。”


    那晚的两盏河灯漂过眼前,赵妙元手动了一下,被他握紧。


    “从昭意识到自己心意的那一刻,便从未奢望过什么承诺。吾心安处是故乡,只要能在殿下左右,为殿下分忧,哪怕只是今日、哪怕只是一瞬,昭心安矣。”


    赵妙元的胸膛起伏了一下,拉过他的人,再次吻了上去。


    这次二人终于相贴,这次的吻也很温柔。“啾”、“啾”,是长公主的唇在御猫唇边轻啄,水润稠腻,煽-情无比。


    展昭的脑袋又开始变成一团浆糊。


    浑浑噩噩之间,恍惚听得长公主叫了他几声,仿佛自云端传来。展昭连呼吸都不会了,自然没能回应。


    赵妙元又叹了口气,退后一步放过他,道:“我再给你最后一个反悔的机会。”


    分开时,展昭的身体朝她瞌冲了一下,摇了摇头。


    赵妙元拍拍他的脸颊,“好了,回房睡觉吧,明天早上再来报告。”


    听到“报告”二字,展昭还以为自己在公干,应了一声,稀里糊涂走了出去。


    见他背影消失在树影下,赵妙元舒了口气,摸-摸嘴,不由得一笑。正要回身关门,院子一侧突然响起“咔嚓”一声。


    赵妙元一顿,朝那里望去。


    半晌,见她不打算转开视线,假山灌木掩映间,慢慢走出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影。


    “月华?”赵妙元讶然道——


    作者有话说:终于!!!


    今天三更!!请大家多多支持quq孩子要和大佬拼千收了


    第44章


    丁月华垂头丧气地从假山背后走出来,月光把她影子拉得细长,像株被霜打蔫的小草。


    “殿下,对不起……”


    赵妙元叹了口气,再次把门打开,“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想再跟你讲讲话,”丁月华磨磨蹭蹭走到她面前,指尖绞着衣带,“先前哥哥们在旁边,有些事不方便说。我想跟你道个歉,我们家今天太乱了,你是长公主,我们都没有按规格接待……还有……”


    她往上瞥了赵妙元一眼,挠挠脸,“算了,好像也不怎么重要。”


    赵妙元失笑,道:“我明白了,你刚才看到了多少?”


    丁月华脸上立刻蔓起红霞。


    “呃……”她眼神乱飘,“就是……我跟着展大哥,前脚后脚来的。”


    “……”赵妙元捏了捏眉心,“那确实能看到挺多的。”


    丁月华突然一下立正了,真诚地抓住她的手,大声道:“殿下,放心!你们在一起吧,我不会干扰你们,也不会说出去的!”


    赵妙元一愣,挑起眉毛:“你们两个不是有婚约吗?”


    “害。”丁月华摆了摆手,“那不过是哥哥们乱点鸳鸯罢了,根本不算数,如果殿下不放心,我这就把来龙去脉跟你解释清楚。”


    沉吟一阵,赵妙元笑道:“咱们到处走走,你边逛边跟我讲,好吗?”


    于是牵着手,大晚上逛起了园子。


    毕竟前身是总兵府,丁家后园虽也是江南园林的风格,却多出几分板正肃杀。石板路铺得横平竖直,像列阵的兵卒;墙角的梅树不似别家斜逸,枝干直挺挺戳向天空;路过演武场时,还能看到陈列在架子上的刀枪剑戟,寒光在月下幽幽浮动。


    “当初比剑,削掉展大哥头巾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赢了呢,”走过石桥,丁月华踢开一颗石子,声音闷闷的,“谁知回房就发现耳环掉了,怎么找也找不到,转天展大哥托二哥把耳环还给我,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让招,一下就把我气哭了。”


    “二哥见我哭,便哄我说,左右都是丢人,不如干脆嫁给展大哥,他就是一家人了,丢人也丢不到外头去。”


    丁月华抿唇一笑,赵妙元也乐了,“这是什么道理?”


    “就是呀,二哥总是胡说。不过,他应该也真心想让我嫁给展大哥的。”


    说到这里,她有点不好意思,顿了顿才继续道:“今天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嫁人结婚到底意味着什么,觉得展大哥挺靠谱的,性格又好,似乎嫁给他之后我还能一样放肆,还能和他切磋剑法,就答应了。现在想来,我们其实才只见过两面呢……”


    赵妙元迟疑:“但你哥哥说,因为湛卢和巨阙,你们的事有很多人都知道了,所以现在骑虎难下……”


    “他们说了不算!”丁月华一瞪眼睛,“湛卢是我的剑,我的剑法也配得上它,为什么非要和别的剑一起闻名,还得绑上个男人?”


    夜风吹起她额前碎发,露出少女神气的目光。


    此时她们来到一座院落外,竹影婆娑。赵妙元听得忍俊不禁,正要点头回话,忽而听到院内传来争执声。


    “展昭,你到底怎么了?”


    丁兆蕙的声音从院内砸出来,带着刀劈青石般的冷硬。


    二人停下脚步。


    就听他道:“上次见你,还是个万邪不侵的英雄好汉,如今竟被一装神弄鬼的皇室妇人迷了心窍!”


    展昭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二爷慎言。”


    “慎什么言?”丁兆蕙嗤道,“那长公主贴几张鬼画符就逼月华搬出绣楼,分明是妒忌她与你亲近!你可知多少仆妇在嚼舌根?说她仗着权势要毁月华的婚——”


    “好了!”


    是丁兆兰开了口。他比弟弟沉敛些,却更添了几分肃然:“展兄,月华自幼失母,又爱舞刀弄剑,本就清名不显,现如今你不愿娶她,又坏她名声,可以说已无后路;更别提那些装神弄鬼之事了。这位长公主殿下,恕我们实在无法接纳。”


    “丁兄此言差矣。”展昭的声音平静却坚定,“殿下名望斐然,汴京城人人有口皆碑,并非装神弄鬼之辈。绣楼内确有异常,让月华暂避更是稳妥之策。至于名声,比起虚无的议论,丁姑娘的安危才更重要。”


    沉默一阵。


    “好,既然如此。”


    院内陡然传来利刃出鞘之声,清越如龙吟划破夜色。


    “你可还认得这是什么?”丁兆兰问。


    展昭沉声道:“此乃‘湛卢’。”


    “不错。”丁兆兰说,“展昭,你与月华乃是天定缘分。我亮出湛卢,是想让你记起自己的身份——你是顶天立地的侠客,不是她长公主的跟班,更不是皇室的鹰犬。”


    “当!”的一声,似乎两剑相击。丁兆蕙惊怒道:“展昭,你……!”


    “丁兄。”


    展昭声音不高,却字如千钧,他说:“展昭行走江湖,凭的是心中道义;为朝廷效力,维护律法正统,更是昭一生所向。说什么皇室鹰犬,未免太小看展昭,也太小看殿下。


    “殿下初到贵府,便察觉绣楼异状,句句为月华安危着想,何来‘妒忌’‘毁婚’之说?殿下品行如何,展昭看在眼里,维护她,并非因为她是长公主,而是因为她做的是对的事。


    “展昭与二位交好,多受恩惠,从未敢忘,但正因如此,才不能因私情而罔顾事实。昭心悦于殿下,断然不能与旁人结缘;而湛卢乃神兵,象征的是坦荡磊落,丁姑娘正是坦荡之人,所以才配得上这把剑,与昭何干?若问心无愧,何惧流言?若为护名声而置其于险地,那这名声,是否太过荒唐?”


    丁兆蕙听得冷笑一声,脱口而出:“荒唐?攀龙附凤、数典忘祖,我看荒唐的是你!”


    院外,赵妙元眉头陡然一皱,正要再听,袖口处却有一阵大力传来。


    丁月华脸色煞白,眼眶通红,双拳紧握,指甲几乎掐进自己掌心。她没等里面再说出更难听的话,拽着赵妙元转身就走。


    一路踉跄,奔到假山后才停下,背靠着冰凉石壁喘气时,她终于哽咽起来:“对不起……殿下,真的对不起……”


    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丁家小姐声音发颤:“我哥不是故意的,他们就是……太固执了,不知道你的好,也不懂这些事。都怪我,要不是我让你帮忙,也不会惹出这么多麻烦……”


    说到最后已是语无伦次。


    “好了。”赵妙元把她拥进怀中,叹息一声,“我都明白,你不需要自责。”


    丁月华哭得更大声了,仿佛要把所有委屈都哭出来。


    感到自己衣领慢慢洇湿一-大片,赵妙元哑然,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待她平复心情。


    月光漫过她颤-抖的肩线,投下斑驳的光影。过了许久,丁月华才缓过来,抽噎着道:“太丢脸了……到底为什么他们要这样说你和展大哥,就为了我吗?我根本不需要啊!我、我对展大哥又没有那种心思……”


    赵妙元放开她,退后一步,等她不再抽泣了,才轻声问:“你不喜欢他?”


    “什么是喜欢呢。”丁月华揉着眼睛,怅然地说,“我虽然被宠着长大,能舞刀弄剑,不必学什么讨厌的女红,但是到现在也没出过几次家门,见过的男人一双手就能数过来。以前总觉得,父母哥哥说个婚事,我嫁过去就好了,从没想过情情爱爱的事,但现在……”


    她转身,看向长公主的眼睛,目光中有恐慌,有期待,更多的则是急切,一种急需认同与支持的急切。


    “……我想走出这个家,体验一下世界。不只是情爱,还有很多事,我都想去体验。”


    长公主说:“嗯。”


    “殿下,你是怎么想的?”丁月华拉着她的手收紧了,指尖冰凉,“你觉得我该这么做吗?”


    墙角翠竹摇曳,倒映出一幅水墨画来。长公主笑着对她说:“月华,我没资格左右你的人生。”


    丁月华急道:“可是——”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赵妙元没有等她说完,继续道,“你要保证,无论是这一个,还是你以后人生中千千万万个决定,都不能被任何人左右。除了你自己,我不能,展昭不能,你的两个哥哥不能,任何人都不能。”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个决定。”丁月华低下头,小声说,声音里带着迷茫。


    长公主握住她的手,将它贴上她的心口,感受着那急促的跳动。


    “听从这里的声音……”


    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动作轻柔,“但不要听这里的权衡利弊。”


    “外游者求备于物,内观者取足于身。外藏万境,内察一心,了然明静,静乱俱息。”*


    赵妙元的嗓音平和而安详,如同潺潺流水、徐徐清风,抚平人心中的不安。


    “不要去听世人怎么说,向内发问。如果做这件事,前路一片未知,有可能招致很严重的后果,你还想去做么?如果不做这件事,五十年后,当你回望自己的一生,会不会好奇,会不会后悔?


    “月华,你要自己去想。”——


    作者有话说:*出自《列子仲尼》《太上老君内观经》


    脑子里都是变形金刚第一部sam的经典台词


    第45章


    第二天,赵妙元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了。


    疑惑地起床问婢女,婢女说她们家小姐吩咐过了,昨夜她与长公主兴趣相投、秉烛夜谈,所以两人都要睡晚一点再起来,不许打扰。


    赵妙元就笑。穿戴完毕,来到食厅吃饭,四人已坐在桌上,见她来了,都起身行礼。


    “长公主殿下。”


    “嗯。”赵妙元撩起下摆,刚要入座,丁月华“噌!”一下站起来,殷勤地帮她拉开凳子。


    “殿下快坐,今天吃鲫鱼汤呢,刚逮到的,好鲜!”


    端茶倒水,洗碗布筷,速度比展昭和旁边小厮还要快。


    丁氏兄弟:“……”


    丁兆兰与丁兆蕙动了动唇,想要说点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昨夜他们和展昭吵了一架,心中对赵妙元又有怨怼,此时一桌吃饭,面上多少有点不自然。丁月华的眼睛是肿的,展昭也是,眼下都有黑眼圈了,也不知是因为丁氏双侠还是因为赵妙元。这整张桌子上,也就赵妙元姿态闲适、泰然自若,仿佛没听见也没看见任何事。


    奶白色的鲫鱼汤确实鲜美,多亏了它,几人能有话题互相交流,一顿饭还算和气地吃完了。丁兆兰道:“殿下大驾寒舍,今日不如出去耍耍,我做东,咱们到……”


    “丁兄,不必了。”展昭打断了他的话,“殿下此次微服私访,并非是来游玩的,今日我们便要离开,不打扰诸位了。”


    丁兆兰一愣,和弟弟对视了一眼,丁兆蕙笑道:“展大爷,这可不行,住一晚上就走,外人岂不以为我们丁家招待不周了?”


    赵妙元瞥了他一下,忍不住摸了摸心口。那里窝着一条小蛇,如果她还醒着,一定会翻着白眼说:“要不然呢?”


    莞尔一笑,正要开口,却听旁边的丁月华一拍桌:“展大哥说今天走,那就今天走,你们不要耽误殿下正事!”


    丁氏兄弟:“……”


    丁兆兰扯了扯嘴角,“月华,怎么了,你不是很喜欢和殿下一起玩么?怎么要赶人走?”


    “赶人走的可不是我。”丁月华嘟囔了一句,梗着脖子,脸颊微微发红,“玩归玩,正事归正事。殿下是微服出来办事的,哪能总耗在咱们家?再说了,你们……”


    瞥了眼两位哥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拔高声音道:“反正展大哥说得对,今天就得走!我已经让小厮备了路上的干粮,立刻可以出发!”


    她这副急着赶人的模样,让丁兆兰兄弟更加摸不着头脑,却也不好再硬留。展昭起身拱手:“多谢诸位盛情款待,只是我与殿下确实有要务在身,先行告辞了。”


    赵妙元亦随之起身,淡淡颔首,“叨扰了。”


    丁家三人便为他们送行。拿着行李刚走到门口,丁兆兰拉住展昭,朝身后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会意,几步上前挡在赵妙元面前,赔笑道:“殿下稍等,三位爷许久未见了,还有些话要说。”


    赵妙元挑眉,一旁的丁月华警惕抬头,柳眉倒竖,“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们面说——”


    赵妙元拦了她一下,摇摇头,“无妨,让他们去。你今日的超生咒可念了?……”


    那边,丁兆兰把展昭拽到墙角,压低声音道:“展兄,是不是长公主对丁家不满?昨晚的事是我们唐突,但她也不至于如此……住一晚就逼着你走?”


    丁兆蕙也凑过来,语气带着嘲讽:“我看她就是容不得别人说半句不是!这种金枝玉叶,脾气大得很,你跟着她有什么好?将来指不定怎么受气。再说了,她乃皇家的公主,你一个江湖侠客,本就不是一路人,何必非得巴巴地凑上去?”


    展昭眉头紧锁,目光坚定,沉声道:“二位多虑了,殿下从未计较过昨夜之事,离开是我们早已定好的行程。”


    顿了顿,又说:“还有,殿下并非你们所想之人,她性情磊落,心怀苍生,展昭敬佩不已。昭与她之间,是我心甘情愿,与旁人无关,还望二位莫要再妄加揣测。”


    丁兆蕙被他说得语塞,丁兆兰却忧虑地道:“展兄,你要考虑清楚。天家始终是孤寒之地,贵如长公主,能给你什么?一个名正言顺的家?一份安稳的日子?宫中规矩多如牛毛,你又是个爱行侠仗义的,她能为你舍弃一切吗?我看,就连安安心心为你生儿育女,恐怕她也做不到吧。”


    “这些我都想过。”展昭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所求并非这些。只要能伴在她身侧,护她周全,便已足够。”


    丁氏兄弟对视一眼,见他态度坚决,知道再劝也无用,只得长叹一声,悻悻退开。


    院门口,丁月华正拉着赵妙元的袖子,眼眶又有点红,小声说:“殿下,路上小心。等以后我也出去闯荡了,我们再相会……”


    赵妙元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好啊,放心,无论你闯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展昭从院中走回来,朝丁月华点点头,又和双侠道了别,便与赵妙元一同转身上马,踏上前路。


    江南的官道铺着细碎石子,马蹄踏上去发出轻快的嗒嗒声。展昭按辔缓行,目光扫过沿途田舍,见日头渐斜,不由得有些犯愁——先前只顾着离开丁家,竟没细想今夜该往何处落脚。


    “殿下,”他侧头看向身侧的赵妙元,“日头不早,到了松江府后,要不要找个临近的村镇投宿?”


    赵妙元勒着缰绳,指尖在马鞍上轻轻敲着,笑了:“不必。松江府境内有处薛家庄,我们去那里借宿便是。”


    “薛家庄?”展昭怔了一下,随即想起这名号背后的人,“莫非是‘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的薛家庄?”


    他虽久在开封,却也听过这位传奇剑客的故事:少年时以快剑横行,江湖人称“血衣人”,中年归隐后剑术臻至化境,四十年未逢敌手。只是传闻他性情孤高,久不与外人往来,怎会容外人随意借宿?


    赵妙元点头:“正是。我们去那里,一来可借个落脚处,二来……薛家庄消息灵通,叶孤城口中那位江南的神秘术士,或许能靠他们打探到些眉目。”


    展昭恍然,随即又生出疑惑:“这件事,方才临别时,昭也让双侠留意了。只是薛先生归隐多年,向来不涉江湖纷争,我们贸然前去,怕是……”


    “无妨。”赵妙元语气带着几分深意,“薛家庄可不是普通的江湖门第。”


    见她神色平静,展昭便知其中必有隐情,正待追问,却听赵妙元缓缓道来:“你可知薛衣人先生的胞弟薛笑人?”


    “略有耳闻,”展昭蹙眉,“传闻他曾组建刺客组织,后被揭发,已自尽身亡?”


    “那是世人所知的版本。”赵妙元拨了拨马缰,“你有没有想过,薛笑人武功高绝,那刺客组织更是所涉甚广,究竟是谁,才有那个能耐去揭发他?”


    就听她缓缓笑道:“是大娘娘。”


    展昭悚然一惊,“什么……?”


    “当年之事在江湖上牵扯颇大,一朝败露,朝廷接到密报,大娘娘为了笼络势力,便自请前去处理。薛笑人本欲自尽,却被大娘娘拦下,放了他一条生路,驱其出海。薛衣人感太后不杀之恩,便带着薛家庄,连同一起归降的薛笑人旧部,一并投到了大娘娘的‘恒我’门下。”


    展昭捏紧了鞍桥,不可思议道:“您是说……如今的薛家庄和那个刺客组织,竟都是您的势力?”


    “不然你以为,薛笑人那盘根错节的刺客组织,为何能悄无声息地销声匿迹?”赵妙元轻笑,“如今薛家庄乃‘恒我’分堂,薛衣人便是本宫麾下的堂主,他手上怕还有太后亲授的令牌呢。”


    展昭怔在马上,望着赵妙元从容的侧脸,这才明白她为何如此笃定地微服私访、亲下江南,一派成竹在胸的底气。如果能得到薛家庄的帮助,那整个江南,风吹草动,确实是尽在掌握。


    “既如此,”他定了定神,催马跟上,“那便往薛家庄去。”


    定好了目的地,二人一时无言。赵妙元望着身旁掠过的小桥流水,若有所思。


    忽听展昭开口道:“殿下。”


    赵妙元转头看他。


    “昨晚之后,展昭思虑了一-夜。”他望着前路,慢慢地说,“您说的那些顾虑,昭都明白;您想要等昭清醒些再做决定,但昭从未这么清醒过——


    “昭的回答,还是不变。”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无论前路如何,展昭此生,唯愿追随殿下左右。不求名分,不求归宿,只盼能与您共赴江湖,同担风雨。”


    赵妙元看着他澄澈而坚定的眼睛,心中那点因丁家而起的波澜,忽然就静了下来。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漾开一抹浅淡的弧度:


    “这就是你今日脸上挂着黑眼圈的原因么?”


    展昭一愣,下意识别过头遮住脸,“啊……!”


    树荫斑驳下,长公主畅然而笑——


    作者有话说:赤子之心永远是最屌的!


    明天零点更,后天暂时空一天拼一下千收,大后天35点更,之后恢复正常,主人请多多支持qwq


    第46章


    因为他们是下午出发,等到暮色将至,薛家庄的轮廓才终于显现在眼前。


    展昭勒住缰绳,只见庄前溪水潺潺,倒映着天边的赤霞,两山夹峙间,一片黛瓦白墙坐落其上,檐角飞翘,悬着铃铛,被晚风撞出细碎的清响。


    庄头两扇厚重的乌木大门,门楣上“薛家庄”三个大字筋骨遒劲,只是牌匾边沿多了圈阴刻的纹路——从月牙到满月挨个排着,是一幅完整的月相图。门前两面黑旗飘着,旗中-央有一把银剑,剑外围也绕了圈银线月相,风一吹,那月亮动了,仿佛在旗上慢慢圆起来一样。


    那把银剑展昭见过,是薛家祖传的标志,但周围为什么加上月相图呢?正看得疑惑,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月白长衫的老者立在门内,背着手,腰上一柄剑,鬓角霜白却精神矍铄,不是薛衣人是谁?


    他身后跟着几个庄客,见了赵妙元,都齐齐躬身。薛衣人自己也往前一步,拱手行礼,动作竟带着几分臣子的拘谨:“长公主殿下大驾光临,薛某有失远迎。”


    赵妙元在马上微微颔首:“薛先生客气了。本宫与展护卫微服至此,叨扰之处,还望海涵。”


    展昭翻身下马,也行了礼,心里纳罕。传闻这位“血衣人”连西门吹雪上门求教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却对着长公主这般恭敬……


    思及之前长公主说的话,便没再多言,只扶着马镫,接她下来。


    “殿下与展大人能来,是薛家庄之幸。”薛衣人伸手虚扶,待她下马,侧着身子让了个人出来,对赵妙元道:“这位也是老夫的贵客,今日特来拜访,恰要辞行,正好引荐给二位。”


    随着薛衣人话音,那被让出来的年轻公子往前站了半步。他穿一身浅白锦袍,与薛衣人的长衫不同,料子更显柔软,衬得人如玉树般挺拔。面如冠玉,唇色偏淡,最惹眼的是那双眼睛——瞳仁黑亮,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望着人时带点温润的笑意,平和得看不出半分锋芒。


    赵妙元目光在他脸上顿了顿,心里暗赞一声好皮囊。这般样貌气度,确实少见,如果她没和展昭在一起,应该会有些兴趣。这般想着,刚无所谓地收回目光,就听见薛衣人对那公子道:“原少主,这便是长公主殿下与南侠展昭了。”


    “在下无争山庄原随云,见过殿下、展大人。”那公子温文尔雅地一笑,微微躬身行礼,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


    原随云?赵妙元心头微震,这名字在她脑子里打了个转,原随云……不就是“蝙蝠公子”么?观那双眼睛,分明灵动有神,怎么瞧也不像个瞎子;其人更是钟灵毓秀,与记忆中那位阴险毒辣的蝙蝠岛主差之万里。她心中愈加警醒,面上却不显,笑着扶他起身,“久闻原少主美名,今日一见,果然不俗。快快请起吧,莫要多礼。”


    展昭也打量着原随云,见他虽一身文气,站姿却稳如磐石,周身气息平和,显然也是内家好手,想来原老庄主得子如此,倒不见得会像江湖传言中那般,因为他是瞎子就失望可惜。


    “殿下驾临,原某不便多扰,先行告辞了。”身为无争山庄少主,原随云真的一副与世无争、淡泊名利的样子,并未因为面前是天子御妹就多有亲近,只对长公主略一点头,又冲薛衣人和展昭拱手,转身时衣袂轻扬,步履从容,没半分拖泥带水。


    薛衣人送他到门口,才转回来笑道:“原少主乃薛某的忘年之交,他难得出门,今日倒是巧了。”


    赵妙元没接话,心里已转了七八个弯。蝙蝠公子……她对这人没什么好印象,尤其想到对方那些手段,更觉得该离远点好。


    压下心思,对薛衣人颔首:“薛先生,走吧。”


    薛衣人便道:“庄内已备好晚膳,请二位移驾。”


    厅内八仙桌上摆开三冷四热,菜式不算繁复,却透着江南特有的精致。


    冷碟是糟三样,糟鸭舌、糟毛豆、糟白虾,都浸在琥珀色的卤汁里,瓷碟边缘还摆着两朵新开的腊梅,添了几分雅趣。热菜刚端上桌,一盘清蒸鲈鱼卧在细白的姜丝里,蒸腾的热气裹着香气漫开来;砂锅里炖着莼菜鸡汤,汤色乳白,面上浮着层薄薄的油花;最惹眼的是中间那碗红烧鳝段,鳝肉切得匀净,裹着浓稠的酱汁,红亮诱-人;另有一盘清炒时蔬,是本地刚摘的菜心,只撒了点盐,保持着最本真的清甜。


    薛衣人请二人入座,亲自给赵妙元斟了杯酒:“乡下地方没什么好东西,殿下尝尝这自酿的花雕,温过了,驱驱寒气。”


    等长公主饮了,这才开宴。


    展昭舀了一勺莼菜汤,鲜美可口,火候正好。他乃常州人士,自然也喝过莼菜汤,但像这般讲究的也不多见,不由得赞了句:“薛前辈府上的厨子好手艺。这莼菜,是今早从湖里捞的吧?”


    薛衣人点头:“展大人好眼力,后厨早早去集市上采买的,晚一点就卖光了。”


    赵妙元莞尔道:“‘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莼羹鲈脍,归隐田园,薛先生颇遗东晋五柳之风啊。”


    薛衣人一怔,思索了几秒,抚须而笑:“惭愧。‘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薛某并非求田问舍之人,只是如庄子所说,‘身在江湖,心存魏阙’罢了。”


    赵妙元乐了。这老头还真是谨慎,她用了晋代张翰因思念家乡莼菜羹、鲈鱼脍而归隐的典故,赞他有五柳先生之志,他就说自己“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意思是虽然已经隐退多年,但作为‘恒我’的分堂主,他的手段仍然不容小觑,所有风吹草动尽在掌控,也依旧在乎家国大事,不用担心他没有价值。还专门引了老庄的话,投她所好,打消她心中可能的隔阂。


    说话间,餐已用了大半,婢女又端上两碟点心,一碟是蟹壳黄,一碟是桂花糖糕,甜香混着酒香漫在厅里,在寒冬夜晚添了几分暖意。


    赵妙元捻了一块放在碟中没有吃,道:“薛先生不必如此拘束,本宫此次前来,除了借宿几晚,还想问你几个问题。”


    薛衣人:“殿下请讲。”


    “京城前些日子不太平,薛先生远在江南,可有听闻?”


    薛衣人神色一凛:“殿下是说……南王之事?”


    赵妙元颔首,等他挥退仆从、清空场室,才问:“那个月圆之夜前后,江南各方势力可有动作?”


    “殿下放心,江南各处每日动向,薛家庄都有文书报备,并未发现异常。”薛衣人说。


    赵妙元点点头,对他道:“早在南王叛乱前,京城就一直有闹鬼的传闻,本宫去看了,果然鬼魅横行,拥挤异常,连大相国寺旁都不能幸免。”


    薛衣人讶然:“竟有此事?”


    “不错。”赵妙元道,“后来一切了结,本宫方知这两件事背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南王正是为了叛乱,才弄出鬼神之事,一则中伤皇家信誉,二则掩人耳目、暗度陈仓。但他身上又没有法力,本宫几经辗转才打听到,原来叛党背后一直有一位术士在暗中助力,这位术士,似乎是……江南人士。”


    薛衣人一惊。赵妙元就笑,说:“你可知本宫那位线人说什么?他说,他猜测这事是你们薛家那个神秘组织做的。”


    薛衣人脸色微变,忙道:“殿下是说……薛笑人留下的那些旧部?他们如今皆在属下管束之下,只遵恒我号令,绝不敢妄动。”


    “不必紧张,本宫并非怀疑你们。”赵妙元说,“只是那术士行踪成谜,线索又引向江南,薛先生在此地根基深厚,烦请多留意些。若有那术士的踪迹,或是江湖上有什么异动,尤其是牵涉到类似手段的,即刻报来。”


    薛衣人拱手应道:“属下遵命。属下定当加派人手查探,一有消息,立马传信给殿下。”


    这一顿吃得宾主尽欢,饭后已然入夜,仆从将赵妙元和展昭引到客房休息。二人都住在东跨院,离得不远,展昭便送她到了门口。


    “好了,你们去吧,代我多谢你们庄主的照顾。”


    赵妙元站在门中,见下人们都走了,转过脸,笑眯眯看向展昭。


    “已经戌时了,今日车马劳顿,殿下早些歇息吧。”展昭对她屏退下人的原因浑然不觉,仍一本正经道。


    赵妙元故作思索之色,问他:“你有没有觉得,今天还差了点什么?”


    “差了点什么……?”展昭疑惑。


    下一秒,赵妙元故技重施,一把揪住他衣领,将他拽入房内。


    “砰”的一下,身后房门合拢,展昭被长公主用唇一下袭击在脸上,发出很大的“啵唧”声。


    “缺了这个呀,展大人。”长公主在他耳边嘻然说。


    展昭:“!!”


    “哎呀,你耳朵又红了耶。”——


    作者有话说:长公主:永远年轻,永远热爱调戏展大人


    第47章


    房内蜡烛没来得及点上,黑灯瞎火的,连陈设都没看清,两人已经抱作一团。


    “等、唔唔……殿下……!”


    长公主亲完脸,又要去亲他的嘴,展昭的脑袋像被放在蒸炉里一般,又晕又飘又烫,就差冒烟了。挣扎半天,还是将她推开,捂住脸侧过身子,那姿势,仿佛被人轻薄了似的。


    赵妙元双臂环着他的背,绕到他眼前,再想啄那双不笑而翘的唇,就见展昭双手紧紧盖在上面,一副要将自己憋死的姿态,连连冲她摇头:“殿下,不行……”


    “为什么不行啊?”他的声音模模糊糊从手掌中漏出来,赵妙元不忿道,“都在一起了,亲几下怎么了!”


    展昭稍微打开了一条指缝,窘迫地小声说:“我们还在主人家做客,怎么能……!”


    “……好了。”赵妙元将他的手掰下来,也不想着讨吻了,无语道,“天都黑了,我就是亲个嘴,又没想干别的,这也不行?”


    见她似有不满,展昭憋了半天,红着脸憋出一句话:“是昭……还没做好准备。”


    赵妙元一下没明白:“啊?”


    展昭头顶冒烟,侧过脸,真心实意朝她道歉:“对不起,殿下,昭之前从未与人……这是、是第一次。”


    赵妙元:“…………”


    “……真的?”她又绕到他面前,与那双眼睛对视,“之前没亲过?一次也没有?”


    展昭满脸通红:“……除了昨日的几次……”


    赵妙元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那我岂不是第一个亲你的人?”她张开手臂紧紧抱上去,将南侠整个人勒在怀里,左右晃了晃,“展大人,是不是?是不是啊?”


    头顶,展昭的声音闷闷的:“是……”


    赵妙元笑了半天才平复下来,“嗯”了一声:“是吗?那我很高兴。”


    两人贴在一起,就这么沉默一阵,展昭身子动了动,终于将胳膊虚虚放在她腰上,收紧了一些。


    “昭也很高兴。”他叹道,“从未这么高兴过。”


    最后他们搂了好一会儿,但也只是搂了。既然展昭还没办法接受下一步,赵妙元也不愿逼迫他,依依不舍捏了捏他的脸,就让他回房去了。


    他们这次可不是打秋风,算薛家庄正经的客人了,所以薛衣人做东请客,赵妙元也就欣然赴约。第二天早上起来,洗漱穿衣过后,刚走到厅里,只见薛衣人背着手立在窗前,目光落在庭院里的积雪上。展昭已候在一旁,见她来,起身行了礼。


    “殿下起了。”薛衣人转过身,语气比昨日从容些,“今早雪停了,庄里倒是清净。”


    知道他现在以友人姿态招待他们,赵妙元便也随意许多,扫了眼展昭腰间的剑,笑道:“薛先生乃天下第一剑客,展护卫向来好武,不如趁今日天好,您指点他几招?也让他长长见识。”


    展昭望向她,喟然一笑。


    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在江湖里掷出去能震得三圈回响,无数学剑者揣着敬仰上门讨教,连西门吹雪那般人物都没能让他松口指点,最后都只能铩羽而归。


    如今赵妙元开口,身份是他的上级,语气却半点不强硬,只笑着说“让展护卫长长见识”,这话里的分寸拿捏得极妙。既是上级的提议,他没理由拒绝;更要紧的是,这话明着是请他指点,实则是把展昭抬到了能入他眼的份上:就算南侠展昭名声赫赫,又怎能让“血衣人”亲自点拨?只有长公主客气些,下来做个掮客,他才能顺势而上。薛衣人是个心里透亮的,这提议他接也得接,接得还得心甘情愿。


    想明白这些后,展昭也不含糊,当即朝对面老者肃然拱手:“若薛前辈肯赐教,展昭感激不尽。”


    薛衣人看着这位后生,眼底闪过一丝赞许:“什么天下第一剑客,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如今一代后浪推前浪,展大人剑法刚正,江湖上早有传闻,老夫也想见识见识,今日便陪你走两招。”


    于是移步到庄后的演武场。


    积雪刚扫开一片空地,冷风卷着雪沫子扑在脸上。许多庄客听闻他们要比武,纷纷前来围观。归隐之后,薛衣人很少动武,此刻抽出剑时,只听“铮”的一声轻响,剑身在晨曦中泛着冷光,似比雪还亮。


    展昭也拔出巨阙,剑尖斜指地面,姿态沉稳。


    “请。”


    话音刚落,人已欺近。薛衣人的天清流星剑看似不快,却像有千斤重,每一击都带着岁月沉淀的力道,封死了展昭所有退路。展昭挥剑格挡,两剑相击的瞬间,只觉手腕一麻,这力道,比他想象中还要沉得多。


    几招下来,二人心中已有定数。展昭知道自己根本赢不了,干脆抛下长远的打发,使出所有力气,压上毕生所学,将巨阙舞得虎虎生风,一时竟将薛衣人的气势压了下去,引得周围庄客纷纷惊呼起来。


    薛衣人却不慌不忙,剑势一转,剑尖擦着展昭剑身滑过,直逼他肩头。展昭旋身避开,反手一剑刺向对方心口,动作快如闪电。就在此时,薛衣人看准时机,手腕微翻,剑身在巨阙上轻轻一点,展昭只觉一股巧劲传来,剑锋竟偏了方向。


    “呼!”一阵清风,展昭鬓发微动,天清流星剑已在耳畔。


    “好剑法。”


    薛衣人收剑,后退半步,语气里带着真心的赞叹:“你这剑刚中带柔,既烈且正,难得。假以时日,成就定在老夫之上。”


    展昭将剑入鞘,躬身行礼:“前辈过奖了。”


    赵妙元站在廊下看着,见他们结束了,迈步朝场内走去,笑道:“薛先生,如何?本宫这位心腹,功夫还可吧?”


    “不错,真不错。”薛衣人撅着胡子呵呵地说,“老夫在他这个年纪,剑上还没这般稳劲,真是后生可畏啊。”


    见展昭额角渗了汗,赵妙元从怀中掏出帕子递过去:“喏,瞧你。”


    “多谢殿下。”


    展昭规规矩矩接过帕子擦脸,还回去的时候,不经意间,手指与长公主的指尖相触。他一顿,抬眸一瞥,就见大庭广众之下,长公主满脸若无其事,却飞快朝他眨了眨左眼。


    同时,手心里陡然感受到指甲轻刮的瘙痒。


    展昭:“……”


    他心尖一抖,差点下意识将帕子甩飞出去,深吸一口气才平静下来,抽出手往后退了一步。赵妙元看了眼他那绷紧的下颌线,莞尔一笑,心说还装正经呢,早暴露了,不过幸好薛衣人也不会特地去看展护卫的耳朵尖。


    今日恰逢镇上赶集,饭后赵妙元和展昭二人出去逛了逛,买了一堆小玩意回来。傍晚,薛衣人带他们去镇上百年饭店“松鹤楼”下馆子,点了蟹粉豆腐、清蒸白鱼,还有道焖烧鹿肉,说是猎户刚送来的。饭后踏着月色回薛家庄,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月光洒在雪地上,亮得不用提灯。薛衣人送他们到东苑门口,作别后才离去。


    院里的腊梅还没开,枝桠上积着雪,像缀了层碎银。方才吃饭时又是一场小雪,此刻地上洁白一片,平整得像是铺了毛毯一样。


    只不过,墙角有一片积雪微微翻出来一点,往上一瞥,似乎是瓦片上落下来的雪砸在地上造成的。赵妙元看着那处凝视了片刻,嘴角一挑,也没作反应,径直进屋去了。


    屋中炉火烧得正旺,柳环痕仍然和她离开前一样,蜷在炉边的软榻上,银线般的身子团成一团,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赵妙元探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醒呢?”


    也没骚扰她,叫了水,沐浴洗漱过后便上塌就寝。


    夜晚的薛家庄十分安静,因为冬天的缘故,连虫鸣声也没有,听着炉下柴火劈啪作响、院外积雪将树枝压弯,一派惬意安恬。正昏昏欲睡时,却听室内忽然传来“嚓”一声细响。


    是窗棂被打开的声音。


    下一瞬,一道黑影裹着寒风窜进来,手里的短刀泛着冷光,直刺赵妙元心口。


    刺客!


    赵妙元侧身避开,捞过枕旁小蛇,一个轱辘翻下床去。那蒙面刺客的短刀贴着床榻划过,刀刃擦着木棱溅起细屑,寒气直逼面门!


    来不及多想,赵妙元反手扯过盖在榻上的锦被,手腕一扬,厚重的锦被朝刺客当头罩去。刺客没想到她会来这招,下意识抬手去挡,短刀在锦被上划开道口子。赵妙元趁机往后退,后背撞到梳妆台,抬手拿着台上的东西就砸!


    铜镜、胭脂盒,铜器摔在各处“哐当”作响,碎片溅得满地都是,刺客纷纷避让过去。趁这间隙,赵妙元抄起旁边的木凳,紧紧攥在手里。刺客的短刀再次突来,她将木凳横在身前,“咔”的一声,刀刃劈进凳面,死死卡住。她用力推着木凳,与刺客僵持,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鼻尖已沁出细汗——单凭力气,她根本不是对手。


    就在这时,“啪擦”一声脆响,窗棂突然被撞碎,又一道黑影闪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成龙家具城战神.gif)


    第48章


    一道寒光裹着风雪窜进来,快得像道闪电,直逼刺客后心!


    那刺客惊觉不对,猛地侧身想躲,却还是慢了半拍,寒光擦着他肩头掠过,带起一串血珠,落在地上,红得刺眼。


    赵妙元趁机松开木凳,往后退了两步。只见来人立在窗边,一身黑衣,裹着浓得化不开的杀气,手里的剑窄而薄,剑身上还沾着雪沫,没半分多余的动作。


    刺客捂着肩头,眼神里满是忌惮,看了眼来人,又看了眼赵妙元,转身破门而逃。那黑衣人却没给机会,脚尖点地,身形如鬼魅般追上去,剑花再动,直逼刺客脚踝。


    就在此时,院外人影一闪,一道红色掠了进来,是展昭。他在隔壁院听见动静,匆匆赶来,刚冲进门,就见两个黑衣人一前一后纵出长公主厢房,以为都是刺客,当即怒极,脚尖一点,人已欺近,巨阙直刺那黑衣人后心!


    黑衣人察觉背后劲风,往后一挡,“铮”的一声,两柄利刃擦出火光。赵妙元正巧推门而出,见此情景,连忙喝止:“展昭停下!他不是刺客!”


    展昭一愣,动作顿了半瞬,真正的刺客抓住机会,提刀就朝门口冲,想趁乱逃走。一点红见状,纵身便刺,刺客踉跄了一下,反手挥刀格挡,短刀与长剑相击,竟被震得脱手飞出。他心知不敌,一个起跃,翻过后墙,转眼就消失在雪夜里。


    展昭落在地上,见赵妙元站在那里,衣衫不整,乌发披散,忙上前解下自己外袍给她披上:“殿下,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那刺客做了什么?!”


    他的外袍还带着温热,赵妙元拢住衣襟,摇了摇头:“没事,他未近我身。”


    展昭低头看她,等确认她身上什么痕迹都无,才闭了闭眼,哑声道:“您遇刺,昭身为护卫却不在身边,实在是……”


    他的手有些发-抖,赵妙元握上去,拍了拍:“你又不是贴身丫鬟,怎么赶得及?放心,我一点事也没有,别怕。”


    一旁,黑衣人没有走上来,反而立在门口,望着刺客逃走的方向,冷声道:“我去追。”


    “不必了。”赵妙元叫住他,“他既敢来,定是早留了退路,追不上的。”


    展昭这才转头,分心去瞧这位不速之客的模样。


    月光从背后照来,落在黑衣人身上,他穿一身玄色劲装,身形挺拔,脸上蒙着半块黑布,只露出一双冷得像冰的眼睛。手里的剑已归鞘,周身的杀气却没散,像团化不开的寒雾。


    赵妙元望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笑,道:“一点红,这么久不见,你的剑还是很快。”


    一点红?中原一点红!


    展昭心头猛地一跳,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中原一点红,这名字他早有耳闻。江湖上传,江南有个神秘刺客组织,里头有位杀手,是天下索价最高,出手最狠,最有信用的杀手;每次杀人,只需在死者眉心留一滴朱红,因此得了“一点红”的名号。前代天下第一剑客李观鱼曾评价他的剑法自成一格,但他却一心只做别人的走狗。有人说只要给够价钱,他连王公贵族都敢杀;也有人说,他近年鲜少出手,像是被什么势力束住了手脚,踪迹越发难寻。


    先前离开丁府时,长公主提过薛笑人的刺客组织早被太后娘娘收进了恒我,如今想来,一点红既是那组织里的人,自然也算恒我的一份子。长公主作为恒我的继承者,认识他本就该是情理之中的事,难怪二人之间十分熟稔。


    只是……展昭望着一点红那冷硬的眼睛,又瞥了眼笑意轻松的赵妙元,再想起方才刺客刚闯进来,一点红就像算准了时机般及时出现,比住在隔壁的自己还快了一步。他们究竟是何时认识的?当年在恒我势力里,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展昭站在原地,心里忽然涌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只觉得这两人之间,藏着许多他不知道的过往。


    那边,长公主笑着问:“我才遇刺你就赶到,说,躲在院里多久了?墙角的落雪就是你干的吧,既然来了,为何不见我?”


    一点红凝望着她,动了动唇,正要说话,她却忽然“呀”了一声,低头捂住胸口。刚才混乱中塞进衣领里的小蛇不知何时醒了,身子在她怀里扭了扭,慢慢钻了出来,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慵懒与不耐:“吵死了……晃什么晃?还让不让蛇睡了?”


    宝石般的红眼睛睁开了,一下就瞧见对面的一点红,“咦”了一声:“你怎么在这?”


    一点红的视线转向她,冷声道:“你也在?”


    “我当然在了。”柳环痕似乎和他不怎么对付。


    一点红说:“既然你在,方才刺客出手时为什么不出来?”


    柳环痕霎时惊了:“刺客?!什么时候??”


    一点红:“……”


    “没事,我没受伤。”赵妙元将她拎到手里,撸了一把蛇身,“你冬眠好几天了,今日能醒,也是因为动静太大。化雪时节会更冷,若是还觉得困倦或者晕眩,你再眯一会儿也无妨。”


    正说着,院门前一片脚步声,是薛衣人和庄客们听到声音赶了过来。刚进院,瞧见地上的碎窗棂和血迹,他脸色“唰”地沉了下来,快步走到赵妙元面前,单膝跪地:“殿下在庄中遇刺,是属下护卫不周,请殿下降罪!”


    薛家庄素来以严密谨慎自居,如今贵客在院中遇刺,不仅传出去丢尽颜面,在恒我分堂中更是失职。薛衣人身后的庄客们也齐齐躬身,大气不敢出。


    “薛先生起来吧,”赵妙元扶起他,“刺客来得突然,怪不得你。只是……此事倒蹊跷啊。”


    她沉吟道:“本宫初到江南,一路微服,行踪不显,更没招惹什么势力,怎么会突然有人要取我性命?”


    展昭在旁补充:“方才刺客身手利落,目标明确,像是早摸清了殿下的住处,绝非寻常劫财之辈。”


    薛衣人眉头拧得更紧,沉声道:“二位大人说得是,此事定有古怪。属下定即刻彻查庄内出入记录,增派三倍人手日夜巡逻,绝不能让殿下再受半分惊扰!”说着又对身后庄客吩咐,“先把这院中的痕迹护好,再去收拾西跨院的上房,殿下今夜换去那边住,那边离守卫房近,更稳妥些。”


    赵妙元颔首同意,庄客领命而去,薛衣人这才松了口气,四下一望,瞥见立在一旁的一点红,眉头微蹙:“一点红,你何时到的?”


    赵妙元就道:“方才就在了,多亏了他和展护卫及时赶到,本宫才不至于被刺客一刀劈了。”


    薛衣人听得眉头又是一颤。一点红冲他抱拳行礼,算是回应,目光仍落在院墙上刺客逃走的痕迹上。


    对于这个薛笑人培养出来的杀手棋子,薛衣人并没有太多感情,淡淡“嗯”了一声,转回头,语气恭敬:“殿下,您先前吩咐查探的事,属下有了些眉目,正想禀报。”


    “哦?”赵妙元挑眉,“说。”


    “属下加派人手查了江南各方势力,并无不明势力驻扎,各分堂也都按规报备动向,没发现异动。”薛衣人顿了顿,话锋一转,“唯有一事蹊跷——近日,江湖上有传言,数十年前本该死于追捕的‘铁鞋大盗’竟重出江湖,据目击者说,这‘铁鞋大盗’的年龄与旧闻不符,行事间还带着些玄术手段,像是借了什么邪门法子。”


    “铁鞋大盗?”


    赵妙元念了一遍这个名号,觉得有些耳熟,回忆几秒,问:“这人是不是与江南花家有关?”


    “殿下英明。”薛衣人点头,“传闻当年铁鞋大盗刺瞎了花家第七子的眼睛,后来被花如令联合江湖高手们追杀击毙,没人再提。”


    在江南,花家乃是赫赫有名的家族。其家主花如令乃桃花堡堡主,为人豪义,武功尚可,在江湖中与诸多武林豪杰颇有交情。花家发家已久,最初是以广袤的地产经营而起家,江湖传闻,你就算骑着快马奔驰一天,也还在花家的产业之内。随着时间的推移,花家又涉足钱庄等领域,大通钱庄的东家便是花家,其商业版图不断扩大,逐渐成为富可敌国的巨贾。


    花如令有七个儿子,被铁鞋大盗刺瞎的花满楼正是其最小的儿子。其余六个哥哥各有各的事务,比如三哥和五哥在关中一带活动,与当地的一些富商巨贾有生意往来;花六童则在朝中做了侍郎,也是惊动一方的人物。


    “既然那铁鞋大盗当初是死在花如令手中……”赵妙元思索道,“这一次,他再回去的可能性恐怕很大。”


    薛衣人适时说:“花如令近日要在毓秀山庄办六十寿宴,江湖上不少人都受邀前往,‘铁鞋大盗’的消息,也是从寿宴筹备处传出来的。”


    赵妙元指尖在掌心轻轻敲着,目光掠过院中的积雪,突然问:“那铁鞋大盗,用的是什么武器?”


    薛衣人一愣:“这……属下不知。”


    “无妨。”赵妙元回身,看向几人,“烦请薛先生备马,明日一早,我们便赶往苏州。”——


    作者有话说:快快快快快


    第49章


    行程定下后,仆从把长公主的行李都搬到西跨院的客房中,终于再次安顿下来。赵妙元叫众人散了,把柳环痕放在偏室安顿好,唯独留下了中原一点红。


    “说吧,为何深更半夜在我院中罚站?”她靠在椅子上,漫声问。


    一点红站在桌旁,不坐下,也不说话,只是把脸上的黑布摘了,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


    他眉峰锋利如剑刃削过,眼窝略深,瞳仁是极深的墨色,像淬了冰的寒潭,看过来时没半分温度;鼻梁高挺,下颌线绷得笔直,连唇线都紧抿着,唇色偏淡,像是常年没什么情绪起伏。


    仿佛一柄藏在暗处、生人勿进的剑,事实上,他也的确如此。


    一点红幼时是街头流民,三餐不继,孤苦伶仃,直到被薛笑人看中带回训练营,才算有了安身之处。可那训练营哪是好去处?薛笑人本就是疯子,自然对徒弟没有任何感情,只当他是棋子,就算不问,赵妙元也知道其中苦楚。但在一点红心里,薛笑人虽狠,却给了他活下去的本领,这份恩,他一直记得。


    后来薛笑人之事败露,刺客组织被刘娥收编进恒我,归薛衣人管辖。一点红突然不用再做那些见不得光的肮脏勾当,但成为光正伟岸的“天下第一剑客”属下,却意味着投奔了自己师父一生的仇人;脱离了杀手的身份,手里的剑又没有去处,他还算是什么?只能在各处游荡,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赵妙元也正逢失意之际,追求无情不得,又被该死的骗子骗得人财两空,正咬着牙重整心绪,便被刘娥带到薛家庄磨炼,两人就这么遇上了。


    那段日子,都是少年人,都在低谷里撑着,同院而居,夜里守着一盏灯,话不多,却比谁都懂对方。他不是赵妙元喜欢的类型,相处时反而更加自在,抵足而眠都不介怀,是一起熬过来的战友情谊。


    回忆像夜色蔓延,赵妙元见他不愿回答,叹了口气,也不追究,转而问:“我们认识多久了?”


    “五年。”一点红说。


    “五年了啊……”赵妙元感叹,“日月如梭,五年能改变很多东西,现如今连大娘娘都不在了。”


    “嗯。”


    赵妙元托腮:“但你好像没怎么变的样子。”


    一点红望着她,半晌道:“我会一直在。”


    赵妙元心中有些感动,忍不住莞尔,应了一声,问:“这几年你在江南,都忙些什么?薛衣人待你还算宽厚吧?脱离了以前的日子,如今握着剑,大概比从前自在些了?”


    一点红垂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一条一条、一板一眼地回答:“庄主待下属向来公允,并未为难过我。这几年多是在江南各地巡查,偶尔帮薛家庄处理些江湖纷争,虽不用再沾无辜人的血,却也没闲着。”


    他顿了顿,补充道:“比从前……自在。”


    赵妙元点点头,刚要再问,一点红却先开了口,语气比刚才沉了些:“方才那刺客出刀时,腕间有残影,像是借了什么术法,和殿下此前追查的江南术士,或许有关联。”


    “真的?”赵妙元坐直了些,“你看清楚了?”


    “嗯。”一点红颔首,“他肩头中剑了,以我的力道,伤口这几天都不会愈合,若殿下能找到嫌疑人,可以凭此做依据。”


    “好。”赵妙元说,沉默两秒,还是忍不住道,“别叫我殿下了,从你嘴里说出来怪怪的。”


    一点红突然笑了一下。因为不常笑,显得有些讥讽似的:“那叫你什么?”


    “就和原来一样啊。”赵妙元说。


    一点红道:“以现在你的身份,直呼名讳,犯法。”


    赵妙元乐了:“大名鼎鼎的中原一点红,还在乎犯不犯法呢?”


    一点红哼了一声,没回话。一时之间,厢房内重新安静下来。


    赵妙元指尖点着桌面,思绪又回到方才那个刺客身上,忽而却听一点红道:“明日去毓秀山庄,沿途需多留意。花家寿宴请了不少江湖人,鱼龙混杂,那刺客若真是铁鞋大盗,说不定会借着寿宴的名头再动手。”


    “嗯。”赵妙元应道。


    寂静一瞬,一点红问:“需要我跟着么?”


    “嗯?”赵妙元抬眼看了他一下,没有很在意,“不用了,展昭会跟着的。”


    “……”


    一点红慢慢点了点头,站在原地,像株挺拔的青松,目光落到窗外的雪地上。


    “让他走在你前方探路,遇着可疑人物,先拦下查问再放行。”


    “好喔。”


    “什么?!你们在一起了?!?”


    连通松江府与苏州的官道上,一声惊呼惊飞雀鸟。


    赵妙元“嘶”了一声,揉了揉震得生疼的耳朵,无语道:“你还能再大声一点吗?干脆昭告天下得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柳环痕果然更大声地尖叫起来,崩溃道,“你怎么可以又谈情-人,还和个侍卫在一起?!我不管我不行我不要!!!”


    赵妙元捏上了她的嘴:“不可以搞歧视。”


    转头对展昭道:“抱歉啊,她有点……”


    “无事。”展昭骑另一匹马在她身侧,笑着摇摇头。


    柳环痕在她手里吱吱哇哇地抗议,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气愤地说:“谈情说爱到底有什么好,你就非谈不可吗?!”


    “谈个恋爱而已,怎么啦?”赵妙元困惑地看着她。


    就听柳环痕大声说:“你都多久没谈这劳什子恋爱了,现在突然谈了那我怎么办??”


    赵妙元失笑:“什么怎么办,你还是我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圈圈呀。”


    “别哄我了!”柳环痕拧身从她手中挣脱,那两颗血色的眼珠下,眼眶似乎有点殷红起来。一觉醒来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似乎十分不能接受,跳下马车变作人形,赌气道:“你们双宿双飞吧!反正在这也是碍眼,我先去花家了,再见!”


    赵妙元“哎”了一声,想拦没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风卷残云一般游走,长长叹了口气,对展昭说:“不好意思。”


    展昭看着柳环痕远去的方向,摇摇头,轻声道:“这位柳姑娘……好似很依赖殿下,这般反应,也是在意殿下的缘故。”


    赵妙元无奈地笑:“她就是这大小姐脾气,心底很善良,嘴上却不饶人,打从认识起便爱使小性子,非得人哄着才行。不过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有时候看着她,就好像看着另一个无拘无束的我自己,只盼她能一直随心所欲、自在逍遥。”


    展昭微微点头,温声道:“看得出来,殿下很爱护她,柳姑娘也对殿下一片赤诚。”


    赵妙元莞尔,打马上前去牵他的手。


    “别管,我们在一起这件事是板上钉钉了,她总得接受的。”轻叹了口气,目光看向远方,“不过……也别气太久才好。”


    两人边说边沿着官道继续前行,饭点就生火啃干粮,待到达苏州城时,正值傍晚时分,粉墙黛瓦,塔影碧波,夕阳的余晖给这整座古城染上了一层暖橙色。


    “奔波了一日,我们先在客栈歇一晚,明早再去毓秀山庄吧。”展昭提议道。


    赵妙元点头应下,两人刚下马,正准备往客栈里走,柳环痕却突然又一阵风似的找来了。她变回人形,额角还带着赶路的薄汗,急切道:“你们可算到了!怎么这么慢?!”


    “我们是凡人啊,如何比得过你。”赵妙元说,“风风火火的,怎么了?”


    “我刚刚去毓秀山庄看了一眼,在里头瞧见陆小凤了!”柳环痕道。


    展昭说:“陆大侠乃是花满楼的至交好友,花父寿辰,他前去赴宴也在情理之中。”


    “谁说这个了。”柳环痕瞪了他一眼,继续道,“那家伙怪模怪样,穿着一双铁做的鞋子,还戴着个怪面具,根本就不像是去做客的;而且他被一帮人暗戳戳围着,在一间房里交头接耳,看着就没干好事!”


    赵妙元皱了皱眉。


    记忆中,她似乎看过20世纪拍的那部《陆小凤传奇》,里头就讲到了铁鞋大盗,但时间实在太过久远,当时又没当回事,以至于现在根本记不清具体的剧情了。但是,听柳环痕的说法,也能听出来这场寿宴的蹊跷之处:陆小凤应该是像展昭所说一样前来祝寿的,但却和一帮人合谋着什么,且穿着一身稀奇古怪的衣服,一个面具,和……一双铁鞋?


    是那铁鞋大盗的铁鞋么?


    想着,只听柳环痕又说:“而且我搞不懂,在他走之后,还有个人悄悄翻了他的衣物、换了里面的东西。这又是在干什么?”


    电光火石间,赵妙元脑海中终于闪过几个熟悉的画面。


    在模糊的原著情节里,藏了一场险恶至极的阴谋。若是按那计划进行下去,花满楼就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陆小凤痛下杀手了。


    当下,赵妙元神色一凛,顾不得一身的疲惫,立刻道:“不能耽搁了,我们连夜赶往毓秀山庄!”——


    作者有话说:最好的朋友谈恋爱后破如防


    第50章


    夜色中,毓秀山庄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庄门高大巍峨,门楼上飞檐翘角,瑞兽吐珠;进了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回廊蜿蜒曲折,假山池沼、花草树木相得益彰,处处都透着江南园林独有的精致韵味。


    三人绕到后院,那院墙虽高,却也难不倒展昭,他先翻身落在上面,又稳稳地将赵妙元拉上去,柳环痕紧随其后,三人轻轻跃入院中。


    一入内院,便见一片嘈杂混乱之景。一个身着黑色劲装、脚蹬铁鞋、头戴面具的人正与众人缠斗。那人身法矫健,尽管被众人围攻,却依然游刃有余,眼看就要施展轻功逃离,一道杏白色身影飞身追了上去。


    那是一位公子,身着一袭浅色文士袍,温润如玉,衣袂飘飘,又是一派飘逸的轻功。他拦在黑衣人面前,唇线抿紧,口吻透着一股决绝,冷冷道:“今日,我们便一绝胜负……铁鞋大盗!”


    说罢,手中长剑一挥,直刺那黑衣人的心口。


    眼看那公子剑势凌厉,赵妙元心中一紧,低声道:“展昭!”


    展昭得令,身形如电般掠去,巨阙剑猛地挥出,“铛”一声脆响,精准击开了杏衣公子的剑锋。那公子猝不及防,讶然收手,满面诧异地望向他的方向。


    这一下,院里众人皆是一惊,原本追过来想要助力的各路江湖豪杰、前来贺寿的宾客以及花家众人,都齐刷刷地把目光投了过去。花如令站在楼阁前的台阶上,眉头紧皱,眼中亦是警惕。


    宾客中有那眼力好的,一眼就认出了展昭,惊讶道:“那不是开封府的展昭展护卫吗?他怎么会在此处?”


    又一阵骚动,众人纷纷打量起这三个不速之客。


    只见那展护卫身着一袭藏蓝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腰间悬着赫赫有名的巨阙剑,面如冠玉,剑眉斜飞,黑眸犹如寒星般明亮,透着一股正气与英武,果真是名不虚传的“南侠”。


    他身后缓缓走来两位女子。打头的那位身量较高,眉目秾丽,眸光沉亮,高视阔步,一眼望去,便知绝非寻常女子。她月白色长裙裹身,衣带当风,鬓发如云般挽起,仿佛月下仙子临凡。


    身后那位稍微矮些的,一身嫩绿色锦缎衣衫,料子一看便极名贵,在夜色中都闪烁着璀璨光芒,倒比前头那位更显贵气。她生得孤艳傲气,好似周遭一切都入不了她的眼,只冷冷地跟在后面,又像是个侍女。


    两人在展护卫身边停下,打头的女子环视一周,视线停在那带着面具的黑衣人脸上,缓缓道:“别装了,把面具摘下来吧,陆小凤。”


    “什么……?”


    众人听闻此言,吓了一跳,愕然看向那黑衣人。


    众目睽睽中,黑衣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玩世不恭的脸,和两撇小胡子。


    正是陆小凤。


    陆小凤此人虽说行事不羁,在江湖上却一向名声很好,绝非那等作恶多端之流;更别说铁鞋大盗出世时他恐怕还在蹒跚学步,怎么可能是他?一时之间,众人诧异万分。


    只见陆小凤把面具一扔,冲那女子作了个揖,苦笑道:“长公主殿下,这回你可是好心办坏事了。”


    一听“长公主”三个字,人群中更是一片哗然。


    “长公主?哪来的长公主啊?”


    “长公主怎么会在这?陆小凤这厮又在做什么?”


    “诶,会不会是那个大义灭亲的长公主?”


    “你说之前说书先生天天在茶馆里讲的那位?那可了不得!听说她在山中修行时得高人点化,一身的通天道法,当时为了帮包大人办案,竟用招魂术招来了驸马早死的爹娘,这才让那负心汉无所遁形、乖乖伏法。那场面,可玄乎着呢!”


    “这事我好像也听说过……”


    旁人讨论间,那杏衣公子脸上原本的冷峻早已化作惊讶与愤怒,他望向陆小凤的方向,又气又急道:“陆小凤,你这是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险些就……”


    后面的话,却再说不出口,只因一想到差点对自己最好的朋友痛下杀手,他心中便满是后怕与自责。


    陆小凤看着他的脸色,心知不妙,大叹一声,说:“花满楼,可不可以容我狡辩一句。”


    花满楼道:“说。”


    陆小凤摸-摸胡子,嘴硬道:“这次真不是我胡闹,而是为了你好。”


    花满楼气结:“为了我好?你……”


    一旁,花如令见儿子真的生气了,赶忙上前一步,抬手止住两人的话头,朗声道:“诸位,且先静一静,听老夫一言。”


    众人安静下来,目光都投向了花如令。只见他微叹了口气,看着花满楼,眼中满是疼惜:“这事不怪陆大侠,其实是老夫想出来的计划。”


    花满楼一愣,就听自己父亲缓缓道:“铁鞋大盗的传闻近来传得沸沸扬扬,我儿满楼自幼被他所害,落下了心结,这些日子更是时常心神不宁。我想着,若能借此机会,让陆小凤假扮那铁鞋大盗,让满楼亲手‘了结’此事,也好了却他这多年的执念。”


    花如令望向陆小凤:“为了以防万一,老夫还特意给陆少侠穿上了雪丝缠,寻常刀剑根本伤不了他分毫,本想着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哪成想……”


    他疑惑地看向赵妙元三人:“不知长公主殿下此番前来,却是所为何事?”


    赵妙元微微一笑,面色平静,道:“本宫是来救人的。”


    “哦?”花如令捋着胡须,“愿闻其详。”


    赵妙元便朝身旁的柳环痕使了个眼色。柳环痕会意,上前一步,脆声说:“花堡主,先别急着责怪谁,你可知道,你给陆小凤的那件雪丝缠,早就被人调包了?”


    此言一出,对面的三人都是一惊。花满楼更是失声道:“什么?!”


    赵妙元适时开口:“若是不信,陆大侠自可检查一番。”


    陆小凤和她对视几秒,褪下半边外袍,露出里头一件银色的软甲,双手抓住用力一扯——


    “哗啦!”


    那闻名天下、刀枪不入的“雪丝缠”,竟然一下就被他撕破了。


    围观的客人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假如雪丝缠早就被人调包,而陆小凤却浑然不知,仍旧假装成铁鞋大盗受了花满楼这一剑……


    “陆小凤,你还说什么好心办坏事,如果不是我们殿下,你现在早就成一只死鸟了。”柳环痕嘲讽道。


    陆小凤额头见汗,看了一眼花满楼,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一旁的花如令过去捻了捻那件假雪丝缠,瞠目结舌:“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妙元朝柳环痕颔首:“圈圈,你说吧。”


    柳环痕便道:“昨日我们落脚松江府,夜晚殿下突遭歹人行刺。那刺客行迹诡秘,颇似传闻中的铁鞋大盗。我们想着,如果真的是他,也许能在花家寿宴上找到线索。


    “于是今日下午,我提前来此潜伏,本想看看有没有形迹可疑之人,却见到陆小凤试穿铁鞋大盗的衣服那一幕。等他离去,我正要细看那身衣服,却见一黑衣人鬼鬼祟祟潜入房间,将原来的雪丝缠拿走,换成了他自己怀中的一件。我心觉蹊跷,于是连忙回报殿下,殿下又及时赶过来,才成功救他一命。”


    花如令听得恍然,低声喃喃:“竟然是这样……刺杀公主、设计害人,此贼图谋颇深啊……”


    陆小凤长长吸了口气,走到长公主面前,对她俯首行礼:“元姑娘,你又救了我一命。”


    “好说。”赵妙元笑眯眯的。


    “……元姑娘?”一旁传来一道迟疑的声音,“那位……大相国寺旁的元姑娘吗?”


    其实是浮香楼的元姑娘,但那里到底是烟花柳巷之地,若一个姑娘家出现在浮香楼,说出来难免名声不好。


    花满楼是个十分会为他人考虑的真君子,虽然和那看上去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原随云有很多相似之处,却怀揣了一颗真诚善良的心。


    所以,他是赵妙元上辈子从小就特别喜欢的一个角色,可以说赵妙元在男人这方面的审美就启蒙于他。以至于后来原著中他不再出场,赵妙元就没兴趣看下去了。


    陆小凤听了他的问题,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就是那位元姑娘!怎么样,花满楼,咱们与堂堂鲁国长公主殿下早有渊源,之前我天天在你耳边念叨的你还记得么?百闻不如一见吧?”


    花满楼温声道:“难怪当时找不到关于元姑娘的消息,现在倒要称殿下了。”说着也躬身行礼。


    见他端然下拜,姿仪秀逸,如玉山之将崩,饶是赵妙元活过两辈子,仍为之惊艳了一瞬。眨眨眼,才托着他的胳膊将他扶起来,笑道:“花七公子不必多礼,本宫才是百闻不如一见。”


    花满楼微微一顿,踟蹰了一下,问:“殿下,之前见面时,陆小凤说你的眼睛似乎不良于视,是现在好了吗?”


    赵妙元了然,他会这么说,大概是浮香楼那时用“摄鬼诀”需要全程闭目的原因,之前陆小凤也误会了。但花满楼本身就看不见,这件事对他来说会更加特别一些。


    她莞尔道:“道家所言,视不以目,察乎无极。吾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这世间的诸多道理、万物的种种变化,不一定非要靠眼睛去看才能知晓。本宫当时所用的‘摄鬼诀’,与公子你平日里体悟这世间万象的方法,又何尝不是殊途同归呢?”*——


    作者有话说:*出自《玄纲论》、《庄子养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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