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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第51章


    听闻此言,花满楼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绽出一抹笑容。恰似阳光破云而出,那双原本看不见的眼眸里,仿佛也有了熠熠光彩。


    “原来如此。陆小凤此前总说,当时碰到的乃是一位眼盲的漂亮神仙,我还时常好奇究竟是怎样妙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凡。道门常有大智慧,这世间诸多道理,听殿下一言,我倒是又多了几分别样体悟。”


    望着他的脸,赵妙元正要接着说点什么,一旁的柳环痕突然拧了她一下。二人对视一瞬,赵妙元在她眼中看到了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赵妙元:“……”


    她根本不可能动心思,多看几眼怎么了。


    花如令见长公主殿下与自家儿子交谈融洽,也十分欢喜,上前笑道:“若不是殿下及时赶来,恐怕这场寿宴便要成为一场悲剧了,老夫在此谢过殿下。”


    说罢,亦朝她拱了拱手,等赵妙元将他扶起,又转头吩咐一旁侍立的府兵:“你们速速去探那铁鞋大盗的踪迹,就从昨日厢房查起,不许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府兵悍然应声,离开后院。花如令看向赵妙元一行三人:“殿下、展大人,还有这位姑娘,今日劳烦三位了。不如就留在庄内住上一晚,也好让老夫略作招待,尽一番地主之谊。”


    赵妙元正欲开口应下,却见一个仆人神色仓皇地跑来,边跑边喊:“老爷,不好了!瀚海玉佛失窃了!”


    “什么?!”花如令大惊失色,“莫要胡说,那玉佛分明被我放在——”


    “方才庄子里乱作一团,小人记起老爷的吩咐,就转道去密室里看了一眼,谁知里头早被人翻过了!小人清点了半天,才发现那尊瀚海玉佛不在其中……老爷,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啊!”那仆人哭丧着脸道。


    花如令一听,身子一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若不是身旁的陆小凤赶忙扶住,怕是要直接昏过去了。他旁边还站着个西域小国的使者,好像叫“瀚海国”,也是来祝寿的,此刻更是惊慌失措地用外语大叫起来。


    花满楼听得云里雾里,急道:“爹,什么瀚海玉佛,什么密室?”


    花如令嘴唇颤-抖着,欲言又止,目光在周围众人脸上扫过,似乎那是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可如今出了这等变故,也别无他法,只听他长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本不该在这种场面上提及,不过……看来也瞒不住了。”


    原来,花如令早年四处经商,足迹遍布诸多国度,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瀚海国的国王。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成了极为要好的朋友。而那瀚海玉佛乃瀚海国传承许久的国宝,更是历届国王登基之时必不可少的信物,对于他们皇室来说意义非凡。


    只可惜,瀚海国皇室内部并不安宁,诸位王子为了争夺那至高无上的王位,明争暗斗不断,局势颇为复杂。那国王担心这玉佛被卷入到残酷的王位争夺之中,遭受不测,思来想去,觉得花如令为人重情重义,且信誉极佳,便将这玉佛托付给了他,希望能代为保管,待日后王位顺利交接之时,再完好无损地拿出交还。


    花如令深知这其中的分量,这么多年来一直小心谨慎地将玉佛安置在庄子里的密室之中,从未出过差池。可谁能想到,今日这寿宴本就被搅得一团乱,如今又闹出这玉佛失窃的祸事,他自觉实在有负好友所托,内心满是愧疚。


    陆小凤见他面色苍白,神思不属,劝慰道:“花伯父也别太自责,我们把这瀚海玉佛找回来不就行了?”


    花如令道:“你这陆小凤,说得轻巧,我们连是谁拿的都不知道,该怎么找回来才好?”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沉吟:“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出了两件事,我想恐怕……”


    “都是铁鞋大盗所为。”花满楼出声道。他紧皱眉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爹,我早就说过,铁鞋大盗是真的回来了,我的预感从来不会出错。”


    到了这步田地,花如令也开始怀疑起来:“你小时候遭铁鞋大盗所害,就是因为他想要偷盗瀚海玉佛不成,被你看到了脸。难道他真的……?”


    说到一半又摇摇头,自我否定起来:“不对、不对……当时老夫联合众侠士,明明已经将他杀了,我看得清清楚楚,人怎么会复活呢?”


    “除非他有一些五行之外的手段。”一旁的赵妙元突然开口。


    花如令一愣:“殿下的意思是……?”


    “堡主有所不知,本宫此番微服出巡,正是得了官家的密令。而官家又为何偏偏派我前来呢?”赵妙元缓缓道,“自然因为,要追查的事涉及玄术道法,本宫又正好是个道士。”


    陆小凤是知道南王之事的,当即悚然:“难道是当时的——”


    他及时打住,赵妙元也点了点头,说:“无论本宫所追查之人,还是昨日行刺的刺客,抑或今天的铁鞋大盗,身上都带着玄术的影子。死而复生,或者假死脱身,正是玄术的一种。”


    她这么一说,院内所有人都寂静下来,脸上显现出恐惧、怀疑、迷茫的神色。


    正在此时,院外又传来一声尖叫!


    一众宾客神经再次紧绷,连忙冲出去查看。只见院门外不远处,一个人影横躺在地上,身遭全是血迹,旁边一个侍女捂着嘴巴瑟瑟发-抖。


    “乌大侠!”陆小凤连忙上前探他的鼻息,一探之下就“啧”了一声,“死了。”


    众人骇然。


    这位乌大侠乌金雕,乃是关内擅使双钩的好手,蛇皮鞭功夫颇有造诣,还能琢磨出些新奇玩意儿,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头。他就在这里被人悄无声息地害死,说明凶手定是武艺高强之人。


    之前无论是陆小凤假扮铁鞋大盗,或者瀚海玉佛失窃,其实都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宾客们虽然也神情紧张,更多的却是一种看客心态。而如今出了命案,人人自危,一下就乱了。


    后退的后退,逃跑的逃跑,霎那间作鸟兽散。留在庄外的,立刻就只剩下十余个人。


    留下来的人中,有个叫苦智禅师的少林高僧,在人群奔逃之际被冲到树林更深处,此时突然喊了一声:“诸位,来看!”


    十余人便聚到他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因化雪而湿润的泥地上,赫然有一只铁鞋脚印!


    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一位被称为关泰的侠客当即面如土色:“铁鞋大盗……真的是铁鞋大盗!”


    “莫要急着先下论断,或许是模仿作案也未可知。”展昭蹲下来捻了一下那脚印处的土,抬头看向长公主,“湿润松散,刚印上不久。”


    陆小凤也道:“乌大侠的尸体也还是温热的,说明凶手还未走太远,或者说……仍然在人群之中。”


    几人都被吓了一跳,四下对望,有人道:“正好展大人在此,一定要查出真凶,为乌大侠报仇啊!”


    另一个叫石鹊的附和:“袁飞大侠说得对,有殿下、展大人和陆小凤在,此案定能破解,我们不要慌张。”


    赵妙元颔首:“既然凶手很有可能仍在庄内,不如我们趁此机会先行下山,派官兵堵住所有出路,封住他所有逃脱的可能。除此之外,也好将乌大侠的尸体放入义庄收敛。”


    没人反对,于是背着乌金雕的尸体往山下前进。他们来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朝树林里走多远,枝丫掩映间,抬头也能看到毓秀山庄的院墙。但现在走上向下的山路,四面却起了一阵白雾,飘渺悠远,几米内尚且可以看清周遭轮廓,却无论如何都瞧不见树木之外的东西了。


    不过在座各位都称得上是大侠,这点雾气还不放在眼里,于是摸索着一直往前,却渐渐发觉不对。


    起初那雾气虽浓,却也只当是山间寻常的水汽聚散,但走着走着,脚下的路仿佛没了尽头,来来去去,竟似总在这一片山林里打转。


    柳环痕挽着赵妙元胳膊嚷嚷:“怎么回事,走这么久都没走到山下?我来的时候可没这么墨迹!”


    “是啊。”那位瀚海国使者埃米尔用一口夹生的汉话道,“陆大侠,你是不是带错路了?”


    带路的陆小凤挠了挠头:“这里就一条路,我怎么可能走错?”


    鹰眼老七烦躁地说:“没走错怎么半天走不出这林子?再磨蹭,天都要亮了,凶手早跑了!”


    赵妙元抬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天,眉毛拧了起来。她沉吟道:“莫要急躁,再走一段看看。花堡主,这是你的庄子,不如你来带路吧?”


    花如令点头应下,和花满楼二人前头带路,又往下走了一段。


    这次,他们试着走下青石砖,朝林中不同方向前行,可不管朝哪儿走,没多远便能瞧见那熟悉的几棵歪脖树,还有那块形状怪异的巨石,就好似被无形的绳索牵拉着,始终绕不出这一方天地。


    回头望去,来时的路早已被雾气吞噬,看不到一丝一毫庄墙的影子,哪怕使劲儿睁大眼睛,也只能瞧见眼前这几米内模糊的轮廓,再远些,便是一片混沌的白,似有什么东西在那白茫茫之中,将外界的一切都给遮掩了去——


    作者有话说:爱你们[亲亲]


    第52章


    脚下的泥土,被众人反复踩踏,早已变得泥泞不堪,每一步落下,都发出轻微的“噗嗤”声,溅起几点泥星子在裤脚边。身旁的树木,一棵挨着一棵,在雾气中影影绰绰,像是一个个沉默的守卫,又似张牙舞爪的鬼魅,枝桠横斜交错,时不时擦过肩头,带起一阵凉意。


    十几人的队伍渐渐没人再开口,半晌,有人低声问:“我们之前……好像走过这里吧?”


    话音刚落,花如令的身影一下停住了。众人往前一看,几步之外,竟然是那青石砖铺就的山路。


    整座山只有一条的、之前他们已经跨过去的山路。


    侠客们心底涌起一股寒意。


    半晌,袁飞咽了咽唾沫,压低声音问道:“咱们……这莫不是遇上鬼打墙了?”


    这话一出,众人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鹰眼老七粗声道:“别胡说!这世上哪来的鬼?”


    他说完,紧张氛围半点未减,反而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一般,更加浓重了几分。


    赵妙元目光在周围的雾气中扫视一圈,心中已然明白,恐怕是有人故意将他们困在此处。她抬眸,看向众人,声音沉静:“我们这是被人用阵法困住了。”


    花如令几人讶然回头:“阵法?”


    赵妙元颔首:“对方此举,定然是为了瓮中捉鳖,一网打尽。当下,我等必须抓紧时间下山,切不可返回庄中,成了那守株待兔之人所等的兔子。”


    众人互相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胆怯与退缩。沉默几息,药侠宋问草出声了:“长公主殿下,假设正如您所说,是阵法困住了咱们,可您又怎知下山才是出路,而非那设阵之人故意引我们去的方向呢?贸然往山下走,万一陷入更凶险的境地,又当如何?”


    此话一出,周围几人也纷纷点头,袁飞跟着附和道:“是啊,殿下,咱们如今身处这迷雾之中,本就两眼一抹黑,回山庄虽说也未必安全,但好歹那是咱们熟悉之地,有诸多家丁护院,总好过在这外面瞎闯,万一触动了这阵法的什么厉害机关,那可就糟了。”


    听着他们的质疑,赵妙元神色未改。一旁的展昭上前一步,沉声说:“诸位,展昭知晓你们心存疑虑,可对方既然设下此阵将我们困住,就一定会堵住我们的出路,毓秀山庄本就没有第二个出口,做那瓮中捉鳖的瓮正好合适,又怎会安全?回山庄,不过是自投罗网,正中歹人的下怀罢了。下山虽看似冒险,但不破不立,唯有突破这困局、离开这阵法笼罩范围,我们才有机会寻得生机,找到幕后黑手。”


    然而,他的解释并未让众人完全信服,道士石鹊皱眉道:“展大人,您说得确实头头是道,可这毕竟只是长公主殿下的推断,并无十足的证据啊。


    “小道说得直白一些——殿下久居深宫,这些奇门阵法,您究竟了解多少?就凭小道饱读道家经典,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多年,历经诸多凶险,对这等诡异之事,也不敢轻易下决断,您又怎能如此断言呢?”


    他这番话中,隐隐带着几分对赵妙元身份的轻视,其中意思,仿佛因为她是女子,又是深宫中人,便觉得她不懂江湖事,没资格在此指挥众人一般。


    江湖人经常犯这种清高毛病,因为切实地、自由地活着,便对官场中人嗤之以鼻,很讨厌那些追名逐利的噱头,就连展昭自愿在包拯手中做事,被封为正四品御前带刀护卫之后,唾弃嘲讽的也大有人在。


    赵妙元拉住要抢上前去揍人的柳环痕,眼眸微微一眯,目光从那些质疑她的人脸上一一扫过,声音冷了几分:“本宫所说,只是给诸位提供一个方向,信与不信,全凭诸位自行抉择。若觉得本宫所言不可靠,你们大可按自己的想法行事,本宫绝不强求。


    “只是,如果因此而陷入险境,那便是咎由自取了。”


    话音一落,场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众人面面相觑,各自心思浮动。


    鹰眼老七道:“苦智禅师,你是我们当中最聪明的,要不然你说说?”


    那苦智禅师双手合十,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老衲是佛门中人,对阵法虽略知一二,却不敢轻言参透。下山寻路必多凶险,回庄依托法器以佛法镇护,可以暂保平安,待迷雾消散再寻真相,也算稳妥。况且佛门与道家各有见解,殿下所依之法或合道家,于老衲而言,回庄暂避却更相宜,还望殿下莫怪。”


    他这番言论倒是只带上了自己,说得也合乎情理,赵妙元当即点头:“禅师自可离去,本宫不会阻拦。”


    其他人见苦智禅师身份与他们都不相同,意见不具参考价值,不由得更加迷茫了。若分别行动,长公主一行三人肯定是要在一起下山的,苦智禅师也说了决定回庄暂避,但其他人却仍然摇摆不定。


    陆小凤此时从队伍里跳出来,道:“各位,你们都知道,我一向是最怕无聊的。原路返回听上去就很无聊,无聊到我都快睡着了!所以,我是一定会跟着殿下的。”


    他旁边的花满楼等他说完,抿唇一笑,温声说:“陆小凤怕无聊,我自然也是怕的。况且殿下前去解阵,我也算得上是东道主,怎能不出一份力呢?”


    于是二人便站到了一起。


    见此,花如令面露犹豫之色。他心里其实是偏向相信长公主的,可又怕这事儿处理不好,落下招待不周的名声,思量片刻后,看向众人道:“长公主殿下说得有理,只是老夫怕这外面变数太多,万一有个闪失,实在担待不起啊。老夫想着,犬子满楼对这周边也算熟悉,不如让他跟着殿下,也好有个照应;至于其他诸位,若想回山庄暂避,便跟着我,老夫自会安排妥当。全凭大家的意思了。”


    又是一阵沉默,人群渐渐有了不同的反应。


    药侠宋问草、道士石鹊、袁飞和埃米尔几人互相看了看,还是觉得回山庄更为稳妥,便跟着苦智禅师与花如令,朝山庄的方向站定了。


    而赵妙元这边,柳环痕、展昭、陆小凤和花满楼都围拢过来。令人惊讶的是,关泰和那鹰眼老七也决定加入他们,都说:“既然陆小凤决定跟着殿下,那我们就相信他一次。”


    “看来你还挺受人信任的嘛。”赵妙元对身边的陆小凤说。


    “那当然啦。”陆小凤摸着胡子得意洋洋。


    两队人分立两边,弥漫的雾气在当中萦绕,气氛略显僵持。随后,他们各自带着不同的心思,朝着相反方向迈步而去,没入那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之中。


    陆小凤走在赵妙元旁边,跳来跳去的,在死寂的浓雾中显得很活跃:“元姑娘,说吧,要怎么做?”


    赵妙元没有立刻回答他,沉思一阵,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解开了三片,一片片放在手心。


    陆小凤凑了过来:“这是什么?”


    赵妙元没抬眼:“铜钱。”


    陆小凤:“要铜钱干什么?”


    赵妙元道:“起卦问一下。”


    “起卦?”陆小凤感兴趣起来,“难不成你要用六爻之法?”


    “不错。”赵妙元道。


    六爻起卦是一种古老的占卜之法,通常用三枚铜钱,双手捧着,心中默想所问之事,然后将铜钱抛洒在桌面,根据铜钱的正反面组合来确定爻象,从下往上依次抛洒六次,便可得到一个六爻卦象,以此来推断事物的发展趋势和方位等信息。


    展昭上前几步,侧身站到陆小凤前面,悄无声息地将他和长公主隔了开来。他状似平静地问:“殿下想用六爻问些什么?”


    赵妙元毫无所觉,回答道:“既然是阵法,我想知道阵眼在哪里。”


    找到阵眼,便能破开阵法,逃出升天。


    一旁的关泰有点狐疑,小声问:“这……这能管用吗?”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懂不?既然咱们跟了殿下,就别再说这些废话了。”鹰眼老七义正词严地指责他,关泰只能喏喏点头。


    赵妙元没管他们,也不嫌地上脏,一掀衣摆朝南跪下,把那三枚铜钱笼在手掌中,双手作揖高举头顶,闭目凝神,心中默念着问题,随即轻轻将铜钱抛洒在面前。


    几人都俯身去看,眼神还未对焦,柳环痕张口就道:“老阴,初六爻。”


    长公主点点头,将铜钱收回,重复了一遍之前的步骤,再将它们抛出。


    铜钱的滚动一停,柳环痕依然秒答:“少阴,六二爻。”


    再来。


    “少阳,九三爻。”


    再来。


    “少阴,六-四。”


    “老阴,六五。”


    “老阳,上九。”


    ……


    两个女人跪在地上一遍遍抛卦、读卦,很快,六爻就已经定下。


    赵妙元捏着铜钱站起身,回忆了一下:“初六、六二、九三、六-四、六五、上九……这是……”


    “艮卦。”柳环痕接话道。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转头,一起望向东北方——


    作者有话说:这通篇的六爻都是我编的!不要信!!


    第53章


    “艮卦,是否就是艮位的意思?”花满楼问,“那就应该在……东北方向?”


    赵妙元点点头:“艮为山,其象为止。卦辞云:‘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此乃潜藏静止之兆。然静极思变,初六、六五老阴变阳,上九老阳变阴,动意已现。其所处,当是山中变动初显之处。”


    “我们走吧,顺着卦象找。”


    于是几人背着一具尸体,朝东北方走去。


    阵法的作用下,他们是走不出这片树林的,就算知道了大体方向,也得摸索着前进。浓雾弥漫,四周的树木仿佛鬼影幢幢,静静矗立,看着他们。脚下的土地有些湿滑,时不时还会有枯枝被踩断,发出清脆的声响。


    前面的鹰眼老七突然“哎呦”了一声,一个踉跄,身形一歪。原来草皮上不知何时鼓出来一个小包,他正好踩中,高低不平之下才被绊到。


    定睛一瞧,那鼓包上破了个口,从草皮里冒出一点好像木头尖刺一样的东西。鹰眼老七啐了一口:“是棵竹笋,刚长出来的就这么硬,倒霉。”


    众人低头看去,只见那竹笋刚破土而出,不过是一小截,嫩黄-色的笋尖带着些许绒毛,周围的草皮被顶得微微隆起,若不是鹰眼老七不小心踩到,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它。


    都没当回事,正准备继续前行,长公主却突然停下脚步。


    “山中变动初显之处”,“潜藏、静止之兆”……


    她盯着那棵竹笋观察了一下,蹲下身子,拿手轻轻翻开它周围的草皮。


    这下土里没长出来的那节也暴露在空气中,几人仔细一看,却见这颗新生的竹笋上,赫然钉了一根细长的木棍。


    新笋鲜嫩,以鹰眼老七的体重,不可能不把它踢坏,而这竹笋竟扎于原地纹丝未动,全靠这根木棍在它内部支撑。此木棍通体浅黄,与普通的木棍没什么差别,只是表面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像村头孩童玩闹时胡乱划的。


    “这是什么?”陆小凤忍不住问。


    赵妙元没动那根木棍,仔细端详几息,突然笑了一下:“原来如此。”


    “怎么了?”展昭也伏低身子去看。


    赵妙元抬头看他,指着那木棍道:“这根东西,应该就是阵法的阵眼。”


    “阵眼?就这么一根木棍?”关泰怀疑地问。


    赵妙元站起身,拍了拍手,看向众人:“听说过奇门遁甲么?”


    奇门遁甲乃中国古代术数的著作,也是奇门、六壬、太乙三-大秘宝中的第一-大秘术,为三式之首,最有理法。远古时期,蚩尤作乱,黄帝频战不克,九天玄女便授奇门遁甲术于轩辕黄帝,助黄帝以灭蚩尤。


    身为江湖中人,没几个没听说过这个东西的。但奇门遁甲多用于军阵之中,见过的却是凤毛麟角。花满楼奇道:“难道困住我们的是奇门遁甲?”


    “不是,但这个阵法融合了奇门遁甲‘八门’的说法。”赵妙元道,“十二都天门阵,源自《易经》,是道家四十九阵中的第一阵。奇门遁甲有八门,分别为开门、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和惊门;而这个阵法则蕴含-着‘死’与‘灭’两大门,其核心由十二根小木棍按特定方位排列构成,结合天地自然之力,实现对阵内猎物的迷魂效果。”*


    众人听得半懂不懂,柳环痕问:“那这小木棍就是阵法里十二根之中的一根吗?把它拔了,我们是不是就能破阵出去了?”


    “可别。”赵妙元连忙说,“艮位主阴煞,新笋破土,更是带着地下的寒凉,正好符合此阵阵眼的最佳位置要求;但它同时也易聚怨气,如果贸然拔下木棍,很可能扰乱阵内气息,导致不可估量的后果。”


    众人又安静下来,都盯着那根木棍看。


    鹰眼老七是个没耐性的,不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哎我说,到底该怎么办?在这儿干看着也没用啊!”


    赵妙元道:“我想的是……”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关泰趁众人不备,一个箭步上前,五指攥紧那露出土外的浅黄木棍,猛地向上一提!


    这动作快得让人猝不及防,几人皆是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仿佛绷紧的弓弦骤然断裂。


    木棍被拔了出来。


    “关泰!”陆小凤喝道,但已迟了。


    空气陡然凝滞。


    四周浓雾仿佛被无形之手攥住,猛地向内一缩,又轰然炸开,将几人冲得退了几步。


    死寂一刹,一股无形的力量从那破口处下猛然涌出,冲天而起,极寒极戾,地面都为之一颤!


    “你找死啊?!”柳环痕拽着关泰的衣领,勃然大怒。


    关泰瑟瑟发-抖:“我想着就是根小木棍,拔了应该没什么……”


    手一松,木棍掉在地上,滚出去一点距离。


    陆小凤眯了眯眼,正要说话,余光却瞥见一旁异动——


    方才停下时,关泰将乌金雕靠在不远的一棵树旁。此时那尸身突然剧烈抽搐一下,竟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拖行着,擦着湿滑的草皮,飞快滑至阵眼处!


    随即,就见那根被拔出的小木棍竖着漂浮而起,重新来到阵眼上方,重重往下一插!


    噗嗤一声轻响,那尸身取代了竹笋,被钉在木棍之下。


    几人都惊呆了,只觉得浑身寒毛根根竖起,一股刺骨的冰冷骤然弥漫开来。


    赵妙元盯着那迅速干瘪发黑的尸体,面色亦不好看:“原来如此,他的命,是祭品!”


    “……什么意思?”陆小凤低声问。


    “他的生辰八字,乃至横死的怨气,都被算准了,是用来喂饱这阵眼,启动‘死灭’之门的引子。”赵妙元闭了闭眼,“我说为什么横生枝节去杀他,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阴风呼啸而起,平静的天地像是被泼上了一层鲜血,迅速变得通红一片。紧接着,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打在地上、树叶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下雨了?”鹰眼老七抬头,一滴浑浊的雨珠落在他脸上,他猛地一缩,“嘶——是酸的!”


    众人都掀起衣服遮挡着倾盆而下的酸雨,雨滴落在布料上,冒出细微白烟。


    “娘的!什么鬼东西!”


    “怎么办,这里也没地方躲啊??”


    赵妙元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阴风、血雾、酸雨,伴随着这些的一般是……


    “诸位,安静一下。”一旁的花满楼突然道。他虽目不能视,但感知远超常人,此刻侧耳倾听,神色凝重:“有东西来了……很多。好像在……哭?”


    话音未落,呜咽的风声陡然尖锐起来,化作无数凄厉的嘶嚎。那声音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原本空无一物的血红雾气里,慢慢浮现出无数扭曲、模糊的灰黑人形!


    它们眼窝空洞,没有实质,只能看清一道道狰狞的轮廓,带着腐朽的铁锈味,铺天盖地,直朝赵妙元一人扑来!


    柳环痕伏低身子,眼中红光一闪;展昭一步踏前,将二人严实实挡在身后,巨阙出鞘,目光如电;陆小凤和花满楼同时而动,一左一右护住两侧。


    危急关头,赵妙元脑中灵光一显,骤然想通了其中关窍——


    铁鞋大盗再现,乌金雕的横死,乃至这精心布置的十二都天门阵,所有线索瞬间串联成一条冰冷的线,直指她自己。对方算准了她通晓阵法,算准了她会循卦象寻找阵眼,更算准了她会认出这木棍的关窍。


    破阵是假,诱她至这真正的杀局之内,才是真。那根不起眼的木棍,根本不是什么阵眼,而是另一个更阴毒凶阵的触发机关。


    专为她而设的机关。


    心思急转间,赵妙元做下决断:“太多了,打不过的,跑!”


    一声令下,展昭毫不迟疑,拉住她的手转身狂奔,巨阙剑光如练,扫开前方两道扑来的虚影。不同于先前在开封府时遇到的那团沈氏厉鬼,这些鬼影虽然数量众多,修为却比不得它,而巨阙本就是神兵,阳气充足,展昭又正义凛然、官杀极重,一剑横扫下去,能暂时将迫近的厉鬼逼退。


    赵妙元捻出一叠黄符,与他在前方开路;柳环痕双手成诀,施法护住后方,厉声喝道:“跟上!”


    鹰眼老七和关泰这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跟上队伍。


    血红的天色下,酸雨腐蚀着一切,脚下的泥土更加湿滑泥泞,四周树木在红雾中扭曲变形,枝桠如同鬼爪般伸向他们。那些无形影子穿透树木,无视地形,只在接近时带起刺骨的阴风和凄厉嘶嚎,一次次扑击,目标明确,只取赵妙元。


    展昭的剑能暂时逼退它们,其余人也能用内力稍稍阻滞,但更多的鬼影前仆后继,仿佛无穷无尽。一道灰影钻过重重关卡,直抓赵妙元后心,她反手一道符箓劈去,那鬼影尖啸着散开,下一刻又在不远处凝聚。


    赵妙元再去摸身上口袋,却发现符纸已经被她用光了。


    “这些东西根本打不死!”鹰眼老七气喘吁吁,脸上被酸雨灼出红点,狼狈不堪。


    赵妙元深吸一口气,扬声道:“跟着我念!”


    众人一愣,陆小凤问:“什么——?”


    “跟着我念,”赵妙元说,“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生死关头,也顾不得许多,一字一句,几人齐声喊道:“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这一声如洪钟大吕,在这血雾弥漫、阴森恐怖的天地间炸开,话音一落,周遭都显得寂静起来。一息之后,天边陡然爆出一道白光!


    几人目光都被这白光吸引,举头望天。展昭抬眼看去,面庞被其照亮,迟疑道:“……闪电?”


    下一刻,“轰隆”一声巨响!——


    作者有话说:*出自百度百科


    中元节发这章真应景啊真应景


    第54章


    真正的雷声这才滚滚而来。那声音沉重、威严,蕴含-着天地正法,震得人心头发颤,脚下土地都开始摇动。


    赵妙元猛地拽过柳环痕,将她摁在自己怀中,牢牢保护起来。下一秒,又一道枝状雷霆自九天直劈而下,挟着至阳至刚的赫赫神威,粗壮无比,正正劈在他们眼前。


    雷霆万钧,轰然砸落!


    耀眼的白光吞噬了一切,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几乎要撕裂耳膜的爆响。气浪强劲,混合着一种灼热又纯净的气息扑面而来,将几人的衣袂头发尽数向后吹起。


    那些扑在最前面的灰黑鬼影,在这天地雷霆的威势之下,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一声,便如烈阳下的冰雪般瞬间消融溃散,化作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味,更后面的厉鬼仿佛遇到了极大的克星,发出恐惧到极点的尖啸,疯狂向后缩退,再不敢靠近分毫。


    所有人都被震撼得说不出话,呆呆地低头,看向雷霆落处那片焦黑的地面。


    鹰眼老七张大了嘴,半晌才合上,喃喃道:“老天爷……显灵了……”


    “是雷祖,白-痴。”柳环痕在长公主怀里翻了个白眼。


    赵妙元放开她,擦掉了自己额角渗出的汗珠,显然,在雷祖威压下保住一只蛇妖,使她消耗不小。但她眼神亮得惊人,心道:雷威只能震慑一时,煞气未根除,它们还会聚拢。当务之急,还是要破开阵法,就算破不开,也务必找到一个锚点,才能有一线生机。


    心中已经有了方向,她上前一步,无视远处厉鬼不甘的嘶鸣,双手于身前快速结印,一字一句道: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每吐-出一字,指尖似乎就有一点微不可察的清光流转。九字真言念毕,她并指如剑,朝着前方血雾猛地一划!


    极致的寂静间,那片粘稠的血雾却猛地蠕动起来,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利刃从中剖开,向两侧缓缓退散、淡化,露出其后被掩盖的景象。


    他们竟然已经来到山脚处,前方,路的尽头,一座山门歪斜、墙垣倾颓的荒废道观,静静地矗立在血红的天光下,门前石阶布满青苔与裂纹,仿佛已沉寂了百年。


    “走,进观!”


    无需她再多言,展昭第一时间护在她身侧,陆小凤和花满楼紧随其后,几人迅速穿过山路,踉跄着踏过荒草蔓生的山门,冲入那道观破败的正殿之内。


    殿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灰尘和木头腐朽的气味。蛛网遍布,神像早已色彩斑驳,露出里头的泥胎来,下方供桌倾覆,香炉滚落一旁,积了厚厚一层灰。


    一踏入殿门,外界的嘶嚎声和酸雨的滋滋声仿佛瞬间被隔绝了大半,虽然透过破损的窗棂,仍能看到血红色的天空和扭曲的影子,但那迫在眉睫的紧张感却实实在在减弱了。


    “我们……暂时安全了?”关泰靠着布满灰尘的柱子,大口喘着气。


    鹰眼老七一屁-股瘫坐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殿外:“这破地方真能挡住那些东西?”


    “道观乃清静之地,纵已荒废,根基犹存,对阴煞之物自然有所克制。”花满楼轻声道,侧耳倾听着殿内的回声,“只是不知能撑多久。”


    展昭扶赵妙元在一处稍微干净些的角落坐下,一时间,众人也都抓紧时间休息起来。陆小凤目光扫过殿内景象,又转回靠着柱子的关泰身上。


    他踱了两步,停在关泰面前,目光在他脸上扫过,像是随口问道:“关泰,你刚才拔那木棍时,手倒是快得很啊。”


    关泰喘匀了气,闻言一愣,随即有些讪讪:“我……我不是想着破阵心切么。谁知道那玩意儿那么邪门。”


    “哦?心切?”陆小凤“惊讶”道,“长公主明明再三告诫不可妄动,我们都听得清楚,你怎么就偏偏没听见呢?”


    关泰眼神游移了一下:“我当时离得近,一看就是根破木头,没想那么多……”


    “是吗?”陆小凤打断他,“好吧,假设是这样,那我问你另外一件事——


    “傍晚我们做戏围捕铁鞋大盗时,后半段你去了哪里?长公主他们赶到时,你可不在场。”


    关泰脸色微变,强自镇定:“我……我内急,去解手了。这也要管?”


    “解手?”陆小凤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解手解到乌掌门毙命的院子外,还正好赶上他被人一剑穿喉?”


    关泰猛地站直身体,背脊撞在积灰的柱子上,簌簌落下不少灰尘:“陆小凤,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杀了乌金雕?我跟他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但若有人许你重利,或者拿住了你把柄呢?”


    陆小凤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如刀:“乌掌门武功不弱,能让他毫无防备、一击毙命的,只会是他认为绝无危险的人。当时混乱,所有人注意力都在‘铁鞋大盗’身上,唯有你,不见了。”


    展昭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手按在巨阙剑柄上,无声地挪步,封住了关泰可能逃窜的路线。花满楼微微侧头,面向关泰的方向,眉头轻蹙。鹰眼老七瞪大了眼睛,看看陆小凤又看看关泰,似乎还没完全明白过来。


    柳环痕护在赵妙元身前,二人就这么冷眼看着。


    “你胡说!”关泰额角渗出冷汗,声音拔高,“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就是你的剑。”陆小凤语气冷了下来,“乌掌门伤口窄而深,是点苍派标准的‘清风穿柳’剑路所致。点苍派如今门下,能使出这一剑且让他毫不设防的,除了你这位亲传大弟子,还有谁?”


    关泰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手下意识就要去摸腰间的剑。


    但他快,有人更快。


    巨阙没有出鞘,展昭连着剑鞘一起出手,闪电般点出,正中关泰手腕麻筋。关泰痛哼一声,长剑脱手落地。几乎同时,陆小凤飞身上前,灵犀一指如风一般点向他周身几处大穴。


    关泰武功本就不及他们,此刻二人联手,他更是心神大乱,毫无招架之力,瞬间便被制住,僵立在原地,只有眼珠还能惊恐地转动。


    “你们……你们……”他喉结滚动,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赵妙元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目光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看得他毛骨悚然,才沉声问:“你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对吗?瀚海玉佛是幌子,乌金雕是祭品,这阵法……也是为我准备的。”


    关泰咬着牙,冷汗直流,不肯开口。


    陆小凤指尖微微用力,他顿时闷哼一声,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说!你是不是铁鞋大盗?”


    “不,我不是……”关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铁鞋……他、他是……”


    “他是谁?”陆小凤逼问,“谁指使你的?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关泰眼神挣扎,似乎极度恐惧,又似乎想说什么。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赵妙元一愣,眉头拧了起来,伸手拦在展昭身前,慢慢将他挡在身后。


    下一刻,关泰的眼珠猛地向外凸出,充满了血丝,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死死扼住了咽喉。他的脸迅速由白转青,血管在皮肤下狰狞地凸-起。


    “小心!”展昭低喝一声,攥住长公主的胳膊。陆小凤也立刻松开手,警惕后退。


    鹰眼老七骇得倒退两步:“他……他怎么了?!”


    “别动,别过去!”赵妙元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关泰的方向,分神警告众人。


    根本没有任何东西碰到关泰,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双手痛苦地抓向自己的脖子,却什么也抓不到。他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眼珠里的神采飞速黯淡下去。


    不过两息功夫,他抓挠的动作便停止了,凸出的眼睛失去了所有光泽,布满惊骇与痛苦。随后,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砰”的一声砸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溅起一片灰土,再无声息。


    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外头红雾中隐约传来的厉鬼嘶嚎声。


    半晌,几人才恢复了正常的行动能力。赵妙元走上前去,蹲下身,探了探关泰的鼻息和颈脉,面色凝重地摇头:“死了。像是……被咒杀灭口。”


    展昭剑眉紧锁,望向窗外那翻滚的血色:“看来,幕后之人一直在看着我们。”


    此话一出,正殿里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关泰尸体僵卧在地,脸上凝固着惊恐,诡异异常。


    鹰眼老七喉咙干涩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发颤:“……就这么死了?谁……谁动的手?”


    “自然是真正的铁鞋大盗。”赵妙元站起身,声音低沉清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守口如瓶咒,一旦触及禁-忌,立刻发作。关泰临死前,虽未明说,但指向已很清楚。能驱使他,又能用这等阴毒咒术的,铁鞋大盗脱不了干系。”


    “杀人灭口,我们一定触到了他的痛处。”——


    作者有话说:感觉有点像哈利波特了怎么回事


    第55章


    展昭若有所悟:“松江府那晚遇刺,当时您就怀疑刺客与铁鞋大盗之间是否存在关联;如今这里万般凶险,亦条条都直冲着您来——这二者目标一致,果然就是同一个人。”


    赵妙元颔首:“而且,今日这阵法的布局、思路与手法,与当初京城南王作乱时,背后那位神秘术士布下的阵法有很大相似之处。”


    陆小凤一拍手掌,道:“这不就正好说明,我们所查的方向是正确的?”


    赵妙元一笑,停顿片刻,眉头又是微蹙:“只是,假设这三件事都是同一群人所为,那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若为谋反,南王事败,势力已被连根拔起,杀本宫做什么?若为寻仇,本宫却并不记得得罪过谁,以至于值得这般大费周章。”


    柳环痕冷声说:“管他什么目的,想杀你,就去死。”


    话到这里,也分析不出别的东西,花满楼并不喜欢这种阴暗而充满杀机的话题,沉默不语;鹰眼老七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又不敢插话,只能紧张地搓着手。


    其余几人又讨论了几句,决定待在道观等到天亮,看看到时候鸡鸣破晓,阳气充沛,能不能找到什么出路。


    于是各自寻了地方暂且休息,紧绷的心神稍弛。殿内一时无人说话,只余风声呜咽。


    花满楼静立片刻,侧耳细听周遭动静,缓步走向殿内一侧墙壁。他指尖轻轻拂过墙面,触感先是粗糙的积尘,随后才感受到底下冰冷凹凸的砖石。


    “这墙壁的砌法,砖块之规整,并非寻常乡野道观的手笔。”他沉吟道,“倒像是官家的工艺。”


    一旁展昭闻言,也走近细看。他目光扫过墙根处一块半掩在尘土中的残碑,小心拨开浮灰,露出下面刻痕深刻的字迹。


    “这里有碑文。”他蹲下身,仔细辨认,“虽残破不全,但‘大中祥符’的字样还依稀可辨。”


    “大中祥符?”陆小凤也凑了过来,“真宗皇帝的年号吗?”


    “是。”展昭点头,手指拂过另一处隐约的刻纹,“这里……似乎提及‘圣意’、‘天书降’、‘敕建’等语句。”


    赵妙元原本坐在神像下的一块蒲团上,注意到他们的对话,抬头看向那倒塌泥塑的基座。虽色彩斑驳,但残留的彩绘纹样精细繁复,并非民间常见。


    “规制颇高,的确像是奉旨建造。”她沉吟道。


    柳环痕惊讶地问:“那岂不是你爹建的?你爹建的,还能落在这里荒废了?”


    长公主闻言翻了个白眼。花满楼亦是一笑,指尖触碰到一根倾倒的梁柱,摸到了上面细腻的云纹镂刻。


    “真宗朝后期,普天下大兴土木,营建宫观,多与‘天书’祥瑞之事相关。”他回忆,“我记得,当时有位宰相名丁谓,极力迎合上意,主导东封西祀,耗费巨万,以彰显‘承天受命’之象。此地虽偏,但观此规制气象,恐怕也是那时风潮下的产物。”


    “天书”运动,是真宗搞出来的又一个噱头。


    当时他与辽国订立澶渊之盟后,为巩固皇权、彰显天命,便与宰相丁谓等人合谋,假称有天书自降于承天门,其上写有赞颂真宗圣明、国运昌盛之言。


    此后,他便以“敬天法祖”为名,在各地营建千余座道观,还搞了泰山封禅的事,耗费天下钱粮无数。这一系列举动,史称“天书祥瑞”。直至真宗驾崩,刘娥掌权,才下诏将这场闹剧彻底废止,所有相关符瑞、造作皆视为虚妄。


    “不错。丁谓此人,煊赫一时,但以弄权奢靡著称。他主持修建的诸多宫观,往往极尽工巧,劳民伤财。此观若与他有关,荒废于此,也不足为奇。”展昭点头说。


    赵妙元起身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残碑之上,颔首道:“如此便说得通了。想来或是因丁谓后来失势获罪,被大娘娘贬谪到崖州,其所倡建的许多‘祥瑞’工程,也随之被厌弃、遗忘,以至于香火断绝。”


    鹰眼老七听得半懂不懂,只咂舌道:“乖乖,皇帝老儿和宰相盖的道观啊……那得花多少银子?”


    柳环痕哼了一声:“反正你数不过来。”


    赵妙元原本还想接话,见他们开始耍嘴皮子,不由走起神来,目光无意间扫过倒塌的神像,那神像基座下,似乎半掩着一块牌位。


    她心中微动,走上前,用衣袖拂去厚厚的积尘,露出上面深深刻凿的字迹——“北极镇天真武玄天上帝”。


    一读之下,动作就是一顿。又仔细去看那泥胎神像残存的部-位。


    虽色彩剥落严重,但那神像跌落的右手边,赫然有一截断裂的黑色剑柄,形制古拙;神像身上残留的袍角颜色,亦是玄黑,隐约可见金线刺绣的残痕;更让她心头一跳的是,神像底座缠绕的并非寻常云纹,而是一种似蛇非蛇、似龟非龟的奇异纹路。


    心中判断越发明了,赵妙元眸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竟一下大笑出声:


    “好一个丁谓,好一座道观,当真是天助我也!”


    众人皆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


    陆小凤奇道:“殿下何故发笑?”


    就见她倏然回头,脸上异彩连连:“你可知,这里供奉的是真武大帝?”


    真武大帝,又称玄天上帝,乃北方之神,主掌荡魔驱邪。他本为玄武星宿,因受太阳精气降圣为净乐国太子,修行时遇天神授以宝剑,最后白日飞升,登上四方之位。


    所谓“始判六天”,就是说他亲率三十万天兵,一-夜之间降伏了六重天界内亿万秽杂,勇猛无匹,被封为战神,乃天下一切妖魔鬼怪的克星。此地虽是丁谓为迎合“天书”祥瑞所建,但所供奉者恰是这位专司破邪的正神,既是道场,神像虽毁,神位犹存,在此时此刻,它无疑是绝地逢生的一线契机。


    赵妙元不再多言,看了柳环痕一眼,道:“来。”


    柳环痕会意,化作小蛇的模样,瞬间钻进她衣领里去。一旁鹰眼老七见她霎时间不见人影,吓得叫了一声,被陆小凤捂住嘴巴。


    赵妙元将小蛇藏好,整了整衣襟,一掀下摆,朝那残破的神像与真武大帝的牌位屈膝跪下,肃然俯身叩首。


    陆小凤与展昭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疑,却都默契地没有出声打扰。花满楼似有所感,静静“望”着赵妙元的方向,神色专注。


    就看她直起身,双手结印置于身前,双目阖起,唇齿开合,一段玄奥咒文自口中低低诵出,初始细微,渐次清朗: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


    花满楼立刻辨认出,长公主口中所念,正是道教八-大神咒中威力最强的一个——太乙金光神咒。


    随着咒文渐渐清晰,在这昏暗破败的殿堂内,她周身似乎有极淡的金色微光流转,将莹白的脸颊映照得宝相庄严。


    “……诵持万遍,身有光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忘形……”


    念诵声声,逐渐引动殿内气息微微震颤、扭曲。


    像这样高深的咒语,需要消耗持咒念诵者极大的法力,赵妙元越念,声音就越沉,仿佛被什么东西拖住一般,慢了下来。众人只见她眉心微蹙,似在承受某种压力,又好像极力感知着什么。


    她闭上眼,抱元守一,心神沉入极静,内观体内灵台。起先只是一片混沌,慢慢的,景象悠然变换。


    周身经脉如江河奔流,似黑水浩荡,与天地万炁交感;玄天幽晦,北斗明真,与身遭熠熠金光融汇合一;空中,一颗巨大无比的星辰渐渐成型,悬于中-央,其上龟蛇盘绕,仙宫缥缈,星河斗转。


    一瞬间,她仿佛窥见了天道运转的一角轨迹——


    反者道之动。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这世间的法则就是这样,哪怕那人机关算尽、巧局连环,将这七七四十九道杀机都编织其中,最后还是落下一方因果破绽,让她得以遁逃。


    心中感悟如电光石火,一闪而逝。下一刻,她猛然睁开双眼,眸中金光一闪而没,最后一句咒文脱口而出,声如玉石交击:


    “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真空一般的寂静中,整座道观猛然一震!


    “嗡——”


    仿佛源自亘古之外,一声嗡鸣于虚空响起。外面翻涌不休的血雾瞬间僵滞。


    紧接着,众人只觉得身子一重,难以形容、浩瀚磅礴的威压沛然涌出,压-在他们肩上,瞬间,所有人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一尊朦胧的玄色虚影,自残破泥塑中升腾而起,初时不过常人大小,眨眼间便充塞天地,仿佛头顶殿宇都成了虚无。


    只见其披发跣足,足踏龟蛇,周身金光万道,其威如狱,其重如山,仿佛千百年前便镇守于此,执掌杀伐,涤荡妖魔。一柄缠着寒煞之气的黑色巨剑虚影悬于其侧,剑身七星依次亮起,未动之下,凛冽剑意已让生灵屏息。


    正是真武大帝荡魔天尊之法相!——


    作者有话说:*出自《易经》


    鼻炎烦死了呃啊啊啊啊啊


    第56章


    虚影只是一缕因缘际会召请而来的残存神识,但它仅仅只是存在于此,其浩瀚威压便已沛莫能御。


    “噗通!”


    鹰眼老七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张大嘴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其余几人心头亦是如同压了一座巨山般,呼吸不畅,唯有顺从跪下、屏息凝神,方能抵御这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与震撼。柳环痕身为妖类,对这专克邪魔的正神感受最为强烈,藏在长公主衣襟中,下意识紧紧贴着她的心口以缓解不适。


    无需任何动作,殿外所有雾气、酸雨、扭曲厉鬼,在至纯至正的北方玄天神威面前,好似被滚汤泼雪一般,寸寸崩裂、融化。都不需按照规则步步破解,困锁他们许久的这座阴毒凶阵,也就这么直接消散。


    一力降十会。


    笼罩天地的血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褪-去,露出了外界正常夜空的模样。星光稀疏,夜风微凉,南方翻起鱼肚白,原来就快要天亮了。


    那顶天立地的真武虚影,在荡清所有邪祟、破开阵法后,缓缓低头,目光似乎在那诵咒请神的女子身上停留了一瞬,旋即如同来时一般,悄然消隐,仿佛从未出现过。


    好像刚才的一切可怖景象都只是一场噩梦。


    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天光洒落,照亮了这座荒废已久的道观,也照亮了观内众人写满震撼与敬畏的脸庞。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落在了缓缓从蒲团上站起身的长公主身上。她脸色有些苍白,气息微喘,但身姿挺拔,眼神清亮,表情从未有过的明朗。


    “殿下……”展昭的声音有些干涩,却仍然走上前去,扶住了她的胳膊,“还好吧?”


    赵妙元看向他,感受着灵台处的清明爽利,喟然而笑:“好得不能再好。”


    陆小凤长长吐-出一口气,语气带着彻彻底底的叹服:“我现在信了,有时候,运气……不,天意,真的站在某些人这边。”


    天光彻底放亮,晨曦驱散了林间最后一丝寒意,也仿佛涤净了那场惊心动魄的痕迹。几人沿着依稀可辨的山路返回毓秀山庄,一路沉默,各自消化着之前种种。


    然而越靠近山庄,便越觉得诡异。


    无它,只是实在太安静了。


    山庄大门洞开,门前却不见守卫,院内更是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陆小凤率先踏入前庭,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院落,“就算出去报官,花伯父也该留人捎个话才对。”


    花满楼微微侧耳,眉头轻蹙:“不对……不仅没有守卫,连仆从的声音都听不到,怎么……仿佛一座空庄一般?”


    鹰眼老七跟在后头,缩着脖子嘀咕:“该不会那些怂包一看出了人命,吓得全跑光了吧?”


    “跑光也不该如此整齐,连主人家都不见踪影。”赵妙元摇头,“更何况苦智禅师他们是后来才回山庄的,本来就想要在这里守着避难,怎么可能随便乱跑?”


    展昭护在赵妙元身侧,环视四周,手缓缓按上剑柄。


    衣襟里,柳环痕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就算有赵妙元护着,她仍然因真武神威而气息萎靡,此刻显然极不舒服。


    “先找个地方让圈圈歇息一下吧。”赵妙元轻轻拍拍胸口,对展昭道,“她是妖,正面对上真武大帝,需要缓一缓。”


    展昭点头:“好。”


    “……妖?”鹰眼老七颤颤巍巍地重复。


    没人理他。就近找了一间厢房,确认内里无人后,赵妙元将柳环痕小心放在榻上。小蛇蜷缩起来,难受得昏昏沉沉,依旧道:“我还好……不许你们扔下我!”


    长公主拿食指摩挲她脑袋:“好了,有事再叫你,别犟。”


    安置好柳环痕,几人重新聚在院中,找遍了整座庄园,愣是没发现半个人影。


    “怎么会这样?”陆小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花满楼,你们家庄子不会也闹鬼吧?”


    花满楼无奈一叹:“陆小凤,我们家当然不闹鬼,否则我怎么住得下去?”


    “那可不一定。毓秀山庄这么大,你难道敢说对所有角落都了如指掌?”


    花满楼道:“我从小就住在此处,天天待在房中读书,闲暇时便四处转悠,虽说不能算了如指掌,哪边有几盆花草也都是知道的。若说不熟悉的地方,只有……”


    他陡然一愣,喃喃道:“……家父放那瀚海玉佛的密室了。”


    几人精神一凛,立刻跟着花满楼朝密室的方向潜行。穿过几重院落,越走越偏僻,最终来到一处假山环绕的角落。


    花满楼停在一面看似普通的山石墙壁前,凝神细听片刻,低声道:“里面似乎有声音,而且……有血腥味。”


    陆小凤上前仔细查看,很快在山石底部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机括。他那两根手指一发力,机括便发出一道沉闷的“咔哒”声,石壁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一条向下的阶梯。


    五人对视一眼,陆小凤打头,展昭断后,迈步走下台阶。


    地下密室昏暗一片,几乎没有光源,他们一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粗壮铁栏制成的牢门。牢门内,赫然正是花如令、苦智禅师、宋神医、袁飞和石鹊道长!


    他们个个脸色苍白,或坐或立,满身的颓然。袁飞大侠更是直接躺倒在地,面色发黑,已然气绝身亡。


    “爹!”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却似乎感知到了父亲的气息,急步上前。


    “七童……?殿下?!”花如令看到来人,先是惊喜,随即化为焦急,“你们怎么回来了?快走,此地危险!”


    “花伯父,这是怎么回事?”陆小凤隔着铁栏急问,“其他人呢?埃米尔呢?”


    苦智禅师正在打坐,闭着眼睛道:“都走了。宾客们昨夜见势不对,大多自行离去,我们回来后本想留下善后,却被那瀚海国使臣埃米尔用诡计逼入这密室,困在其中。”


    花满楼讶然:“埃米尔?他为什么这么做?”


    石鹊道长咬牙切齿地接口:“他根本不是来贺寿的!他早与铁鞋大盗勾结,目的就是那尊瀚海玉佛!他说,有了玉佛,就能助他们那位被废的王子重夺王位,名正言顺地登机……”


    “袁大侠就是中了他的暗算。”宋神医指着袁飞的尸体,痛心道,“埃米尔那笛声能惑人心神,引动内息逆行,袁兄为了护我们,强行运功抵挡,却正好吸入了他散在空中的七叶断肠草之毒!”


    “那埃米尔他人呢?”陆小凤问。


    花如令长叹一声:“早就走远了。已经几个时辰过去,离开苏州城了也说不定。”


    一时间,众人沉默下来。


    赵妙元站在铁栏外,目光淡淡扫过牢内略显狼狈的几人,最后落在石鹊道长和宋神医身上,唇角微扬:“看来,昨夜不听劝告,执意要回山庄的诸位,果真是咎由自取了。”


    此话一出,石鹊道长脸色一阵青白,宋神医则尴尬地低下头咳嗽了两声。


    展昭亦看向他们,皱眉道:“殿下通晓玄术,见识非凡,此前便已屡次示警。诸位皆江湖成名人物,当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岂可因年纪或是男是女便妄下断论,险些误了自身性命?”


    石鹊面皮发烫,赧然道:“展护卫教训的是……是我等迂腐,小觑了殿下,惭愧……”


    见他们二人处境尴尬,花满楼微叹一声,出言解围:“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不如仔细想想,究竟该怎么打开这座牢笼?”


    陆小凤早已蹲下身研究那铁栏,眉头紧锁:“这牢门的锁孔构造奇特,机括似乎完全内嵌,外力难以破坏。花伯父,钥匙可在埃米尔手上?”


    花如令苦笑点头:“这密室乃是‘妙手老板’朱停亲手所造。朱停的机关,一旦从外锁死,若无钥匙,绝不可能开启。”


    朱停,人称“妙手老板”,与陆小凤是至交好友,有一双灵巧至极的手。他精于机关巧术,似得鲁班真传,能造出各式奇物——可升空的铁皮鸟、自动打理碗筷的木柜、会自行走动的木头人皆不在话下,甚至敢放言“要让人头离身仍能言语”,在江湖中无人能出其右。


    “朱停?”陆小凤一听就挑眉,“我知道他的规矩,他造的东西,总会留个后手,就怕万一。”


    “后手或许有,但谁也不知道在哪里。”花如令叹息。


    鹰眼老七一拍手掌:“哎,既然巧劲不行,我们就使蛮力啊!把这密室顶挖穿不就能出去了?”


    众人一愣,心说虽然简单粗暴,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正待答应,花如令却又摇起了头:“这一点,朱停也算到了。此密室位于孟河之下,若强行破墙挖掘,只怕河水倒灌,我等皆要成为那水下的亡魂啊。”


    种种方法皆被否决,密室内的空气似乎渐渐凝固起来。就在这时,陆小凤却猛地一拍手,眼中精-光一闪,道:“正好!”


    众人皆不解地看向他。赵妙元问:“正好什么?”


    陆小凤站起身,环视牢内几人:“你们想啊,瀚海玉佛先失窃了,而后才是你们从树林回来,埃米尔露出了他的真正面目。若他真已得手,拿了玉佛,大可以一走了之,为何还要将诸位困在此地?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见所有人面上都露出恍然的神色,他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除非……他还没拿到真正想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把孔雀王妃蝴蝶掉了,感觉这个角色完全没啥用,就是为了给男人观赏的


    第57章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缓缓道:“我敢肯定,那尊真正的瀚海玉佛,根本未被埃米尔夺走,此刻就在这密室之中!而他,或者他的同党——那个真正的铁鞋大盗,也必定还潜伏在你们中间!”


    “什么?!”


    “这……”


    牢内几人神色骤变,下意识地互相打量起来,气氛陡然变得紧张。


    花如令沉默片刻,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陆小凤所言不错。真正的玉佛确实仍在此处,当时失窃的只是个赝品。”


    这也就意味着,铁鞋大盗,果真就是被困几人中的一个。


    一时间没人说话。


    此刻,密室墙壁上插着最后几支牛油蜡烛,因为氧气稀薄的原因,火苗剧烈摇曳了几下,骤然熄灭。


    顿时,整个地下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惊呼和抽气声在狭小空间里响起,夹杂着鹰眼老七一声压抑的“我的娘!”


    “怎么回事?!”


    “蜡烛怎么全灭了?!”


    几乎在光线消失的同时,展昭侧身一步,精准地将赵妙元夹在自己与石壁之间,巨阙半出鞘,警惕着黑暗中任何可能袭来的危险。


    “别慌,别慌。”陆小凤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依旧带着他那特有的闲散语调,“不过是蜡烛燃尽了,或者这里空气不太够用,让它熄了而已。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乱动-乱喊,死得更快。”


    他顿了顿,再开口,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不过话说回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黑灯瞎火的,倒正好省事了。”


    “此话何意?”苦智禅师疑惑地问。


    “意思就是,现在正是找出铁鞋大盗最好的时机。”陆小凤道,“花满楼,还记得吗?你告诉过我,你小时候见过铁鞋大盗的脸,就是因为这个,才被他划伤了眼睛。”


    花满楼立在黑暗中,面向陆小凤声音传来的方向。即使提及幼年惨事,他依旧平静地回答:“是,那张脸,我至死不会忘。”


    “那就好。”陆小凤说,“现在,劳驾你去摸-摸牢里这几位前辈的脸。我想,只要其中真有铁鞋大盗,那你定然一摸便知。”


    没有人出声反对,牢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花满楼没有犹豫,缓缓走向牢门,伸出手,穿过铁栏的间隙。


    黑暗中,只能听到细微的衣料摩-擦声,和花满楼偶尔一句温和的“失礼了”。他动作轻柔却迅速,依次抚过离他最近之人的面目,每摸过一人,便微微顿首,随即走向下一个。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息,却漫长得令人窒息。


    终于,花满楼收回手,转向陆小凤的方向,清晰地说道:“没有。他们之中,没有那张脸。”


    “你确定?”陆小凤问。


    “确定。”花满楼语气肯定,“那张脸的每一处起伏,我都记得很清楚。这里没有。”


    牢内几人顿时都松了口气。


    宋问草叹道:“老夫就说,我们几人怎么可能是铁鞋大盗呢?”


    “那这是怎么回事?”石鹊忍不住问,“铁鞋不在这里,那在哪里?”


    “也许他易容了?”展昭猜测。


    “再高明的易容术,也骗不过花满楼的手指。”陆小凤笑着说,“除非……”


    “嚓”的一声轻响,一点微弱火光亮起,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火折子,重新点燃墙壁上最近的一盏烛台。


    昏黄的光线重新照亮密室,也照亮了牢内每一个人的脸。只见花如令、苦智禅师、石鹊道长三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几道清晰的灰黑色指痕——那是花满楼刚才摸索时故意沾上去的灰尘。


    然而,站在最后方的宋问草脸上,却干干净净,一丝灰痕也无!


    “方才我提出让花满楼摸你们脸的时候,在他两只手上都塞了一把灰。所以,只要被他摸过的人,都会沾上灰尘。”


    陆小凤举着烛台看向宋问草,火光跳跃映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宋神医,你的脸,倒是干净得很啊。莫非你不敢让花满楼摸脸,所以才提前躲开了?”


    烛光下,宋问草那张干净的脸显得格外刺眼。众人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带着狐疑与惊愕。


    “宋神医……你……”花如令皱着眉欲言又止。


    宋问草脸色变了变,强自镇定地干笑一声:“陆小凤,你这是什么话?老夫只是……不喜旁人触碰,下意识避开了些许而已。这怎能作为证据?”


    赵妙元便道:“不喜旁人触碰,那便麻烦宋神医自己将肩头衣物褪下,也好让我们看看,你究竟是不是前几日夤夜刺杀本宫,又被本宫的护卫刺中肩头逃跑的那个刺客。”


    宋问草额头生汗。


    听长公主这般说,陆小凤笑了一声,接口道:“怎么,宋神医,不敢吗?不过你可能忘了,昨夜我假扮铁鞋大盗时,你可是好心提醒我,千万莫要让花满楼碰到我的脸。当时我还纳闷,你怎么就那般肯定花满楼能靠摸脸认出铁鞋?因为花满楼见过铁鞋大盗真容这件事,普天之下,只有他自己、我,以及真正的铁鞋大盗——你,宋问草,才知道!”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苦智禅师和石鹊道长骇然退开两步,仿佛宋问草是什么瘟疫之源。


    宋问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副慈祥长者的面具终于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阴鸷的怨毒。他不再伪装,挺直了一直微驼的背脊,声音也变得冰冷:“好一个陆小凤!不错,铁鞋大盗就是我!”


    “真是你?!”花如令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十五年前……十五年前我明明亲手将你斩杀于南海之滨!你怎会还活着?!”


    “我是死了,但又活了!”宋问草眼中迸出深刻的恨意,“花如令,你那一剑穿心,我本该毙命当场。可好在我命不该绝,奄奄一息时,被‘组织’救了回去。不仅活了,还得了秘传,学了这一身你们想都想不到的本事!”


    “‘组织’?”赵妙元敏锐地捕捉到这两个字。


    “正是!”宋问草得意地说,“花如令,你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南海之滨附近有得道高人结群居住,你在那里杀了我,反而正好让我被他们救下,成就了我的好事吧?”


    花满楼听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身体微微颤-抖,脸色苍白。他向前一步,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你既已逃脱性命,为何还要回来?为何还要纠缠花家?甚至去刺杀长公主,布下那等阴毒阵法?”


    宋问草闻声,将脸转向花满楼的方向,脸上竟扭出一丝快意的狞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小瞎子。怎么,十五年过去,这双废掉的眼睛还在日夜折磨你吗?当年我那一剑,滋味可好受?”


    花满楼嘴唇抿紧,指尖掐入掌心,尚未开口,他身旁的赵妙元却已冷冷出声:“宋问草,你修习玄术,当知‘天道承负,报应不爽’。以邪术害人,逆天而行,纵然一时得逞,他日劫数临头,魂飞魄散亦难赎其罪。你这般不思悔改、反以为荣,可曾叩问过自己的良心?还是说,它早已被魔障吞噬,只剩一具行尸走肉?”


    宋问草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被“天道承负”、“魂飞魄散”这几个字刺中,但随即冷哼一声,并未理会赵妙元的问话,恶毒道:“长公主殿下,你可能不知道,我们组织常年收钱接单,实现世间含冤之人的愿望。而有个人的愿望,就是杀了你!”


    赵妙元一顿,和展昭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出声。


    “至于花家么……”宋问草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瀚海国的孔雀王子正需玉佛正名,我若助他登位,我的女儿便是未来的孔雀王妃!届时,整个瀚海国都将在我掌控之中,一石二鸟,我为何不来?”


    赵妙元听到这里,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平稳:“是吗?你那个组织,真的愿意让瀚海国全权在你的掌控之下?”


    宋问草一怔,就听她道:“你那个组织,在京中散播闹鬼谣言,搅起一城风云;协助南王谋反,却能全身而出;现如今又摄政瀚海国,你真的以为,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们会把一个国家拱手相让与你?”


    宋问草瞳孔猛地一缩,似乎被说中了要害,嘴唇紧闭,不再言语。


    赵妙元却不急,继续缓缓道:“而你呢?能让一个隐匿十五年的凶手甘愿再次暴露,甚至不惜同时得罪朝廷和江湖,这代价不可谓不大。能让你如此做的,恐怕不止一个瀚海国国仗之位吧?我想,你有什么至关重要的把柄捏在‘他们’手里?比如……你这条偷来的命,其实并未完全属于你自己?”


    随着他的话语,宋问草呼吸急促起来,惊疑不定地看向赵妙元,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长公主。


    展昭趁机逼问:“宋问草,事到如今,顽抗还有何意义?说出出钱买你刺杀殿下之人,江湖与朝廷还可能保你不死。”


    宋问草脸色灰败,目光在他和长公主面上逡巡一圈,迟疑着问:“你们……你们真的能保我不死?”


    “当然。”赵妙元笑道,“本宫与展昭都在,难道还不能代表朝廷么?而且本宫师父乃是鸿蒙先生张无梦,别的不说,从那些劳什子高人手中保你一命还是能做到的。”


    听她这么说,宋问草挣扎片刻,终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道:“……雇佣我们杀你的,是你那驸马,陈世美。”——


    作者有话说:没想到吧!!!!他又回来了!!!!!


    第58章


    “什么?!”


    “这不可能!”


    这结果在座的众人都没想到,皆无比震惊,赵妙元皱起眉头,展昭更是失声道:“他早已被包大人打入死牢,身在囹圄,如何能与你们联络?”


    宋问草扯出一个笑:“何须他联络?我们自己就会找过去。刺杀长公主,本就是‘组织’的意思。长公主殿下屡次三番坏我们好事,南王的大业就毁在她手里,‘组织’早就欲除之而后快!那陈世美不过是个由头,即便没有他,也会有张世美、李世美,只是他恰好出现,让这事变得更合理了些而已……”


    花满楼听着宋问草那些毫无悔意、甚至带着癫狂快意的话语,握拳的手因极度用力而骨节发白。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尖直指牢内的宋问草,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我活在你的阴影下十五年,而这十五年中,你竟然还在不停地残害生灵!今日,我就……”


    然而,那剑尖在空中停滞了片刻,却缓缓垂了下来。


    花满楼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翻涌的仇恨硬生生压回心底,声音变得低了一些:“不。我若此刻杀你,与你这等只知仇恨、滥杀无辜之辈,又有何异?我的世界的确因你失去了光明,但你绝不可能让我的心也陷入黑暗之中。”


    赵妙元望着他,垂下眼帘沉默。


    花如令痛心地说:“七童,你不下手,为父帮你杀了他!”


    说着就要拔剑。展昭上前一步,道:“花伯父,国有国法,他罪行累累,当押送官府,明正典刑,公告天下,方是正理。”


    宋问草听着展昭“明正典刑”的话语,又见花如令杀意未消,脸上那点从容彻底消失,转为一种穷途末路的惊恐。


    他猛地扭头看向赵妙元,看她也不阻止,嘶声道:“殿下!你刚才说过要留我一命,金口玉言,岂能反悔?!”


    赵妙元闻言,轻轻“哦”了一声,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宋神医,你混迹江湖这么多年,怎还如此天真?对付你这种穷凶极恶、诡计多端之辈,虚与委蛇、兵不厌诈的道理,难道还要本宫教你?”


    她顿了顿,语气悠然,甚至带点嘲弄:“更何况,展护卫说得没错。送官判刑,三司会审,这难道不是‘留你一命’吗?虽然这命……也留不了几天了。”


    “你……你们!”


    宋问草彻底明白自己被耍了,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恐惧瞬间变为极致的愤怒和疯狂。他脸上肌肉扭曲,眼中布满血丝,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好!好一个长公主!既然你们不给我活路,那就一起死吧!”


    话音未落,右手已闪电般探入怀中,再掏出时,掌心赫然握着一枚鸡蛋大小、乌黑发亮隐隐泛着红光的铁丸。


    “霹雳子!”


    陆小凤一眼认出,脸色骤变,苦于有牢笼阻挡,只得大喊:“快拦住他!”


    宋问草大笑几声,手臂高高扬起:“晚了!这霹雳子的分量足以炸塌密室,到时孟河水倒灌,你们一个都别想跑!至于老夫……”


    他脸上露出孤注一掷的狞笑:“早已练就水遁之术,洪水便是我的生路。你们就在水底龙宫里,慢慢等死吧!”


    说完,他运足内力,便要将那霹雳子掷向头顶石壁!


    牢门外的人是可以逃的,但哪里来得及?估计刚上两级台阶就会被炸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啪!”


    一声清脆的响指声突兀响起。


    赵妙元站在原地,举着手,神色冷然,仿佛只是弹去了袖间一点微尘。


    下一瞬,一道白光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从出口处激射而来!


    那白光如练,穿行间发出撕裂空气的声音,直接飞下台阶,落入密室中-央。烛光下,一条巨蛇的轮廓骤然显现,鳞甲森然,欺霜赛雪,一双蛇瞳赤红如血,仿佛燃烧着来自地狱的火焰。


    其体型之大,转瞬便塞满了大半个密室,还未待众人看清,粗壮的蛇尾猛地一甩!


    “轰隆!!”


    那由精铁打造、朱停亲自设计的牢固栅栏,在纯粹力量的冲击下,如同纸糊般直接崩飞!


    碎石铁屑四溅,发出巨大的声响。众人脑子还没转过来,腿已带着身子下意识纷纷躲闪。下一瞬,巨大的白蛇头颅猛地探出,血盆大口一张,根本不容宋问草有任何反应,将他一口吞入其中!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吞下宋问草后,巨蛇庞大的身躯灵活地一扭,竟摇身变作一姑娘的模样。嫩绿色锦缎衣衫,艳光闪闪,柳眉纤巧,赫然是先前长公主带到庄中的那名侍女!


    密室内外,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为死寂的寂静。


    所有人都僵住了,如同被施了定身术。


    鹰眼老七保持着拔腿欲跑的滑稽姿势,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珠瞪得几乎脱眶。


    花满楼虽看不见,那股骤然出现的妖气,他却比任何人都能更加清晰地感知到。他脸色苍白,下意识地侧耳“望”着赵妙元的方向,似乎在判断发生了什么。


    花如令、苦智禅师、石鹊道长三人瘫坐在牢内残骸中,面无人色,看看那破碎的牢门,又看看长公主身旁娇小的女子,浑身抖如筛糠,一个字也说不出。


    死一样的寂静持续了足足五六息。


    最终是鹰眼老七破了功,他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声音变调,尖得几乎不像人声:“妖……妖怪啊!!她……她是妖怪!她把宋问草吃了!!”


    柳环痕冷眼看着他,打了个哈欠。


    众人看到她嫩红色的口腔内壁,想起就是这张樱桃小口刚才将铁鞋大盗吞入腹中,都忍不住打起寒战。


    花如令猛地喘过一口气,颤-抖着问:“殿下……柳姑娘她……她究竟是……”


    “看不出来吗?”赵妙元理所当然道,“她是蛇妖啊。”


    苦智禅师双手合十,不住念佛,额上全是冷汗。石鹊道长更是直接摸出了怀中的八卦挂坠,却又不知该不该用、怎么用,一时僵在原地。


    陆小凤罕见地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目光缓缓移向柳环痕,见她跟没骨头似的靠在长公主身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柳姑娘,你……”


    柳环痕眼睛一斜:“我怎么样?”


    “……”陆小凤打了个磕巴,“你、你肚子有没有不舒服?”


    柳环痕的肚子当然没有任何不适。


    只不过,蛇在冬天吃了猎物,总归会更困一些,别提宋问草身上还有些修为了。


    在她靠着长公主昏昏欲睡的时候,众人围坐在庄园的厅堂之中,讨论总结着他们知道的信息。


    庄内仆从全被埃米尔赶走,花如令亲自给几人斟了热茶,语气沉重:“今日之事,真是骇人听闻。没想到铁鞋不仅没死,还投靠了这等邪异组织。起死回生,操弄厉鬼,这组织究竟是何来历?”


    花满楼摩挲着茶杯边缘,沉吟道:“宋问草提及,他十五年前在南海之滨被那个组织所救,而且习得了水遁之术。此术多流传于沿岸疍民与一些隐秘法脉之间。或许,这组织的根基,并非在我们熟知的中原武林,而是在海上,或者沿海的烟瘴之地。”


    “海上?还有那些蛮荒之地?”花如令皱眉,“这样一来,岂不是难以追寻了。”


    “那他们的目的呢?”陆小凤问,“听铁鞋的话,他们好像是一个拿钱办事的雇佣组织。当初南王谋反,他们便派出术士助阵,搅得京城天翻地覆;而如今陈世美出钱,他们便接了刺杀殿下的买卖。怎么这么一看,似乎这个组织只为敛财一样?”


    展昭摇头,神色凝重:“若只为财,风险未免太大。助南王谋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刺杀当朝公主更是十恶不赦。什么样的佣金,能值得他们冒这等风险?而且,他们挑选目标,似乎并非毫无倾向……”


    “展护卫说到点子上了。南王之事与刺杀本宫,看似两桩买卖,实则都指向同一目标——动摇国本。这不像巧合。”赵妙元坐在主位上,表示赞同。


    鹰眼老七迟疑道:“或许……只是因为他们的雇主都恰好与朝廷作对?”


    “不止。”赵妙元被柳环痕靠着,另一只空着的手缓缓抚着她的头发,“你们可还记得,几月之前,京城关于刘太后的那些流言?”


    苦智禅师闻言,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宫中之事,贫僧略有耳闻。当时流言四起,皆言太后害死圣上亲母,德行有亏。幸得官家仁孝,并未深究,风波才渐渐平息。”


    石鹊道长补充道:“此事当时闹得极大,街头巷尾无人不议。贫道还以为是因官家身世之谜自然引发,如今听殿下提起,莫非……也与此组织有关?”


    想起当时赵祯派兵包围刘府、被自己一巴掌扇飞的惨样,赵妙元冷笑一声,眸光微沉:“当时,本宫只觉得流言来得太过凶猛、编排得太过精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推动,恨不得将太后与官家母子之情彻底撕裂。


    “如今回想,其手法与南王事件中那个组织散播恐慌的方式,很有几分相似之处。若这也是他们所为,那便绝非拿钱办事那么简单,他们的目的,似乎就是要在朝廷内外制造猜忌、引发动荡。”


    她顿了顿,眉头蹙起:“只是,他们针对大娘娘是为何?若为谋反而挑拨关系尚能理解,但当时太后已经薨逝,那些流言恶毒刻薄,远超政治所需,倒像是……纯粹的恶意。这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


    作者有话说:阶段性胜利结算


    第59章


    比起关于那个组织的真相,对赵妙元而言,此时更加要紧的,是展昭要离开了。


    长公主还要继续在江南微服私访,等等看薛家庄的消息。但因为陈世美买通铁鞋大盗刺杀她的事暴露,还有那个神秘组织的存在也十分重要,展昭需得立刻回汴京禀报包拯,重新查察。


    经过这两天的糟心事,花如令关闭了毓秀山庄,请他们到桃花堡暂居,重开宴席,为展大人践行。


    众人也算是患难与共的交情,彼此间都亲近不少,除了对上柳环痕还是有点发憷之外,这顿宴席上气氛十分融洽。交杯换盏,杯盘狼藉,开心之间,不一会儿就都多多少少吃醉了。


    柳环痕化作原型钻进长公主袖子里,花满楼打起瞌睡,陆小凤开始发疯,鹰眼老七与石鹊道长正在猜拳。可作为这次宴会的主角,展昭喝醉酒后,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下来。


    赵妙元的位置在他旁边,自然慢慢注意到他的反常。她也有些醉了,但只是微醺,脑子有点飘,意识还是清醒的。于是转身俯首,凑到展昭面前瞅了一眼。


    此人两眼发直,耳尖微红,呆呆地坐在桌前,两只胳膊弯曲叠在一起,横于桌上,端庄到不能再端庄。


    不愧是南侠展昭啊。赵妙元在心里想,噗嗤一笑,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感受到掌风,展昭长长的睫毛煽动一下,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


    赵妙元又晃了一下:“展昭?”


    听到她的声音,展护卫反应了一下,慢吞吞转过脸,迷茫地看向她:“……”


    赵妙元:“……?”


    “你好?还在吗?”和他那双失去高光的眼睛对视,赵妙元也有点茫然,“展昭?展护卫?展大人?”


    就见展昭的瞳孔缓缓对焦了,眨了眨眼:“……殿下?”


    “哎,是我。”赵妙元道,“你还行不行了,要不要回去睡一下?”


    展昭愣了一下,没回答她的话,反而一直盯着她猛看,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长公主被盯得有点毛毛的,莫名其妙:“说话啊。”


    展昭道:“殿下……”


    “嗯。”赵妙元问,“干什么?”


    展昭盯着她,沉重地说:“昭,明天要走了。”


    “……”赵妙元无语,“哦,然后呢?”


    听她这么冷漠,展昭的眉眼一动,脸上露出了一种很可怜的神色,低声喊她:“殿下……”


    赵妙元惊了。


    这是在撒娇吗?


    这是在撒娇吧!!


    还没等她反应,就见面前人的身体一晃,缓缓、缓缓朝自己倾斜过来——


    “哎哎哎哎哎!!”


    赵妙元眼疾手快,趁着展昭还没一头栽进自己怀里,连忙用手撑住了他,同时做贼心虚地飞快往四周一望。


    开玩笑,虽说大家都喝醉了,但就陆小凤那种人物,怎么可能醉到连旁边一男一女黏在一起了都看不见?


    果然,花如令和陆小凤正看着他们,由于方才赵妙元的叫声太响,本来在划拳的石鹊和鹰眼老七也望了过来。


    长公主双手撑着展护卫的胸膛,对他们讪讪一笑:“不好意思,展昭喝醉了,我先扶他回房休息。你们继续,继续啊……”


    随即将展昭半拖半拽地牵走了。


    喝醉后的展昭有点犟,虽说能自己走,但时不时就要逃跑,也不知为了什么。赵妙元无法,只好将自己胳膊和他的胳膊缠在一起,对于这个他倒是不反感,两人便如同打结了一般纠缠着回了展大人的厢房。


    关上门,赵妙元已经累得不行,把他往床上一扔就开始抹汗。


    展昭就默默爬起来,也不说话,坐在床沿上看她。赵妙元喝了杯茶,喘匀了气,一回头就见他眼巴巴的神色,气笑了:“我说你,到底要跑哪儿去?闹了一路了,也不怕被人看到。”


    展昭望着她,眸色漆黑,在昏暗的室内反出一点光。他动了动唇,问:“……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看到?”


    “什么?”赵妙元讶然。


    “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看到?”展昭重复了一遍,求知欲似乎相当旺盛,“我们的事,让他们知道一下,不好吗?”


    赵妙元这次真的惊讶了。


    她饶有兴致地拖了一张圆凳过来,坐在床边看他,问:“好吗?我也不知道,你说呢?”


    展昭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您都没有那样看过我。”


    赵妙元一怔。这样一个仪表堂堂的男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双眉微蹙,长睫低垂,本来天生带笑的薄唇也抿了起来。


    而这些都是因为她。


    长公主心里陡然一动。忍不住再坐近了些,微笑低语:“我看谁了?”


    见他抿唇不语,便拿手指去撩拨他的睫毛,等他实在氧得受不了了,就用手捧住他的脸,暧昧地摩挲,诱哄道:“展大人,我看谁了,你说呀?”


    展昭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乖乖交代:“您……您看的是花七公子。”


    “是吗……”赵妙元笑了,又问,“我怎么看他了?”


    展昭抬起眼睛瞄了她一眼,又快速垂下。随后动了动脑袋,高挺的鼻梁蹭上长公主停在他脸颊的手,小狗似的轻拱掌心,将这只手盖在了他眼睛上。


    赵妙元不动声色地“嘶”了一声。


    眼睛看不见,嘴巴就会变得诚实。将自己视线遮上之后,展昭才开了口。但也没回答长公主之前的问题,反而另开话头道:“不只是他,还有陆小凤、一点红。还有原少庄主。”


    赵妙元:“…………”


    赵妙元道:“天地良心,这些人我一个都没招惹。”


    “殿下是没有招惹。”展昭声音闷闷的,“但他们看您的眼神,何尝清白?”


    赵妙元哑然失笑。


    她抽出手,坐上-床头,和展昭挨在一起,道:“我竟不知道,咱们的展大人还是个醋瓶儿呢?”


    眼睛上的温度消失,展昭转头看看她,忽而站起身,朝她压过来,一下把她扑倒在床上。


    “?!”


    赵妙元只来得及低呼一声,视线一花,天旋地转间,后背就陷进了被褥里。她瞪大眼睛,见展昭俯身撑在她身上,目光沉沉地望着她,看着仿佛要干点什么似的,不由得心里一跳,有点紧张。


    结果,等了半天,这人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也没下一步进展,就这么跨在她身上盯着她看。


    赵妙元:“……”


    她躺在那儿,头发都有点散了,无语地问:“你干嘛?”


    展昭抿着嘴,不回答,继续盯。


    赵妙元叹了口气。


    见他面上还有点委屈神色,可能酒劲上来了,连眼尾都浮起红晕,长公主不禁心头一软。她伸出两只胳膊,吊在南侠的后脖颈上,将人往下压了一压。


    就听他呼吸一抖,胳膊顺着下方的力道一曲,倒是没反抗,只不过仍然用了一点劲儿撑着,不肯完全趴下来。


    赵妙元笑了一声,柔和道:“好了,别不开心了。展护卫就算是醋瓶儿,也是天底下最俊的醋瓶儿。”


    她这两句又轻又慢,直接响在展昭耳边,呼出的气息呵进武人敏感的耳廓中,登时浑身像过电一样颤了一颤。


    这时再往下一拉,整个人就没力气了,毫无反抗余地地摔进长公主温热的怀抱中去。


    两人胸膛相贴,四肢交缠,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温度和柔软,不由得双双喟叹一声。


    长公主顺势将手移上去,在展昭的后脑抚摸,像撸猫一样,指尖穿插在浓密柔韧的发丝间。


    “不过呢,比起让展护卫做个醋瓶儿,本宫更想你高高兴兴的,最好什么烦恼都没有。”她说,“你放心,得陇望蜀这种事,本宫还做不出来。我也不是什么贪多不厌的,人心的话……”


    她抚上展昭的后心口:“……我只要这一颗就够了。”


    展昭的气息完全乱了。


    他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微微撑起上半身,目光与长公主相接:“……真的?”


    “只要我的么?”


    赵妙元两眼弯弯地点头:“嗯。”


    那双修长的手,就小心翼翼地盖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仿佛真的要将它献出来,全权交到对面之人手上,任她摆弄。


    “好,给你……”展昭喃喃着,牵过赵妙元的手放在心口,再次俯身,紧紧抱住了她。


    二人就这么相拥半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迟疑开口:“殿下……”


    “嗯?”赵妙元懒懒的。


    不知为何,展昭又有些紧张起来,连肌肉都微微绷紧:“若昭将心给您,那之前的那个,能不能再……”


    赵妙元抬了抬眼皮,疑惑道:“之前的什么?”


    展昭慢慢吞吞地说:“就是,之前您想给我的……那个亲吻……”


    “…………”


    赵妙元躺在床上,笑得浑身都在抖。


    那边展昭还懵然问:“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太可以了。”赵妙元说着,抬起胳膊,再次缠住了他,“不仅可以给你亲吻,还有别的,也一并赐你……”


    剩下的话,淹没在二人的唇齿间。


    这次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啄吻。展昭完全不会,深-入之后,他就开始僵硬,高挺的鼻尖在长公主脸上东戳戳西磨磨。赵妙元忍着笑,耐心地一点点教他,手轻轻扼住对方脖颈,感受着他喉结的滚动。


    她想,第一次就是吃醉了的时候,也不知道对展昭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虽然这么想了,吻着吻着,那双手还是慢慢滑了下去。


    他仍然不会,但好在天赋异禀。地上开始一件一件地多一些衣服。


    到最后,原本的床褥已经濡湿,展大人行前执意要带的锦被发挥了作用——


    作者有话说:爽!!!!


    第60章


    第二天鸡鸣破晓时,赵妙元还没睁眼,就听到身边一阵巨响。


    她吓了一跳,撑起身子向外望去。旁边床铺还有余温,就见展昭已经起床,此时满脸惊慌地站在被撞歪的桌子旁,上身赤-裸,胸口红痕遍布,全是她嘬的啃的。练家子的身材当然很好,胸怀也十分柔软厚实,只不过太容易害臊,见她看过来,一下拿衣物遮住了大半。


    “……”


    赵妙元道:“你醒了啊。”


    展昭抱着衣袍立在那儿,急得脱口而出:“殿下,您转回去!”


    赵妙元无语,只好缩回床幔里,真的背过身去。


    一阵窸窸窣窣后,听到展昭低声说:“好了,您转回来吧……”


    赵妙元趴在床上,无奈地回过头,用手掀开一角床幔瞪他。她此时除了拥一条锦被,其实也没穿衣服,不知展昭那边看到了什么,脸色大红,叫她转回来的人,嗫嚅几声,竟然自己又转过去了。


    赵妙元:“…………”


    “在玩什么木头人的游戏吗?”她吐槽道,“你遮什么,昨夜哪个地方没看过……”


    “殿下,别说了……!”展昭整个人都红了。


    “哦,我忘了,你吃醉了。”赵妙元恍然,“展大人酒品不错。怎么样,还记得多少?”


    见他不说话,赵妙元不由道:“不会一点都不记得了吧?”


    这么亏?


    展昭憋了半天,吞吞吐吐道:“都、都记得的……”


    赵妙元笑了。


    “都记得就好。”她说,朝他勾勾手。


    展昭毫无抵抗能力地走过去,披了纯白的中衣,半跪在床下,温驯地被长公主捏脸。


    “都记得了,还这么害羞?”赵妙元好笑地问他。


    “就是因为都记得……”展护卫难以启齿地说,耳朵又红了。


    见他乖得不行,长公主忍俊不禁,挑了他下巴,又给了他一个吻。


    湿润绵长的一吻,啾啾作响。经过昨晚,展昭技术进步了很多,但分开时,仍然满面通红地喘息。


    比起这种在他脑筋里不该“白日宣淫”的活动,展护卫似乎更喜欢拥抱。他坐上-床头,将长公主拥进怀中,紧紧地箍住。


    “昭马上就要走了。”


    低沉的声音响在头顶,赵妙元应了一声,听他半天不说下一句,稍微抬了抬头看他,笑问:“展大人,不会是舍不得吧?”


    展昭沉默了一息,道:“嗯。”


    “舍不得。”


    赵妙元一愣,随即心头一软。她温声说:“横竖不过一月半月的,我总得回京,说不定又是你来接我。不用舍不得,啊。”


    “昭知道。”他闷声说,长长呼出一口气,“昭宁愿昨晚没有喝醉,没有……这样一来,心中还能少惦念一些。”


    情意正浓,偏要分离,何尝不苦闷呢?


    赵妙元也叹了一声,轻轻回抱住他。


    “好吧。”她无奈道,“那本宫只能告诉展大人……我也会想你的。”


    今日难得一个好天气,展昭打马出城而去。毓秀山庄的几人前来送行,见他一人一匹马在官道上颠簸,沿途回头好几次。


    等看不见他人影,赵妙元就跟着大部队回去了。


    展护卫没带多少行礼,把大多数东西都留给了长公主,也不管她究竟扛不扛得动。


    “元姑娘还想在苏州待几天吗?我和花满楼带你玩去?”陆小凤笑嘻嘻问她。


    想着还要等薛家庄的消息,或者自己再转转,说不定也能找到些线索,赵妙元就答应了。


    陆小凤是个闲不住的,花满楼对苏州城又了如指掌,两人带着赵妙元,柳环痕有时候跟着,有时候自己跑出去玩,倒是真过了几天颇为闲适的日子。


    有个午后,三人信步逛到了香火颇盛的玄妙观。虽是冬日,观前街依旧人流如织,各式摊贩叫卖不绝。忽见观外一角围了一-大圈人,窃窃私语声中夹杂着惊惧与好奇。


    挤进去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破旧道袍、山羊胡须的老道,正手持桃木剑,对着一个不断抽搐、口吐白沫的汉子念念有词,地上还撒着些符纸。那老道见人越聚越多,愈发卖力,声音陡然拔高:“呔!何方孽障,敢在此作祟!看法剑!”


    周围百姓看得心惊胆战,纷纷低语:“哎呀,真是中邪了……”


    “这道长真有本事……”


    “快退后些,别被冲撞了……”


    陆小凤摸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花满楼微微侧耳,听了一会儿,笑着问长公主:“殿下,您看这老道行事,是真还是假?”


    赵妙元只扫了一眼上那些鬼画符般的符箓,嘴角便勾起一丝冷嘲:“装神弄鬼。”


    那老道正舞到兴头上,耳尖地捕捉到赵妙元那声清晰的“装神弄鬼”,动作顿时一僵。他循声望去,见是个衣着华贵、容貌昳丽的年轻女子,身边跟着两个气度不凡的男子,心下先是一虚,随即又被恼怒取代——一个妇道人家,也敢来砸他的场子?


    他当下桃木剑一指,山羊胡子气得翘起,冲着赵妙元喝道:“兀那女子,休得胡言!贫道乃龙虎山正一道仙师,在此降妖除魔,岂容你置喙?看你年纪轻轻,懂得什么道法玄妙?莫非比贫道这修行之人更懂不成!”


    赵妙元被当众指着鼻子质问,也不恼,只上下打量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方才洒落一地的符纸上,语气平淡:“正一道?正一道符箓讲究‘云篆仙章,气韵贯通’,你看看你画的这些是什么?墨痕断开,灵力全无,最基本的‘勅令’二字写得如同蚯蚓爬,连笔顺都是错的,骗骗外行罢了!”


    那老道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强辩道:“你、你懂什么!符箓之威,岂是肉眼凡胎能窥视的!”


    一旁的花满楼此时温和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人听清:“道长,恕在下多言。您这位‘中邪’的善信,抽搐之时呼吸急促却均匀,身上略带酸味,似是麻黄的味道。再者,他方才呼痛之声,中气十足,可不像邪祟侵体之象。”


    陆小凤也笑嘻嘻地接话:“是啊道长,您这‘法事’热闹是热闹,就是这位兄弟演得有点过头了。你看他面色红润,偷瞄周围的眼神,可比您投入多了。”


    周围百姓一听,再仔细看去,果然发现那汉子虽然还在状态中,但眼神闪烁,被陆小凤和花满楼点破后,连抽搐都变得僵硬起来。


    那老道见老底被接连掀开,彻底慌了神,指着赵妙元:“你……你们是一伙的!故意来坏我法事!”


    赵妙元理都没理他,伸出两根手指,快如闪电般在那汉子颈侧某个位置一按。那汉子猛地一僵,抽搐立止,翻白的眼睛也恢复了正常,只剩下满脸尴尬。


    “不过是服了点麻黄,故意弄得筋肉紧张、涎水横流,装神弄鬼的把戏,也敢在此丢人现眼?”


    她越说越气,想起之前遇到的邪阵和宋问草之流,更是怒从心起,抬腿就踹在那老道腿弯处:“滚!再让我看见你打着道门旗号行骗,打断你的腿!”


    那老道惨叫一声跪倒在地,哪还敢停留,连滚带爬地挤出人群,连吃饭的家伙都不要了。那装神弄鬼的汉子也臊得无地自容,灰溜溜地钻入人群溜走。


    围观百姓这才恍然大悟,连声喝彩,议论纷纷地散了。


    陆小凤为她鼓掌:“好厉害!我之前都不知道,元姑娘腿上功夫也这么精准。”


    赵妙元瞪他一眼,花满楼忍不住掩唇而笑。


    经此一闹,三人也没了闲逛的兴致,便转道去松鹤楼听评弹。吴侬软语,弦索叮咚,倒是冲散了方才那点不快。只是赵妙元心下不免又想起那神秘组织,他们所使的精深邪阵,与这市井骗术相比,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想着想着,视线便从那评弹艺人身上游移开,落在不远处的地上,搁在茶几上的手指也“哒哒”地敲击起来。


    花满楼首先注意到这细小的动静,将脸微微转向长公主的方向,也不打扰帘幕另一头的艺人,低声问:“您在想什么呢?”


    赵妙元一怔,才发现自己手上又开始做小动作,笑道:“没什么。只是想着,苏州也玩得差不多了,或许接下来我会慢慢往沿海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关于那个组织的蛛丝马迹。”


    其实也才几日,当地的风土人情还未体验完全,长公主先前也常年游历,应该懂得其中道理,现如今却说要走。对面二人一顿,都意识到她心中恐怕多少有些急迫。


    花满楼思索了一下,温声说:“正巧,家中商船最近要去温州进一批漆器,温州正是沿海城市,海外贸易频繁,城中十分热闹,若您不嫌弃,可以与我一起坐商船前去,也省得费心安排行程了。”


    赵妙元转头去看他。知道他是找借口为自己着想,心中有些感动:“是不是太麻烦你们了?”


    “并不麻烦。温州是南戏的发源地,在下早就想前往一赏,此次正好沾一沾您的光。”花满楼笑着说。


    正要定下行程,却听一旁的陆小凤叹气道:“听戏?怎么这么无聊?那我不跟你们一起了。”


    二人都是一愣。花满楼问他:“你待如何?”


    “我呢,自然是到处逛逛,寻些有好酒的地方。”陆小凤老神在在地喝了一口茶,那双桃花眼弯起,清粼粼望过来,“或者有什么神神鬼鬼的传说可以听也不错,顺便还能帮元姑娘到处找找坏人,岂不是一举两得?”——


    作者有话说:[垂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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