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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第81章


    虽然有点夸张,但如果他和一点红没有及时带着两个孩子赶到开封府,赵妙元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她对一点红微微颔首:“你也是,多谢。”


    一点红依旧站在阴影里,与周遭格格不入。他没有说话,只是在她目光投来时,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丁月华已经哭得浑身发软,被人搀着从堂内走出来,见到赵妙元都说不出话,只是挣扎着要跪。赵妙元伸手扶住,看她连嘴唇都发乌了,心中不由叹息。


    拿手指擦了擦丁月华的眼泪,却也没有心力再温言安抚,只道:“你先保重自己,莫要太过伤心。”


    丁月华泣不成声,不住点头。


    一一谢过并婉拒了朋友们的陪伴之意,赵妙元吩咐刘盈刘弦先行回府,于恒我内部更新今日相关讯息,留意后续动向。两人领命,虽不放心,还是依言离去。


    走出开封府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柳环痕果然等在外面,正焦躁地来回踱步。她进不去开封府,一见长公主出来,立刻迎上前,怒火冲天地尖叫:“我要把他们都砸碎吃了!!”


    她是耳聪目明地听了全程,赵妙元的耳膜却要被她震裂了。疲惫地摆摆手:“好了,都过去了。你也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再逛逛。”


    柳环痕一瞧她脸色,就愣了一下,语气都低下来:“你一个人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赵妙元说,“我没事,只是累了,走一走透透气而已。”


    柳环痕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把话咽了回去,嘟囔道:“那……有事就叫我哦。”


    又不放心地看了她几眼,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赵妙元身边终于清净了。


    以防有人认出她来,她绕了小路回去。好在今日只穿着常服,避开刚才围观的人群后,也没那么多百姓会注意路上擦肩而过的行人。


    京城的街巷常年热闹,长公主走在其中,却头一次觉得很安静。周遭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都像隔着一层无形的膜,变得模糊而遥远。


    经过一整个上午的审案,那么多跌宕曲折,赵妙元觉得自己可能会很激动。但此时内观自身,心中的情绪却并不激烈,事实上,她都没感受到任何情绪,只是很疲惫,还有一点点滞闷。


    一边走,一边整理思路,不知不觉就来到长公主府门前。


    朱红大门,匾额高悬,一如既往。她已经累得不行,立刻叫仆从开门,快步走入寝殿。


    室内光线昏暗,耳室紫檀木案几上法坛还在,叶孤城的养魂瓶静静立在坛心,沐浴着窗格外柔和的光线。


    赵妙元走到案前,伸手拿起玉瓶。触-手温润,带着一丝暖意,是魂魄稳定蕴养后才有的迹象。


    她将瓶子凑近眼前,凝神细观。只见瓶身剔透,内里已不见之前幽蓝的光晕,取而代之的是点点莹白,宁静地悬在中-央,微微起伏。


    胎光稳固,爽灵与幽精也收敛了波动,沉浸在修复性的沉睡之中。她用存思法辅以日月精华的温养策略起了效果,叶孤城的魂魄正在缓慢地恢复本源,但也意味着短时间内,这位白云城主不会再醒来了。


    确认了叶孤城的状态,她心中稍定,身体立刻沉重得像灌了铅。连洗漱也来不及,倒在床上,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无梦无扰,直至次日天光大亮,鸟雀啁啾,赵妙元才缓缓醒来。


    身体的疲惫消了大半,心里还是有点闷,但她并未在意,起身唤婢子梳洗。


    早膳刚摆上花厅,刘盈便进来禀报:“殿下,一点红在府外求见。”


    长公主执箸的手微微一顿:“请他进来。”


    一点红今天依旧穿黑衣,走进花厅,身形笔挺,并未行礼,开门见山道:“事情已了,我来辞行。”


    他向来如此作风。赵妙元放下筷子问:“不多留几日?我做东,你也休息休息。况且,我哥可能还要给你和楚留香封赏。”


    一点红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官府不喜我这类人,封赏更加不必。你无恙便好。”


    他到底身份微妙,手上人命无数,赵祯肯定不会欣赏他。京城卧虎藏龙,留得久了,容易引起有些人的注意,徒惹麻烦。


    赵妙元只能点头:“既然如此,我不留你,一路小心。”


    闻言,一点红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转身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望着他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赵妙元支起脸,叹了口气。吃完早饭,不一会儿,刘盈和刘弦便捧着几卷文书上前,向她禀报近日朝廷与江湖的动向。讲到江浙水灾时,刘盈谏言说:“经过此事,大多富商巨贾隐隐有以花家为首之意。属下以为,花家根基深厚,在江南乃至京城人脉广阔,或可尝试笼络,以为奥援。”


    赵妙元愣了一下,倒是觉得可行。不由直起身子,沉吟道:“不过他们本就有子弟在朝廷为官,要怎么拉拢,需得多想想。”


    刘盈点头,又道:“丁氏兄弟昨日拿出来的那个迷魂香,我们在府上查了,从未有过此物。”


    赵妙元皱眉。当时丁氏二人言词凿凿,并不像撒谎的样子。但如果他们真的在她府邸搜到了那罂粟迷魂香,而府上又没记录,这香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可有其他人潜入的痕迹?”她问。


    刘盈摇头,正想说什么,却突兀地一顿。同时,刘弦视线锐射向头顶,手已按上腰间双剑。


    “什么人?!”


    一道白影自屋檐翩然翻入,落地无声。来人身形修长,面容俊朗,举止潇洒,挺括的白衣纤尘不染。


    他眉目间傲气凛然,扫了一眼室内三个女人,直直朝赵妙元抱拳道:“锦毛鼠白玉堂,特来拜见长公主殿下。”


    赵妙元的脸色冷下来。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位年轻的侠客,对左右淡淡道:“是客。你们先退下吧。”


    刘盈刘弦对视一眼,躬身退出了花厅。长公主这才搭理白玉堂:“白少侠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她不招待自己,白玉堂也不恼,自己在椅子上坐下了,开门见山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为展昭而来。”


    赵妙元面色不变,手指开始敲桌子:“哦?你且说。”


    白玉堂声音很沉:“殿下,展昭为人您清楚,就是个死心眼。昨日公堂上,他是急昏了头,怕丁家满门真的死绝,才做出那等糊涂事。您……”


    “白少侠,”赵妙元打断他,“展护卫是忠是奸,是聪明还是糊涂,自有国法公断。你来本宫府上说这些,是想让我去向陛下求情?”


    白玉堂急道:“国法不外乎人情!展昭与您总有情分在,难道殿下就眼睁睁看着他被砍头,或者一辈子关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


    “情分。”


    长公主重复这两个字,轻笑一声:“你说的这个情分,究竟指什么?昨日公堂之上,他的情分可是用来为兄弟请罪代过的。”


    白玉堂一噎,就听她又道:“白少侠,你我皆知,展昭首先是南侠,而后是御猫,最后才轮得到其他。他既选择了他的道,便该承受选择的结果。”


    白玉堂霍然站起,冷声问:“你就真的如此铁石心肠?”


    “本宫心肠如何,还轮不到白少侠来管。”赵妙元说。


    “好,好!”白玉堂气得在室内转了一圈,随即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看她一眼,就朝外面冲去,“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行忠君之事了!”


    赵妙元闻言一惊:“白玉堂!你给我站住!”


    见他停也不停,赵妙元袖中甩出一张黄符,越过白玉堂肩头,“啪”一声贴在花厅门上。顿时,那门就像钉上了一般,怎么拉都纹丝不动。


    白玉堂骇然,下意识回过头去。长公主已经到他身后,盯着他双眼,声音森冷地说:“我让你站住,没听到吗?”


    “……”


    寒气从脚底窜起,直到头顶。白玉堂握紧双拳,强撑着面色问她:“你还有什么话说?”


    长公主冷笑一声:“你想去劫狱?蠢货!”


    白玉堂不服道:“兄弟情义在前,既然殿下不愿施以援手,我等自然只有兵行险招了。”


    赵妙元面如寒霜,心想:侠以武犯禁,果然不假。


    “展昭之事,我自有主张。”她说,“你若劫狱,便是坐实了他结交匪类,藐视王法的罪名。届时,不仅他罪加一等,你陷空岛上下,乃至整个江湖,都可能被牵连。你是想救他,还是想害他?”


    白玉堂被她一连串话钉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烦躁,盯着她问:“你说自有主张,究竟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是我的事。”


    赵妙元看了他一会儿,转过身去,手指一翻,门上那张符就自己掉了下来。


    “白少侠,请回吧。记住我的话,安分守己,别给我,也别给展护卫添乱。”


    白玉堂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胸口几经起伏,最终什么也没说,身形一闪,便破门而去。


    花厅内重归寂静。赵妙元重新坐下,端起已经微凉的茶盏,呷了一口。


    兄弟情义……


    她如今,最烦的就是兄弟情义。


    白玉堂离去后,她让人加强长公主府的护卫把手,吃罢午膳,处理了几件紧急文书,午后的时光便悄然走过。晚饭简单用过,正想寻个由头早早睡觉,侍女却又来报:丁月华小姐求见。


    赵妙元按了按眉心:“……”


    今日长公主府是注定不会太平了。


    第82章


    丁月华走进来时,比昨日更加憔悴。眼睛肿得像核桃,脸色苍白,连走路都有些虚浮。见到赵妙元,似乎想跪,却又僵在那里,声音细若蚊蚋:“殿下……”


    她此刻来,除了为她那两个闯下弥天大祸的兄长,还能为什么?


    赵妙元撑着额头没看她,一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丁月华小心翼翼地坐了半边椅子,低着头也不说话。


    沉默的时间长了点,赵妙元这才抬起眼:“怎么,不说点求情的话哄我?”


    丁月华“嗤”地笑了,眼里还闪着泪。她摇头道:“我不是来求情的。”


    赵妙元微微挑眉。


    丁月华吸了吸鼻子,哑声说:“哥哥他们犯的是死罪,陛下没有当场砍了,已经算是开恩。我没脸来求情。”


    赵妙元“嗯”了一声:“那你这是?”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丁月华低声道,“我一个人在京城,认识的人……昨天之后,只怕也没人敢再搭理我了。爹娘又早早逝去,本来家里就只剩我们三个,现在……”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落泪:“我不知道该去找谁,又拿不定主意,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长公主府门口。殿下……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所以,你来找我拿主意?”赵妙元感到一丝荒谬,“我可是刚刚才被你哥哥们狠狠攻讦了一把的苦主。”


    “是啊,很可笑吧?”丁月华自嘲地一笑,“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赵妙元上下扫了她一眼。穿着素净,未施粉黛,眉眼间与丁氏双侠有几分相似,但和记忆中那个红衣似火的剑客对比,已经相去甚远。叹了口气,无奈道:“确实挺没用的。”


    丁月华低下脑袋。却听长公主又说:“不过初出茅庐,又没人教,也算正常。这样吧,你近日且安心在京城住下,不要轻举妄动,我来想想办法。”


    她猛地抬头!


    长公主面色平淡地看着她:“看在你自强不息的份上,我会去陛下那边试试。但你要清楚,你两个哥哥所犯之罪,触及皇家逆鳞,能否劝得动,劝到何种地步,我并无把握。你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已是她可以做出的最大让步。


    丁月华岂能不知此乃天大的恩典?顿时泪流满面,从椅子上跌下来,跪在地上就不住磕头:“谢谢殿下,谢谢殿下!我此生就算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殿下……”


    “不必说这些了。”赵妙元有点头疼,摆摆手道,“就这样吧,我让人送你回去。”


    夜色下的紫-禁-城很冷清,巍峨宫墙在月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赵妙元未乘轿辇,只随便带了两名贴身侍女,径直往南书房方向走去。宫门守卫见是她,未敢阻拦,一路通报进去。


    南书房内灯火通明,赵祯还未歇息,正对着一份奏折蹙眉。听闻妹妹来访,他有些意外,还是宣了进来。


    长公主走进殿内,屏退了左右。赵祯看着她眼下淡淡青影,放下笔,叹了口气:“这么晚过来,是为了昨日之事?”


    “是。”赵妙元点点头,直截了当道,“哥,我想请您对展昭和丁氏兄弟网开一面。”


    “啪”的一声,赵祯把奏折合上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酝酿了很久,听妹妹说完这话,立刻痛心疾首道:“妙元,你还要为他们求情?那展昭公堂之上,众目睽睽,为了两个江湖草莽,将你置于何地?将朕的颜面置于何地?你怎么也变得……变得……”


    他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色令智昏了!”


    赵妙元:“……”


    她无语道:“什么鬼,你在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赵祯愤怒起身,“以前你遇到这种事,不说大卸八块,就地砍了总是要的。现在呢?居然还让朕网开一面!”


    他越说越激动,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朕总算知道,太宗皇帝当时为何要压制武人权柄了。唐末藩镇割据、武将拥兵自重,可以说是祸患无穷。而今日,丁氏兄弟,乃至他们所代表的江湖力量,对朝廷法度竟敢如此轻慢。两人单枪匹马,就敢在御前亮刃,口出狂言,这仅仅是他们个人狂妄吗?还是说,我朝承平日久,武人和江湖势力,已渐成尾大不掉之势?”


    见素来温言细语的兄长如此后怕,赵妙元神色微凛。她想了想,放缓了语气说:“丁兆兰、丁兆蕙,行事鲁莽,罪不可赦。但观其本质,并非大奸大恶之徒,相反,他们骨子里信奉的是家国侠义。这种人在太平年月或许惹是生非,但若放在该放的地方,便是一把利刃。”


    赵祯一愣:“你的意思是?”


    “有些东西,用错了地方是罪过,用对了地方,便是功臣。臣妹近日夜观天象,隐隐推算出北疆或有不稳之象。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与其将丁氏这等悍勇之人砍了头,不如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将他们发配边疆,充入军中效力。”


    赵妙元说:“沧州不是有个连云寨么,让他们去那里,和那些江湖人协作,也好整治军务。告诉他们,若能以战功洗刷罪孽,便饶其家族不死。以他二人性情,必感念皇兄不杀之恩,定会感激涕零,拼死效命。这比单纯杀了他们,更能震慑江湖,亦能为国所用。”


    赵祯听着听着,又一屁-股坐回御案后面,摩挲着下巴,显然在权衡。半晌,他又问:“那展昭呢?他御前失仪,担保失当,难道也发配边疆?”


    赵妙元摇头:“他根在开封,是包拯最得力的臂助,熟悉京城律法治安。其人刚正谦和,能力卓著,皇兄可下旨严斥,革去其御职,降级留用,戴罪立功,都行。既彰显法度,又保全人才。但若杀之或废之,皆是朝廷损失。”


    殿内陷入长时间的沉默。赵祯抬眼打量了她几息,突然问:“你这是在找借口救他,还是真这么想?”


    赵妙元一乐。


    “既是在找借口,也真的这么想。”她道,“再说了,他不是你亲封的御猫么,如此特殊,难道没什么殊荣可抵罪过?”


    赵祯哼了一声。他又沉思了一会儿,还是长长吐-出一口气,站起身,从一堆奏折中抽出一份文书,递给妹妹。


    “这是展昭为丁氏兄弟所写的担保书。”他说,“本身他正四品的御前带刀侍卫,就是朕为示看重而故意设立的。既然你来求情,这次便小惩大诫,只恢复他从五品带御器械的职位,仍留开封府听用罢了。至于这份担保书,你自己处理,朕……就当没看过。”


    赵妙元接过那份轻飘飘的文书,触-手柔韧,心中顿时一块巨石落地,规规矩矩躬身行礼:“多谢陛下。”


    回到长公主府,夜已深得透彻,府内万籁俱寂,她身心俱疲,草草梳洗后便躺下睡了。


    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正由侍女伺-候着用早膳,柳环痕便一阵风似地卷了进来。


    “报告,门口有个人,鬼鬼祟祟的,来回转悠好几趟了。”她说,“我起初以为是过路的,可他这都第四趟晃到咱们这了,探头探脑,也不像要敲门的样子。”


    赵妙元“嗯?”了一声:“是哪家的小厮想递帖子吧?”


    “我看着不像。那人气度不一般,穿得也讲究,就是行为古怪了点。”柳环痕兴致勃勃道。


    见她十分好奇的样子,赵妙元叹了口气:“罢了,我去看看。”


    起身带着柳环痕朝府门走去。到了近前,并未立刻开门,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不远处的青石路面上,果然立着一人,身量颇高,穿着料子极好的云纹锦袍,身姿挺拔,负手而立。他似乎正在打量长公主府的匾额,又像是辨认方向,侧脸线条清晰利落,鼻梁高挺,下颌绷着一个倨傲的弧度。单看背影,便觉一股清贵之气,与寻常的巷陌格格不入。


    赵妙元微微蹙眉。此人她好像没见过,但又有点眼熟,便示意门房将府门拉开,迈步走了出去。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正面看来,此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极为精致,甚至带着几分阴柔,一双眼睛却黑得惊人,看人的时候,透着疏离和审视。


    他看见赵妙元,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弯起一抹笑容,慢条斯理地拱手道:“可是长公主殿下当面?在下宫九,冒昧打扰了。”


    宫九。


    心思电转间,赵妙元已经回忆起上辈子看过原著里的这个名字。


    是个反派,身为太平王世子,表面尊贵,温文尔雅,实则性格极端扭曲,既凌厉狠辣,又有受虐的怪癖,诡异无比。可怕的是,他野心勃勃,一直暗中布局颠覆皇权,武功还极高,精通绝技,兼具强横的恢复力,足以与陆小凤正面抗衡。


    她记得,若不是最后他突发恶疾,被陆小凤用鞭子戳死,那场决斗里还不知谁胜谁负——


    作者有话说:宫九:堂姐,抽我亿下


    第83章


    这人给她的印象特别深,赵妙元不动声色,微微颔首:“原来是世子。不知你在本宫府门前徘徊不去,是在干什么?”


    闻言,宫九毫不心虚,面不改色地说:“本欲前往紫-禁-城面圣,可走着走着,便迷失了方向,在此处兜转好几圈,也寻不到正途。”


    赵妙元:“……”


    紫-禁-城就在她长公主府旁边,来回四次还找不到,是瞎吗。换做别人说这话,赵妙元绝对一个字也不信,但她记得,宫九好像真的是路痴……


    她总不能说出来,只淡淡指路道:“世子说笑了。从此处往东,过一个街口便是御街,直通皇城。”


    宫九点了点头,打量着她,却不道谢,反而说:“都怪堂姐这府邸占地太大,挡住了原本一条近道,我这才方寸大乱,屡屡错过。”


    赵妙元无语至极,剜了他一眼:“……知道了路就走吧。”


    说完,转身便欲回府。谁知宫九突然又开了口,声音还颇响亮,竟带着狎昵之意:“多年不见,堂姐越发出落得风姿出众,连身边侍女都灵秀可人,真是让我眼前一亮。”


    柳环痕何曾受过这等轻薄言语,当下柳眉倒竖,撸起袖子就要打人。赵妙元却仿佛背后长眼,及时抬手,按住了她。


    “圈圈别动。”她说,“别让他爽了。”


    柳环痕一愣,难以置信地看向赵妙元。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黄花大闺女,略一思索就理解了其中含义,但实在不能想象长成宫九这样的人也会……


    正这么想着,却听宫九突然低低笑了。


    “堂姐留步。”他说,声音里多了些紧绷。


    赵妙元步履未停。这种麻烦人物,离得越远越好。


    却听他在后面又道:“我听说,堂姐近日,似乎对某些事物颇感兴趣?比如……那妄图续写南王旧事,行大逆不道之举的贼匪?”


    脚步倏然顿住。赵妙元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你知道什么?”


    宫九依旧站在那里,嘴角噙着笑意,眼神深不见底,某种异样的情绪在其中慢慢积聚。


    “我知道的,或许比堂姐想象中要多一点。”他微微歪头,“比如,那些人叫什么,想做什么,背后站着的是谁……”


    “条件。”赵妙元打断他,言简意赅。


    长公主冷淡下来的姿态,反而戳中了宫九的下怀。他呼吸停滞了一瞬,变得有些急促起来,脸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薄红,紧紧盯着她双眼,眸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宫九兴奋地颤-抖道:“打我。”


    赵妙元:“…………”


    白日青天,当街之上,纵然知晓此人有怪癖,但亲耳听到这要求,她也真的服了。柳环痕更是瞪大了眼睛,好像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话。


    宫九见她不语,呼吸愈发急切,往前又逼近一步。二人几乎相贴,赵妙元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意:“堂姐,打我……用力打我一顿,我就告诉你。”


    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的渴求,赵妙元心中一阵厌恶。但与此同时,一股因近日诸多憋闷而积压的戾气,却也蠢蠢欲动起来。


    揍他一顿,似乎,也是个不错的发泄方式。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一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意:“好啊。既然世子殿下如此雅兴,本宫便成全你。圈圈,去准备一间房间,要隔音的。”


    柳环痕是一点凡间俗礼都不讲的人,只当她兴致上来,骂骂咧咧地就去了。


    “世子,请吧。”


    宫九眼睛瞬间亮得惊人,迫不及待地跟着长公主进了府。


    这间房间陈设简单,门窗紧闭,光线晦暗,里头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进门,宫九就难耐地跪了下去,双膝并行贴上来,呼吸声愈发灼热。


    赵妙元深吸一口气,冷冷道:“鞭子。”


    闻言,宫九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非但没有抗拒,眼中反而爆出更加浓烈的光彩,几乎是虔诚地开始宽解自己衣物。


    外袍滑落,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然后,他解开中衣的带子,手探向腰间。只见一条隐泛乌光的软鞭,如同蛇蛰伏着,缠绕在他劲瘦的腰身上。


    赵妙元“啧”了一声。


    居然随身带着这个。


    宫九将软鞭取下,双手捧着,递到长公主面前,指尖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声音沙哑:“堂姐,请。”


    接过鞭子,入手微沉,触感冰凉柔韧。赵妙元掂了掂,手腕一抖,鞭梢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弧线,发出破空的锐响。


    听到这声音,宫九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喟叹,主动背过身去,将线条优美的背脊展露在她面前。中衣布料之下,肌肉隐隐绷紧,引颈就戮一般。


    “说。”赵妙元声音没有半分波澜,“组织名字,目的。”


    “啪”一声,鞭影落下,精准地抽在肩胛骨下方的位置。衣料应声裂开一道细口,底下肌肤迅速泛起红肿。


    “呃……”


    宫九闷哼一声,身体向前踉跄半步,却又立刻稳住,喘息着回答:“隐形人,他们叫‘隐形人’……目的是……颠覆赵氏江山……”


    果然。


    “背后主使是谁?”第二鞭接踵而至,落在同一区域,力道加重。


    宫九痛得蜷缩了一下,却又在那痛楚中体验到极致的快意。索性趴在地上,声音扭曲,断断续续:“是、是我的老师……吴明。哈、所谓……无名之辈,隐形之人……”


    “吴明?”


    没有比这两个字听起来更像假名的名字了。名叫“无名”,组织又叫“隐形人”……藏头露尾的鼠辈。而且,他既然是宫九老师,难保宫九与他的阴谋也有什么牵连。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


    “此人现在何处,如何找到他?”


    宫九却似乎已经神志不清了,并不回答,只是扭动着身子,哼哼唧唧。


    赵妙元手腕一顿,鞭梢悬在半空,淡声道:“快说。”


    感受到那鞭梢鸿毛般划过,宫九就像被吊在悬崖边缘,难受得几乎发狂。他猛地回头,眼中布满血丝,渴求地望着赵妙元手中的鞭子,语无伦次:“抽我……堂姐,继续,求你!”


    赵妙元倾身过去,稍稍把他拽起来一点,在人耳畔低声说:“好弟弟,说出来我就抽你。嗯?”


    一瞬间,宫九的身子僵住了。他整张脸霎时涨红,双手攀上长公主的身体,狂乱地嘶鸣起来:


    “……苏州……临顿河南,大郎桥巷……堂姐、堂姐……”他贪-婪地呼吸,眼神迷离地望着赵妙元的侧脸,呓语道,“嗯……杀了我吧,就像杀其他人一样……你从小就是这样……我喜欢……一直都喜欢……”


    赵妙元一阵恶寒,忍不住将他踹下地去,狠狠就是一鞭!


    “——啊!”


    这鞭不知打到了什么地方,宫九双眼猛然瞪大,浑身抖如筛糠,面上露出如登极乐般的笑意。


    赵妙元心道不好。力道没控制住,真的让他爽到了。


    果然,就见他维持着那个承受鞭挞的姿态,剧烈地喘息着,迷醉的光芒却如潮水般从他眼中褪-去。几息之后,宫九缓缓直起身,脸上潮-红迅速消散,又露出那种冷酷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事后的厌倦。


    他变回了疏离倨傲的太平王世子,慢条斯理地将滑落的中衣拉好,遮住那些暧昧的红痕,动作优雅得仿佛刚才祈求鞭挞的人不是他。


    “够了。”宫九淡漠道,“我知道的,已经说了。”


    “……”赵妙元说,“你变得还真快。真没别的能告诉我么?”


    宫九又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或许,之后再有这样的交易,我还会来找你……堂姐。”


    他一笑就是华美生辉,然而内容却如此少儿不宜,这种诡异反差,一时让长公主失语。


    默然间,就见宫九整理好衣袍,径直拉开房门,走了。身影消失在门外光晕里,没有再看她一眼。


    抽人一顿,只是让对方神清气爽了,自己倒仍然憋着,不上不下。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第二天上堂。


    开封府衙大门洞开,三班衙役肃立两旁,气氛庄严肃穆。公堂之上,赵妙元端坐上首,包拯次之,公孙策立于一侧,王朝马汉张龙赵虎按刀侍立。堂下,涉案诸人皆已到齐。


    府衙外围观的百姓依旧水泄不通,皆屏息凝神,等待着这场旷世大案的最终裁决。包拯目光扫过堂下众人,重重一拍惊堂木,声如洪钟,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


    “带人犯丁兆兰、丁兆蕙、丁月华、秦香莲、展昭上堂。”


    等衙役带着人到堂前跪下,包拯看他们一眼,才展开一份明黄绢帛,朗声宣读:


    “诏曰:


    查陈世美欺君罔上,停妻再娶,罪证确凿,已明正典刑。


    丁兆兰、丁兆蕙,持械闯堂,惊扰圣驾,污蔑天家,诽谤君王,挑拨朝野,所犯乃十恶不赦之大不恭、以下犯上、诬告反坐、欺君之罪,数罪并罚,依律当斩,株连九族!”


    此言一出,外围百姓发出一片低呼。丁兆兰、丁兆蕙面无人色,丁月华更是摇摇欲坠。


    包拯话锋一转:“然,天心仁慈,念及长公主殿下为尔等陈情,更念北疆不宁,正值用人之际。特法外开恩,革除丁家所有江湖名号及荫封,判流放北疆沧州军前效力,戴罪立功。若再有不轨,立斩不赦!”


    丁氏兄弟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包拯,又看向一旁神色平静的赵妙元。


    他们旁边,原本垂首而立、默然无语的展昭,也怔然向上望去——


    作者有话说:救命没有任何脖子以下求放过


    第84章


    丁氏兄弟虽然鲁莽,却并非傻子,自己在御前做了什么,回过神来,都是知道的。本以为必死无疑,甚至累及满门,没想到竟能死里逃生,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巨大冲击之下,铺天盖地的感激瞬间淹没了他们,满腔愧疚与后怕,在此刻化为誓死效忠的决心。两人虎目含泪,重重磕下头去,哽咽难言:“罪民……谢陛下隆恩,谢长公主殿下恩典!从今日起,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天恩!”


    包拯抚须颔首,继续道:“丁月华,虽有连坐之罪,然协助寻回关键人证,于案情有助,准其免罪,以示宽宥。”


    丁氏兄弟大喜,丁月华泪流满面,伏地谢恩。


    待喧哗稍稍散去,包拯目光慢慢一转,投向跪在地上的白衫男子。身边丁家三人相拥着喜极而泣,他似乎也被感染,嘴角上扬了一下。然而下一刻,神情恍惚一刹,又仿佛重若千斤地垂了下去。


    “展昭。”包拯唤他。


    展昭深吸一口气,膝行出列,声音沉稳:“罪臣在。”


    包拯沉沉看他一眼,读道:“展昭展熊飞,御前失仪,担保存疑,有负圣恩。着即革去正四品御前带刀侍卫之职,降为从五品带御器械,留开封府听用!”


    “……”


    展昭抬起头,双眸不可置信地瞪大。


    “……什么……?”


    他本就是从五品带御器械,御前带刀侍卫只是虚职,这样的惩罚,在他人眼中可能是小惩大戒,但实际上简直就等于没有!


    展昭怔怔盯着包大人,希望从他口中再说出一条审判。但没有。


    这就是他这次酿成大错的全部后果。


    仿佛想到什么,他呼吸都颤-抖起来,艰难挪动视线,去看包大人上座。


    上首的长公主端然静坐,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任何人。


    清晨阳光将旖丽的五官镀上亮色,她眉间小痣血红,垂眸不动,尘埃飘零间,仿佛一尊玉像,受万万人景仰。


    ……殿下……


    丁兆兰拉了拉他袖子,展昭这才惊觉,自己将心中所想念了出来。


    不过好在,他心中也只有这两个字。


    “……臣展昭,领旨谢恩。”


    包拯那威严的目光于他身上逡巡一遭,终究还是移开了。


    “秦香莲,诬告反坐,依律当斩。然念其情可悯,且育有幼子,特赦死罪,判流放三千里,幼子冬哥、春妹随行。望尔等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民妇谢陛下隆恩!谢青天大老爷!”


    处置完一干涉案人犯,包拯拿出另一摞圣旨,声音转高,开始宣示封赏:


    “花家及江南诸多士绅商贾,慷慨解囊,助朝廷赈济灾民,功在黎庶。论功行赏,花家赐予伯爵衔,世袭三代。余者,依捐献多寡,赐御笔牌匾、诰命封赠,以资鼓励。”


    花满楼掀衣跪地,代父领赏。


    “陆小凤、楚留香,协助查案,寻回关键人证,赐免死金牌各一面,以示殊荣。”


    之前南王案时,长公主就说要给他们免死金牌,现在竟然真的兑现了,倒是颇觉有趣。起身后,陆小凤摸了摸胡子,楚留香摇扇轻笑,对视一眼,都朝上方望去。


    长公主也正看着他们。视线一相触,她妙目轻轻一眨,霎时间,那尊宝相庄严的玉像便活了过来。


    “温州知府潘文甫,赈灾期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擢升一级,留任原职,以观后效。”


    “神通侯方应看,督率官兵,奋勇抢险,创以兵抗灾之先例,功不可没。同知神侯府无情,协同有力,赏金帛若干,加食邑。待回京一并嘉奖。”


    从白丁到侯爵,自九品至大臣,封赏一浪接着一浪,将府衙内外氛围烘托得愈发火热。语罢,包拯待众人平静后,方单独捧出一卷,恭敬打开,对上首示意:“殿下,请下堂接旨。”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赵妙元提起衣摆,一步步走到大堂正中,肃然跪在花满楼身边。


    包拯清清嗓子,换气再读:


    “敕曰:


    朕绍承宝命,统御八纮。长公主赵妙元,禀粹仙源,含章玄牝。总角栖真,早契三元之旨;及笄演教,深通七签之文。顷间江涛肆虐,黎庶罹殃,尔乃运璇玑以禳灾,持玉衡而济物。活黔首以万计,功在社稷;雪沉冤于丹墀,志彰日月。


    昔者轩辕问道崆峒,夏禹敷土震泽。今尔以金枝秉玄范,以慧刃斩妖氛,德润九围,勋高两曜。


    特晋封号为‘秦’,授金册宝章。


    增汤沐邑八百户,赐青辂金根车一乘,绣鸾朱盖伞二,旄节十二仗。玉带三銙,通天犀、盘龙玉、金嵌宝各一;七凤珠冠顶,东珠廿八颗。女官、内侍依长公主倍禄。


    玄枢有阶,仗剑而朝紫极;丹忱无贰,焚修以护皇图。尔其葆真抱一,永绥景祚。


    钦哉。”


    “秦国”封号一出,堂内外皆是一静,随即响起一片惊叹。秦,乃是六国中一统天下,开万世先河的国家,此封号之重,本朝无人能出其右,足见圣心。


    “殿下,接旨吧。”


    赵妙元垂首捧过圣旨,扬声道:“臣赵妙元,不胜惶恐之至。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堂外围观的百姓早已激动不已,听到最后那些嘉奖,尤其是长公主加封、花家得爵、抗灾官兵受赏,只觉得大快人心,善恶有报。不知是谁先跟着殿下喊了一声“万岁”,顿时引得群情激昂,山呼万岁之声层层叠起,响彻开封府内外,久久不息。


    结案之后,人群退去,衙役们开始收拾公堂,展昭默默协助丁氏兄弟办理后续手续,丁月华低声啜泣着与兄长话别。赵妙元冷眼看着,不知为何,受了封赏,得了民心,心中反而烦闷起来。


    她确实做了回好人,但然后呢?


    缓步走出开封府大门,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花满楼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她身侧,笑着问她:“殿下要回府么?若不嫌弃,可愿与在下同行一程?”


    驿站与长公主府是顺路的。花满楼语气自然而体贴,仿佛只是友人间的寻常邀约,赵妙元在他身边一向心平气和,也就允了。


    长公主府的马车宽敞舒适,车内熏着安神香。车辕滚动,碾过青石板路,花满楼并未急着开口,过了好一会儿,等阳光照在自己脸上,才似有所觉,微微侧头道:“今日天气似乎不错。”


    赵妙元看了他一眼,有些好笑:“你痒么?”


    “是暖和。”花满楼好脾气地说,“暖和了,心情就好。方才府衙外,我听许多百姓都在议论殿下加封之事,也皆真心为殿下高兴。”


    “是吗,谬赞了。”她平平道。


    花满楼的脸转过来,那双眼睛“看”向她:“殿下似乎……并未因此开怀?”


    街景自车窗外掠过,赵妙元靠在垫子上,声音没什么起伏:“连日奔波,劳心劳力罢了。”


    花满楼理解地点点头,转而说起些轻松的话题,提及江物,说起方才堂上留意到的细节见闻,语调舒缓,赵妙元偶尔应和一两句,气氛还算平和。


    马车驶过一条安静的街道,车轮声显得格外清晰。花满楼想到什么,轻轻叹了口气:“说起来,那秦氏带着一双稚龄儿女,流放三千里,往后路途艰辛,怕是……”


    他本意或许是怜悯世事无常,人生多艰,语气也充满善意。


    然而听在赵妙元耳中,这话却颇不痛快。


    连日来,谁都或软或硬地劝她,人犯罪不至此。还有破门而入的,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无,不得不顾全大局来做这个好人,甚至要去劝皇帝网开一面。


    她可是原告方,开什么玩笑。还有人记得吗?


    “花七公子是觉得,仍然判得太重?”她忍不住问。


    花满楼微微一怔,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气的变化,连忙温声解释:“殿下误会了,在下绝无质疑判决之意。陛下与殿下法外开恩,饶她性命,已是天大的仁慈。我只是想到那两个孩子……稚子无辜,此后便要随母颠沛流离,心中有些不忍罢了。”


    赵妙元唇角一勾:“她爱子心切,情有可原,本宫知道。但这世间,谁不辛苦?若非她所谓爱子心切,岂会翻供构陷,让本宫平白遭受这场无妄之灾。难道就因为太可怜了,便不需要承担责任了么?”


    期初还只是不冷不热,但赵妙元越说,语气里的讥讽就越压抑不住。到最后“太可怜了”这四个字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的刻薄惊到了。


    花满楼听着她带着薄怒的话语,沉默了片刻,知道这是位高权重,顾全大局的长公主在宣泄。他放缓了声音,试图安抚:“殿下所言极是。是在下思虑不周,只顾着感怀幼子,未曾体谅殿下所受的委屈。您……”


    “停车。”赵妙元忽然扬声,打断道。


    马车应声而停。


    她深吸一口气,清楚意识到这样不行。再这么放任自己怒火蔓延,就要殃及到无辜的花满楼了。强行压下心绪,对身边道:“我忽然想起府中还有些急事要处理,就此别过吧。”


    花满楼怔住:“殿下?”


    赵妙元没有看他,径自掀开车帘,利落地跳下马车,对车夫吩咐道:“送花公子去驿站。”


    车夫应是。


    马车重新启动,辘辘向前。透过车窗,她看到花满楼依旧保持着面向她的姿势,玉面上带着未来得及收起的错愕与担忧,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作者有话说:花花:不要吵架qaq


    第85章


    马车载着花满楼离去,赵妙元默默站了一会儿,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说实话,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生气。事情完美解决了,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虽然赵祯其实说得对,换作以前,她早就亲自拿刀把所有人大卸八块了。别说秦香莲,连冬哥春妹都不会留下,毕竟斩草要除根嘛。


    不过现在继承刘娥遗志,自然和小时候不同,不能再任性妄为。


    她从前一直不理解,为何大娘娘明明已经把持所有朝政,甚至成功穿帝王衮服至太庙祭祀,差一点就能够真正登基,做开天辟地以来第二个女皇帝。但第二次祭祀时,却又向大臣们妥协,将衮服上象征帝王的十二纹章减去了两章。


    从那之后,她便好似心气散尽,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


    现在想来,那一年,朝廷与吐蕃唃厮啰政权在河湟地区爆发了大规模的军事冲突。庙堂之上,主和派一向猖獗,若刘娥不想办法稳定军心,安抚大臣,王韶将军也不能顺利出征,赢得那场踏白城战役。


    大局为重吗……


    可是,大娘娘,真的很憋屈啊。


    这条街相对僻静,行人不多。赵妙元思绪有些飘忽,脚步不免快了些,走到一个巷口拐角处,猝不及防地与一个迎面疾步而来的人撞了满怀。


    “唔!”


    那人似乎也没看路,撞得力道不轻。赵妙元踉跄一下,稳住身形,蹙眉抬眼望去。


    只见对方是个青年男子,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料子普通,甚至有些旧损,但浆洗得十分干净。他身形高挑,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书卷清气。然而,此刻那清俊的脸上,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他嘴唇紧抿,下颌线条绷紧,被撞后,只漠然看了赵妙元一眼,连一句致歉也无,便继续步履匆匆,消失在另一个巷口。


    赵妙元都愣住了,心头刚压下去的火气又有点冒头。真是流年不利,尽遇些怪人。她蹙眉拍了拍衣袖,正欲继续前行,目光却瞥见地上掉落了一卷书册。


    那书册封面无字,材质粗糙,像是手抄本,孤零零躺在尘土里,想必是方才那青衫男子遗落的。


    鬼使神差地,赵妙元弯腰将其拾起。书册入手颇沉,她随手翻开一页,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


    字迹挺拔劲瘦,风骨嶙峋。更令她注意的是,这竟然是一本兵策论述,其内容涉及山川地势、攻守谋略、阵法演化,书页空白处还有大量朱笔批注,见解颇为独到,有些甚至堪称惊世骇俗,直指当今兵制弊端,并提出大胆的革新之策。


    赵妙元虽不专精兵事,但也有所研究,略一浏览,便知其中蕴含的才气与心血,非同小可。捏着书册,想起方才那男子满脸失意落魄,略一沉吟,便朝着他消失的巷口快步追去。


    巷子不深,拐过弯,就找到了人。赵妙元开口道:“阁下,你的书。”


    那男子转过身,见到她手中的书册,眼中一闪,又重归淡漠。他伸手接过,低声道:“多谢。”


    “方才匆匆一瞥,见阁下书中所言,似对兵事颇有见解。”赵妙元看着他,“可是遇到了难处?”


    男子抬起眼,第一次看清了这女子的容貌。很美,而且气度不凡,眼神清亮锐利,绝非寻常闺秀。


    他心中苦涩更浓。自己满怀济世之策,却连番碰壁,如今竟落魄到要一个陌生女子来怜悯询问么?


    扯了扯嘴角,自嘲说:“见解有何用?不过是无人问津的废纸罢了。”


    语罢,巷子里就是一静。


    赵妙元挑起眉,心说这人如此情绪激动,倒是和方才的自己差不多。男子似乎也意识到对陌生人这么说话,实在礼数不周,长叹一声:“抱歉,姑娘,我……”


    “这本书,叫什么名字?”赵妙元突然问。


    那男子一顿,好半天才回答:“……《七略》。它叫《七略》。”


    “好名字。”赵妙元点点头,“宝剑锋从磨砺出,一时的困顿,未必是坏事。阁下之才,如锥处囊中,终会脱颖而出。只是需记得,无论际遇如何,莫要失了本心才好。”


    “……”


    青衫男子愣住了。他不敢置信地问:“我的书,你看懂了?”


    “对啊。”


    “你觉得……我写得好?”


    “当然了。”赵妙元理所应当地说。


    男子怔怔地看着她,突然苦笑一声。


    “多谢姑娘吉言。”他再次道谢,这回语气稍缓,“只是这世道……罢了。”


    他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再多言,朝着赵妙元微微拱手,便转身,慢慢走进了巷子深处。


    赵妙元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有些感慨。这世道确实并非公平,但到底还是运气为尊。她就在这儿,只要这人详细说说,指不定她能想办法为他改一改呢?


    府门在身后合拢,将市井喧嚣隔绝。赵妙元往书房走,她需要静一静,把一些东西想想清楚。


    然而,这份期望在看见书房门前那道身影时,骤然破裂。


    他就跪在那里,褪-去官服后,一身寻常蓝衫,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展昭。


    赵妙元的脚步停在丈外,几乎立刻“啧”了一声。


    见他跪着,似乎很萧索的模样。她心中稍微压下的烦恶又翻涌上来,比之前更强烈。


    有完没完?


    “谁放你进来的?”她问。


    展昭抬头看她。他脸色很苍白,眼下乌青,唇抿得死紧。


    “从前殿下吩咐过……”他讷讷说。


    是了,她自己说的。展护卫若是来找,不必通传,放行就好。


    ……真是服了。


    她不再看他,打开门径直往内走。


    “殿下!”展昭一急,膝行两步抢上前来,“昭有话想说。”


    “本宫无话可说。”赵妙元语气冷硬,再次举步。


    衣袂拂风之声掠过,他已拦在她面前,依旧跪着,距离却很近,几乎要抱住她的腿。


    “昭知道,那些圣旨,都是您向官家求来的。”他声音压得很低,“殿下蒙冤,还肯为丁家……展昭……”


    赵妙元终于垂眼看他:“一出狱就知道了,倒是消息灵通。”


    听她讥讽,展昭反而放松了些,竟然眼巴巴地笑了一下。


    “白玉堂告诉我的,殿下曾应允他会设法救昭。”那双眸子安静地仰望她,“昭……万死。”


    长公主呵呵一笑:“你不该死。你得长长久久活着,才好行侠仗义。”


    展昭眉目间似有痛色,轻声道:“若早知道殿下会受如此委屈,昭宁可自刎。”


    闻言,赵妙元突然勃然大怒。


    “你也知道,你不去死就会让我受委屈?!”她指着他骂道,“你的兄弟是兄弟,你的义气是义气。那本宫呢?朝廷法度呢?你跪下去要代他们受过的时候,可曾想过后果?你冒然担保的时候,可曾想过,若他们真的心怀不轨,会带来多少麻烦?!”


    展昭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声音发颤:“昭知道错了……当时不该……”


    她猛地甩袖。力道之大,让他身形一晃。


    “当时?你当时只想着你的兄弟情义!”长公主深吸一口气,“你可曾想过,若你因此获罪,若你死了……”


    “我怎么办?”


    展昭瞳孔骤缩。


    这四个字很轻,他却好像一下子被扼住了咽喉,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在当场。


    原来是这样,他到现在才明白。


    他只觉得自己不该贸贸然上书担保,至于公堂之上请求担罪,却是理所应当。可是,原来长公主气的,从来不只是他的轻率,不只是他可能带来的麻烦。


    而是他竟如此轻易地将自己置于险地,在她已经将他放在那样特殊的位置之后。


    ……他怎么能到现在才明白?


    说完这四个字,长公主好像一下就累了。她恍惚了几息,跨入书房,走到书柜旁,随随便便就按下了暗格按钮,从中取出一张纸来。


    “你自己拿回去吧。”她说,将纸扔在他脸上。


    展昭捡起纸,轻飘飘的,上面熟悉的字迹端正而郑重。是他亲笔写下的那份担保文书。


    他面色一瞬间惨白如纸,胸腔里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几欲作呕。


    “殿下……”


    看着他这副模样,赵妙元一下清醒过来,胸中怒火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嗤地灭了,只留下无边的疲惫。


    她知道自己此刻心境不对。再纠缠下去,不过是彼此消耗,说出更多无法挽回的话。


    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一回,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展昭。”


    展昭抬起头,素来清澈的眼眸里已有了血丝。


    赵妙元将语气放缓,对他说:“你自小行走江湖,重情重义,本是好事。但既入朝堂,身着官服,便该明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江湖义气,讲的是快意恩仇,两肋插刀。可朝廷法度,关乎社稷安稳,万千黎民。你当日一跪,看似全了兄弟之义,可曾想过,若因此让皇室威严扫地,让律法成为笑谈,这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殿下在这么多不快之后,仍然选择教导他。对展昭来说,这比任何责打都更沉重。


    “自古忠义难两全。”她的声音很轻柔,“你选了这条路,有些东西,就必须学会舍弃,或者,至少要放在更后面的位置。否则,今日之事,绝非最后一次。”


    展昭只能深深低下头,回答道:“是。”


    赵妙元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不再多言,抬手,解下了腕间的朱砂手串。而后俯身,将它轻轻放在他身边的青石砖上。


    “近期……你我暂且不要再见了。”她说,声音里带着叹息——


    作者有话说:甜吗


    第86章


    虽说用了两个缓冲词,可他们二人都知道,这番话下来,或许就是永远分开。


    语罢,赵妙元心下不忍,不敢过多停留,立刻就走了。回到寝殿,躺在床上,也是默默良久。


    她不知道自己对展昭而言如何,但现在展昭在她心里,确实是特殊的。特殊到可以让她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地步。


    丁氏兄弟之事其实没有留下什么严重后果,也没有到非得一刀两断的地步。但是,风月情谊,永远都不该影响到她的心智,这是大娘娘教导她的。


    婢女来报,说展护卫在书房前跪了许久,等到天色漆黑一片,才捡起那串珠子,起身走了。


    赵妙元长叹一声。


    就这样吧,长痛不如短痛。


    殿内烛火昏黄,她合衣躺在榻上,正昏昏欲睡时,突然闻到一丝极淡的郁金香气,若有似无飘入鼻尖。


    长公主府上从未用过郁金香的熏香。赵妙元倏然睁眼。


    床榻边,纱帘旁,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身影,姿态闲适地倚着柱子,仿佛本就该在那里。


    闻着那郁金香气,赵妙元已经清楚那是谁。微微撑起身子,靠在软枕上,目光一扫,就见那人蓝色衣衫,长身而立,嘴角带着三分笑意,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不是楚留香又是谁。


    长公主挑起眉毛:“深更半夜,盗帅不在温柔乡里,跑到本宫府中,想偷什么宝贝?”


    楚留香被她说得摸了摸鼻子,决定反将一军:“殿下绝色当前,在下就不能是来……偷香窃玉的么?”


    赵妙元闻言,呵呵一声:“香帅俊逸无俦,美名远播,撞到本宫这里,还不知是谁偷谁呢。”


    此话一出,楚留香一怔,随即抚掌大笑起来。


    “妙,妙极!”他一双明眸看向长公主,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是我唐突了,看来殿下非但不需要安慰,还有余兴打趣楚某。”


    “安慰?本宫有什么需要安慰的?”赵妙元坐正了点。


    楚留香走到桌边,很是自来熟地为自己斟了半杯凉茶。


    “今日开封府内,公主殿下加封秦国,万民称颂,自然是风光无限。”他顿了顿,“只是楚某眼拙,似乎瞧见殿下眉宇之间,并非全然欣喜。方才在门外,又恰巧遇见展护卫离去,那背影,瞧着实在有些沉重。”


    话说得委婉,意思却很明白。赵妙元沉默了片刻,没有接话。


    楚留香也不追问,将杯中凉茶饮尽,语气变得轻快了些:“不过看来是在下多虑了,殿下心志之坚,远非常人可比。楚某今夜前来,一是看看故人是否安好,二来,也是辞行。”


    赵妙元正从床上下来,闻言抬眼看他:“你要走了?”


    “京城风波已了,热闹也看够了,自然是该去别处走走。更何况……”楚留香笑道,“有些时候,暂时离开,或许能看得更清楚些。”


    赵妙元心下微叹,说:“香帅倒是洒脱。”


    “是习惯。江湖浪子,总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他道,笑容在月色下显得有些朦胧,“这世间除了家国重担,也还有江南的烟雨,大漠的孤烟,海上的明月。若哪日殿下觉得倦了,不妨也出来走走,楚某或许可以做个向导。”


    赵妙元失笑:“好吧。到时候我找你。”


    楚留香起身,点点头:“话已带到,楚某这便告辞了。殿下,保重。”


    再看他时,那蓝色身影已如一片轻云,自窗口翩然掠出,融入沉沉夜色之中。只留下满室郁金香气,在空气中缓缓浮动。


    公子伴花失美,盗帅踏月留香……吗。


    次日,赵妙元起得有些迟,正打算处理些积压的文书,一名侍女却匆匆来报,说是洞真宫来了人,请殿下即刻上山一趟。


    赵妙元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


    “洞真宫?”在旁边百无聊赖抠尾巴的柳环痕一个激灵,“我靠,别去了吧,怪吓人的。”


    她初封秦国长公主,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洞真宫来人传她,还用那么不客气的语气,自然只有她的生母杜氏了。她们上次见面就不欢而散,平日里更加相看两厌,若非必要,杜氏绝少主动寻她。今日……倒是罕见。


    但终究是生身之母,无法置之不理。赵妙元搁下笔,吩咐备轿。


    柳环痕本来就不想去,她索性只带了几个仆从,单独上山。


    再次踏入洞真宫那清冷熟悉的院落,引路的小道士将她带到杜氏居住的偏房外,便低着头快步退下了,生怕沾染上什么。


    今日既然是传唤,那便应该不会只是将她关在外面说话了。赵妙元推开陈旧的木门,室内光线晦暗,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杜氏正背对着她,坐在窗前的蒲团上,一身灰扑扑的道袍,衬得身形愈发单薄消瘦。


    “娘。”赵妙元唤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杜氏缓缓转过身。


    她面容依旧清丽,但常年郁结,仍然在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她看着赵妙元,眼神是平静的,甚至近乎慈和地打量着她。


    “你来了。”杜氏开口,声音有点沙哑,却不尖锐,“近日在忙些什么?总不见你人影。”


    赵妙元觉得她今日情绪似乎尚可,心下稍松,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另一个蒲团上坐下,斟酌着答道:“不过是些琐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


    杜氏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流转,轻轻道:“处理。好啊。你做事向来是果断的,让人放心。”


    她语气依旧平淡,赵妙元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正要解释,就见杜氏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弧度,声音变得阴测测的:“我那个状元郎女婿,就是被你这么‘处理’掉的?”


    赵妙元心头一凛,立刻说:“他欺君罔上,停妻另娶,是官家和包大人——”


    杜氏猛地拔高了声音:“闭嘴!我早就说过,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打紧?他既然娶了你,那原配找上门,你包容些,给他些银钱打发了便是。非要闹到公堂之上,弄得人尽皆知,这次还把自己丈夫送上断头台,以后还怎么嫁人?!


    “还有,你前些日子,又跑到江南去了?到处乱跑不说,还去治理什么水患!水患那是男人该操心的事,你一个金枝玉叶,跑到灾民堆里抛头露面,跟粗鄙武夫、江湖草莽混在一处,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你的廉耻呢?你的身份呢?都被狗吃了吗?!”


    看着她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赵妙元只觉一股火气直冲头顶。但她强忍着,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她也有她的难处,思想迂腐乃封建礼教所致,不是她的错,这是关心则乱,担心她在外的安危。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娘,您别动气,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是我不对,以后我肯定先跟你说一声。您看,这个。”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用红线缠绕的木质小符,上面刻着细密的符文。


    “这是我近日炼制的‘子母连心符’。您持母符,我持子符。只要在同一方天地内,无论相隔多远,母符都能隐约感知子符的方位与安危。您若想我,或者不放心时,看看它便好。”


    杜氏的目光落在那个小木符上,愣了一下,随即面色一变,脸上露出极度厌恶的神情,猛地一挥手,将那木符狠狠打落在地!


    “谁稀罕你这神神鬼鬼的臭东西?”她尖声叫道,眼神怨毒,“跟刘娥那个贱女人一样,尽学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邪术,丢人现眼!”


    木符滚落在地,沾满灰尘。赵妙元一顿,叹息一声:“您何必如此。说到底,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邪术,当初也是您让我学的。”


    杜氏是在被送进洞真宫许久,一次皇家祈福之后才怀孕的。也就是说,当时的真宗与她,是无媒苟合。而小赵妙元,便是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真宗淫会坤道的铁证。知道自己生了个女儿,而且与李治和武则天不同,真宗只是因为送上门来不睡白不睡,对她一点感情也无,就算怀孕生子真也绝不会带她们回宫之后,杜氏精神便开始不正常起来。有时候将她抱在怀里千疼万宠,有时就能大骂她没用,一巴掌将她摔进冬日的池塘里,连续半个月不管不问,更别说为她谋生计了。


    所以,赵妙元小时候可谓是餐风饮露,过得艰难无比,还好刘娥自从得知杜氏有孕便一直暗中帮衬,派宫人们时不时监管一二,她才得以在见风使舵的道士们手指缝里抠点吃的,投喂自己和母亲,勉强苟活。


    直到八岁时,刘娥那边派来的宫人变成了一位太监。


    那是个眼高于顶的主,觉得自己大好才华被用来看管一对废人母女,着实不平衡。于是,便将能捞的油水一点不剩地捞尽了,对杜氏和赵妙元也不时打骂。


    所以,小赵妙元就把他给杀了。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小小年纪,还没太监腰高,正面搏斗肯定是不行。小赵妙元看准了他回去必走的一条路,先将沿池塘的一段撒上蜡油,等那太监经过就一头撞上去。他跌落池水中后,便装作不小心的样子去拉他上岸,那时候人被浮力左右,又因为衣衫尽湿而手脚沉重,是小孩儿将大人一刀毙命的最好时机。


    可惜,到底还是小孩,百密一疏。待她冷眼旁观那太监捂着脖子痛苦挣扎、丧命、沉底之后,站起身子,一回头,就见前来视察的刘娥正立在不远处,不知已经看了她多久——


    作者有话说:和大娘娘初遇的回合!


    第87章


    当时赵妙元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被皇后这个坏女人看到她杀了人,肯定没命回去了。


    谁知道,当时还是皇后的刘娥竟然就是因为她小小年纪便能设计杀人,觉得她心性了得,才动了想要收她为继承人的念头。


    虽然从前只远远见过皇后宝驾,但小赵妙元被杜氏耳濡目染,早就觉得这是个坏女人,再加上惊吓紧张,对她的态度很不好。可就算这样,刘娥也还是一眼就看中了她,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刘娥便牵着她,去询问她生母杜氏的意见。一路上小赵妙元都在想,母亲肯定不会答应的,她最讨厌皇后了。但那一天注定会发生很多奇迹,等二人找过去,问能不能将小赵妙元接到刘娥座下教导的时候,杜氏神志非常清醒,看着她们很久,竟然答应了这件事。


    即使往后余生,她都在拿这事辱骂赵妙元,说她是不知感恩的小贱-货,当时她也的的确确是亲口同意了的。所以,赵妙元如今这么讲,她就像是被踩到痛脚一样,立刻暴跳如雷起来。


    “你还好意思说?!当初为了让你过得好点,才把你送给那贱-人养,你可是我亲生的骨肉啊!可到头来呢,我得到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得到!连你这个女儿,也变成了我最讨厌的样子!”


    赵妙元不能理解:“不就是一些玄术的小玩意儿,何至于这么讨厌,娘您不也是道士吗?”


    杜氏冷笑出声:“难道是我要做这个道士?告诉你,见到一点道门的东西,我都觉得恶心!”


    在做灰扑扑的坤道之前,她是贵妃,是太后的侄女,名门闺秀,最有望登上皇后宝座的女人。她的一生,都在真宗看到刘娥的那一刹那,彻底改变。


    望着地上的木符,赵妙元的心沉了下去。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刚学会第一个小符箓时,兴高采烈地跑到母亲面前演示。那符没什么大用,只是搭配特定手势和口诀,能将施术者与受术者周围五米内所有物件调换位置。


    当时她期待能用这小玩意儿换母亲一个笑脸,然而,等来的却是杜氏勃然变色,狠狠一巴掌扇在她脸上,骂她不知所谓,学这些奇淫巧技,丢尽了杜家书香门第的脸。


    “可是娘,我也是道士啊。”她抬起头,看着母亲那张写满憎恶的脸,轻声问,“从前我送您的那枚‘移星换斗’符,您是不是也早就扔了?”


    杜氏嗤笑一声,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扔了。不扔,难道留着占地方么?”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赵妙元还是感到一阵尖锐的失望。她闭了闭眼,只觉得无比疲惫。


    而杜氏还在那边问:“怎么,不过丢了你一样东西而已,就摆出这种臭脸膈应我?”


    “娘。”赵妙元道,“您总是说自己忍痛把我送给大娘娘带,我却没给您带来什么。可我已经很努力了。努力想拉着您往前跑。是您自己,一直待在下面,不肯上来。”


    杜氏闻言,那副刻薄的表情终于变了。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中,她猛地后退一步,死死地盯着自己女儿,那双曾经美丽的眼睛里,涌上了细细密密的阴鸷。


    与表情不符的,她用十分轻柔的口吻,朝赵妙元喃喃低语道:“……那你为什么不下来陪我?”


    那种浑身血一瞬间凉透了的感觉,赵妙元实在不想体验第二遍。


    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长公主府,正想吩咐闭门谢客,却见两个人正坐在前厅里,似乎是等了她有一会儿了。


    “你们怎么来了?”她脚步顿住。


    陆小凤一跃而起,笑嘻嘻道:“来看看你。没想到来得不巧,差点吃了闭门羹。”


    花满楼在一边摇头:“殿下府上的婢子机灵极了,一认出我们就放了行,哪里来的闭门羹给你吃。”


    赵妙元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心态调整好。


    看向花满楼,不免想起前几日马车里不欢而散的争执,赵妙元心中有些尴尬。不过见他还是一如往常的温柔亲切,仿佛从未见过长公主从车辕直接跳下的模样,也就放下心,道:“我们去花厅聊吧。”


    陆小凤叫嚣着要喝酒,于是赵妙元就命仆从取来佳酿,一并带到花厅中去。


    “殿下看起来气色不佳,”陆小凤坐下后打量着她,促狭地说,“莫非是思念哪位故人,以致寝食难安?”


    赵妙元肝火正旺,不想喝酒,接过侍女奉上的茶,淡淡道:“陆小凤,你的眼睛若只会看这些,不如挖出来下酒。”


    陆小凤哈哈一笑,也不在意她的讥讽,自顾自倒了杯酒,呷了一口,才慢悠悠道:“我这双眼睛虽然有时不太靠谱,但看人心思,却未必不准。尤其是,看一个为情所困的女人。”


    赵妙元瞥他一眼,叹了口气:“你和香帅是说好了,一前一后来的?”


    “香帅也来过?”陆小凤一愣,“他怎么说?”


    “他说要做我向导,带我出去玩。”赵妙元无奈地道。


    陆小凤和花满楼对视一眼,都忍俊不禁起来。花满楼说:“香帅是好意,想邀请殿下出门散心吧。可他不知道,殿下哪里需要向导?”


    这倒是真的,先前跟着大娘娘,哪里没去过?不过赵妙元还是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那可不一样。有美人相伴,自然更高兴一些。”


    陆小凤嗤嗤地乐:“楚留香知道你说他美人吗?”


    “怎么了。我还说要偷香窃玉呢。”赵妙元道。


    “偷‘香’窃玉,哈哈哈哈哈哈!!”陆小凤笑得仰倒。


    赵妙元也笑。花满楼亦莞尔,听她似乎放松了些,试探道:“殿下变了,先前可从来不说这些话。”


    赵妙元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以前怎么样,现在又怎么样?”陆小凤忽然凑近了,压低声音问她,“以前……殿下和那猫儿是不是有一腿?”


    花满楼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


    “……”赵妙元道,“陆小凤,你能不能别说得那么难听?”


    “那是真的了?”陆小凤问。


    赵妙元抬眼,迎上陆小凤探究的目光,坦然一笑,道:“现在不是了。”


    陆小凤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坐直身体,用拳头轻轻敲了敲掌心,语气轻快:“既然如此,不知陆某可有这个荣幸?”


    荣幸?什么荣幸,有一腿的荣幸吗?


    赵妙元讶然:“你?现在?”


    “对呀。”陆小凤笑着说,“你看,我这个人虽然毛病多了点,但至少能逗你开心嘛。”


    说这话时,他脸上虽然还是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眼神却难得有几分认真。


    赵妙元上下扫了他一眼,忽然笑出了声。


    “陆小凤,”她摇头说,“就是因为你太有趣,太能让我开心,所以我才更不能答应你。”


    “哦?”陆小凤挑眉,“这算什么道理?”


    “因为太可惜了。”就听长公主对他道,“和陆小凤做朋友,是一等一的好。仗义,聪明,能逗趣儿,待在一起总是轻松愉快。可若是做了情-人……”


    她笑着打趣他:“据我所知,你的红颜知己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是没一个能长久的。与其这样,我宁愿一直做你的朋友。”


    更何况,陆小凤实在不是她喜欢的那一款。只不过,她自然不会说出来罢了。


    这话已是明确的拒绝。陆小凤摸了摸鼻子,脸上露出一丝遗憾,倒也洒脱:“看来陆小凤浪子的名头,是彻底把路给堵死了。也罢,能做殿下口中珍惜的朋友,似乎也不算太坏。”


    就在他话音落下之际,旁边一直安静聆听的花满楼,手中酒杯不知为何,不小心在红木桌面上磕了一下。


    那声音很轻。但众所周知,花满楼向来从容,举止优雅,手是一直稳如磐石的。所以这一声失准在花厅中,显得格外突兀。


    二人同时朝他望来,赵妙元问:“花满楼,怎么了?”


    花满楼自己也似乎怔了一下,微微侧首,感受着那声响的来源,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无事。或许是有些醉了。”他说,默默地将茶杯扶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微热的杯壁。


    他这么讲,二人便也没有在意。陆小凤说着准备辞行的话,赵妙元也随口应和,但花满楼却有些听不进去了。


    ……朋友吗。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长公主身边有人。无论是展昭,还是其他倾慕者,譬如无情、方应看之类。他心思细腻,习惯了站在恰当的距离,做一个温和的友人,倾听,陪伴,从不越雷池半步。


    可此刻,亲耳听到她恢复自由身,听到她拒绝了陆小凤,一种熟悉的悸动和慌乱,竟毫无预兆地出现。就像……


    就像温州海溢那天,他淌着大雨爬上大罗山,摸到长公主衣袖上沾染的泥水时一样。


    不是风动,不是帆动,仁者心动。


    陆小凤终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将那点被拒绝的遗憾抛开。


    “殿下,我可真走了,江湖路远,下次见面,记得再请我喝这样的好酒。”


    赵妙元含笑点头:“只要你别带些莫名其妙的麻烦来,好酒管够。”


    陆小凤哈哈一笑,转向花满楼:“花满楼,你是再坐会儿,还是跟我一起?”


    花满楼面向赵妙元的方向,温声道:“我还有些话,想同殿下说。”


    陆小凤点点头,也不多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利落地起身:“既然如此,我便先行一步。殿下,花满楼,后会有期!”


    他来得潇洒,去得也干脆,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庭院深处。


    花厅内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赵妙元与花满楼二人,还有一丝淡淡的酒气——


    作者有话说:[鸽子][鸽子]


    第88章


    陆小凤走了,酒便要换成茶,话题也得换一换。


    花满楼没有立刻开口,静静“望”着赵妙元的方向,仿佛在斟酌词句。赵妙元也不催促,只是重新执起茶壶,为他续了些热茶。


    “多谢殿下。”花满楼说。


    赵妙元问:“以我们的交情,还需要说谢谢么?”


    花满楼莞尔。他踌躇了一下,歉声说:“昨日马车之中,是在下思虑不周,未能体谅殿下身处漩涡中心的烦扰。秦香莲虽然可怜,但确实罪有应得,我却言语不当,实在是惭愧。”


    话很诚恳,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勉强,果然是花满楼。赵妙元叹了一声,虽说仍然不赞同他博爱的性子,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花七公子言重了。”她轻声道,“那日……是我心绪不佳,迁怒于你。该道歉的是我。”


    花满楼摇头:“殿下肩上担子太重,心里装了太多的人和事,这是正常的,不需要向我道歉。”


    他微微向前倾身,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望”着她,明亮无比。


    “毓秀山庄中,殿下力挽狂澜,救了父亲性命;温州水患,殿下奔走呼号,活人无数;公堂之上,蒙冤受辱,亦能以德报怨,为不和者求得生机。殿下的仁慈与坚韧,花满楼一直记在心里,敬佩不已。”


    赵妙元愣怔看着他,就听他轻轻地说:“这几日,见到殿下神伤,花满楼心中时常想念,亦觉得十分难过。”


    赵妙元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这样的人。这样体贴,这样美丽,这样……光风霁月、善良柔弱。温柔得让人热泪盈眶。


    是她前世就特别喜欢的样子。


    可……现在还不行。现在,心绪还不够清晰。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纯粹动心了,还是在因为上段感情而病急乱投医。


    赵妙元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竟然是责怪的:“花满楼,你这人总是这样。”


    “怎样?”花满楼问。


    “太好。”赵妙元一本正经吐-出两个字,自己也乐了,“好得让人没办法继续生气。”


    花满楼笑出了声。


    “能得殿下此言,是在下的荣幸。”


    气氛悄然转变。


    经此一遭,二人之间反而更亲近了。虽未彻底解决因秦香莲而起的争执源头,却都默契地不再谈论,转而说起江南见闻,京城趣事。赵妙元发现,和花满楼聊天无需任何戒备,他的温和与包容,像一张细密柔软的网,稳稳接住了她所有或明或暗的情绪。


    她想,这是这些天来,发生的最好的一件事了。


    几日时光倏忽而过。


    花满楼许久未回家,惦记小楼中的花草们,赵妙元记着宫九提供的线索正在苏州,派人去查了也没找到什么。加之京城诸事暂了,也存了散心的念头,便决定与他同行。


    花满楼很高兴,立刻吩咐家仆准备起来。此行依旧轻车简从,赵妙元还是只带了柳环痕。再次登上去江南的船,心境却与上一次截然不同。


    花家的船只宽敞舒适,布置雅致,一如花满楼其人。船行水上,波光粼粼。柳环痕拥有了一个豪华单人间,高兴得和什么似的,窝在里面不肯出来。赵妙元与花满楼都是爱透气的,常并肩立于船头,或是一起坐在舱内窗前。


    起初,两人之间尚守着几分礼节性的距离。有时船身一个轻微的颠簸,二人手臂相贴,赵妙元会下意识避开。但花满楼只是微微侧首,报以理解的微笑,温声继续话题。


    渐渐地,她不再刻意闪躲。


    一次,她指着岸边一片开得正盛的桃花,兴致勃勃地描述那云霞般的色彩。花满楼安静地听着,唇边含笑。她说得投入,不自觉地靠近了些,伸手虚指方向,谁知船身一晃,脚下一个趔趄,便要栽倒。


    是花满楼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扶正。温热的手掌贴在她肌肤上,稳定而有力。她抬头看他时,那双朦胧的眼睛也正对着她。如果他能看得见,她想。


    还有一回,花满楼烹了茶,她接过茶杯,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两人皆是一顿,却又都默契地没有立刻收回手,指节轻轻靠在一起,那种痒意差不多持续了一息。


    细碎的相处,悄然改变着什麼。赵妙元享受这份宁静,但偶尔,在某个似曾相识的瞬间,譬如看到花满楼站在船头那挺拔的背影,或是闻到船舱隔壁传来的粥香,她会突然晃神。


    上一次南下,陪着她的是展昭。


    那时船头是凛冽的寒风,展昭在掌舵。舱内热火朝天时,看到的是蟹肉火锅和他被辣得通红的耳朵。


    记忆里的画面鲜活而热烈,带着江上烟火气。而如今,一日三餐有花家仆从照料,不再需要亲力亲为。


    拂面的是暖风,身边的是花满楼。


    花满楼何其敏锐。他能听出她偶尔的沉默,能感到她忽然的疏离,也知道那沉默和疏离因何而起。


    但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她晃神之后,适时地递上一块新切的甜藕,或说起一个城里的趣闻,将她的思绪轻柔地拉回当下。


    外面或许春寒料峭,可屋内至少是暖的。谁都没有去戳破那层薄薄的窗纸。


    船只缓缓停靠在苏州码头,三人并未耽搁,稍作安顿,便依据宫九那语焉不详的线索开始查访。


    临顿河南,大郎桥巷。


    临顿河是苏州城内一条颇长的水道,南岸屋舍连绵,巷弄纵横。大郎桥巷也不难找,桥是座有些年头的石拱桥,巷子里茶肆酒旗招展,货郎叫卖声不绝,孩童在其中追逐嬉闹,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神秘组织“隐形人”的巢穴所在。


    柳环痕性子急,几乎想挨家挨户破门而入,赵妙元连忙制止。如此明目张胆,只会打草惊蛇。


    他们在巷中来回走了几遍,留意着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可是隐晦询问了无数住户与店家,得到的皆是茫然摇头。一连两日,毫无头绪,好像那吴明和隐形人,便真像他们名字一样,肉眼凡胎难以得见。


    这种情况下,再找也没有意义,花满楼温言提议先回他的小楼稍作休整。在安宁的环境里,二人更能沉下心来分析线索。


    赵妙元同意了,于是三人到小楼落脚,整理行囊,住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晨起,便与花满楼对坐书房,将几日查访所得细细梳理。


    花满楼摊开一卷苏州城坊图,邀长公主去看:“宫九所言,太过笼统。大郎桥巷历史悠久,或许他指的地方早已废弃了。”


    赵妙元蹙眉:“如果废弃,他何必特意提及?此人虽然乖张,但似乎并不会说谎。”


    “这样么。”花满楼若有所思,“那么可能……他所说的这两个地方,还有另一层意思?”


    “或许吧。”赵妙元说。


    窗外春意盎然,流水潺潺,两人又对着城防图苦思冥想半天,却还是没有头绪。花满楼为她斟上一杯新沏的碧螺春,道:“不必过于焦躁,我们还有时间。”


    赵妙元点了点头,叹道:“本来就是来这儿散心的,结果还要你帮我找东西,实在惭愧。”


    花满楼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是极,殿下如此过分,该罚。”


    赵妙元瞥他一眼:“罚什么?”


    花满楼莞尔:“罚殿下与我一同给花草们浇水。”


    赵妙元失笑。


    “我可不会侍弄花草。”她摇头道,“可以是可以,到时候别怪我把你的宝贝们浇死了就行。”


    “怎么会。花草有灵,殿下亦是神仙般的人物,我只怕您把它们变作妖精呢。”花满楼说。


    长公主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去拿那杯茶。


    花满楼仿佛能感知到她的动作,几乎在同一时间,将茶杯轻轻推到了她手边。


    两人的手指,再次于杯沿旁轻轻相触。


    赵妙元一愣,抬起头,望向花满楼。他依旧安静地坐着,面庞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柔和,眸子里盛了阳光,仿佛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她的模样。


    这次,谁都没有收回手。或者说,根本想不到收手。


    心跳愈加猛烈起来,赵妙元目光好似被那双温柔的眼睛吸住,挪不开视线。胸中翻涌的情绪,促使她想要说些什么,又破天荒地感到恐惧。


    真的要说吗?


    时间正好了吗?


    他的想法呢?


    这次……会有结果吗?


    也不知是不是创伤仍未恢复,在感情中如此投鼠忌器,赵妙元这辈子还是第一次。


    手指感受到的温度很烫。对面,花满楼似乎也与她相同心情,眼睫像蝶一般震颤几下,双唇轻启:“殿下……”


    “砰!”


    赵妙元吓了好大一跳,那杯子脱手而出,茶撒了一桌子。


    循声望去,只见小楼那扇未闩的院门,被人猛地从外面撞开,一个身影踉跄着跌了进来。


    那是一个女子,衣衫凌乱,发髻散落,脸上、手臂上带着明显的擦伤,神色惊惶至极。


    “救……救命!有人要杀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楼下晒着太阳打盹的柳环痕惊起:“什么?谁??谁?!”


    那女子并未理她,直直看向楼上唯一的男人,哭道:“公子,救命!他们就在外面!”


    院外果然传来一阵喊杀声,花满楼当即飞身下楼,赵妙元也迅速跑下楼梯。但他们二人哪里能比蛇妖更快,柳环痕早已闪了出去,门外即刻传来痛呼声和骨折声,花满楼推门而出时,等待他的,是一地的尸体。


    他震惊地望向在场唯一一个活物:“你……你把他们都杀了?”


    “对啊。”柳环痕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们都要杀小姑娘了,不该死吗?”——


    作者有话说:到底还是没手的手快


    第89章


    花满楼:“……”


    失语之际,赵妙元也追了出来,见到这般场景,皱了皱眉,问身旁跟随的女子:“他们是谁?”


    “不……不知道。”那女子似乎被满地的死人吓呆了,打着抖说,“好像是个什么组织,很可怕的……只说我偷了东西,就要打死我,追了我好久……”


    赵妙元一顿,走到一具尸体前,蹲下身子。


    那是个壮年的男人,身体还留有余热,赵妙元翻了翻他衣物,除了点碎银什么都没找到,又看了胳膊腿和前胸后背,也没什么象征身份的纹身,便站了起来。


    “应该只是混混。圈圈,去找人把这里收拾了吧,在小楼前面横七竖八,怪吓人的。”她吩咐道。


    “哦。”柳环痕怏怏应了一声,走过来掏她胸口,掏出了个荷包才走,去请那些丐帮的了。


    看她似乎不太开心,长公主还嘱咐了一句:“你做得不错。奖励你路上买点吃的吃吃。”


    柳环痕挥挥手跑没影了。赵妙元回头,就见那女子正对着花满楼千恩万谢:“公子救命之恩,我……我做牛做马,结草衔环!”


    赵妙元挑起眉,方才花满楼应该没有出手吧。


    花满楼温声道:“并非我救了你,姑娘该多谢那位柳姑娘和这位元姑娘。”


    那女子这才反应过来一般,不好意思地哎呀了一声,又跑到赵妙元跟前来:“多谢女侠!我做牛做马,结草衔环!”


    赵妙元被她弄笑了:“好了,不必多礼。你叫什么名字?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子道:“我叫上官飞燕。之前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快就发生了!我只记得,我在饭馆吃饭……”


    后面的话,赵妙元没注意听。


    上官飞燕……?


    若她记得不错,这可是一个美丽、狡猾、善于利用他人善意的女人。


    尤其,擅长欺骗一个叫花满楼的瞎子。


    她前世不算武侠迷,也只是跟着电视上随便看看。但因为特别喜欢花满楼这个角色,上官飞燕在她的印象里足够鲜明。花满楼那惨淡的第一次动心,似乎就栽在这个女人身上。


    眼前女子确实生得很灵动,含泪的眼睛我见犹怜,正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饭馆里如何无故被凶徒追杀的经过,语气惊恐,细节丰富,听起来天衣无缝。


    一旁,花满楼安静地听着,等她说完了,安抚几句,才转向赵妙元道:“元姑娘,上官姑娘提及的那个组织行事狠辣,或许,与我们近日所寻有一些关联。况且她随身之物尽失,眼下确实无处可去,不如就让她留下来住上几日,可好?”


    这分明是他的小楼,但为顾及长公主的心思,还特地征求意见,弄得像他才是客人一样。


    花满楼耳聪目明,能听出人是否说谎,但这世上有一种人,连自己可以能骗过去,或者说,他们早已将谎言当成了真实的一部分。*


    不过又说回来了,撒谎谁不会啊?


    “花七公子说得有理。”赵妙元对上官飞燕露出友善的神色,“既然上官姑娘无处可去,我们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真的吗?不会麻烦到你们?”上官飞燕期期艾艾地问。


    花满楼微微一笑:“我这小楼,大门日夜不关,本就不是为了隔绝麻烦而建。”


    他就是这样。君子之光,其晖吉也,几乎满足了她对温润君子的所有想象。*


    这么想着,就劝不动了。


    赵妙元心下叹了口气,面上却不露分毫,反而点点头,附和道:“上官姑娘就安心在此住下吧。”


    硬拦只会显得她无理取闹,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还会将花满楼推远。不如顺势而为,将这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再来她也想看看,有她在旁,花满楼是否还会如同记忆中那般,轻易交付真心。


    被上官飞燕一打岔,先前他们在干什么想什么,赵妙元完全忘了。给她安排住宿,暗中警惕,检查房间门窗,一套流程走下来,等她再记起自己是在考虑告白的,已经完全错过了机会。


    柳环痕很快带着几个丐帮弟子回来,而且花光了长公主荷包里的所有钱。


    那些人手脚麻利,见了满地尸首也不多话,收了钱便开始清理。花满楼听着那拖拽尸体的沉闷声响,眉头微蹙,终于忍不住再次走出门去,对那几个丐帮弟子道:“有劳几位,若能寻个地方好生安葬,花某另有薄酬奉上。”


    几个乞丐愣了一下,咂咂嘴:“花公子就是心善,这些个泼皮无赖,丢去乱葬岗喂野狗都算便宜他们了。”


    上官飞燕在一旁怯生生拉着赵妙元的衣袖,小声道:“元姐姐,我虽气他们追杀我,可也没想让他们都死光……柳姑娘她……也太……”


    她眼圈一红,偷偷去觑花满楼的反应。


    赵妙元不动声色地抽回袖子:“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若非她出手,此刻躺在地上的或许就是你了。”


    花满楼轻轻叹了口气:“柳姑娘护卫之心可嘉,只是……或许下次等问清真相之后再做打算?”


    柳环痕皱眉,正要说话,却被赵妙元代答道:“这等恶人,问也问不出什么,还会胡搅蛮缠,扰了小楼清净。圈圈出手的确快了些,但在我看来,不过是省去了后续的麻烦而已。”


    话语之间,回护之意不能再明显。


    花满楼不是很赞同:“生命何其可贵。纵然是恶人的生命,亦当心存一分敬畏,怎能不由分说便随意剥夺?”


    “杀人者,人恒杀之。他们应该有数。”赵妙元简简单单地回,“花七公子这般心软,日后怕是要被世道欺负。”


    她欣赏他的善良,这是她前世就为之倾心的品质,但这份善良,有时也会成为最容易被人利用的弱点。


    上官飞燕看看赵妙元,又看看花满楼,见他们立场相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然而,预想中的争执并未发生。花满楼沉默一瞬,脸上并无愠色,反而露出了一抹纵容的浅笑,无奈道:“不是还有元姑娘在一旁看着我么?”


    这话说得自然至极,甚至带了点不自知的狭昵。赵妙元心头微微一跳,那点不悦也就散去了。


    因着上官飞燕这个不速之客,外出探查隐形人组织的事只得暂且搁置。赵妙元不欲在她面前暴露身份和目的,便只与花满楼待在小楼中,整理由恒我属下暗中送来的零星情报,可惜进展甚微。究其原因,一部分是根本找不到什么,另一部分则是因为上官飞燕。


    这女子似乎有无穷的精力,整日围着花满楼打转,“花公子”长,“花公子”短,语气里充满了崇拜与依赖。在知道花满楼是瞎子,而且和赵妙元如今只是朋友之后,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每当赵妙元与花满楼独处,上官飞燕总会恰好出现。她会给花满楼描述窗外飞过的蝴蝶,会问他园中某种花的香气,会自告奋勇要为他抚琴,虽然琴艺实在算不上高明。


    然后说上一句:“元姐姐整日看那些枯燥的文书,定然不会留意到这些。”


    花满楼总是含笑听着,偶尔温柔回应。他素来喜欢生命的热闹与活力,上官飞燕叽叽喳喳,在他听来,或许反而是寂静世界里的一抹亮色。至于她身上的怪异之处,他也并非毫无所觉,只是他的教养让他无法对一位孤苦无依的女子疾言厉色。更何况,他始终认为,她的某些行为,或许只是源于不安与恐惧。


    瞎子到底和常人不一样,在赵妙元和柳环痕这里,对上官飞燕只有两个字:忍受。


    “元姐姐,你尝尝这糕点,是我特意去街上买的。”上官飞燕将一碟点心推到赵妙元面前,语气带着几分讨好,“花公子说这点心铺子开了几十年,味道最是正宗。”


    赵妙元看也没看那糕点,张嘴就是瞎话:“我不吃甜食,上官姑娘自己享用便是。”


    “啊……”


    上官飞燕笑容一滞,有些委屈地看向花满楼:“花公子,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惹元姐姐生气了?”


    花满楼尚未开口,一旁的柳环痕直接嗤笑出声:“喂,你这人好没道理,我们家小姐不爱吃甜食,跟喜不喜欢你有什么关系?少在那里自作多情。”


    上官飞燕被噎得脸色一阵青白,咬着唇,仿佛下一秒就要哭了。


    “柳姑娘,上官姑娘也是好意,莫要如此说话。”花满楼道。


    柳环痕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对长公主做巨丑的鬼脸。


    赵妙元差点笑出声来。想着都已经出宫了,还要面对这种不入流的宫斗,实在是委屈了这条乡野小蛇。于是站起身,对她说:“好了。陪你出去透透风,走。”


    二人勾肩搭背地出了屋子,上官飞燕目送她们离开,不动声色地啐了一口。又凑到花满楼身边,低声问:“花公子,元姐姐她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我在这里,打扰到你们了?”


    话音刚落,立刻捂住嘴,摆手说:“其实元姐姐人很好,就是看我的眼神总是冷冷的,我……我有点怕她。”


    花满楼沉默了一下,安慰道:“上官姑娘多心了。元姑娘她辈分于族中显贵,又管家惯了,性子一向强些,并非针对你。”


    “原来如此。我就说,元姐姐一身的威严,难怪这样气派!”


    上官飞燕点点头,一派天真地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嫉恨。


    她就知道。


    辈分显贵,还能管家……


    岂不又是一个该死的上官丹凤?——


    作者有话说:*出自原文


    *出自《周易未济》


    第90章


    这日午后,赵妙元刚巧收到了一份密报,正在书房阅览。花满楼坐在窗边读琴谱,上官飞燕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了进来,请他们吃。


    赵妙元抬眼看她,忽然问了一句:“上官姑娘,那日-你说,在饭馆被追杀,丢了全身家当,可还记得是哪家饭馆?”


    上官飞燕愣了一下,立即笑答道:“就是前面街口那家悦来轩呀。”


    “哦,悦来轩。”


    赵妙元点了点头。


    “这倒奇了。他们家跑堂的伙计李四,前些日子偷窃主家钱财,闹上了官府,害得整个店面也跟着关了门,今天才重新开业。不知上官姑娘,是怎么在一家关了门的饭馆里吃饭,还丢了家当的呢?”


    上官飞燕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神一闪,就道:“真的?时日有些久,我记不清了。反正不是悦来轩,就是松鹤楼,我只吃过那两家。”


    “松鹤楼?”柳环痕不知何时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我今天带回来的午饭就是松鹤楼的,去的时候还特意问了老板。人家可是说这几个月来从未有人去闹事,也没见过什么姑娘被追杀。”


    “上官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飞燕脸色白了,求助似地看向花满楼:“花公子,我当时太害怕了,可能记错了地方……或许是另一家……”


    花满楼听着她们的对话,没有出声。赵妙元把那份密报拍在桌上:“既然如此,这是苏州城内所有大小饭馆、茶楼的名录和近况。上官姑娘现在便指认出那一家,就算分不清,我也可以派人一个个问过去,保证将你所有东西都追回来。”


    “这……这……”上官飞燕眼珠乱瞟,“我丢的东西也没多少,就不用麻烦元姐姐大费周章了吧……”


    柳环痕嗤笑一声:“编,继续编啊。再不老实交代,直接送你去见官!”


    “别!”上官飞燕脱口而出。见事情再无转圜之地,她身体晃了晃,跌坐在地,泪水瞬间涌了出来,“我不是故意的……”


    “你究竟为什么处心积虑混进小楼?”赵妙元问她。


    花满楼也锁起眉:“上官姑娘,事到如今,你若还有隐情,不妨直言。”


    上官飞燕可怜兮兮地说:“其实,我不是什么普通女子,我是金鹏王朝的宗室后裔,大金鹏王的孙女。”


    “大金鹏王?”花满楼微微动容。


    金鹏王朝是关外历史悠久的富庶国度,以黄金、珠宝和文治著称,王族世代姓上官。五十年前,因邻国觊觎其财富,联合草原骑兵入侵,王朝覆灭。这些他也有所耳闻。


    “正是。”上官飞燕说,“我们一族背负着复国的重任,流落中原,隐姓埋名。可是如今,王朝的财富被奸人侵占,我年迈的爷爷也忧愤成疾,命不久矣。那些财富,是我们复国唯一的希望,没有它,我们大金鹏王族的血脉就要彻底断绝了!”


    “所以,你就找到跟你们毫无瓜葛的花满楼,欺骗他的感情,想等水到渠成了,便让他帮你追回财宝?”赵妙元挑眉问。


    上官飞燕抹着眼泪:“花公子的小楼日夜门户不关,不就是为了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么?现在除了金鹏王朝,还有谁更需要帮助?我一个小女子,除了用这种办法,还能怎么办……”


    赵妙元和柳环痕听得眉头大皱,就见上官飞燕跪在地上,膝行几步,攀着花满楼的膝盖哭道:“我知道我骗了你们,是我不对。可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花公子,你仁心侠名,求求你,帮帮我,帮帮我爷爷吧!”


    花满楼见不得有人跪他,立刻微微倾身,虚扶了一下上官飞燕的手臂:“上官姑娘,请起来说话。”


    上官飞燕仰着脸,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她没有立刻起身,反而更紧地抓住了花满楼的衣袂:“花公子,你肯信我?你肯帮我?”


    花满楼轻轻叹了口气:“我相信,你此刻的眼泪并非全然作伪。只是此事牵连甚广,关乎前朝遗秘,并非一人一家之事。我需要见到你的祖父,大金鹏王,亲耳听他一言。”


    上官飞燕忙不迭点头,从地上站了起来:“好,好!我这就带你去见爷爷!他就在一处旧日行宫暂住,金鹏王朝的威严,即便落魄至此,也依然存在,只要你亲眼见到他,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花满楼还没说话,赵妙元就道:“不行。”


    “为……为什么不行?”上官飞燕问。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是你一面之词。”赵妙元走到她面前,几乎逼视道,“所谓的追杀是假,饭馆是假,如今又冒出一个前朝遗孤,富可敌国的财富,还有不知名的强大仇敌。漏洞百出的说辞,你还要骗他去?”


    上官飞燕被她压着问,又惧又惊,一时语塞,眼圈再次红了:“你若不信,一起跟着亲眼去看看便知。我爷爷……他真的时日无多了,只想在临终前,见一见能托付重任的仁义之士,为我们上官家,为金鹏王朝讨回一个公道……”


    “我才不去。”赵妙元冷笑。


    谁知,花满楼沉默片刻,转向赵妙元的方向,低声商量道:“妙元,我想去看看。可以么?”


    他叫了她的名字。这还是第一次。


    赵妙元心头一跳,抬起眼,目光掠过他平静的面容,又扫过上官飞燕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你决定了?”


    “若你实在不允,那便算了。”花满楼含笑道。


    “……”


    赵妙元心头的火,遇到他后是怎么也发不出来。只能问:“少来。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想,若此事为真,其中牵扯恐怕不小,绝非她能独自承担。若此事为假,在下也好当面揭穿,免得她再以此为由,滋扰他人,或生其他事端。”花满楼说。


    “你既然知道可能是假,何必亲身犯险?”长公主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她来历不明,言语多有不实之处。那所谓的行宫,是龙潭还是虎穴,尚未可知。”


    花满楼微微侧首,窗外光线落在他肩头,勾勒出恰到好处的轮廓。他笑着说:“正因尚未可知,才需亲眼印证。这世间骗局诸多,但若因惧怕受骗,便对一切求助之声闭目塞听,岂非因噎废食?”


    稍作停顿,他嗓音愈发低沉柔和,诚恳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正因有你在此,我才更能安心前去。无论那行宫里是真是假,是正是邪,总归有人知晓我的去向。”


    赵妙元凝视他片刻,指尖在书案上轻轻一敲,复又松开。


    “你既心意已决,我多说无益。”她垂下眼帘,“你要去,便自己去吧。”


    感觉到她语气中细微的疏离,花满楼朝她走近两步,二人距离一下拉近不少,赵妙元已经能看清他眼底的微光。


    “妙元,我此去只为求证,与旁人无关。无论见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会尽快回来,与你……与你们分说明白。”


    看着花满楼随上官飞燕离去,背影消失在院门外。柳环痕走到她身边:“你这都能忍?”


    赵妙元收回目光,淡淡道:“他有他的路要走,我有我的事要做。”


    转身回到书案前,指尖拂过那份密报:“宫九所言之事,既然明察无用,不妨试试暗访。刚巧,今夜姑苏城中有鬼市。”


    “鬼市?”柳环痕愣了一下,“就是那种半夜开张,卖些见不得光玩意儿的黑市?”


    赵妙元摇摇头:“这次不是。《番禺杂记》中有言:‘半夜而合,鸡鸣而散。市中人皆虚形,与之交易,多得异物。’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这可是真正的‘鬼’市。”


    柳环痕来了兴致:“真的?这你都能找到?”


    赵妙元晃了晃手中纸张:“恒我密报传来的呗。”


    柳环痕:“这张?这张不是苏州饭馆茶楼的名单么?”


    赵妙元失笑。


    “你傻啊,就那些东西,哪里需要动用密报。”她说,“我当时是在诈她呢。”


    “啊!你这个坏人,连我都被骗过了!”柳环痕大呼小叫起来。


    低头躲过她的袭击,长公主从袖中排出六枚铜钱,合拢,轻轻摇晃,而后抛掷。根据六次抛掷结果,她指尖在案上虚画,推演卦爻变化,很快就得出结论。


    “坤上离下,明夷之象,利艰贞。晦而向明,暗夜求索,方位指向东南,近水。鬼市入口,当在城东南临河某处。”


    于是子时过半,万籁俱寂,赵妙元与柳环痕皆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衣衫,沿着白日算定的方向,悄无声息地行至城东南。


    姑苏城已经陷入沉睡,小桥流水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波光,与白日的喧嚣判若两地。两岸黑瓦白墙倒映水中,轮廓被水波揉得有些模糊,只有她们二人的脚步声,敲在青石板上。


    “这地方静得也太瘆人了,连只野猫都没有,果然是鬼待的。”柳环痕搓了搓胳膊,去挽长公主的腰。


    赵妙元瞥她:“你一个妖怪,难道还怕鬼?”


    “当然啦。”柳环痕瞪大眼睛,“妖怪又不是不会死。”


    很有道理了。


    赵妙元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越往前,越荒凉,好像走到了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拐过一个长满青苔的河湾,景象骤变。


    “咦,这怎么……?”柳环痕惊讶地看着前方。


    那里,竟然是一座断桥——


    作者有话说:国庆没咋码字,存稿锐减[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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