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赵忱脸色微变,但立刻强自镇定:“胡说八道,本官何时延误救灾,又何时收到过长公主殿下的手书?休要在此信口雌黄,污蔑朝廷大员!”
赵妙元挑眉:“大人当真未曾收到?”
“自然未曾。”赵忱斩钉截铁,“尔等究竟受何人指使,在此妖言惑众,扰乱公务?若再不如实招来,别怪律法无情!”
赵妙元“啧”了几声,轻轻摇头:“赵大人这记性,看来是不太好啊。”
下一刻,柳环痕的声音从侧后方响起:“喂,赵忱,你看这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青衣丫鬟不知何时竟溜达到大堂一侧,手里正捏着一封小信。
看到那封信,赵忱脸色骤变:“你、你从哪里拿来的?!”
下意识去抢。柳环痕灵巧地后退一步,晃了晃手中的信:“就在后堂书案的抽屉里呀,白-痴。跟几本账册压-在一起,藏得还挺严实,害我找了好一会儿。”
赵忱指着柳环痕,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竟敢私闯本官内堂,窃取公文!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
“比不上赵大人您。”赵妙元冷声道,“长公主手书,也敢私藏不报,置之不理。敢问您的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家?”
被彻底戳穿,赵忱恼羞成怒,也顾不得探究对方身份了,厉声道:“放肆!本官乃朝廷正三品大员,更是天家宗室!就算长公主殿下亲至,也要讲朝廷法度,岂容你们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在此指手画脚,污蔑构陷?来人,将这两个刁妇就地拿下,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转运使司的差役们已被柳环痕打了一遍,鼻青脸肿的,但见赵忱发狠,也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围拢上来,刀剑出鞘,寒光闪闪。
柳环痕护在赵妙元身前,兴奋地说:“这下可以杀了吧?”
赵妙元失笑摇头,低声道:“再等等。按信上时间来算……”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门外传来遥遥一声:
“圣旨到——”
大门处,一架精致的轮椅被两个剑童推着,无声滑入。轮椅上的青年白衣如雪,面容清冷,正是神侯府四-大名捕之首,无情。
另一侧,神通侯方应看一身绯色麒麟常服,带着一队银甲兵卒,慢悠悠地踱进来。
他俊目修眉,身姿挺阔,目光在场内一扫,落在被刀剑指着的赵妙元身上。随即抬眼看向对面,玩味地说:“赵大人,好大的官威啊。这是要杀了谁?”
虽说赵忱官级大,但这二人一位手眼通天、师承太傅,一位更是圣上眼前长盛不衰的红人,怎能仅仅以官级论尊卑。本就心虚,见到他们,一众官员如同见了鬼,腿一软,呼啦啦跪倒一片。赵忱在最前头,颤颤巍巍道:“卑职参见盛大捕头,参见方侯爷……二位大人,这两个刁妇扰乱公堂,强闯内府,下官只是依法行事,还请大人做主啊!”
“哦,是吗?”听他讲完,方应看不说信不信,也没让请起,只是望向赵妙元,笑眯眯问,“两位小姐,赵大人所说是真是假啊?”
赵妙元压根不想给他好脸,当场翻了个白眼。无情更是没理任何人,直接从身后金剑手中接过一卷明黄圣旨:“诸位听旨。”
于是都把头低下,听他展开读道:
“制曰:
朕闻江浙大水,温州尤甚,民罹其害,深恻于怀。
特敕鲁国长公主赵妙元为钦差大臣,总领赈灾事宜,神侯府盛崖余协理文治,神通侯方应看督兵辅之。
准其便宜行事之权,所至之处,如朕亲临。江南、两浙大小官员,悉听调遣,敢有违逆拖延者,先斩后奏即可。
钦此。”
念罢,堂内落针可闻。赵忱等人跪在地上,眼神乱飘,想着官家为何封女人为钦差,这两个大人物又为何亲自到他府上宣读圣旨,但无论怎样,他都得先接旨。正要叩首谢恩,却听无情缓声道:
“殿下,接旨吧。”
……殿下……?!
赵忱猛地抬头,眼珠几乎瞪出眼眶,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他刚刚下令格杀的女子。
这一看,却见那女子也正似笑非笑望着他。见赵忱面如死灰,浑身抖得如同筛糠,这才冷笑一声,从无情手中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
“赵转运使,”她淡淡问道,“现在,收到本宫的信了没有?可还想要杀了本宫?”
赵忱喉咙里咯咯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剩拼命磕头。
“私藏信件,延误救灾,置数万灾民生死于不顾;推诿搪塞,阳奉阴违,仗着姓赵,以为自己是天潢贵胄,就可以无法无天,鱼肉百姓。”
长公主漫步站到他跟前,垂着眼睛看他,轻声说:“你这赵家血脉,隔了不知几千里,也配在本宫面前拿乔?”
赵忱吓得魂飞魄散:“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臣有眼无珠,不识泰山,求殿下开恩啊!”
其他官员也跟着拼命磕头,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赵妙元冷笑一声:“先前不是说不管吗?不是说温州叫屈叫穷、打扰办公吗?而今圣旨说得明白,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你们项上人头就在本宫一念之间,这才想到要我开恩,不觉得太晚了吗?!”
赵忱等人顿时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保证:“臣等再不敢了,即刻全力配合殿下!殿下要什么,臣等就给什么,绝无半分延误,求殿下饶命!”
“我要什么?分明是温州的难民要什么!”
“是是是,温州、温州……”
他们已经被唬得没有人样了。一旁的柳环痕简直心情舒畅,慢悠悠踱到那个已经吓傻了的王判官面前,弯下腰,笑眯眯地问:“王判官,现在呢?你这双眼睛,究竟是人眼还是狗眼呀?”
王判官磕头如捣蒜:“是狗眼,狗眼!下官有眼无珠,冲撞了殿下与姑娘,下官该死!”
柳环痕倏然变脸:“那你就去死吧。”
阴森森说完这句话,她出手如闪电,将王判官脖子一拧,就听“咯啦”一声,人已经软了下去,再无生机。
转运使司官员个个看得肝胆俱裂,有几位直接瘫倒在地,不知有没有尿裤子。赵妙元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丑态百出的众人,冷声道:“记住你们的话。若有半分差池,休怪本宫无情。”
说罢,不再看他们,对无情和方应看微微颔首,语气公事公办:“盛大捕头,方小侯爷,后续事宜便有劳二位。”
拿着圣旨,和柳环痕一起,转身便向外面走去。
后头,无情凝望着她的背影,默然。方应看也望着那边,见他如此,轻笑起来:“某人又被抛下了。”
无情瞥了他一眼,淡声道:“方小侯爷还是管好自己吧。不知是谁,连传信都未曾收到。”
方应看一噎,看着他辘辘离去,扯起嘴角冷笑一声:“废人。”
视线四下一扫,漫声对一众官员说:“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赈灾相关事宜,难不成要本侯来教?”
赵妙元知道他们之间有龃龉,如果将她算上,这领导班子间的龃龉只会更大。但对两人的办事能力,她还是比较放心,就算方应看有小心思,大概也不会在赈灾这种事上犯病,更何况还有无情从中制衡。
于是,她当机立断,调了一队兵充当临时亲卫,直接于江浙高调巡游,打出钦差和长公主的双重旗号,鼓励各地商人募捐。
仅靠朝廷调拨和转运使那帮官员被动执行,远不足以应对温州灾后的巨大窟窿,必须撬动更庞大的民间力量。她并未在杭州过多停留,而是乘坐官船,沿着运河开始巡游两浙路各繁华州府。
消息迅速传遍江南:那位大义斩驸马,以玄术拯救毓秀山庄各位大侠,又在温州亲自救灾的鲁国长公主,奉旨筹粮,沿途召见各地乡绅富商。每至一地,不赴私宴,不受重礼,只于设下简单茶会,邀约颇有声望的商贾赴会。
有人疑虑,有人观望,自然也有人大胆询问:不知捐纳之后的奖励,可有什么说法?
长公主就告诉他们,凡捐纳卓著者,可得官家御笔亲书“积善之家”、“乐善好施”等匾额,以示褒奖,光耀门楣。若捐输数额极其巨大,于赈灾有莫大功勋者,或可奏请官家,特恩赏赐些许官爵,以为殊荣。
比如江南花家日前已表态,愿捐粮十万石,布五千匹,药材百车,为江南之表率。对于这样的忠义之事,上面所说的封赏自然应有尽有。此外,长公主将于温州大罗山主峰修建功德祠与赈灾纪功碑,凡捐纳超过一定数额之善士,其名皆可镌刻于碑上,流芳百世,受后人敬仰。
封建社会,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在最末。但如今,只要出钱,便可得到御笔匾额,官爵封赏,还有流芳百世的碑文……一层层加码,精准地敲在商人们追名逐利的心坎上。
花家榜样在前,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自杭州始,至苏州、湖州、秀州……长公主船队所过之处,应者云集。粮船、货船开始源源不断汇向指定码头,银钱如流水般涌入临时设立的赈灾司库房,登记捐纳的文书吏员忙得腕酸笔秃,各地官员也不敢怠慢,全力配合调度运输。
而长公主呢,此时又回到了温州,正与无情和方应看两人一起,站在已经溃塌大半的水坝上——
作者有话说:爱一些爽爽的剧情
第72章
洪水虽退,留下的却是狼藉一片。溃塌的堤坝处,石块散落,结构裸-露,泥浆深可没膝,空气中弥漫着水腥与腐烂物混合的气味。
赵妙元和无情站在一处相对完好的高地上,望着这疮痍景象,方应看站得稍高一些,绯色麒麟服纤尘不染,蹙眉打量着脚下的泥泞,似乎非常嫌弃。
无情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这坝,听闻是当年‘鹤相’丁谓总理赋税时,拨款所建。现在看来,位置与高度都颇合理,若非有它拖延时间,恐怕要死更多人。”
听到这个名字,赵妙元一顿,侧头看他:“丁谓?”
无情嗯了一声:“虽然后来,他耗尽民脂民膏,以求媚上固宠,但当时确也做过些实事。理赋税,修水利,甚至计退契丹,并非无能之辈。”
赵妙元想起苏州那座荒废的道观,也是丁谓为迎合真宗“天书封祀”而建,只为堆砌出所谓“承天受命”的虚象。同一个人,前后竟能如此割裂,不由感叹:“先忠后奸,一念之间。”
但下一刻,一种莫名的违和感浮上心头。丁谓倒台多年,其党羽早已星散,为何最近却频频见到与他相关的痕迹?
巧合?
一旁的方应看用一方雪白丝帕掩着口鼻,似乎一刻都不想多待,闻言漫不经心道:“一个死人的手笔罢了,何足殿下挂齿。倒是眼下这烂摊子该如何收拾,着手征调民夫也好,让潘文甫自己做主也罢,还是快些决定吧。”
“民夫进度太慢,且灾后壮力本就不足。”赵妙元望向他,“我想,请方侯爷调派你麾下兵士,参与抢修堤坝,清理河道。”
方应看长眉挑起,看着赵妙元,仿佛想确认她是否在说笑:“我的兵是来护卫您安危的,让他们干这挖泥搬石的苦力?殿下,这可不行。”
“有什么不行?”赵妙元问。
“兵者,国之利器,用于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岂有做此等徭役之事的道理?”方应看果断摇头拒绝,“自古未见先例,传出去让人笑话,还以为我朝廷无人。此事,恕难从命。”
无情原本沉默地听着,此时开口道:“方侯爷此言差矣。朝廷养兵,是为了保家卫国。如今家园倾颓,水患便是大敌,危急关头,行非常之法,以兵力援手,抗击天灾,护佑百姓,正是其义所在,何来耻笑之说?”
方应看斜睨他一眼:“盛大捕头坐镇神侯府,缉盗查案自然是好手,但兵家之事,恐怕还是本侯更清楚些。兵有兵的气性,用来做这等贱役,伤了锐气,将来上了战场,这责任谁担?”
他冷笑道:“莫非大捕头,用你那轮椅去抵契丹铁骑么?”
此话一出,意同挑衅。赵妙元当即皱眉呵斥:“方应看,好好说话。”
方小侯爷看了看她,突然笑着说:“殿下又偏心大捕头。”
赵妙元登时汗毛倒竖,立刻道:“偏你个头,闭嘴。”
“我说得不对吗?”方应看嘴一瘪,做了一个委屈的表情,“殿下在我与盛大捕头之间,向来是毫不掩饰的偏心。就是……不知道大捕头领不领情了。”
听他刺这么一句,无情眉头跳了跳,实在忍无可忍:“方小侯爷,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难道大捕头不知道?”方应看笑容更盛,“殿下从小就是有主意的,大捕头拒绝了千万次,如今倒是肯迎合了。当年若是也这般积极主动,有些事,或许便不会让别人捷足先登,空留遗憾吧?”
赵妙元头皮一麻。无情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握着轮椅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紧。
“旧事重提,有意义吗?”
仿佛听到了极有趣的话,方应看笑出声来,踱步走近无情,手压-在他的轮椅背上:“旧事?人情俱在,怎么会是旧事呢?
“我可是清清楚楚记得,当年有人自持身份,守着那点可怜的自尊,将送到手边的心意一次次推开,惹得殿下哭了好几次。怎么,如今见人家身份尊贵,就又觉得可以凑上来了?盛崖余,你这心思,转得是不是也太便宜了些?”
一旁的赵妙元:“……”
她面无表情,心道:一次。在死缠烂打还是得不到这个问题上,她明明只哭过一次。
无情比她更加失态,素来平静无波的眼眸中也涌起怒意:“方应看,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当初接近殿下本就是欺骗,到最后亦心存利用,反咬一口,何来光彩?趁虚而入之人,又有何面目在此炫耀?”
被他说中旧事,方小侯爷笑得很夸张,脸上毫无愧色:“什么利用,各取所需罢了,至少本侯让她开心过。你呢?若不是你扭捏作态,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又何至于有机会趁虚而入?”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慢,似乎在恶意回味着什么。
无情脸色煞白,胸膛剧烈起伏几下,显然气极。
当年他太自卑也太自负,一次次强硬地拒绝,甚至不惜口不择言。直到那次月下,见她哭得眼圈通红,才鬼使神差地松了口,让她等等自己。
等他追上她,等他不用再做一个废人,等他能够与她并肩而立、共对风雨……
可年少气盛,时光飞逝,哪里容得下等待?
她给了千百次机会,只需一个点头就能抓住。而如今他神功大成,名震朝野,再悔再恨,也换不回那时一个果断的“好”字。
思及此处,无情清丽的眉眼间竟带上几分痛楚。
他本就身体虚弱,这回赈灾若是气得旧疾复发,那才叫得不偿失。赵妙元见状,挡在两人中间,对方应看道:“好了。当年之事我都没提,你在这里多嘴什么?”
“殿下好狠的心,我不是在帮您鸣不平么。”一对上她,方应看就显得很可爱,好像又是旧日的那个少年。
赵妙元为他无-耻的倒打一耙所折服,气得笑了:“你要不要脸?自己做的龌-龊事半点不提,还说什么各取所需?本宫这里可从来不需要背叛。”
方小侯爷可怜道:“那件事确实是我不好,可是我也弥补过了,看在我一片真心的份上,能不能再给个机会?大不了,姐姐打我一巴掌出出气罢了。”
什么弥补,分明是当初小赵妙元哭完之后,被刘娥教着狠狠扳了他一个跟斗,让他把吃进去的全吐-出来了。
长公主呵呵一笑,走到方应看对面,慢慢伸出手靠近他的脸。
见她真的要扇自己巴掌,方应看眨了眨眼,控制好自己的表情。谁知长公主只是用手抚上他的侧脸,轻轻拍拍,而后五指成爪,钳住了他的下颌。
方应看年轻,长得又嫩,所以才能成功扮演一个谦恭又赤忱的少年形象,在官场里左右逢源。此时被人掐住,脸上的软肉都嘟起来,看着着实水灵。长公主却不为所动,轻笑着说:“少给我装蒜。立刻调兵修堤排淤,没得商量。敢耍滑头,别怪本宫将你这张脸摁进泥里。”
此次之后,小侯爷终于老实,将派兵抢险救灾的命令一层层传达下去。驻扎在附近的官兵虽有些不情愿,但军令如山,很快便开始集结,在无情带来的匠人指导下,投入堤坝抢修和河道清淤的繁重工作中。
有了训练有素的军队加入,进度果然快了许多。赵妙元不是很放心,时常亲临现场查看进度;无情则坐镇临时搭建的工棚,凭借神侯府四通八达的情报网络,协调各方物资,处理突发问题,确保工程有条不紊。
两人因公务不得不频繁接触,尴尬在所难免,但眼见灾情一点点好转,那些陈年旧怨似乎也被冲淡了些许。交谈的内容渐渐从纯粹的公事,变得偶尔涉及日常闲话,少了几分刻意的疏离。
赵妙元想,当初的事到底是自己不对,这么多年逃避,更是错上加错。可现在接触下来,无情却一丝怨怼也无,甚至比起年少时更温柔了些,不由得让她心生愧疚。
一日,前往视察另一处溃堤点的路上,容纳下二人的车厢内。
窗外掠过的田野正在缓慢恢复生机,赵妙元掀开帘子眺望半晌,忽然低声开口:“盛师兄。”
无情微微一怔。刘娥太后与诸葛神侯交好,于是让底下小辈以师兄弟自居,他们小时候便是如此。
可是,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称呼过他了。
就听长公主慢慢道:“当年之事,是我年少冲动,行事不计后果,给你添了许多困扰。后来所托非人,亦是自取其果。牵连于你,不是我的本意,抱歉了。”
此话十分直接,带着自我剖析的冷酷,没有矫饰,更不屑于推诿。
……年少冲动。
轮椅随着马车轻轻晃动,无情苦笑一声,轻声说:“我从来没有因此困扰。”
赵妙元:“嗯?”
沉默了片刻,无情重新组织语言:“殿下言重了。当年是我心有桎梏,顾虑重重,言行失当,伤害了殿下。该道歉的是我,殿下无需因此感到负担。”
赵妙元转过头,看向他。他端坐在轮椅上,目光落于空处,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似乎十分寂寥。
鬼使神差地,她开口道:“我近日修行似有所悟,你的腿,可否让我一试?”——
作者有话说:终于给我憋出来这段爱恨情仇了……
第73章
无情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腿上残疾是他毕生之痛,亦是横亘在他与常人之间的一道天堑。无数名医都束手无策,他早已接受现实,此刻长公主突然提出,他第一反应是愕然,下意识抗拒道:“殿下,不必……”
“只是试试。”赵妙元打断他,“就当师兄让我安心了,好吗?”
“……”
无情最终还是点了头。
自从在那破败道观里窥得天道一角,赵妙元就觉得自己修为法力更上一层。此后数日,只要得空,她便找机会和无情独处,或蹲或跪,双手放在他腿上,感受其中生机。
一开始只能感受到无情双腿中断裂萎缩的经脉,还不等她细看,双腿的主人就开始不配合。要不就是挣扎挪动,要不就让她快起来。赵妙元抬眼望去,就见无情脸色涨红,低眉垂目看着自己,可能是许久未见长公主这么低的姿态,面上竟然有些慌乱。
“殿下,手,莫要捏了……”
好吧。
其实小时候为了所谓共情,她也经常这么蹲在无情跟前,但现在毕竟大了,不习惯也是有的。二人磨合一番,这才得以继续。
一个深夜,在临时居所内,赵妙元再次凝神屏息,试图将自身灵台与无情相连。
意识随着精神移动,潜入一片沉寂,她眼前又浮现出新手教学的页面来。视野里,无数纤细的莹白丝线,代表生机与联系,交织成网,密布于人的躯体之中。而无情双腿处,数根关键的丝线赫然断开,黯淡无光。
奇异的是,那些丝线虽然断裂,却并未消散,反而蜿蜒向上,飘渺不定,连向无情身后。那里,有一片无比广袤的万里江山图。
赵妙元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她跟着教学指引的步骤,想要用手去抓那几根丝线时,体内法力忽然一阵激荡,同时,窗外原本晴朗的夜空,竟毫无征兆地滚过一声闷雷!
赵妙元一个激灵,猛地收回手,急喘了几声。
无情也意识到不对,立刻向后撤开一些:“殿下?你没事吧?”
眼前的新手教学已经消失,赵妙元摇了摇头,望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眼中闪过一抹惊疑。
逆天而行,治愈沉疴,竟真的会引来天忌么?那江山气运的意象,又意味着什么?
无情看着她,又望了一眼窗外,那声雷滚落之后,又是月明星稀的天。他缓缓拧眉:“此事有违天和,以后还是不要再试了。”
长公主却笑了,道:“它既然来警告我,就说明的确有可能办成,不是么?只不过,要等我修为再高一些。”
堤坝在兵士与民夫日夜不休的抢修下,重新垒砌加固,终于能够再次拦住外头的河水。洪水一步步退去,露出泥泞不堪的土地,四处散落着断木碎瓦和牲畜尸首,十分荒凉,但水位确是一日低过一日,河水的颜色也由浑黄逐渐沉淀为青绿。
这日,方应看陪着赵妙元沿内陆河岸巡视。他步履从容,目光落在长公主脸上,笑道:“殿下瞧,水退得如此之快,河道也通畅了,若非我手下儿郎们舍了体面,跳进泥浆里拼命,光靠那些民夫,恐怕到现在还堵着呢。”
赵妙元正低头查看新筑的堤基,漫不经心道:“嗯。”
方应看侧头,细细打量着她,语气天真,带着显而易见的邀功:“我都已经这么努力了,殿下可否赏我些好处?”
赵妙元抬眼:“方侯爷想要什么好处?朝廷自有封赏,本宫亦会上书为将士们请功。”
“朝廷的封赏是朝廷的。”方应看凑近半步,眼神灼灼,声音柔和成缱绻的模样,“我想要什么,元姐姐莫非不知?昔日种种,方某从未忘怀,如今后悔万分,只求重续前缘。”
闻言,长公主轻轻笑了一声。她站直身子,上下扫了他一眼,而后抬手,再次抚上他的脸颊。方应看这回学乖了,稍微伏低身子,将脸贴在她掌心里,任由她捏。可长公主微微用力,那抚摸就变成一记轻佻的巴掌,将方应看的头推得歪了过去。
“人总不能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吧,方小侯爷。”她漫声道。
方应看转回脸,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这次不一样,我是认真的。”
“省省吧。”赵妙元索然无味地抽回胳膊,“合作还可以考虑,情-人么……”
她莞尔道:“我已经有了。”
方应看脸上的笑容僵住。他慢慢站直身体,眼底泛起阴鸷,声音也沉了下去:“哦?不知是谁这般好运,能入殿下青眼?”
就在这时,下游处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许多正在清理河滩的灾民和兵士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朝着河心指指点点,惊呼声此起彼伏。
“快看,那是什么?”
“黑乎乎的,好大一根!”
“不知道啊,从河底冒出来的……”
赵妙元与方应看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疑惑,快步走向人群聚集处。
只见河水中-央,一截巨大无比的黑色原木从水中浮起。那木头通体乌黑,质地异常紧密,在阳光下反射出厚重光泽,仿佛一块黑色的金属。其形状古拙怪异,站在河道边上的人,都能闻到一股隐隐的幽香。
喧嚣之中,一个老头颤颤巍巍拄拐走过来,眯着眼看了半晌,忽然浑身一震,道:“这、这不会是阴沉木吧……?”
人群顿时哗然。
阴沉木又叫乌木,所谓“纵有珠宝一箱,不如乌木一方”,是有价无市的名贵木材,因地质运动被深埋于江河湖泊之下,在缺氧、高压的状态中,历经数千上万年炭化而成,不腐不蛀,极为罕见,被称为“东方神木”。相传,此木乃天地灵气所钟,能辟邪纳福,唯有大德大贤之地,或逢盛世祥瑞之兆,方会显现。
另一位老者也激动起来:“是阴沉木!可阴沉木质地坚密,从来都是沉在水底的,怎么……怎么会主动浮在水上呢?”
“——是祥瑞!”第一个老头环视一圈,见到人群之后的长公主殿下,竟一下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地喊道,“定是长公主殿下仁德,感动了上天,才赐下这等神木。这是上天在奖赏殿下,奖赏我们温州啊!”
“对啊……!”
“没错,是因为殿下!”
灾民们历经劫难,心有余悸,此刻忽见传说中的神物现世,又联想到这些日子长公主不辞辛劳、全力救灾种种,顿时高声应和起来:“多谢长公主殿下——”
如同潮水浪奔,乌泱泱的人群相继跪伏,朝着赵妙元的方向,参拜神明一般叩首:
“多谢长公主殿下!”
“殿下万岁,圣上万岁……”
“上天保佑殿下,保佑温州吧!”
赵妙元一开始被吓了一跳,此时立于岸边,望着河中那截巨大的阴沉木,听着耳边山呼海啸的感激声,心中却似有所感。她眼眶一热,扬声道:“此乃天意,佑我社稷,佑我百姓,非本宫一人之功。乡亲们快快请起,往后安心重建家园,方不负上天厚赐。”
方应看站在她身侧,看着眼前万民跪拜的景象,脸色加阴沉几分。他费心机谋求,机关算尽,却似乎总不及她轻描淡写一两笔,便能够轻易换来人心。
水患既然已经彻底平息,赵妙元便吩咐准备车驾,不日便要离开温州,继续她中断已久的游历。
这日,她正准备行李,忽闻花满楼在门外,带着本地老者与几名乡绅求见。
花满楼回家了一趟,今天才赶来与赵妙元作别。进门后,他首先细细问过长公主近日行程,是否劳累,有没有难处,下一步欲去何地等等,听她一一回答了,便放下心,示意身后的老者:“老人家,你想说的事,亲自向殿下禀告吧。”
为首的老者点点头,颤巍巍开了口:“殿下仁德,救我等于水火,百姓无以为报,心中感念万分……”
赵妙元只当是寻常的感谢之辞,正欲让他们不必多礼,却听那那老者接着道:“……故而,乡亲们自发凑了些份子钱,请了工匠,将日前河中显现的那段神木悉心雕琢成殿下的塑像,供奉于城外新建的祠中,另外设下长生牌位,四时香火,祈愿殿下千岁安康,福泽绵长。”
室内霎时一静。
赵妙元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祠?供奉本宫?”
“正是。”老者并未察觉异样,反而愈发激动,“阴沉木乃天赐祥瑞,以它雕刻殿下圣容,再合适不过。如今祠宇初成,香火颇盛,百姓们都说是殿下功德感动天地,合该受此供奉!”
“……”
赵妙元暗暗叫苦。历朝历代,子民为活人立生祠,往往被视为僭越,极易引来非议,就连先太后刘娥也未能有此殊荣。
她深吸一口气,放下茶盏,站起身:“带本宫去看看。”
几人随着老者来到城外所谓的生祠。
只见一座新建的小小祠庙立于坡上,虽不宏大,却十分整洁,青砖灰瓦,檐下挂着红绸,案上供品堆积,香火旺盛,还有不少百姓仍然在此跪拜祈福。
祠内正中,供奉着一尊近人高的雕像,木质乌黑锃亮,纹理细腻,正是以那河中浮现的阴沉木雕成。而雕像所刻,果然就是赵妙元的形象,脚下踏浪,正凝眉眺望远方。工匠手艺颇佳,将她的神态捕捉了七八分,额上那一点小痣,还特地用朱砂点红了。
不仅如此,赵妙元雕像左侧下方,还有一个小小的婢子随侍,柳环痕一看就咋呼道:“这不是我吗?!”——
作者有话说:柳环痕:蛇犬升天了
第74章
赵妙元站在自己的雕像前,沉默了许久。雕像琉璃镶嵌的眼睛,在烟火中仿佛有光流动,静静地注视着她。
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又出现了。头有点晕,眼前闪过真武大帝的牌位,无情腿上那几缕丝线,与眼前这尊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木像融合,隐约之间,似乎有什么将要串联起来,却又模糊不清。
方应看在一旁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不语,慢悠悠开口:“生祠虽好,这名声传出去,怕是于您不利吧?可需我等做些什么?”
鬼精鬼精的。
赵妙元瞥他一眼,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从雕像上移开,望向远方巍峨的大罗山。
“不必了。”她转身,对随行的潘文甫和几位乡绅道,“百姓心意,本宫领受,但这祠不应只供奉我一人。潘大人,你即刻派人,去大罗山主峰,于当日洪水淹没的最高处,立一座碑。
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碑的正面,只刻一行字:‘明道二年,水漫至此。’”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
长公主道:“要让后来人每一次看到这座碑,都能想起这场大水,想起天地之威,和那些没能逃出来的人。
“至于碑的背面,将此次赈灾过程中,所有捐纳钱粮数额超过百贯的名字悉数镌刻上去,也好履行本宫对他们的承诺。”
这番话说完,场中一片寂静。几位乡绅眼中露出钦佩之色,潘文甫躬身应道:“下官即刻去办!”
眼看他们快步离开,方应看望着赵妙元,轻轻啧了一声,没再说话。无情脸上倒是露出一点笑,花满楼更是温声道:“殿下思虑周全,仁德无双,此举甚好。”
赵妙元看了他一眼,煞有介事地颔首:“当然了,花公子的名字要在碑上第一个。”
花满楼摇头失笑。
事情议定,众人正待散去,远处官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下意识望去,只见一骑快马绝尘而来,马背上人一身熟悉的绛红色官服,身形挺拔,正是自苏州就离开多日的展昭展护卫。
他风尘仆仆,官帽下额角带着汗迹,显然日夜兼程,眉宇间是罕见的急迫。马未完全停稳,他已飞身下鞍,快步上前,抱拳沉声道:“殿下!”
见他这般情状,赵妙元蹙眉,也顾不得乍见之喜,迎上前问:“展昭?出了什么事,怎么这样赶?”
展昭对无情、方应看和花满楼见礼,看周围只有他们几个,迟疑了一下,还是直说道:“包大人昨日开堂重审驸马一案,那秦香莲突然翻供了!”
赵妙元一愣,不可置信地问:“翻供?什么意思,她当堂反水了?”
“是。”展昭语气沉重,“她当堂声称,自己并非陈世美之妻,甚至从未见过他,两个孩子也不是陈家血脉。之前上京告御状,全是受了殿下您的指使和买通,意在构陷驸马……”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赵妙元给整笑了,指着自己鼻子:“我构陷他?”
旁边的柳环痕瞬间肝火上涌:“放她娘的屁!那两个杀千刀黑心烂肺忘恩负义的狗-男-女,你当初就不该心软,直接一刀一个剁干净,把那俩孩子全一片片塞她嘴里嚼烂吞了!竟敢反咬一口?我扌——”
到底是妖,颇为邪性,辱骂之间也血肉模糊,引得周围几人纷纷侧目。赵妙元及时捂住她的嘴,把那些污言秽语堵了回去,只问道:“包大人如何处理的?”
“包大人当即中断审讯,驱散旁听百姓,关闭府门。但当时堂下听审者众多,消息已然传开。”展昭肃然道,“他命我即刻前来,请殿下速速回京,亲自上堂,与陈世美、秦香莲当面对质,平息流言,以正视听。”
事情急转直下,赵妙元点点头,皱眉说:“他们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反水,恐怕早有后手,如今打我们一个猝不及防,更是占据了上风。”
但她却不觉得自己会输,只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秦香莲,糊涂啊。这下她和她丈夫真得一块儿上路了。”
“都到这个份上了,姐姐还在替敌人考虑呢?”方小侯爷慢悠悠地说,“不如我与您一起回京,保准圆了柳姑娘的心愿,将他们一点点片给您看。”
他说得阴狠,笑容却甜丝丝的,嘴中还亲亲热热地口称姐姐。不过这么多天,几人都早已习惯了,在他们面前他也没有装腔作势的必要。倒是展昭,听了之后看他好几眼。
无情道:“赈灾后续事宜未定,还需兵力**,方小侯爷仍走不得。还是我回去,也好着六扇门一起调查此事。”
方应看嗤笑:“我走不得,你就走得了?那赵忱如此滑头,难道盛大捕头想让我去管?”
“让你去管,只怕两浙路就要与有桥集团沆瀣一气了。”无情冷冷地说。
“好了。”长公主打断他们的太极,“既然如此,你们两个都留在这里,不用跟我一起回去了。”
无情-欲言又止:“殿下……”
赵妙元拍拍他肩膀:“放心吧,我能搞得定。再说了,我哥那张圣旨上又不止宣了我一个人赈灾,你们合该留下的。”
她理由充分,公事公办,无情和方应看一时找不到反驳的借口,沉默几秒,终究颔首答应下来。
于是叫仆从备马拿行囊,立刻就要走人。花满楼把他的快马让出来给长公主,脸上带着担忧:“殿下,此事蹊跷,恐有险诈。可需我做些什么?”
赵妙元摸着他那白马的脖子,闻言一笑:“花七公子已经帮我很多,本宫此番回去还要为花家请赏呢,便不劳烦你了。”
花满楼也回她一个笑,只是眉宇间忧色未散。
离了温州地界,陆路速度便快了。官道虽经水患有所损毁,但主干道已抢修通畅,一路向北,沿途灾痕渐淡,绿意复萌。
到了现在,舍去闲杂人等,他们才能真正互通有无。展昭与长公主并辔而行,控着马缰,声音平稳:“昭赶回开封府后,将苏州所得线索及殿下猜测尽数禀明包大人。包大人极为重视,立刻上达天听,并且暗中部署调查,果然发现那神秘组织的踪迹。
“其大致分为两层,外层江湖混混纠集,拿钱办事,鱼龙混杂,易于追踪。但其内核却极为隐秘,行踪诡谲,所用手段、传递消息的渠道,皆非寻常。包大人推断,外层只是幌子,用来吸引视线,真正本体深藏幕后,所图不小。”
赵妙元点头道:“你离开后,我在江浙一带游历,此次水患之前,到处都传着一首童谣,听它里面内容十分蹊跷,我怀疑也是这个组织的手笔。”
展昭侧头看她:“殿下所说,可是那首‘龙王有女索嫁妆’的童谣?”
赵妙元稍稍惊讶:“你也知道?”
展昭嗯了一声:“开封府的孩子们也在传。包大人察觉到不对,正欲顺藤摸瓜,水患却突发,朝廷精力尽数倾于赈灾,流民四起,线索随之混乱中断,那组织也瞬间隐匿无踪。”
他叹了口气:“待灾情稍缓,府衙事务稍歇,包大人决定重启调查,首选便是驸马案。一来此案关联殿下,二来陈世美与那组织有牵连,正好打开缺口,岂料……”
岂料秦香莲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沉思间,赵妙元的指尖在马鞍上轻轻敲击:“你觉得,秦香莲此次翻供,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陈世美撺掇的?或者……还有旁人在捣鬼?”
展昭沉吟道:“昭记得当初驸马案了结,她就十分后悔,不仅不要殿下对他们母子三人的安排,还想去夺包大人袖子里的状子。或许,前面两种可能多一点。”
“或许是这样。”赵妙元说,“但我想她也不是傻子,当初我已经招来陈世美父母的魂魄与其对峙,可谓铁证如山,就算她翻供,难道可以改变什么?只能将自己和孩子一同拉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假如没有相对可靠的变数出现,她应该不至于当堂反水才对。”
“殿下的意思是……”
赵妙元摇了摇头:“还说不准。只有去了才知道。”
连日疾驰,人困马乏,至运河码头,改换官船北上,也能稍作休整。
官船宽敞,分了数个舱房。柳环痕一见分配,立刻不干:“为什么他住你偏房?那里一向都是我住的!”
赵妙元说:“圈圈,我们好久没见了,你就饶了我这次。”
“不行。”柳环痕道,“这种事情做多了会怀孕的!”
赵妙元:“……”
展昭:“……”
他耳根微不可察地红了些,面色依旧沉稳,只微微别开脸。
“不会的,相信我。”赵妙元说,“大娘娘教过我避子的法子。”
“那也不行啊!你看他硬邦邦的,闷得像锯嘴葫芦,夜里硌着你怎么办?”柳环痕道。
展昭:“…………”
展昭冷静地推门出去,又将门从外头合上了。
赵妙元无奈地捏了柳环痕一下:“你非得惹他干嘛?”
“我就是看不惯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柳环痕嘟囔道,“整天满口仁义道德、公正无私……要是真的公正无私,怎么还会想这种事?我看他也不是真的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展昭:老是说一些让人去死的话
第75章
赵妙元失笑:“他不是那种急色的人吧?”
柳环痕却呸了一声:“谁说这个了?我问你,你觉得我们是好人吗?”
“嗯?”赵妙元疑惑,“不知道啊,你说呢?”
“反正我不是。”柳环痕道,“吃人、杀人、玩弄感情,老娘什么事情没做过?更何况我是蛇,又是妖,对人族来说,本身就是恶。”
“这样吗?”赵妙元笑道,“那我也不是。”
“对呀!”柳环痕睁大眼睛,“我们不是好人,但那个展昭却是好人,你说要是哪天我们犯事儿了,他不是正好近水楼台先得月,趁虚而入把我们抓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赵妙元汗颜,“你真的得多看点书了。”
柳环痕掐了她一把:“就一个意思,能听懂不就行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嗯……”赵妙元真的认真思索了一下,“我觉得,我还没坏到他要把我抓起来的程度吧……”
“你傻呀,不抓你,难道不会和你吵架、打架?到时候伤了你的心,不还是一样的么?”柳环痕恨铁不成钢。
“那怎么办,我就是喜欢好人诶。”长公主摊手道。
“我知道,你就是喜欢光风霁月、善良柔弱的美丽公子。”柳环痕嫌恶地吐了吐舌头,“装得不行,哕!”
“……”赵妙元把她推出去,“质疑我的品味,还想跟我睡一间?滚吧你。”
是夜,运河之上波光粼粼,月色洒入舷窗。赵妙元长发披散,正对着铜镜卸钗环,却听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进来。”
展昭推门而入,他已换下官服,着一身深色常服,少了些白日里的凛冽,多了几分温和。
他先是将门掩着,探进半个身子来看她,见长公主穿着整齐,便问:“可要沐浴解乏?”
待赵妙元点头,才让随船的婢子将水搬了进来。她们抬来浴桶,垂首退下,舱门轻轻合拢,将运河上的风声隔在外头,只余下水汽氤氲,弥漫在小小的舱室内。
赵妙元褪-去外衫,浸入温热的水中,舒适地喟叹一声,连日奔波的疲惫似乎随着水波漾开。
因为还要泡一会儿,她穿着中衣靠在桶沿,闭目养神,听着屏风外侧细微的动静。展昭走到偏房桌旁坐下了,能听到极轻微的杯盏触碰声,是他倒了杯水,却似乎并没喝,只是握着。
赵妙元眼珠微转,就是一笑,扬声唤道:“展昭?”
那杯子“当啷”一声磕在桌面上。
屏风外立刻传来起身的动静:“殿下。”
“帮我拿一下干净的中衣,在床头那个藤箱里。”
“是。”
脚步声靠近,停在屏风外侧。一件素软缎的中衣递了进来。赵妙元接过,指尖擦过他的手指,两人都顿了一下。
长公主暗自莞尔,将中衣和浴巾一起搭在屏风上,又漫声说:“展昭。”
“嗯?”
“你能不能来帮我洗一下头发?”
“……”展昭道,“昭这就让柳姑娘……”
“不行。”赵妙元断然拒绝,“什么都叫她来,还干嘛让你住我这里?”
“……是。”
便慢慢绕到屏风后来,视线垂落,只盯着地面。
浴桶内水汽氤氲,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赵妙元背对着他,中衣已全部湿透,变得彻底透明,乌黑的长发湿-漉-漉贴在背上,水珠沿着脊线滑落,没入水中。
展昭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呼吸放轻。
赵妙元侧过头,眼角瞥见他紧绷的侧脸,戏谑道:“愣着做什么?展护卫没帮人洗过头发?”
“……没有。”展昭耳根泛红,低声道。
他走上前,在桶边蹲下,避免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随即拿起飘在水面的木勺,舀了温水,动作有些僵硬地淋湿她的长发。
温热的水流顺着发丝淌下,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颈侧肌肤。赵妙元舒服地喟叹一声,向后靠了靠,方便他动作。
展昭深吸一口气,努力摒除杂念,取了些澡豆膏子在手心搓开,小心地涂抹在她的发上。他习武练剑,指腹带着薄茧,力道却控制得极好,揉按她的头皮,梳理着每一缕发丝。动作起初还有些生涩,渐渐地,似乎找到了章法,或是因为全心沉浸在这件事里,手法变得流畅自然起来。
月光透过舷窗,在水汽中晕开一片朦胧的光晕。长公主的声音模糊传来:“我看你十分熟稔,不像没给人洗过。”
展昭的声音有点发哑:“真的没有。”
于是她又笑起来,肩头微微耸动,半遮半掩。
“圈圈方才同我说,”赵妙元声音懒洋洋的,“她担心你对我不好。”
展昭手上的动作未停,声音平稳:“柳姑娘心直口快,率真可爱。”
赵妙元轻笑:“她说我们是坏人,你是好人。怕哪天我犯了事,你就把我抓了,我逃都没地儿逃。”
展昭沉默了一下:“殿下不会。”
“哦?这么肯定?”
“殿下心有准则,纵使手段,亦不会为私欲害人。”展昭说。
赵妙元挑眉,回过头仰脸看他。水汽沾湿了她的睫毛,眼眸在灯下显得格外清亮:“谁说的?我们认识不过多久,展大人可不算了解我。若本宫真的害了人,你待如何?”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问题堪称刁钻,相当于真的让南侠在情-人与道义之间选一个,和前世听到的那些“先救我还是先救她”有什么不一样?正默默唾弃自己矫情,却见展昭手上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她,眸色显得很深,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若真有那一日……展昭便辞了官职,替殿下代过。”
没料到他会给出这样的答案,赵妙元一时怔住。心头那点玩笑之意散去,她也没兴趣再问下去,转回头,低声道:“这么认真做什么,我瞎说的。呆瓜。”
“嗯。”
展昭逆来顺受地应了一声,不再言语,将长公主发上的泡沫冲洗干净,用指腹不轻不重地按揉着她的头皮和太阳穴。赵妙元舒服地闭上眼,等他按得差不多了,突然想起什么,问:“展昭,你要不要也进来洗一下”
“……”展昭艰难道,“殿下,莫再捉弄我了。”
“谁要捉弄你呀?”
赵妙元睁开眼,抬手覆上他的手背。展昭动作倏然停住,整个人都僵了一瞬。下一刻,长公主自桶中站了起来。
“哗啦”一声,水雾从她纤长的身影上散开,热气腾腾,染白了视野。展昭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闭上了眼。可就算看不见,也挡不住身体的触感,一双温热湿润的手自腹部游过,攀上胸膛,随即拥住他的脖颈。
长公主的声音带着湿痒钻进耳朵里:“别装了,方才我分房间时你一句话都不说,不就是想着这个?”
展昭:“…………”
他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喉结剧烈滚动几下,屏住了呼吸。
“睁眼,呼吸。”长公主威胁道。
展昭十分无助,第一次违抗了命令:“不、不行的,殿下……”
“呵呵。”
长公主阴恻恻笑了一声,抱着他一发力,腰肢一拧,展昭陡然失去平衡,双手又被箍住,狼狈地摔了下去。
他猛然睁眼,将怀中人护住,侧着身子倒下,只听“哗”的一声,二人已经一同跌进浴桶里。
“……”
窄小的浴桶中,展昭撑着身子坐起来,身遭热水流淌,目之所及,莹白一片,是长公主仅穿着湿透的中衣坐在他怀里。
南侠展昭要憋死了。
倏然侧过头去,却听到长公主冷笑说:“还不听话?湿一身衣服还不够么?”
他叹了口气,终于转回头正视她,目光尽量不往下瞟:“殿下何必如此作弄于我。”
赵妙元看着他,忽然笑了笑,抬手用指尖轻轻描摹他的眉骨,一路滑到下颌。展昭喉结再滚,却没有避开,眼神闪烁了一下,又强迫自己定定地回望她。
就听她道:“圈圈说得对,展大人整天一本正经,实则下流得很,否则怎么不肯承认自己心中所想?”
她说着,那条放在中间的长腿往前顶了顶。
就算水汽氤氲,热意弥漫,她顶-到的那个东西也实在不容忽视。
“…………”
“怎么,还不承认?”赵妙元笑道。
展昭深吸一口气,猛地起身环住对面人的肩背,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他破罐子破摔地说:“是,昭下流。”
长公主愉悦地乐出声,稍微推了推他,对准御猫红透的脸,在他唇上嘉奖似的轻轻碰了一下。
展昭猫似的眼睛微微睁大,看着她近在咫尺琥珀色的眸子,好一会儿,才低低唤了一声:“……殿下。”
赵妙元笑着应了一声:“嗯。”
再次凑上前吻住了他。
起初展昭还有些僵硬,慢慢的,他好似找回了上次的感受,笨拙又热烈地回应起来。
运河之水拍打着船身。事实证明,柳环痕今夜好似一个预言家,展护卫的确硬邦邦的,睡一起时将长公主硌得疼。好在后来渐入佳境,甚至较上回有所突破,终于还是解决了问题。
被他褪下的衣物随着人一起,在浴桶中来来回回地荡。等到水凉了,拿过浴巾裹住人身子,草草放在榻上,便急不可耐地继续。只留那件崭新的中衣孤零零挂在屏风上,直到天亮后才被人想起——
作者有话说:好害怕啊
第76章
好在两人都身强体健,饶是湿-漉-漉闹成那样,第二天还能准时起床下船,顶着柳环痕怨念的目光,踏入京郊地界。
京郊的官道比南方宽阔平整许多,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已是一派帝都气象。毕竟是进城,熟人多,赵妙元换了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与柳环痕坐在里面,展昭外头护卫着,随着人流缓缓向城门方向移动。
行至一处茶寮,顺风飘来几句江湖人压低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那位……在江南立了生祠,受万民香火呢……”
“能没听说吗?闹出那么大动静,又是修堤又是立碑的,收买人心呐!”
“何止!最近那案子不就是……心狠手辣,去夫留脔,啧啧,真真是……”
“说起来,当年那位不也一样……”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越靠近城门,类似的窃窃私语似乎越多。那隐晦的指摘,围绕着“驸马”、“构陷”、“风-流”等字眼,拼凑出一个极具煽动性的故事。
柳环痕耳力极佳,听得脸色越来越黑,几次要掀帘子出去骂人,都被赵妙元用眼神按住。她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心想:果然又是那个组织。
不仅针对她,还非得抹黑一把刘娥太后,这种恨意,与江浙一带的那首童谣,和当初汴梁闹鬼时的流言一样,太熟悉了。
展昭策马靠近车窗。他嘴唇紧抿,声音压得极低:“殿下,需不需要……”
“不必。”赵妙元道,“此时动作,反而落人口实。先进城,休整一晚,去见包大人。”
这场仗,从她踏入京城起,就已经开始了。
马车驶入长公主府侧门时,已是暮色深沉,府内灯火通明,仆从早已得了信,井然有序地迎候。
赵妙元下车,柳环痕跟在她身后。回到自家地盘,她的神色不免松懈了些,问展昭:“天色不早,你要回开封府去,还是就在这里住一晚?”
展昭迟疑了一下,道:“昭还是与包大人禀报一声……”
正说着,却见侧门影壁后转出两个人来,非常眼熟,是丁兆兰、丁兆蕙兄弟。他二人面色沉郁,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打眼看见展昭,便是一顿。
丁兆蕙性子急,率先上前,草草对赵妙元拱了拱手,算是见了礼,视线立刻钉在展昭身上,语气硬邦邦的:“遍寻不见你,来长公主府一瞧,果然在这儿。”
见他二人出现在此,展昭心下诧异,却依旧持礼道:“丁大哥,丁二哥,你们怎么在此?”
丁兆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将丁兆蕙稍稍挡在身后,对赵妙元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本来是想跟你商量下月华的事……罢了。还未恭喜殿下,经过水患与花家毓秀山庄之事,殿下的名声已然有口皆碑了。”
这话乍听没什么,却总感觉怪怪的。赵妙元挑起眉毛,慢慢道:“多谢?”
丁兆蕙突然冷冷笑了一声,将众人视线全拉了过去。柳环痕皱眉问:“你笑什么?”
“我笑明明已经风声鹤唳,你们却还想要欲盖弥彰。”丁兆蕙抱臂说。
长公主眉头一动,突然问:“城头那些传言,不会和你们有关系吧?”
听她这么说,丁兆蕙怒道:“少给别人泼脏水了!自己做的事,还不许别人说?”
展昭眉头紧皱,将他拦在自己身前:“殿下清清白白,你这是什么意思?若有误会,不妨明言。”
“呵!”丁兆蕙气极反笑,“展昭啊展昭,现在连你的话也不能信了!”
丁兆兰一把拉住自家弟弟,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只道:“展兄,有些事……唉,或许是我等多管闲事了。只是,月华她……”
提到妹妹名字,又是一顿,最终化作一声长叹:“罢了,你们一路劳顿,先歇着吧。改日,改日再说。”
说罢,深深看了展昭一眼,拉着满脸不忿的丁兆蕙,转身快步离去,竟像是多待一刻都难以忍受。
这没头没脑的一出,让气氛顿时有些古怪。柳环痕双手抱胸看他们离开,嗤笑一声:“莫名其妙,吃错药了?”
看着丁氏兄弟消失在影壁后的背影,赵妙元目光微闪,转向展昭,语气平静地问:“他们这是怎么了?月华又怎么了?”
沉默了片刻,展昭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殿下不必介怀。自上次之事后,他二人便对昭与殿下之事颇多微词,认为昭耽于私情,忘了江湖本色……”
赵妙元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展昭幽幽看她一眼,道:“殿下又在笑话昭。”
赵妙元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我的错,不笑了,你继续。”
展昭这才继续说:“还有,自从上次见过殿下之后,月华心思便活络许多,不愿再被拘在家中,也不想谈及婚嫁。丁家兄弟觉得她是受了殿下影响,故而迁怒罢了。”
“嗯,我听下来,他们说的没错啊。”赵妙元耸肩,“不就是你和月华都被本宫带坏了么,是好事来着。”
展昭:“……”
展昭道:“这话可不能对着他们说。”
三言两语将气氛推得融洽起来,二人在府门口与展昭道别,打打闹闹地进了后院。待到柳环痕也在外间睡下,赵妙元才长出一口气,面上的表情淡了下来。
自在城外听到那些闲言碎语开始,再加上丁氏双侠的反常,还有先前对秦香莲反水的疑惑,这些事情连在一起,使她心中产生了一种莫名怪异的不安感。
是否有什么东西,是她不曾了解,或者忽略了的?
翌日,开封府,棍声阵阵,肃然升堂。
百姓们听闻今日要重审驸马案,连官家都亲临坐镇,早早便将府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各种关于长公主“去夫留脔”、“淫-乱构陷”的流言,经过一-夜发酵,已然演变成无数个香-艳的版本,在人群中悄然传递。
京城之内,亲身与长公主接触过的毕竟不少,这些流言有一些人相信了,更多的人不信,占比最多的则是仍在观望。不过无论信还是不信,总是热衷于看热闹的。
赵妙元到的时候,所见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她今日未着繁复宫装,只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发髻简单绾起,通身没有多余饰物。刘盈刘弦两个掌侍仕女,乃是先太后所赐,此时一左一右紧随其后,眼神冷冽地扫过人群,所过之处,议论声不自觉地低下去几分。
踏入公堂,堂上正中端坐着当今天子赵祯,见赵妙元走进来,对她轻轻点头。在他左侧下首,设了一席,是给赵妙元的;右侧则是主审包拯,他面沉如水,身边跟着公孙策和展昭,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大护卫分立两侧,气势肃杀。
堂下跪着两人,正是秦香莲和陈世美。陈世美穿着囚服,背脊依旧挺直,脸上带着冤屈不甘的神色,演技极好;秦香莲跪在他旁边,身形单薄,低垂着头,肩膀微微发-抖。
长公主目光扫过二人,面无表情,只是向堂上行礼:“哥哥,包大人。”
“下官不敢。”
“好了妙元,不必多礼。你此次平灾有功,朕还未来得及嘉奖,便让你匆匆赶来,委屈你了。入座吧。”赵祯和颜悦色地说。
他一说这话,堂下众人只要智力正常的,心中都已有数:无论这场案子结果如何,长公主殿下都不可能受多大折损。
赵妙元依言入座,对包拯颔首道:“开始吧。”
包拯便一拍惊堂木:“秦香莲,数月前,你状告陈世美停妻再娶,抛妻弃子,言之凿凿,本官早已查明真相,为你沉冤昭雪。为何前日公堂之上,突然翻供,声称此前所言皆是受长公主殿下指使?”
秦香莲浑身一颤,抬起头来,面色惨白如纸。她看了一眼陈世美,又飞快地低下头,低声道:“民女之前鬼迷心窍,贪图荣华富贵,又惧怕权势,才编造谎言,诬告驸马。其实……其实是受长公主殿下贿赂指使,才这么说的。”
还是那套说辞。包拯与赵妙元对视一眼,眉头紧锁,沉声道:“秦香莲,今日圣上与长公主亲临,容不得你胡言乱语。你可知道,诬告皇室,混淆视听,该当何罪?”
“民女没有胡言乱语。”秦香莲声音轻轻的,却很坚定,“民女知罪,只求速死。”
“你口口声声说受指使,可有凭证?长公主殿下又为何要指使你诬告陈世美?”包拯逼问,“你之前招认时,本府曾请殿下施法,招来陈世美父母魂魄,他二老亲口证实你乃陈家明媒正娶之媳,陈世美进京赶考前并未休妻。此事堂上诸多衙役与当日堂下百姓皆可作证,莫非也是作假不成?!”
秦香莲只是磕头,脸上泪痕交错,咬死了不松口:“民女不知,都是民女的错,民女罪该万死……”
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只认罪求死,对如何受指使,细节之类,一概不提。
场面一时僵持,陈世美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哭丧着脸叩首道:“陛下,包大人,罪臣冤枉啊!罪臣与这秦氏两不相干,蒙陛下隆恩,尚配公主,怎会做出停妻再娶、欺君罔上之事?只是长公主殿下对罪臣素来不喜,自婚事定下,便多有刁难。罪臣实在不知何处得罪了殿下,竟要遭此灭顶之灾……”
赵妙元坐在那,越听越觉得他说辞耳熟,眉头都不由得抽了抽。就算这是《甄传》里主角翻盘制胜的台词,但也是用来撒谎诬陷的啊,贼喊捉贼,还能不能再明显一点……——
作者有话说:实在没办法了,写的时候甄传一直在我脑海里回放……
第77章
包拯听不下去他这番阴阳怪气的话,拍桌道:“陈世美,公堂之上,岂容你信口雌黄!”
“包大人,罪臣没有信口雌黄!”陈世美喊冤。
包拯浓眉倒竖:“没有证据,空口白话构陷天家公主,还说不是信口雌黄?!”
听他这么说,陈世美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禀陛下、大人,我有证据!”
“证据?”赵祯身体微微前倾,隐怒问,“你哪里来的证据?又能是什么证据?”
陈世美深吸一口气,高声说:“罪臣蒙冤入狱,自知难逃一死,本是万念俱灰,然天日昭昭,自有仗义之士不忍见忠良受辱,暗中查明真相,助罪臣寻得了铁证,现就在堂外等候!”
此言一出,包拯与公孙策对视一眼,心都是一惊。
仗义之士,而且就在堂外,显然是有备而来。
赵妙元眉头也慢慢拧了起来。
上首,赵祯强压着怒火,对包拯点了点头。包拯会意,沉声下令:“传。”
把守堂口的衙役高声传令。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两道人影缓缓踏入公堂。
他们面容清晰显现的那一刻,赵妙元倏然坐直,立刻转头去看展昭。
来人竟是丁兆兰、丁兆蕙兄弟。
展昭瞳孔骤然收缩,望着他们,脱口而出:“丁大哥?丁二哥?你们怎么会……”
丁氏兄弟没有看展昭。他们面色沉凝,目光扫过端坐在上的赵妙元,随即垂下,齐齐向堂上下跪行礼:“草民丁兆兰、丁兆蕙,叩见陛下,叩见包大人。”
包拯和公孙策看着他们,惊疑不定。先前探查神秘组织时,丁氏双侠曾经帮他不少,许多信息都是源自他们,事情了解后,他也曾上奏官家封赏二人。原以为他们已经回乡去了,谁能想到,竟然在这个场合,以对立的姿态再次见到?
包拯面沉如水,冷声问:“丁兆兰,丁兆蕙,陈世美所言,助他寻得证据的仗义之士,便是你二人?”
丁兆兰抬起头,果断道:“回大人,正是我们。”
“是何证据?”
丁兆蕙猛地抢前一步,愤然说:“草民所要呈上的,是长公主赵妙元,谋杀亲夫、做局构陷驸马陈世美与原配秦香莲的铁证!”
刹那间,公堂内外瞬间炸开,百姓哗然,衙役变色,连王朝马汉等人都面露惊骇。
赵妙元慢慢挑起眉毛。
“胡说八道!”展昭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几步跨到丁氏兄弟面前,声音因急切微微发-抖,“兆兰,兆蕙,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殿下是何等样人,你们难道不清楚?为何要在此污蔑于她?!”
丁兆蕙红着眼睛看向展昭,痛心疾首地说:“展昭,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被她蒙蔽吗?就是因为我们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才知道她做得出这种事,你醒醒吧!”
“你……”
展昭气得发-抖,却见二人眼神决绝,完全不似作伪,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猛然回头望去。
堂上,长公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缓缓抬起眼,将目光轻轻落在他身上。
仅仅这样,展昭对上她的视线,却一瞬间喉头发紧,双手都开始颤-栗。
她身旁,一直强忍着怒气的赵祯倏然站起身,脸色铁青,视线逡巡在他和丁氏双侠之间:“展护卫,朕记得清清楚楚,当初丁氏兄弟来京报信,是你一力上书担保,说他们秉性忠直,绝非信口开河之徒,朕才相信了他们的话,准许他们与包爱卿一起探案。怎么,这就是你口中不会信口开河的兄弟么?!”
赵祯性子仁弱,极少对臣下如此疾言厉色,此刻显然是气到了。赵妙元听他这么说,眉头拧起,看向展昭,重复了一遍:“上书担保?”
展昭跪倒在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担保之言犹在耳边,如今兄弟反目,巨大的荒谬感让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不敢看长公主的眼睛。
“好了。”
公堂之上一片死寂,赵妙元垂下眼帘,望向丁兆兰和丁兆蕙,淡淡道:“本宫倒想听听,是何等铁证。”
丁兆兰拧眉看了她一眼,就道:“我兄弟二人初入京城时,在驿馆暂住,忽有一日,接到一封匿名书信,信中言道有惊天冤情,求我念在侠义二字,代为申张。几经周折,我们见到了写信人,正是这位秦娘子。”
堂上众人屏息凝神,见他拿手一指那秦香莲,说:“秦娘子当时携着一双幼子,形销骨立,告诉我们,驸马陈世美并非停妻再娶,而是遭人构陷,她也被威胁了,这才无奈配合。如今悔过,但那构陷之人位高权重、手眼通天,她一介民妇,求助无门,只能寄希望于江湖侠士。”
丁兆蕙接过话头:“她身边那两个孩子,拉着我们的衣角,哭着亲口说,从小只有娘没有爹,是他娘逼着他们认的。两个孩子才多大年纪,天真烂漫,岂会骗人?!”
他语气激动,情难自已,引得堂外百姓一阵唏嘘。又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我们后来几经打听,原来长公主殿下年少时,在道观本就行为不羁,后被接回宫中,深宫规矩森严,她倍感束缚,一心想要搬出宫闱,与宫外情-人私会。于是,便选中了寒门出身、便于拿捏的陈世美作为幌子,下嫁于他。
“婚事已成,这幌子便成了绊脚石。于是她设下毒计,先逼迫秦娘子进京告状,制造陈世美停妻再娶的假象,再打通官府,上下沆瀣一气,坐实其罪,将自己塑造成被欺骗的受害者,博取同情,方便她日后行事!”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已是大惊失色,包拯怒喝:“你给我住口!”
丁兆蕙竟然高声顶了回去:“包大人难道不肯听真相吗?!”
“放肆!当时陈世美父母魂魄亲口承认事实,而今你二人空口无凭,偏说什么真相——来人啊,把他们压下去!”包拯愤然道。
“包大人且慢。”衙役们正要上前,却见丁兆兰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扬声说,“此乃罂粟膏熬炼提纯后所制的迷魂香,就是我们的证据。”
众目睽睽之下,他打开油纸,露出一块色泽暗沉的膏状物,散发出一股甜中带酸的怪味。
“此物点燃之后无色无味,却能乱人心智,使人产生种种幻觉,当日堂上众人所见鬼魂,不过是吸入此香后产生的幻觉罢了。”
“胡说!”公孙策忍不住出声驳斥,“当日开封府内外多人,岂会同时被一种幻象所迷?且包大人与我都未察觉任何异常!”
丁兆兰早有准备,沉声道:“公孙先生有所不知,此香药性诡谲,加以秘法时,可释放出精准的幻象。我兄弟二人昨日冒死潜入长公主府中,从其隐秘之处搜得此物,铁证如山,容不得她狡辩!”
皇帝赵祯惊得一屁-股坐了回去,指着他们:“你……你们潜入公主府?私闯禁地,盗窃物品,还敢在此作为证据?!”
丁兆蕙昂首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若能揭穿真相,还无辜者清白,草民纵死无憾!”
话音一落,满堂无声。
丁氏双侠的指控一环扣一环,从动机到手段再到物证,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逻辑链。堂上坐着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口中是假话,但偏偏没一个能将这番说辞驳倒。
而且感情真挚,义愤填膺,堂外听审的百姓们已经信了他们大半。
展昭怔怔听着,只觉得寒气侵体,脸色惨白。他深知丁氏兄弟并非奸恶之辈,他们这般笃定,知道自己说的是假话吗?知道自己秉承侠义之心,如此一闹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断然没有活着出去的机会了吗?
落针可闻时,赵妙元缓缓站起身,面上如同结了一层冰,目光越过丁氏兄弟,落在了浑身僵直的展昭身上。
他就跪在那里,低着头,官帽下的侧脸线条绷得死紧,双手紧握成拳,额角汗珠滚落,砸在青砖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赵妙元看了他片刻,千般思绪在胸中翻涌,最终只化作一句极轻的话:“展护卫,你当初上书担保时,可曾想过今日?”
展昭猛地抬头,撞上她冰冷的视线,一瞬间,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想过吗?
当然没有。
当初上书担保丁氏兄弟,是出于对他们的信任,以及江湖道义,更是为了协助包大人查案,维护朝廷法度。他从未想过,这份担保,有朝一日会化作刀剑,反劈向他一心想要守护的人,成为敌人攻讦她最有力的武器。
丁氏兄弟因为侠义而鲁莽行事,他展昭又何尝不是。
日前温存犹在眼前,现在长公主的眼里只剩冰凉一片。自责和懊悔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恍惚之间,只听丁兆蕙愤怒地说:“你自己做的事,把展昭扯进来干什么?!”
赵妙元笑了,道:“是我把他扯进来么?白纸黑字的担保书,你们当儿戏呢?他保二位抱诚守真,如今你们却在公堂之上煽风点火、耸人听闻,你们想死,可有考虑过他?”——
作者有话说:当时看老版的包青天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明明他也是第一次见那对母女,居然就能一力为她们担保说不是坏人,纯纯是赌命啊……
哦对,很多人觉得丁氏双侠这么嚣张很离谱,我写他们对标的其实是劫法场的鲁智深**,也是好汉嘛
第78章
丁兆兰脸色微变,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看向跪在地上的展昭。他们可以为了心中的正义豁出性命,却从未深思此举会将兄弟置于何地。丁兆蕙一顿,梗着脖子,硬声道:“我们说的全是事实,何来牵连?若心中无愧,自然不怕!”
见展昭仍跪在那里,一副备受打击、失魂落魄的模样,丁兆蕙心中又急又怒,上前一步就要去拉他:“展昭,起来!是非曲直尚未分明,何必如此作践自己?”
展昭猛地甩开他的手,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痛心道:“你们口口声声事实,可真的亲眼所见了吗?这所谓证据,经得起推敲吗?你们知不知道,就凭你们今日这番举动,不仅陷殿下于不义,更将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丁兆蕙被他吼得一愣,随即更加恼怒:“展昭!你真是被她迷了心窍,如今眼里只有这个长公主,哪里还能明辨是非?我看,你早已成了她的裙下之臣,失了理智了!”
“放肆!”赵祯再也听不下去,拍案而起,“尔等草民,竟敢在公堂之上,污蔑朝廷命官,诋毁天家公主!朕看你们才是目无王法,无法无天!”
丁兆蕙正在气头上,又被皇帝呵斥,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竟脱口顶撞道:“若非官官相护,我等江湖中人又何须行此险招,来自证清白?陛下您如此偏听偏信,与昏君何异?难道真要逼得天下侠士对朝廷寒心吗?!”
“大胆!”
“住口!”
此话简直石破天惊,直接将矛盾拔高到了朝廷与江湖对立的高度。包拯、公孙策以及堂上衙役皆齐声怒喝。
丁兆兰听弟弟口不择言,连“昏君”都喊了出来,心知不妙。谁知下一刻,丁兆蕙居然血性上涌,在怀中摸出一把匕首,“仓啷”一声拔出一半!
剑履上殿自古就是大忌,所以开堂之前,衙役已经将他们的佩剑收走,可丁兆蕙不知为何,竟还在怀中藏了一把匕首。
公堂之上,竟敢亮出兵刃,这已经形同造-反!
“二弟不可!”丁兆兰急喝,却已阻拦不及。
“保护陛下,保护大人!”王朝马汉等人反应极快,瞬间拔刀出鞘,护在赵祯、赵妙元和包拯身前。堂下衙役们也纷纷持械上前,将丁氏兄弟团团围住,气氛一下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展昭惊得魂飞魄散。他比谁都清楚,一旦兵刃相见,无论结果如何,丁家满门都绝无生路。顾不上自身安危,他猛地起身,闪电般插-入双方之间,双手疾出,一手死死按住丁兆蕙的手,另一手格开一名衙役的腰刀。
“兆蕙,你真想死在这吗?!丁大哥,快让他住手!”
丁兆兰帮他将弟弟摁住,低吼道:“冷静点!”
丁兆蕙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展昭眼中的痛楚,一股凉意终于压过了热血,慢慢放开手,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堂外围观的群众见此惊变,不由哗然一片。跪在一边的陈世美立刻抓住机会,伏地痛哭流涕道:“连仗义执言都遭此阻拦,这天下还有公道可言吗?罪臣死不足惜,只求陛下莫要寒了忠义之士的心啊!”
他是知道自己非死不可了,不管堂上决断者如何,反正这戏情真意切地一唱,外头百姓已经沸腾起来。
展昭背对着公主与圣驾,感到堂外议论声愈来愈大,隐约能听见“官逼民反”之类的字眼。民众对朝廷官官相护的天然不信任,混合着同情,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一阵嘈杂由远及近,无数脚步声、高喊声、恳求声汇聚成洪流,滚过开封府衙前的长街。
堂上众人皆是一怔,连陈世美的哭声都慢慢顿住了。
“外面何事喧哗?”包拯沉声问道。
一名衙役急匆匆奔入,神情有点恍惚,跪地禀报:“启禀大人,府衙外来了好多百姓,衣着打扮不似本地人,倒像是南方遭了灾的流民。人数极多,一眼望不到头,把整条街都堵死了!”
流民?在这个节骨眼上?
堂内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疑窦丛生。赵祯微微蹙眉,江南水患后续事宜他已知晓,赈灾进行了大半,还是长公主亲自监管的。何来如此多的流民涌入京城,直奔开封府?
不等包拯细问,府衙大门已被外面的声势撼动。
“让开,让我们进去!”
“青天大老爷!我们要为长公主殿下作证!”
守卫衙役难以阻拦,只见无数的人如洪水般涌至堂前院落,男女老幼,黑压压一片,更多的被堵在门后街上,望不到尽头,果然是衣着简朴的百姓们。
这些百姓个个面带风霜,显然是历经了长途跋涉,但每一双眼睛都亮得惊人,一进到堂中,看到上面坐的几位,便一下子跪倒在地,磕头不止,开封府衙内瞬间充斥了他们激动的声音:
“殿下,长公主殿下,我们来看您了……”
“殿下,草民是温州瑞安县的吴四,您还记得我吗?”
“长公主殿下,我是小红呀,您在山上扶过我的!”
看着眼前的景象,赵妙元愕然万分,惊得从椅子上一下站起:“你们……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打头的一个渔民迎着她的目光,高声道:“殿下,我们是来报恩的!殿下是温州的大恩人,绝不可能做那种事,我们温州人都可以作证!”
他身后人群纷纷响应,悲声四起:
“对!长公主殿下是活菩萨!她救了我们全村人的命!”
“包大人,青天大老爷,您要为长公主殿下申冤啊……”
“草民黄岩县李招娣,给青天磕头了!您不能冤枉好人啊!”
“谁在诬告公主殿下,该天打雷劈!”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最终变得磅礴无比,开封府的屋檐、桌椅,乃至于头顶那块“正大光明”的匾额,都在温州百姓的呼声中震颤起来。
所有人都懵了。包拯也忍不住面露惊异,与同样受到震动的公孙策交换了个眼神,重重一拍惊堂木,喝道:“肃静!公堂重地,岂容喧哗!尔等何人,为何擅闯公堂?”
话音一落,人群后面绕出来三个人,与这些百姓不同,他们衣着气度要华贵很多。赵妙元一见他们,更是惊诧:“花满楼?陆小凤?你们不是……月华?!”
来者正是一袭月白长衫的花满楼,和红袍披身、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更有甚者,他们后面,竟然还钻出了一个红衣劲装的女子,不是丁月华又是谁!
见到她,丁兆兰比谁都震惊,失声喊道:“月华!你怎么来了?!还有花七公子,陆大侠,这……”
丁月华噗通一声跪在双侠身边,扯着两位兄长的衣袖,急得哭了起来:“大哥,二哥,你们糊涂啊!你们被人利用了,公主殿下是好人,你们快向陛下和包大人认错吧!”
“你在胡说什么?”丁兆蕙又惊又怒,“女孩子家家的,在这么多人面前抛头露脸,快给我下去!”
“安静!”包拯再次拍了拍桌,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花七公子,陆小凤,快些一一道来。”
花满楼与陆小凤向堂上行礼。等人群安静下来,陆小凤才对长公主一笑,开口解释道:“是这样的。花满楼日前听闻开封之事,觉得不对,便和我联络,一合计,就想来京城帮忙。又恰逢丁姑娘担心她哥哥受人蒙蔽,伤害长公主,寻至温州,正好与我们碰到,便一起过来了。”
花满楼接口道:“至于我们身后这些,皆是不久之前,江南海溢中,蒙长公主殿下舍身相救,得以存活的温州百姓。闻听殿下蒙冤,他们不顾路途遥远,自发集结上京,愿以性命为殿下陈情。”
包拯目光扫过黑压压的灾民,捻了捻胡须,脸上显出动容的神色。他点头道:“既要陈情,尔等推举几人,一个个说来,不得混乱。”
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妇人率先挤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道:“青天大老爷,民妇叫陈三娘,是温州瑞安县人氏。海溢来之前,长公主殿下派人散播仙缘的传说,让腿脚不好的连夜上了大罗山。民妇当时还不信,我男人拖着瘸了一条腿的儿子先上山去,半夜里发大水后,民妇才跟着殿下和衙役们一起往上跑……”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腿脚不便的儿子:“要不是殿下,我们一家早就死了。殿下在山上,跟我们一起吃糠咽菜,为我们募捐钱财……她那样的大善人,怎么会是……是你们说的那种人?!”
她的话像打开了一道闸门,紧接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翁颤巍巍跪下:“陛下,包大人,您明鉴啊……要不是殿下骗我们说山上有仙人,谁肯黑灯瞎火往山上跑?殿下用心良苦,千金之躯,跟我们吃一样的糙米,住一样的帐篷,手上都磨出了水泡。现在想想,要不是殿下,我早就葬生鱼腹了!殿下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啊!”
“殿下还亲自在山上组织救人,发粮食,几天几夜没合眼……”
“花家少爷和咱们的知州当时也在,都帮着殿下救人呢!”
一时间,院内外哭诉声此起彼伏。丁氏兄弟看着妹妹泪流满面的脸,又望向周围群情激愤的灾民,心头震动不已。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之前那股替天行道的底气慢慢泄了下去,理智回归,只剩下满心的懊悔——
作者有话说:好大的场面,写得我要不行了……
第79章
先前丁氏双侠不是不知道长公主赈灾的事,但道听途说,只以为她装模作样、沽名钓誉罢了。他们最信奉眼见为实,而今数以万计的灾民齐齐跪地叩首,为长公主求情请命,比任何精妙辩词都更具冲击。二人手中所谓的铁证,于这种场面下,便显得苍白无力起来。
堂外围观的京城百姓,也渐渐变了脸色。他们看着这些面黄肌瘦的灾民,听着他们声泪俱下的控诉,彼此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一些心软的妇人已经开始抹眼泪,原先觉得丁氏兄弟和陈世美可怜的人,此刻心里也打起了鼓。
“我的乖乖,这么多人都来作保,不像假的啊……”
“水灾太惨了,我亲戚就死在这上面,要是换了我被救下,肯定比他们更感恩戴德……”
“我就说吧,当时初审驸马案,那陈家二老的鬼魂说了什么,我听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有假!”
“呸。方才为陈世美喊冤的,不就数你喊得最响?”
“我……我那是……!”
陈世美咬紧牙关跪在一旁。不能就此认输,一旦坐实,便是万劫不复。他强撑着道:“包大人,圣上,长公主在江南有功,这些百姓感恩戴德,或许不假。但就能证明她不会因私怨构陷于臣吗?此乃两码事!这些百姓远离京城,又如何能知城中的隐秘,他们的证词,与本案何干?不过是以情扰法,以势压人罢了!”
这话倒是真的。他抓住了律法程序上的空隙,将长公主的功绩与眼前的指控切割开。一些尚存疑虑的百姓,闻言也不禁微微点头,觉得有几分道理:功是功,过是过,岂能混为一谈?
包拯正欲开口,一个清朗含笑的声音,倏然从公堂一侧的屋檐上飘了下来,轻松压过场中嘈杂:
“陈驸马此言差矣。”
开封府升堂审案时,周围一向把守森严,这声音的主人在所有衙役乃至于现场几大高手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就摸到了正堂屋檐上,众人不由得一惊,齐刷刷抬头望去。
阳光中,一道蓝色的身影轻飘飘从屋顶飞下,落在廊柱旁边,点尘不惊。他面容俊雅,嘴角含笑,姿态闲适,手中摇着一把折扇,与公堂上的气氛格格不入。
“盗帅楚留香!”有人低呼出声。
迎着众人惊奇的眼神,楚留香对着官家、长公主和包拯拱了拱手,目光才转向陈世美,笑道:“民心所向,或许不能直接断案,但总可以照见几分真假。更何况,若要证据,何必麻烦丁家双侠,舍近求远?
说着,另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他身后阴影中响起:“人已带到。”
此人一身漆黑,如同鬼魅,瘦削而苍白,一双眼睛像刀般锋利,堂上有认出他的,都吓得退了一步。
一点红!
江湖上价码最高、剑法最狠的杀手,中原一点红。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点红手中稳稳牵着两个孩童,一男一女,约莫七八岁年纪,穿着干净的粗布衣裳,小脸上满是惊惧与茫然。他对满室目光视若无睹,只将两个孩子往前一带,眼神极快地在长公主面上一扫,便沉默地退到阴影处,抱剑而立,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赵妙元感受到他的视线,几不可察地颔首。
堂下,自从那两个孩子露面,秦香莲和陈世美神色就变了。秦香莲的脸一瞬间白得不成人形,浑身如同水里捞起来一般,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死死地盯着他们。
楚留香转向她,稍稍伏低身子,语气温和地说:“秦娘子,你一心求死,连翻供认罪都不怕,可曾想过你的一双儿女日后该如何自处?若你蒙冤而死,他们便要背着罪臣之后的名声,苟活于世了。”
“娘!”那小男孩哭着,伸手就要去问秦香莲讨抱。
秦香莲的嘴已经被她自己咬出血来。她颤-抖着张开手臂,不发一言,两个小孩已经乳燕投林似的奔进她怀中,哭作一团。
楚留香看着这一幕,微微一笑,解释道:“在下不过是个爱管闲事的闲人。前些日子,受朋友之托,查访一桩旧事,恰巧遇到了一点红。我们得知驸马案另有隐情,尤其是秦香莲一双儿女下落不明,恐为人所制,多方打探之下,这才找到了他们。”
其实并非这样。是一点红受托,遇到了楚留香才对。
前日,展昭赴温州报信时,赵妙元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秦香莲就算想死,应该也还在乎自己的儿女,怎会轻易反水?于是,她在路上立刻给恒我内部传信,下令彻查两个孩子的行踪。此事应该是被一点红接下,而他又遇到或者拜托了楚留香一起调查,今日二人才会一起赶来。至于楚留香的解释,想必他心细如发,不想将长公主与恒我、与一点红的关系透露出来,便在话语中做了些春秋笔法而已。
乍逢这般突兀诡异的案件转折,赵妙元不可能不设防。只是未料到丁氏双侠会偏帮陈世美,而展昭竟还为他们上书做了保,打得她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万幸的是,一点红这杀手锏还未来得及出面,对她不利的处境,就已经被数以万计的温州百姓扭转了。
就听楚留香继续道:“两个孩子叫冬哥春妹,被藏在秦香莲老家远房亲戚处,有人给了银钱,让他们谎称孩子病故,不得与外界接触,看守甚严。好在孩子们还活着,会说话,比用那死物作证,总要可靠些。”
两个孩子扑在秦香莲怀里,哭得委屈。秦香莲紧紧搂着他们,先前求死时的灰败之气,被汹涌而出的母性取代。她抬头看向堂上,眼中尽是哀求。
包拯端坐案后,将一切尽收眼底。等那哭声稍歇,他才刻意放缓声调,对那男孩问道:“冬哥。你叫冬哥,是吗?”
冬哥抬起泪眼,怯生生看着堂上那位额上有月牙儿的大官,点了点头。
“莫要害怕。”包拯说,“本府只问你几句话。且告诉本府,你可认识旁边这个男人?”
他指着的是陈世美。冬哥一听,立刻飞快摇头:“不认识。”
包拯顿了一下。
他转向那女孩,又问:“春妹,你呢?你认识他吗?”
春妹看了看自己娘亲,也如拨浪鼓般摇起了头。
包拯与长公主对视一眼。
“好吧。”他说,“冬哥,你与你妹妹春妹,平日里在家中都吃些什么?”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简单问题,冬哥愣了一下,小声回答:“吃粥,还有……野菜馍馍。”
包拯微微颔首,“是什么野菜?可是你娘亲去挖的?”
“是荠菜,还有马齿苋。”冬哥的注意力一下被引到熟悉的日常上,不那么紧张了,“娘去挖,有时候奶奶也去。”
“哦,奶奶。”包拯眼神一闪,摸了摸胡须,“挖野菜辛苦,你爹爹呢?他可曾帮忙?”
“爹爹他……”冬哥张了张嘴,下意识要回答,却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及时打住,“不对,我们没有爹爹,只有娘!”
包拯叹了口气。
“本府知道了。既然你们没有爹爹,那平日里,娘亲都做些什么活儿来养活你们?”
冬哥想了想,小声道:“娘早上去大户人家帮工,晚上给人缝补衣裳……”
包拯点点头,就问:“晚上缝补衣裳,光线昏暗了些。你们晚上点灯吗?”
冬哥摇了摇头:“不点。娘说灯油贵,我和妹妹天黑了就睡觉,只有爹爹晚上读书才点一小会儿。”
此言一出,他就一把捂住了嘴。
秦香莲浑身剧震,猛地抬头想要阻止儿子,却被身旁衙役按住。陈世美更是闭上眼睛,面如死灰。
堂外的百姓顿时哗然。包拯见时机成熟,目光陡然一利,扬声道:“冬哥!你既说没有爹爹,那方才所言是谁?你的奶奶又是谁的母亲?!”
冬哥到底只是个孩子,在包拯层层递进、看似闲聊的审问下,早已将母亲反复灌输的谎言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又被上面坐着的黑面大官严厉质问,登时浑身哆嗦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我不知道,娘不让说……”
他慌乱地看向秦香莲。
看着儿子无所适从的模样,女儿也被吓得嚎啕大哭,秦香莲心如刀绞,知道一切都完了。她挣脱衙役的钳制,长发披散,匍匐在地,额头重重磕下去:“够了……不要再逼我的孩子了!”
从赵妙元看到她的第一眼起,秦香莲就一直在哭。但这个时候,她却一边哭,一边解脱般地笑起来:“包大人,民妇认罪。民妇方才所言全是谎言,陈世美,他正是民妇的结发夫君,冬哥和春妹的亲生父亲!”
“是陈世美说只要民妇翻供认罪,构陷长公主殿下,他便能有一线生机,孩儿们也会有未来,我这才……民妇罪该万死,只求大人放过我的孩子!”
丁氏兄弟大惊失色:“什么?!但你当时……我们从长公主府上搜出来的那个香膏又是怎么回事??”
但已无人在意他们说什么了。包拯重重一拍惊堂木:“陈世美!秦香莲已当堂招供,你还有何话说?!”
毕竟共度十余载,在秦香莲开口的瞬间,陈世美就已经知道她会说什么了。他瘫软在地,仿佛被抽走所有骨头,连狡辩的力气都没有。
围观百姓惊讶的惊讶,欢呼的欢呼,温州那些灾民更是高喊起千岁来,府衙内霎时间沸反盈天。
只有丁兆兰、丁兆蕙站在一边,面如土色。他们身侧,展昭亦是双拳紧握,额头见汗。
真相大白,也意味着,需要事后清算了——
作者有话说:好好好,终于可以铡了
第80章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最高处那人身上。
皇帝并未设帘,他的面容清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年轻,清俊,有一点秀气,此刻端然趺坐,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仪。
他缓缓起身,明黄-色龙袍泛起冷硬的光泽。
“陈世美。欺君罔上,陷害皇室,罪证确凿。”
“丁兆兰、丁兆蕙,持械闯堂,污蔑天家,口出狂言,谤君乱法。”
“秦香莲,受胁翻供,其情可悯,其罪难恕。”
当朝天子赵祯,虽然秉性仁慈,但到底自幼受刘娥太后教导,深知律法威严,乃立国之本,对这样的事,绝不能姑息。
“包卿,依当朝律法,他们该当何罪?”
包拯拱手,声如洪钟:“陈世美欺君,当处极刑,斩立决。”
赵祯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已是一片冰冷:“准奏。”
命令一下,王朝马汉即刻上前,将烂泥般的陈世美从地上拖起,有衙役将秦香莲和两个孩子请进后堂,蒙住双耳。
陈世美似乎还想喊什么,一块麻布却已堵住了他的嘴,人被迅速拖向府衙门外的行刑处。围观群众逃也似的让开,又不肯彻底散去,眼睁睁看着刽子手大喝一声,刀起头落,血溅三尺。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惊呼之后,谁都不敢再发出声音。一名衙役快步上堂,单膝跪地,手中托盘盛着一颗双目圆睁的首级,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一些离得近的人忍不住掩鼻后退。
“禀陛下,包大人,犯官陈世美已验明正身,执行完毕。”
看着那颗人头,赵祯面色发白,下意识望向自家妹妹。长公主直视着死人双目,脸色铁打一般分毫不动,凉薄得吓人。
赵祯深吸了一口气。他将自己的目光,慢慢移向僵立在一边的丁氏兄弟。
“丁兆兰,丁兆蕙。”
兄弟二人浑身一颤,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一介草民,持械闯堂,亮出兵刃,形同谋逆;污蔑天家公主,败坏皇室清誉,挑拨朝廷与江湖的关系,罪加三等。”赵祯每说一句,语气便森寒一分,“尔等视国法为何物?视朕为何人?”
丁兆蕙还想辩解:“但我们真的从长公主府上翻到了罂粟做的迷魂香……”
“翻到了又能证明什么?妙元师承鸿蒙先生,于丹药一途亦有造化,你们焉知这香并非她的课业,而是在审案时就用了这个?”赵祯气笑了,“擅闯长公主府,还敢这般叫嚣,朕看你是仗着几分江湖虚名,便无法无天了。”
“前有儋州沈氏,诅咒太后,全家处死。今日尔等行径,较之沈氏,有过之而无不及。包拯!”
“臣在!”
“将此二贼押入死牢,着刑部、大理寺、开封府三司会审,让丁氏一族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满门抄斩!
不说其他人如何,就连长公主都忍不住侧了侧头,去看哥哥的脸色。
这个无论在前世的史书中,还是她今生的记忆里,都耳根子极软,柔懦到因为怕后厨挨罚就硬忍着,嘴被沙子硌出血也不声张的皇帝,今日居然能下这般指令,怕是一辈子都没这么生气过。
满门抄斩。不仅他们要死,丁家男女老幼,一个也逃不掉。丁兆兰和丁兆蕙瘫在地上,已经骇得木了。
“不要!陛下,陛下开恩啊!”丁月华脸上血色尽褪,拽着他们胳膊,哭得肝胆俱裂,连声哀求也不起作用。
那双通红的眼睛对上她的,赵妙元忍不住开口道:“陛下……”
“妙元你不必多说!”赵祯坚决得很,“这般恶劣行径,若不严惩,便会大开先例,岂不是让那些江湖人以为我赵家可欺?”
赵妙元:“……”
赵祯这么一说,她满腹打好的稿子都被堵了回去。正在另想办法,余光之间,却见堂下一道绛红的身影站了出来。
“陛下。”
展昭越众而出,撩起官袍前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刹那之间,赵妙元心跳陡然一突。
就听他哑声道:“丁氏兄弟今日之举,罪无可赦,然此事起因,皆因展昭失察……”
“展昭!”赵妙元忍不住怒喝出声,想要打断他的话。
然而,展昭没有停。他甚至没看赵妙元一眼,顿了顿,便继续说道:“事到如今,昭愿分其罪责,代为受过,还请陛下法外开恩,饶过丁氏满门。”
说完,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赵妙元的指甲都刺进掌心。
代为受过。
不久之前,船外运河的夜色里,他也曾说,若长公主行差踏错,他愿代为受过。而今果真兑现诺言,却不是因为长公主,而是为了他的至交好友。
是了,南侠展昭就是这样的人。正直忠诚,勇敢无私,对朋友,对百姓,都问心无愧。
他的情义宽广,可以分给很多很多人。
一晃神,就听上面赵祯难以置信地说:“展昭,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御前护卫,竟如此不辨是非,为一干逆犯求情,还将自己牵连进去?妙元方才被他们那般污蔑,你都没听到吗?!你可是……!”
他知道自家妹妹与御猫之间的事,差点脱口而出,好歹打住了。赵妙元心神不稳下,都没来得及反应,包拯又紧接着出声了:
“展护卫,你纵有失察之过,但合该以律法-论处。然丁氏兄弟之罪,乃其自身所为,岂可混为一谈?代罪之说,荒谬至极,还不退下!”
他这是在给机会。展昭却依旧跪得笔直,纹丝不动,只道:“大人,昭明知丁氏兄弟性情刚烈,易受人利用,却因私交笃深,便在御前为其作保,实在自负大意。若非展昭担保,他二人或许无今日胆量,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所以展昭……愿代其受过,请陛下开恩。”
丁兆兰和丁兆蕙皆是动容无比,嘶哑着艰难说:“展兄,你不必如此……”
堂上论罪,堂下倒开始演起兄弟情深的戏码。赵祯见妹妹神情不佳,更是气得脸色发青,指着展昭,对左右喝道:“好一个义薄云天的南侠,朕亲封的御猫啊!既然你执迷不悟,朕便成全你。来人,将展昭连同丁氏兄弟一并押下,革去顶戴,投入大牢候审!”
开封府内大小官员,都是展护卫昨日亲如家人的同僚。然而圣上已然怒极,命令一下,纵使张龙赵虎面露不忍,却也不得不上前,低声道:“展大哥,得罪了。”
伸手去卸他官帽,除他的佩剑。
展昭闭上双目,任由他们动作。官帽被取,佩剑被解,象征身份的绛红官服,此刻成了枷锁一般。
他全程一丝反抗也无,只是被缚住往牢狱方向走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长公主神色已然恢复了平静,此时侧过身去,正微笑着和一旁的婢女说些什么。
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给他。
“殿下,您还好吗?”
身后刘盈压低的声音将赵妙元的思绪唤了回来,一时之间,她心中竟有些诧异。
关键时刻失神,这可是大忌。看来,心如止水的功夫,自己还是没修炼到家。
她打起精神,侧过身,对刘盈摇摇头:“我没事。”
刘盈眯了眯眼睛:“需不需要属下……”
她身边的刘弦脸已经冻得和冰块一样。赵妙元失笑道:“你们可别,现在够乱了。”
现场人实在太多,乌泱泱烘在一处,结束了也不愿离开。赵妙元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整了整衣袖站起身,对赵祯行了一礼:“陛下秉公执法,妙元感激不尽。”
赵祯看着她叹了口气:“你受委屈了。回去好生歇着,莫要多想。”
赵妙元点头应下,又转了个向拱手道:“包大人铁面无私,公孙先生明察秋毫,妙元在此谢过。”
二人连忙还礼:“殿下言重了,此乃臣等分内之事。”
向上面人致谢后,就要轮到下面的了。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走下堂,面向府衙外那些依旧守候着的温州百姓,长长弯下腰去。
“诸位乡亲,今日之事,多谢了。”
看不到尽头的人群顿时一阵骚动,一位老者颤巍巍跪了下来,老泪纵横地说:“殿下折煞小民了,活命之恩,永世不忘,能帮上殿下是我们的福分!”
“张老伯,快把殿下扶起来呀!”
“殿下,保重身体啊……”
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殷切望着她,七嘴八舌的关切质朴而真诚,赵妙元被他们围在中间,心里疲惫都一下淡了许多。
于是对身后吩咐道:“取些银钱来,按人头分予诸位乡亲,务必足够他们安然返回故里。若有剩余,便算作本宫一点心意。”
刘盈刘弦立刻领命,一同前去安排。灾民们更是感激涕零,纷纷跪地叩谢。赵妙元亲手扶起近前几位老人,又温言安抚了几句,这才在一阵不舍的目光中,走向在旁等候多时的几位朋友。
花满楼最先迎上前,哪怕收敛一些,也能看出脸上带着担忧:“殿下,事情既已了结,便不要再劳神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嗯,你也是。”赵妙元莞尔道,“奔波辛苦,今日多亏你和陆小凤及时赶到了。”
陆小凤在旁边嘿嘿一笑:“元姑娘吉人天相,自有天助。不过下次再有这样的麻烦事,早些通知我才好,陆小凤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帮一下朋友的忙还是可以的。”
“陆大侠说得是。”楚留香语气轻松地附和他,“朋友有难,在下岂敢坐视不理?就算只能凑个热闹,也必须一道跟来。”
赵妙元笑了:“香帅可不止是凑热闹,你还救了我的命呢。”——
作者有话说:本文是甜文来的
70-80
同类推荐:
被疯批们觊觎的病弱皇帝、
死对头居然暗恋我、
穿成秀才弃夫郎、
穿越汉花式养瞎夫郎、
兽世之驭鸟有方、
君妻是面瘫怎么破、
茅草屋里捡来的小夫郎、
gank前任后我上热搜了[电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