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张无梦听完她的叙述,面露了然,点头叹道:“原来如此。神赖人灵,香火愿力最是纯粹,护住了她的生机。加上你们双生双契,魂魄相连,注定她命不该绝。”
赵妙元惊得站了起来,扒着师父小臂,狂喜道:“真的?!”
张无梦将她手拍开,掐指一算,抚须说:“莫要高兴太早。这样,你先去那棵树上,摘一枚蛇卵下来。”
他抬手指的地方,是山门前一株虬枝盘错的老松。
虽然摸不着头脑,但赵妙元也算习惯自己师父神神叨叨的讲话方式。并不多问,走到松树前,挽起衣袖爬了上去。
果然,老松主干分叉的地方有个小小树洞,树洞里头,就静静躺着一枚拇指大小的青壳蛇卵。赵妙元将其取下,捧回张无梦面前。
张无梦接过蛇卵,置于掌心,口中开始低声念诵些什么。赵妙元屏住呼吸,就见养魂瓶瓶塞“波”的一声脱落,胎光流转开来,缓缓脱离玉瓶,汇成一道涓涓细流,注入那枚蛇卵之中。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当张无梦不再发声,柳环痕的魂魄已经全数流进蛇卵里,那肉-体凡胎的青色小蛋瞬间灵气四溢。
“拿去吧。”张无梦说,将蛇卵递还给长公主,“以新生躯壳温养其魂,方能逃过天道的四九劫网。”
赵妙元不太敢去接。
她感到自己与柳环痕的那点连结,在这天地间,似乎又重新出现了。
而且,就在这枚蛇卵里。
努力攥了一把拳头,她才能尽量平稳地将它拿过,放进自己装口脂的随身小匣中去。
“能否破壳重生,看她造化,亦看你的心力。”张无梦道。
“……是。”
赵妙元用指尖极轻地摩挲着蛋壳,感受其中熟悉的气息,不免喉头一哽。
正在此时,却听旁边原随云道:“鸿蒙先生,晚辈亦有一事相求。”
她转头,就见原随云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来,对着张无梦深深一揖。顿时了然道:这才是他同意,并且陪同自己前来天台山求见师父的原因吧。
蝙蝠公子对自己的眼睛,仍然是不死心。
对于这种执念深重之人,鸿蒙先生都不需要听他讲话,直接道:“你所求之事,贫道无能为力。”
原随云眉头一跳:“先生——”
“师父不如看上一眼。”赵妙元忽然出声,“不知您与弟子的想法,是否一致。”
原随云脸上露出一丝讶然。他恐怕没有想到,长公主殿下会出言相助于他。
是为了偿还方才一跪的人情?抑或是……
不过张无梦似乎猜出了自己弟子的心思,呵呵一笑,也不推辞,直接问:“你的结论是什么?”
赵妙元说了四个字:“骑虎难下。”
张无梦点点头,转回身,对原随云道:“既如此,你上前来。”
这也许是最后一个能挽救自己失明命运的存在了。
原随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才依言上前。
鸿蒙先生并未触碰他,只是伸手在他双眼前感应了片刻。心跳声如擂鼓,响在蝙蝠岛主灵敏的耳朵中。他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面前掌心所吸引,晃晃悠悠朝那里飘去……
几息后,原随云听到一声叹息。
他心脏骤沉,只听张无梦的声音淡淡道:“我的徒儿判断无误。”
原随云的脸白了。但鸿蒙先生说话从来单刀直入。
“你的眼疾,如果只是眼疾,尚且有法可施。”他平静地说,“然而,它已成为汝所行诸业的根本。你走的道,你的一举一动,都由源头业力缠绕而成,如果强行剥离,只有一死而已。”
话音落下,观前一片寂静。原随云面上虚假的温和已经荡然无存。他僵在原地,神情竟然是手足无措的,好像回到了失去视力的第一天。
赵妙元站在一旁,看着原随云紧抿的唇线,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升起浅淡的怜悯。
二人上山,一人怀抱希望而归,另一人……
如果他一生基业都源自于眼盲,那么也就是说,此人对于未来的规划和希冀,也都凭此而立。现在幻想一朝被打破,不知道心中该有多么绝望。
下山的路,原随云走得恍恍惚惚。
他早已忘了自己带着竹杖,只茫然往前走。步伐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几次都险些被山阶上的碎石苔藓绊倒。
最后一次时,长公主终于忍不住,伸手扶了他一把。
原随云似乎连身旁有人都记不得了,手臂上陡然传来温热触感,他整个人猛地一震,停下脚步回望,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赵妙元懒得管他那么多,只是不想人跌死在这儿。她皱眉道:“你行不行?不行我喊丁枫过来了。”
原随云沉默着,没有说话。山风穿过林隙,吹动他额前碎发,他忽然自嘲地一笑。
“我没事,多谢殿下。”他说,脸色恢复了一点。
赵妙元想要抽回胳膊,原随云却没有松开,反而就着被她扶住的姿势,将手臂稍稍收紧了一些。
“山路崎岖,你我彼此搀扶着,走下去便好。”
回蝙蝠岛的路途,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
船破开海浪,舱里摇晃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赵妙元手中拿着装有蛇卵的小闸,去看对面的原随云。
自下山登船后,他就再也没说过话。
“原随云。”她喊他。
原随云抬起头,面无表情。
赵妙元清了清嗓子,问:“你还要绑架我么?”
眼睛是彻底治不好了,他再绑着她,似乎也没用。
沉默半晌,原随云道:“殿下,现在我们仍在岛外。”
“所以?”
“所以您的法力并未被约束。若您等不及,大可自行离开。”原随云说。
点点头,赵妙元又道:“如果我走了,吴明风水局的解法,你还会告诉我么?”
原随云没回答。
叹了口气,赵妙元倒回椅子里,不再追问。
一路无话,重新踏上蝙蝠岛后,依然是住在那座仿造的小楼。二人皆十分疲惫,回到房间后,自然倒头就睡。
赵妙元抱着蛇蛋,梦境光怪陆离。不知过了多久,却被一阵压抑的痛吟声吵醒。
断断续续,伴随若有若无的闷哼,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赵妙元坐起身,侧耳倾听,发现声音是从主卧方向传来。
是原随云?他怎么了?
她皱起眉头,静坐了片刻,痛吟声非但没有停止,还好似愈加激烈了。
踟蹰半晌,最终,赵妙元还是掀开被子,循着声音摸向了主卧。
主卧没有点灯,推开门,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赵妙元看到原随云蜷缩在床榻之上,身体时不时微微痉挛,双手自始至终,都死死捂着自己的眼睛。
她心中疑惑,踮着脚摸进去,低声唤道:“原随云?”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长公主犹豫了一下,慢慢走到床榻前。
靠近了,视野更加清晰,能清楚看到床上人的全貌。原随云穿着中衣,似乎之前已经入睡,此时把被子全踢走了,正死死咬紧牙关,额头上沁出细密冷汗,将几缕碎发都黏在了皮肤上。
他的双手非常用力,指尖泛白,仿佛想将自己的眼睛生生抠出来。
“原随云,你怎么了?”赵妙元又问,声音提高了一些。
床上的人动了一下,双唇没有血色,从齿缝间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眼睛,好、痛……”
眼睛痛?
赵妙元蹙起眉,左右观瞧几眼,没看出什么,便将新手教学界面调出来,去看那些丝线的状态。
然而,原随云的丝线,与之前并没什么差别。
那两条连接双眼的,依旧断着,黯淡无光,也没什么病变的迹象。
赵妙元心中了然。
应该是心理因素的缘故,用这个时代的话说,就是心病。
白日里千方百计得到的结果,对蝙蝠公子来说,还是太残酷了。巨大的绝望,在夜深人静时化作噬心之痛,折磨着他的神经。
这般想着,长公主下意识坐到床边,想把此人摁在眼上的手拿下来。原随云神志并不十分清晰,感到有东西触碰,倏然一下甩开,重新去捂剧痛的眼睛。
赵妙元手背被打了一下,“啧”了一声,见他冷汗涔涔,也没有深究的心思,冷冷道:“别动。”
说着,她抓住那两只乱挥的手腕,将掌心轻轻覆上了他的眼皮。
长公主方才仓促出门,没穿太多衣服,此时手心是凉的。
而人在痛苦的时候,皮肤是滚烫的。
冰火两重的感触,似乎起到了一些安抚作用。原随云挣扎的力道渐小,身体也略微放松下来,只是胸膛依旧剧烈起伏,呼吸紊乱无比。
赵妙元能清晰感觉到,手下人的眼睑在自己掌心下急促地颤动。她的手掌稳如磐石,手心却很柔软,覆着蝙蝠公子的眼睛,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
她想,尽一些人道主义关怀吧。等他好些了,自己就走。
她万万没有想到,过了一会儿,自己掌心里,竟然感到一阵无法忽视的湿润。
“……”
赵妙元震惊了。
原随云,不会哭了吧……?
这可是原随云啊!
手僵硬了,停留在这人眼睛上,一时间不知是该收回,还是该继续放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还是小心翼翼地将手缩了回来。
泪水浸-湿皮肤的触感非常怪异,她不动神色,捻了一下掌心,听到原随云沙哑的声音:“殿下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赵妙元一愣,说:“你又在瞎想了。”
原随云自嘲地低笑出声。
沉默良久,黑暗中,他轻轻问:“难道我这一生,就是个死结么?”
第122章
赵妙元知道他在说什么。
因盲生怨,因怨造业,业力反噬,加固盲疾……就像一个精心编织的怪圈,将这只蝙蝠死死困在其中,无论朝哪个方向挣扎,最终都会回到原点。
确实是死结。死结也就罢了,放在那里不去解,尚有另一方天地可以享受。然而,原随云偏偏是个倔的,一辈子都在钻牛角尖,非得解开它不可。
赵妙元突然想到苏轼,心说,要是这个世界现在已经有苏学士了该多好,还能给蝙蝠岛主树个榜样。
“莫听穿林打叶声啊,原公子。”她道,“物来则应,过去不留,物物而不物于物,方能得大逍遥。这世上之事,本来就是也无风雨也无晴的。”*
“‘也无风雨也无晴’……”原随云低声重复了一遍,“殿下好诗才,好豁达。”
“拾人牙慧罢了。”赵妙元淡淡道,“或许适合你现在听。”
她的意思是让人赶紧重新打起精神,他们之间回到先前那种不咸不淡的相处模式,你好我也好。谁知,原少庄主完全不按章程来,听她这么说完,根本不接茬,反而挣脱长公主的束缚,握住她手腕,柔声说:“殿下愿意出言安慰我,是不是意味着,您也是在乎我的?”
月光从窗棂暗暗照进来,看着他玉白的脸,赵妙元无语凝噎。
他又开始模仿花满楼了。
“别这么讲话。”她说。
原随云幽幽一叹,道:“只怕我用自己的模样对您,您就更不在意我了。”
长公主嗤笑:“说得好像你就在意我一样。”
“我当然在意您。”
蝙蝠岛主眉眼温柔,接话接得毫无负担。他自榻上撑起身子,朝赵妙元的方向靠近,长发披散在素白中衣上,更衬得他面色苍白,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
赵妙元早知道他生得好,现在这般情态,更让她心头一跳。
“谁信啊。”她说,语气却不自觉放缓。
原随云闷闷地笑,右手放在了她的肩头,抚摸着朝后。
“真的。”
他把脸凑到长公主耳畔。
“因为您和我是一种人。”
赵妙元下意识抬手抵住他的胸膛,让他坐直了好好说话,思绪却不由自主发散开来。
这句话原随云之前说过,那时她只当是疯话,未曾理会。然而现在却不得不放在心上。
她和这个人,这个口蜜腹剑、机关算尽的蝙蝠岛主,是同一种人?
仔细去想,自己与花满楼和展昭那般光明磊落的人物相处,确实总觉得隔了一层。
是因为这样,展昭回到自己身边后,才总是沉默么?因为这样,花父花母在得知花满楼与她两心相悦时,才那般忧虑么?
这一瞬恍惚,没有逃过蝙蝠公子的感知。
原随云再次倾身向前。
那张脸凑到眼前,赵妙元才发现,他和花满楼长得并不像。
尤其是那双眼睛。
花满楼双眼明亮,眼角下垂,还有卧蚕,看着就使她心底发软。然而,原随云的眼睛是上挑的。
那是一双凌厉的凤眸。只是平时他装惯了,总是时时刻刻挂着笑意,才让人误以为温和。
即便眼角泛红,泪光点点,上翘的弧度仍存三分锋锐。此时,他的瞳孔因久盲而失去焦距,眼睫浓且黑,随着呼吸微微颤-抖,缓慢地靠近过来。
他哑声说:“这世上再也没有我们这么相像的人了,所以我在意您。”
双唇相触,微凉而柔软。
下一刻,长公主回过神,一把推开了他。
原随云也没有强求,顺从地退开些许,只是似乎有点困惑,问她:“这么多日子过去,殿下与我朝夕相对,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喜欢么?”
赵妙元没有回答,上下扫了他一眼,反问:“你这张嘴亲过多少个女人?”
原随云蹙起眉,很可怜的样子,道:“您又亲过多少个男人?”
这两个问题衔接得太过顺滑,长公主一下乐了。她施施然说:“我亲过的男人,都是干净的。”
原随云顿时哑口无言。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男女之事亦是工具。他向来荤素不忌,的确谈不上什么洁身自好。
见他语塞,赵妙元伸手,在他脸颊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行了,别多想了。”她说,站起身,理了理微乱的衣袖,“赶紧睡吧,你不睡我还要睡。别吵吵。”
转身径直离开主卧,轻轻带上了房门。
原随云仍然坐在榻上,面朝门口没有动。月光下,他脸上的神情已经全部褪-去。
那晚后,原随云似乎打定了什么主意,开始频繁离岛。每次回来,风尘仆仆,但依旧住在小楼主卧里。同时,他履行承诺,真的在小楼不远处开始动工修建新的住所,看那工程,规模似乎不小。
两人见面次数不多,关系倒是诡异地好了不少。有时候会一起煮茶喝酒,聊聊天什么的。
自从上次赵妙元不小心拿了苏东坡的词来好为人师,原随云似乎就认定她颇有诗才,时常邀她切磋。赵妙元暗暗叫苦:她腹中墨水多半来自死记硬背,原随云此人却当真文武双全,才高八斗,诗词歌赋信手拈来,才思之敏捷,要是按照这个时代联句的玩法,赵妙元迟早露馅儿。
一日原随云回来带了一坛酒,要以窗外草木行酒令。长公主硬着头皮说了几句,都被原随云接上,佯怒道:“喝死我不成?不玩了。”
“殿下莫恼,在下陪一杯便是了。”原随云笑着给自己斟酒,“下一句我先来?”
他望着窗外绵绵细雨,思索一息,吟道:“‘冷雨侵阶湿翠钿,梨花一树不成眠’……殿下觉得如何?”
这句十分应景,雨打梨花,闺怨闲愁,辞藻也工丽。赵妙元心中压力更大,搜肠刮肚半晌,也只想得起些残句,不得已之下又搬出了苏子瞻:“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故将别语恼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
原随云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感慨地说:“真是好句。只是以男子的口吻作词,却怎么听上去十分哀怨?”
赵妙元疑惑:“哀怨?‘故将别语恼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这不是挺旖旎的?”
原随云失笑道:“殿下怎么直接看后句去了。”
上辈子语文就学得平平无奇,赵妙元有些不好意思:“我怎么知道,这也不是我写的。”
原随云好奇:“是哪位大家所作?”
“一位隐逸之人,名姓不显,你不知道的。”长公主敷衍地说。
原随云点点头:“‘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多情总被无情恼,看来,遇到殿下这般狠心的谪仙人后,连隐士也会受情伤了。”
“……”赵妙元道,“无聊。”
说罢拂袖而去,正好找由头开溜。
更多时候,赵妙元一个人在小楼孵蛋,丝毫不敢懈怠。想必原随云也知道,待在蝙蝠岛上,赵妙元法力受制,安全起见,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十分无聊。所以偶尔他回来时,会带点材料给她搭窝,有几块品质极佳的暖玉,放在蛇卵周围,确实好用。
不过这一次,原随云离岛已经快要十天,却久久没有归来。
起初,每日送来饭食起居用物的,还是那几个熟悉的女仆,沉默寡言,从不踏入内室。
但这日午后,脚步声却比往常要重,也更急促些。
门破天荒被推开,一个女仆装扮的少女端着托盘走进来。
赵妙元一开始没有在意,坐在窗边软榻上,掌心悬于蛇卵上方,垂眸孵蛋。却听“啪擦”一下,抬眼望去,是女仆将东西放下,盘盏与桌面碰撞,发出一阵脆响。
那少女动作绝称不上小心,和以往女仆相比,更是已经可以说一句粗鲁。她放好东西后并未立刻离开,反而直起身,一双明亮双眸毫不避讳地打量起室内陈设,目光流转,最后落在了赵妙元身上。
蝙蝠岛上的人,无论男女,大多死气沉沉。如这般鲜活的,实在罕见。
而且,她那视线,怎么看怎么带着挑剔,尤其是打量赵妙元的时候。
长公主心道我怎么惹她了,将蛇卵收入袖中,开口问:“新来的?”
那少女一愣,点头道:“是!之前服侍你的姐姐病了,所以让我来替班,你可别罚她。别罚她哦!”
她语速极快,长公主还没问几句,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讲了,看来脾气也急。
赵妙元觉得有趣,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呃了一声,眼珠一转:“我……我叫灵芝!”
赵妙元一怔,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试探道:“哦……听你口音,不像是海边长大的。你是哪里人?”
“当然啦。我家在济南府,四季如春,比起这里可舒服多了。”少女挺了挺胸脯,骄矜地说。
赵妙元嗯了一声:“海岛气候变化最是多端,你冒冒失失来这里,金老夫人恐怕要担心。”
“我奶奶才不知道我在……啊!”
少女——现在可以称之为金灵芝,一下捂住嘴,脸色骤变:“你、你套我话!你果然是个坏女人!”——
作者有话说:*出自《庄子》《定风波》,有改动。意为人应主宰外物,而非被外物所役使。若执着于功名、财富、是非,就会沦为“物的奴隶”;唯有超越世俗价值,方能获得精神自由。
第123章
赵妙元心想你这话也太好套了一点,面上就露出些笑意,逗她说:“万福万寿园的金大小姐,怎么屈尊降贵,来这海外孤岛做起端茶送水的活计了?”
金灵芝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跺脚道:“要你管,我想来便来!倒是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么特别的楼,是他给你修的么?”
她目光再次扫过室内雅致的陈设,语气里醋意几乎要溢出来:“你和原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赵妙元心下了然,原来是冲着原随云来的。
她慢条斯理地摊开手:“如你所见,绑架犯和人质的关系。”
“绑……绑架?”
金灵芝明显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上下打量着赵妙元,见她气定神闲地坐在这里,身上衣物虽不华丽却质地精良,怎么看都不像个人质。
“你骗谁!他为什么要绑架你,又为什么将你安置在此处?”
她失神一瞬,声音低了下去:“上次我来的时候,蝙蝠岛上还没有这座小楼……”
这位金大小姐,竟然并不是初次踏足蝙蝠岛?
看来她对原随云用情不浅。就是不知金太夫人知不知道。
“这你得问原随云自己,又不是我想住在这里。”赵妙元意有所指地说。
金灵芝咬着下-唇,不说话了。
她不是愚笨之人,只是性子被娇惯得直来直去,此刻听长公主言语间的意味,再联想原随云对此女如何特殊对待,心中那股酸涩与不安愈发浓重。
赵妙元道:“我说完了,是不是该你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回过神,金灵芝昂起头,像是要给自己增添底气,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和原随云在江湖上遭遇劫匪、同甘共苦、生死相依的经历。语气里带着炫耀,目光灼灼地盯着赵妙元,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嫉妒。
然而赵妙元听完,却只是哦了一声,点评道:“装得真好。”
“你!”
金灵芝以为她在讽刺自己编瞎话,气得不轻,伸手指着赵妙元道:“你以为你是长公主就了不起吗?我告诉你,现在的蝙蝠岛已经变了,也不是那么好待的地方了!你……”
“做什么反应这么大?”赵妙元打断了她,笑着道,“我又没说你。”
“那你说谁?”金灵芝瞪着她。
赵妙元说:“当然是你家原小公子了。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装得道貌岸然,连万福万寿园的金大小姐都能被他拐来这里。”
金灵芝呆住了。想必自从她知道无争山庄的原少庄主就是蝙蝠公子的时候,心里便一直有所挣扎,只是不知原随云那条银舌头说了什么,才将她暂时安抚下来。此时被戳破心事,金灵芝眼中茫然一闪,随即又恼道:“你胡说,原公子他不是那样的人!”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赵妙元摇了摇头,无意与她争辩,“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冒充女仆,私自潜入此地见我,若被丁枫发现,他会如何处置?”
提到丁枫,金灵芝脸上闪过一丝惧色。她似乎这才意识到时间过去已久,神色慌张起来,看了看门外,又狠狠瞪了赵妙元一眼:“你、你等着!我还会再来的!”
说罢,她像是生怕被抓住,也顾不上再放狠话,转身跑离了小楼。
室内重新恢复安静,金灵芝带来的那点鲜活气儿也随之被抽走。赵妙元将袖中蛇卵取出,重新置于暖玉凹槽中,心中盘旋着金灵芝的话。
“现在的蝙蝠岛已经变了”……
哪里变了?和原随云这么多天没回来有没有关联?
她有一种感觉,金灵芝此番二次上岛,肯定不止孤身一人,恐怕会带来什么变动。
这种预感,在当天深夜得到了印证。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赵妙元已熄灯就寝,楼下院外却传来一阵轻轻脚步声。
那种脚步声她太熟悉了,每当原随云想让她发现自己到来时,步伐就会放重一点。
然而今日,那脚步声在院门口停顿了。
没有走入,也没有离去,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赵妙元甚至能想象出他站在院中的样子。
她起身,披上外衫,下了楼,轻轻拉开房门。
“你回来了?”
月光如水,流淌下来,照见院子里站着的人。原随云穿着锦袍,长身玉立,听到声音,抬头望过来。
他面上虽说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仿佛压抑着某些情绪,唇抿得很紧,下颌绷着,双眸在漆黑夜色下极为幽深,与平时完全不同。
看他这副模样,赵妙元心头莫名一紧,走到人身前上下打量几眼,也没发现什么不妥。不由问:“怎么了?”
因为眼盲,原随云看人的时候,虽然方向也是精确的,却总会有一种目光穿透对方望向远处的感觉,此时亦是如此。
原随云没回答长公主的话,而是慢慢抬起手,然后出乎赵妙元意料地,向前一步,轻轻抱住了她。
赵妙元一愣。
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情-欲,赵妙元能闻到他身上的海风气息,仿佛他出海归来十分寒冷,所以抱一下长公主取取暖而已。
因此,她没有推开,任由他抱着,一头雾水地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原随云脸颊轻轻蹭过她的发顶,过了一会儿,才平静地说:“陪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今晚的拍卖会。”
蝙蝠岛的拍卖会,拍卖什么东西的都有。赵妙元早有耳闻,没想到今天突然有此殊荣,得以亲见。
洞窟里还是漆黑一片,每次她进出这里,原随云都会带着她歪七扭八狂走一通,以防长公主记住出口的路线,能够独立走出这地下迷宫。这次也一样,他们走了很久,最终抵达一处似乎极为开阔的地方,很多人挤在这里,窃窃私语,嗡嗡作响,应该都是参会的宾客。
他们没跟这些人挤在一处。摸着黑,长公主跟在蝙蝠公子身后,沿一条狭窄的阶梯向上,来到洞穴最高处,最隐蔽的第三层,一个悬空的看台。
眼睛适应了黑暗,隐约能看到看台前沿摆放着一张张宽大的座椅。原随云走到椅旁站定,面前就是栏杆,对长公主说:“站过来。”
今晚的一切都太过突兀迷离,赵妙元警惕摇头道:“我在后面站着就行。”
原随云也没有强求,只笑了一下,说:“随您心意。不过,若是等会儿听到有想要的东西,可以上前告知在下。”
赵妙元想不出自己会想要蝙蝠岛上卖的任何东西。
下方洞穴不知发生了什么,嘈杂声渐渐平息下来。她看见原随云走到一根喇叭状铜管面前,下一刻,他的声音清晰传遍了洞穴的每一个角落。
“诸位远道而来,蝙蝠岛蓬荜生辉。”
落针可闻。
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原随云轻而易举把控住了这地下王国的话语权。
“老规矩,价高者得,银货两讫,离岛之后,恩怨自理。”
洞穴中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
“今夜第一件,”蝙蝠岛主淡淡道,“‘追风剑’周远。”
话音落下,洞穴顶部的机关转动,似乎又一个铁笼从黑暗中缓缓降下,落在中-央的石台上。
今天蝙蝠岛上拍卖的,竟然是活人。
“起价,黄金五千两。”
下方黑暗中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竞价声:
“六千两!”
“八千!”
“一万!这厮当年杀我兄长,今日定要将他挫骨扬灰!”
“一万二千两!”
赵妙元皱眉听着,说了一句:“乌合之众。”
蝙蝠公子似乎轻笑了一声。
接下来几件拍卖品大抵如此,都是江湖上有些名号的人物,或因仇怨,或因利益,到了此地,像货物一样被叫卖。竞价金额也一路攀升,动辄便是数十万乃至上百万两黄金,数字之巨,令人咋舌。
原随云始终站在看台前沿,音透过机关传出,不带丝毫感情,冷静地主持着这场饕餮盛宴。终于,在又一件“货物”以近两百万两黄金的价格成交后,洞穴内短暂安静了片刻,似乎都在等待压轴之物的登场。
原随云也停顿了一下。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背对着她,赵妙元也能感觉到他气息有所变化。呼吸声似乎加快了一点,是……兴奋?或者快意?还是什么更难以名状的情绪……
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比之前更缓,口吻更柔,引人遐思。
“今夜最后一件……”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欣赏下方因期待而愈发凝重的寂静。
然后,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报出了那个名字:
“江南花家,花满楼。”
“……”
赵妙元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猛地冲向头顶。她死死盯着下方铁笼,笼中那袭杏白长衫在幽暗光线下若隐若现,刺得她眼睛生疼。
洞穴下方在片刻的死寂后,轰然炸开。
“花满楼?是江南花家的七公子?”
“那个瞎子?花家如今可是皇商……”
“蝙蝠岛连他都敢动?!”
惊愕、质疑、兴奋,嘈杂的声浪几乎要掀翻洞顶。
原随云似乎朝长公主的方向侧了侧身子,讥诮的声音透过机关再次响起:“当然。这世上,难道还有第二个花满楼?”——
作者有话说:蝙蝠公子:嫉妒使人黄金万两
第124章
下方又是一阵骚动。有人感慨于蝙蝠岛手段通天,竟能将花家七公子弄来。但议论归议论,一时间却无人出价。
江南花家富甲天下,近来更与皇室关系密切,谁也不想轻易招惹这等庞然大物。
短暂的冷场。
原随云并不急躁,等了一刻钟,见确实没有人拍卖,嘈杂声也逐渐冷却,淡淡道:“既然无人出价,那此件货物,便按规矩处理吧。”
处理?
赵妙元的心脏猛地一缩。
下方黑暗中,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沉声问道:“处理?怎么个处理法?”
蝙蝠岛主冰冷地说:“自然是杀了。我的货物,就算砸在手里,也绝无亏本贱卖的道理。”
赵妙元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明知自己与花满楼的关系,如此做派,是试探?是胁迫?还是当真疯了?
不,原随云从不做无意义之事。他定然有所图谋。她若此刻冲出去,才是正中其下怀。况且,方才那道声音……陆小凤?
因这处理二字,下方弥漫开诡异寂静,所有人都在左右衡量价值与风险。仿佛只是临时起意,蝙蝠公子忽然又开口了,语气轻描淡写:“不过,既然流拍,附赠一个添头也好。”
“什么添头?”
玩弄猎物的过程使他感到愉悦,原随云轻笑一声,说:“南侠,展昭。”
话音落下的瞬间,头顶机关再次转动,另一个稍小些的铁笼并排降下,与关着花满楼的笼子列在石台之上。
虽然光线昏暗,距离也远,看不真切笼中人具体形貌,但不知为何,那笼子降下的刹那,赵妙元心脏狂跳起来。
他们真的在这里!
所有的权衡都被抛之脑后,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蝙蝠岛是如何同时擒住这两人,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冲到了看台前沿,伸手便欲去抓原随云的衣袖。
“你……!”
她的话未能说完。
蝙蝠公子仿佛背后长眼,脚步向后微微一撤,精准地避开了她指尖。同时,他反手一抓,铁钳般的手指牢牢扣住了长公主手腕,力道之大,让她腕骨一阵生疼。
赵妙元只觉一股巧劲传来,身不由己地被向后一甩,天旋地转间,后背撞上了什么毛茸茸却僵硬的东西。
是那张铺着不知名兽皮的座椅。
她跌坐进去,尚未挣扎起身,就听见“嗤”的一声——
一点火星,自原随云指尖弹出,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落在了第三层石壁边缘。
下一刻,“轰!”
一道火线沿着石壁急速蔓延,如同沉睡的火龙被瞬间惊醒,迅速连成一片辉煌的光带,自上而下,顷刻间便将这地下洞穴照得亮如白昼!
黑暗,蝙蝠岛赖以生存的伪装,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
刺目的光线让赵妙元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
宏阔得惊人的穹顶,嶙峋的怪石,整个洞穴的全貌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火光之下。下方密密麻麻慌乱失措的宾客们,脸上交织着惊愕、恐惧与愤怒,身份在强光下无所遁形。
洞穴中-央石台上的铁笼中,昏迷不醒的两个人,真的是花满楼与展昭。
不知何时,原随云已经不见了。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或惊或怒,都聚焦于洞穴最高处,突然被火光照亮的看台上。
那把宽阔的虎皮交椅,代表了蝙蝠岛至高无上的权利,此刻上面坐着的,只有一位额上一点红痕的华服女子。
几个时辰之前,地下洞穴的某处狭窄通道内,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心中为自己撬锁的手艺感慨。
他身旁,陆小凤正将一件从守卫身上扒下来的黑色斗篷披在胡铁花肩上,遮住他原本那身破烂衣裳。
被镣铐束缚太久,胡铁花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腕子,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上却没什么喜色:“老臭虫,四条眉毛,谢了!但我们现在得赶紧去找花满楼和展昭!”
陆小凤眉头紧锁:“我们摸遍了所有牢房,根本没见到他们的人影。老胡,你被关进来最早,有没有见过他们?”
胡铁花用力摇头:“没有。从我被扔进这鬼地方开始,就是一个人!”
他顿了顿,看向楚留香:“对了,你们有没有见到那两位姓刘的掌侍姑娘?她们原本是跟着花满楼一道的。”
“没有。”楚留香说,“那对姐妹心思缜密,潜入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要寻找长公主殿下,因此并未与我们同路。”
“长公主……”陆小凤眼神一凝,抓住胡铁花的胳膊,“老胡,你一直被关在这里,见过她没有?或者听到关于她的消息了没?”
胡铁花苦笑道:“我一直被关在这石头笼子里,连送饭的都难得见一次,怎么可能见到长公主?”
陆小凤松开手,沉默下来。他想起那位在两军阵前神秘消失的长公主殿下,脸上就掠过一阵烦乱。
楚留香问胡铁花:“老胡,你要找的人,看到了吗?”
胡铁花浑身一震,眼神黯淡下去,摇了摇头:“没有……你呢?”
楚留香轻轻叹了口气:“你问的是哪一个?”
胡铁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默下去。
他问的是高亚男,还是金灵芝?他自己也说不清。
“高姑娘就在后面不远处的岔路接应,”楚留香说道,“但金灵芝……我们一路行来,并未见到她的踪迹。”
胡铁花猛地抬头,惶惑地问:“她会去哪里?会不会已经……”
“我不知道。”楚留香表情严肃,“但我觉得,金姑娘与这蝙蝠岛的关系,恐怕并非我们之前所想的那般简单。”
“不可能!”胡铁花脱口而出,“她是金太夫人最疼爱的小孙女,名门正派之后,怎么可能和蝙蝠岛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
尚未说完,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他。
“她的确是万福万寿园的大小姐,这一点,胡大侠没有说错。”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仿佛说话之人就站在他们身边。
“但是,”那声音不疾不徐,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与我蝙蝠岛,也的确关系不浅。”
话音落下的刹那,楚留香三人背脊上同时窜起一股寒意,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
这通道前后除了他们空无一人,可它听起来偏偏如此之近,又诡异地让人感到遥远,仿佛来自地底深处。
楚留香反应最快,猛地回头,目光如电般扫过通道石壁,很快定格在墙壁上方一个不起眼的阴影处。那里,嵌着一截喇叭状的黄铜色管口。
陆小凤和胡铁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他们这才意识到,在蝙蝠岛这座地下迷宫里,他们或许从未有过真正的隐秘。每一句交谈,每一次喘息,都可能通过无处不在的机关,传达到某个隐藏在黑暗深处的耳朵里。
而那刚刚说话的人,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楚留香道:“阁下就是蝙蝠公子?”
“不错。楚香帅,久仰了。”
陆小凤再也按捺不住,一步踏前,抓着那铜管大声说:“你把长公主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与那铜管嘴对嘴,若那边的蝙蝠公子离得近了,简直要被他吼聋。不过,他的声音却依旧从容,甚至笑起来,带了一丝玩味:“陆大侠何出此言?殿下身份尊贵,意志自由,何须用一个‘藏’字?”
陆小凤听都没听进去,说:“快把她还回来,否则朝廷大军一到,就把你这里夷平!”
铜管里的笑声更清晰了些,讥诮地道:“陆大侠,这种虚张声势的话,还是少说为妙。朝廷如今正忙着与西夏和谈,暗地里精锐兵力尽数调往西北边境布防,哪还有什么大军能抽调来这海外孤岛?”
陆小凤心头一震。朝廷与西夏和谈是明面上的事,暗中调兵西北防备开战,乃是极高机密,连他也是从追命嘴里套来的。蝙蝠公子远在海外,竟对此了如指掌!
他不说话,楚留香就接过话头:“蝙蝠公子,你挟持当朝长公主,总该有个理由。”
那声音说:“如果她自己心甘情愿留在此地,那就不需要理由。”
楚留香明显愣了一下。心甘情愿?这怎么可能?
一旁的胡铁花大声插嘴:“放屁!长公主金枝玉叶,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待在你这见不得光的地方?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吗?”
蝙蝠公子轻笑:“怎么不可能?万福万寿园的金大小姐,不就一次次心甘情愿地来了么?”
胡铁花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金灵芝……她真的是自愿来的?为什么?
这番对话信息量有些太大了,蝙蝠公子却不再给他们时间,从容发出邀请:“我知道,空口无凭,诸位定然不信。既然如此,不如亲自来看一看。
“今夜子时,蝙蝠岛拍卖会照常举行,我诚挚邀请三位前来观礼。届时,你们想知道的,或许就能找到答案。”——
作者有话说:猫猫花花清仓大甩卖
第125章
蝙蝠岛赖以生存的黑暗帷幕已被刺破,方才还隐藏在阴影里的匿名宾客们,此刻于煌煌火光下无所遁形。
“那是……苍山派的刘长老?”
“快看那边!那个不是号称‘君子剑’的崔大侠吗?他怎么也在这里!”
“还有那个,是漕帮的副帮主!”
“我的天,王员外,您不是在家守孝吗?怎会在此……”
尴尬的辩解声充斥洞窟,平日里道貌岸然的侠客,富甲一方的商贾,甚至还有几位隐约有官身的,都暴露于彼此惊愕的目光中。
捂脸的捂脸,蹲下的蹲下,好一番推搡。最后,他们的视线还是集中在最高处,看台那道唯一的身影之上。
楚留香、陆小凤、胡铁花混在人群边缘,同样仰头望去。当他们看清那虎皮交椅上端坐的女子是谁时,三人脸上同时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鬓发如云,眉眼秾丽,额间一点朱砂在火光下愈发殷红,那是秦国长公主赵妙元无疑。
她身上没有枷锁,没有束缚,于象征着蝙蝠岛至高权力的位置上,就那样静静端坐。神色虽然凝重,却绝非囚徒之态。
“她……她怎么会坐在那里?”陆小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楚留香眉头紧锁,胡铁花更是张大了嘴,看看台上的长公主,又看看身旁两人,完全搞不清状况。
就在此时,看台一侧,一直垂手侍立的丁枫突然动了。
他快步上前,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竟朝着端坐的赵妙元单膝跪地,恭谨道:“眼下情形,该如何处置?请公子示下!”
“公子”!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洞穴中炸响。
“公子?!他叫她公子?!”
“蝙蝠公子……竟然是个女人?!”
一个声音尖叫道:“等等……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是……是秦国长公主殿下!我在温州见过她!”
短暂的死寂后,哗然一片。
“什么?长公主?!”
“怎么可能!长公主殿下怎么会是蝙蝠公子?!”
有人仿佛瞬间明白了一切:“难怪蝙蝠岛能有如此势力,网罗如此多的秘密……原来背后是朝廷,是长公主!”
立刻有人附和:“沽名钓誉!平日里装得那般清高,立生祠,筹钱粮,背地里却经营这等肮脏勾当!”
言辞激烈,全然忘了自己此刻正身处这肮脏勾当的现场,也是其中一员。
惊疑的议论声与指责声混杂在一起,当真是百口莫辩的情形。赵妙元端坐椅上,听着下方涌来的种种污蔑,皱起眉,心中了然。
这就是原随云的目的,他的脱身之计。
指尖点点交椅扶手,赵妙元转过头,直接对丁枫下令道:“将笼中人放出来。”
丁枫愣住了。
他抬起头,跪在那里,一时没有动作。
他大概从未想过,这位被公子强行推至台前,意在嫁祸的长公主,不仅不慌,反而顺势利用这层身份,借机胁迫于他。
见丁枫迟疑,赵妙元声音陡然转厉:“我不是蝙蝠公子吗?你不该服从我的命令吗?!”
她环视下方,目光扫过那些或震惊或愤怒的面孔,最后重新钉在丁枫身上,一字一句,不容置疑:“现在,立刻,把人放了!”
整个洞穴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被长公主凌厉的气势所慑,就连楚留香和陆小凤也露出讶异的神色。
丁枫脸色变幻不定,下意识侧耳,想听某处隐秘的指示,但黑暗中并无回应。他抬头看向赵妙元,她坐在那里,目光冰冷地逼视他,仿佛她真的就是这座蝙蝠岛的主人。
迟疑,挣扎。
最终,丁枫咬了咬牙,低声道:“是,公子。”
他站起身,快步走到石台边缘,对下方看守笼子的护卫打了个手势。
机关转动的声音再次响起,关押着花满楼和展昭的两个铁笼缓缓落地,笼门上铁锁咔哒一声,弹开了。
不等台下众人反应,长公主已霍然起身,快步走下看台,径直来到石台中-央。
她俯身钻进铁笼,先探了探离得最近的花满楼鼻息,指尖感受到平稳悠长的呼吸,又伸手搭上展昭的腕脉,脉搏虽有些虚弱,但并无大碍,看来只是被药物迷住,心下稍安。
她一手膝弯,一手肩头,抱起展昭走出笼子。下方人群中,三道身影如大鸟般疾掠而上,轻飘飘落在石台边缘,正是楚留香、陆小凤与胡铁花。
“殿下!”陆小凤第一个冲上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
赵妙元把展昭安置在墙角,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是蝙蝠公子。”
“你当然不是!”陆小凤立刻道,随即追问,“可谁是?”
赵妙元站起身,打了个手势,让他去抱花满楼,一边言简意赅地吐-出三个字:“原随云。”
“什么?!”
胡铁花如遭重击,猛地后退半步。他与原随云相交时间不短,一直以为无争山庄的少庄主是位气度高华、温文尔雅的君子,不假思索地道:“不可能!他怎么会是蝙蝠公子?!他一直都在帮我们,他……”
赵妙元抬起眼帘,淡淡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难道从没有想过,为什么蝙蝠公子要叫蝙蝠公子?”
三人俱是一怔。
蝙蝠公子?
他们先前以为,是因为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蝙蝠岛才叫蝙蝠岛,而蝙蝠公子就是蝙蝠岛主的意思。但假如把重点放在蝙蝠公子的蝙蝠二字上……
蝙蝠的特点,就是昼伏夜出,目不能视……
陆小凤猛地一击掌,失声道:“是因为眼盲!”
楚留香脸色凝重,缓缓点头:“不错。江湖上武功绝顶的盲人,屈指可数。”
总不可能是花满楼吧,他还在这里躺着呢。
剩下的,还有谁?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无争山庄少主,年幼失明,武功深不可测的原随云!
此人恰巧与他们相遇,恰巧有船可以驶向蝙蝠岛,以及他能轻易擒拿花满楼和展昭的实力……先前种种疑点串联起来,三人心中立刻信了七分,一股寒意自脚底窜上脊梁。
赵妙元出声,打断了他们的思绪:“他走了,你们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三人对视一眼,点点头,正要运轻功离开,丁枫的声音骤然响起:“你们不能走。”
黑暗中立刻涌出数十名身着黑衣的护卫,将整个石台团团围住,手持利刃,对准了台上几人。
赵妙元从展昭身边站起身,踏前一步,对丁枫道:“你现在又不听我的命令了?”
丁枫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并不回答,抬手喝道:“杀!”
“——杀什么?”
黑衣护卫还未动作,一道女声轻飘飘响起,带着笑意。
瞬间,丁枫浑身汗毛倒竖。他甚至来不及回头,就感到颈后一道锐风袭来。
白衣人如同鬼魅,凭空出现在他身后。那人身形纤细,动作快得只留一片残影,双手各执一剑,在丁枫脖颈交叉一绞!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丁枫脸上表情已经凝固,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随即身体软倒下去,鲜血这才从脖颈的断口处汩汩涌出。
白衣人轻盈落地,顺手掀开宽大兜帽,露出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是长公主府的左掌侍刘弦。
而方才说话之人,此刻也自看台另一侧缓缓走出。同样一身白衣,气质却很亲和,嘴角永远噙着笑意,是右掌侍刘盈。
她背后跟着十余个同样身着白衣的人,他们衣襟胸口处,都用银线绣着一圈形态不断变化的月亮图样,从新月到满月,周而复始。
陆小凤一眼便认出那标志性的图案,脱口而出:“恒我!”
自从上次在青衣楼见到长公主未名的势力之后,他就好奇得抓心挠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各处调查,掘地三尺之下也未打听出任何线索,最后花了一枚金锭,才从大智大通嘴里得到这两个字。
刘盈带来的白衣人不过十余之数,但动作迅捷如电,配合默契,招式狠辣精准,甫一加入战团,便如虎入羊群。不过片刻功夫,围住石台的黑衣人已倒下一-大半,剩余几人见势不妙,慌忙向后撤去,隐入下方人群阴影之中。
变故连连发生,转折接着转折,台下众多江湖人士惊疑不定,面面相觑,愣在原地手足无措。楚留香眼见时机已到,身形一展,柳絮般跃上一处稍高的石柱,朗声开口:“诸位!请听楚某一言!”
名满天下的盗帅出面,自然能够服众,骚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楚留香环视众人,坦然道:“在下楚留香,今日与好友陆小凤、胡铁花潜入此岛,乃是受南侠展昭所托,专为寻回失踪已久的秦国长公主殿下。”
他伸手指向石台:“诸位方才亲眼所见,试问,若殿下真是蝙蝠岛之主,为何会被迫现身于此?又为何要下令释放被擒的花满楼与展昭?”
“众所周知,两个月前,长公主殿下亲临西北前线,于两军阵前鼓舞士气,却突然神秘失踪。朝野震动,神通侯方小侯爷亦曾公开言明,殿下乃是遭人绑架。”
目光扫过方才叫嚷得最凶的几个人,楚留香缓缓地说。
“请问普天之下,什么势力才能于万军之中,悄无声息地绑走当朝长公主?除了这神秘莫测的蝙蝠岛,还有谁能做到?”
第126章
他逻辑十分清晰,一番话下来,顿时让台下许多人露出思索的神色。有人忍不住高声问道:“香帅,你的意思是,长公主殿下也是受害者,是那蝙蝠公子绑架了她,又在此刻栽赃嫁祸?”
“正是。”楚留香斩钉截铁道,“诸位皆是明眼人,切莫中了这奸贼的诡计。”
台下沉默片刻,随即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香帅说得有理!”
“我就说长公主殿下怎会做出此等事!”
“香帅需要我们做什么,但请吩咐!绝不能让那罪魁祸首跑了!
一时间群情激愤,楚留香抱拳环揖:“多谢诸位深明大义。眼下当务之急,是封-锁岛屿各处出口,搜寻蝙蝠公子踪迹。还请诸位相互配合,莫要自乱阵脚。”
众人纷纷应诺,开始自发组织起来。石台之上,陆小凤蹲在花满楼身边,仔细检查一番,对一旁的赵妙元道:“殿下放心,他们两个只是中了寻常的迷-药,约莫再过一刻钟,便能自行苏醒。”
赵妙元舒了一口气,点点头:“那就好。”
“殿下,那原随云把你抓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陆小凤忍不住好奇。
“治眼睛。”赵妙元道。
几人都是一愣。赵妙元说:“我看了,治不了。”
楚留香与陆小凤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沉重。距离长公主失踪开始算起,她已经被绑来此处快两个月了。她既然无法替蝙蝠公子治疗眼疾,这么长的时间,原随云会对她做什么……
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绑架到荒岛,他们心中不免想到最坏的结果。然而赵妙元丝毫不觉,对三人道:“这两个我来照顾,你们快去追他吧,莫要让人跑了。”
三人看了看四周混乱的场面,有些迟疑。
长公主扫他们一眼,说:“有恒我在,不必担心本宫。原随云有船,若去晚了,茫茫大海,怎么找人?”
陆小凤一下释然了。长公主这样的人物,就算孑然一身,又怎么可能给那蝙蝠尝到甜头?
楚留香和胡铁花也不再犹豫,一点头:“好,殿下保重!”
说罢,三人身形一晃,掠下石台,朝着洞穴深处追去。
石台上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赵妙元与恒我,还有那两个昏迷不醒的人。赵妙元左右看看,略一沉吟,拉起展昭的手,在他手背第二掌骨桡侧中点狠狠一按。
合谷穴是手阳明大肠经原穴,神经分布丰富。不过两三息功夫,他便皱起眉头,闷哼一声,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睁开了眼睛。
视线起初有些模糊涣散,待聚焦后,展昭瞬间难以抑制地惊喜起来,脱口道:“殿下!”
赵妙元忍不住一笑:“嗯。”
刚刚苏醒的人四肢还有些软绵,她将他稍稍扶正,又如法炮制,在花满楼合谷穴上用力一按,果然也把人按醒了。
花满楼看不见,醒的时候更加茫然。他感官异常敏锐,立刻察觉到身边有人,而且气息熟悉,下意识伸手去摸:“殿下?”
赵妙元心道果然还不清醒,否则这么个翩翩君子,怎么可能突然拿手摸人。她握了一下他的手以示确认,随即立马放开,道:“是我。”
手中触感一纵即逝,长公主的指尖迅速划过他掌心,花满楼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丝失落。
一旁展昭恰巧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扶着额角的手一顿,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复杂的情绪。
赵妙元没察觉出二人的心思,开口问道:“你们是怎么落入原随云手中的?”
“原随云?”花满楼闻言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蝙蝠公子,就是原随云原公子?”
长公主嗯了一声。花满楼难以置信地顿住了,低下头,怅然道:“竟然是他……我还曾将他引为知己。”
同为目不能视之人,他曾觉得与原随云之间有一种超越常人的共鸣,却未曾想……
看着他面露失落,赵妙元没有多言,转向侍立一旁的刘盈与刘弦,吩咐道:“乘此群龙无首的机会,你二人率领恒我,肃清洞内残余抵抗,掌控关键通道。我不想在追捕原随云时,看到他还有什么援手或后路可用。”
刘盈与刘弦齐声应是,领着十余道白影齐齐散入黑暗之中。见他们离去,赵妙元对身边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再说。”
展昭与花满楼点头称是,三人遂离开石台,开始摸索着找出路。然而,一旦离开拍卖广场,火光便不见了,四周迅速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之前每次进出洞窟,原随云都会带着长公主七拐八绕,路径复杂诡异,她根本无法记住。
她不认路,第一次来这里的展昭就更别说了。一筹莫展之际,花满楼突然道:“跟我来。”
他五感敏锐,可以听到风-流动的声音,感觉到空气的湿度变化。按照这些指示,便能准确选择岔路方向。
赵妙元不由感慨道:“果然原汤化原食。在这黑暗世界里,也唯有你有能力与蝙蝠公子一较高下。”
花满楼被她这奇怪的比喻逗乐了,摇了摇头:“什么叫做‘原汤化原食’?”
长公主嘿嘿一笑,搡着他往前。于是花满楼打头,赵妙元居中,展昭殿后,三人踏入花满楼所指认的那条隧道之中。
常年不见光,隧道中潮湿寒冷,四周石壁冰冷坚硬,一片黑暗狭窄中,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回响。赵妙元将自己这两个月的经历草草带过,展昭也利索地把他们那头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总而言之,就是长公主突然从延州城不见了,方应看留下掌军,他和刘盈刘弦毫无头绪之下,联系了香帅和陆小凤帮忙。陆小凤带上了自愿前来的花满楼,正好胡铁花又在找高亚男几人,这帮人一路追查下去,在沿海找到了几个眼睛被缝起来的女人。
那些可怜的女人自叙说,她们曾在一座名叫蝙蝠岛的海外孤岛上做女仆,眼睛就是被蝙蝠岛主缝起来的,而现在之所以能被放出来,便是托了长公主殿下的福。
“所以,你们就上了原随云的船?”
“是。”展昭懊恼地说,“他说自己的船只恰好可以前往那片海域,且他对蝙蝠岛亦有所耳闻,愿助一臂之力。我们未能识破他的真面目……”
花满楼困惑道:“这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们几人一同登岛,为何偏偏只有我与展护卫被迷晕,带至那拍卖台上?”
黑暗中,赵妙元心虚一笑,心说那定然是因为你们二人与我关系匪浅了。她清清嗓子,对花满楼说:“说起来,你为什么要跟来蝙蝠岛,这里肯定要恶心死你了吧。”
花满楼温和说:“不至于。”
但他们彼此都知道,花满楼热爱生命,珍视光明与美好,此处的一切都与他的人生信念背道而驰。论他在世上最厌恶之地,这阴暗肮脏草菅人命的蝙蝠岛若排第二,恐怕再无别处能称第一。
长公主便道:“很至于。若是让你爹娘知道了,肯定又要担心了。”
她本来是随口说说,但话一出口就感觉不对。
什么叫“又”?
当初花家父母竭力反对花满楼与她过于亲近,正是因为长公主天潢贵胄,所处环境复杂诡谲,怕他们天性纯良的小儿子,会因她而卷入到这种阴险肮脏草菅人命的环境中去。
她此刻提及这话,简直就是自戳痛处,还顺带戳了一把花满楼的。
天地良心她真的没这想法,但花满楼何等心思敏锐,听了已经沉默下去,半晌苦涩地说:“即便只是作为朋友,得知殿下身陷险境,花满楼也一定会前来的。”
通道内气氛变得尴尬起来,更何况长公主还听到身后的展昭步伐顿了一瞬。
她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挽回,脑袋顶上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那笑声并非来自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三人的脚步登时停住了。赵妙元感到手腕一紧,是身后展昭怕人再丢,抓住了她。
那声音带着几分玩味,悠悠自嘲道:“看来是在下错了。和花七公子相像,果真不能算是什么优势。”
赵妙元心中一惊,脱口道:“原随云?”
那声音一叹,自说自话道:“谁能想到,威名赫赫的长公主,竟然倾心于一小小侍卫呢?”
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指节骤然收紧。赵妙元侧头看去,黑暗中只能勉强勾勒出展昭咬紧的下颌线条。而前方的花满楼,身体也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赵妙元被说得心头火起,冷声道:“少藏头露尾说怪话。你不逃跑反而在这里,到底要干嘛?”
原随云的声音低低一笑,无奈地说:“殿下将我的后路都堵死了,我还往哪里逃?”
长公主道:“你待如何。”
原随云嗓音温柔:“只能委屈殿下亲自来做我的后路了。”
“后路”两字一落,三人身后不知何处,衣袂飞扬声一响。展昭与花满楼同时察觉到异样。
展昭瞬间放开赵妙元手腕,猫起身,右手已紧紧握住了巨阙的剑柄。花满楼道:“原公子,你何至于此。”
黑暗中的声音没有回答,只是笑起来,笑声在狭窄的密道里回荡。长公主被两人环在中间,本应万无一失。
谁知,某个刹那,她突然感到脚下一空!
第127章
谁都没想到,机关竟然在脚下。石质地面毫无征兆地向下翻开,她甚至来不及惊呼出声,身体便骤然失重,向下坠落!
“殿下!”
那机关闭合得极快,瞬间便已严丝合缝。伴随扑到地上敲击石板的闷响,上方几乎同时传来展昭与花满楼惊急的呼喊声。
坠落远比想象中短暂,不过一息之间,赵妙元就落进了一个微凉的怀抱之中。
那人似乎早已计算好位置,稳稳将她接住,坠落的重力没让他移动分毫。赵妙元又惊又怒,挣扎了一下,根本挣脱不开,这才对他文弱外表下的精壮躯体有所认知。
鼻尖萦绕上熟悉的冷冽熏香,耳边,紧贴着的胸膛里传来低沉震动。男人愉悦的哼笑声再次响起,他抱着她,开始往前走去。
“原随云?”她咬牙切齿。
“殿下。”原随云施施然道。
“放我下来。”
原随云非但没放,甚至还有闲心将她往上掂了掂,调整成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长公主火得不行,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意,窝在他怀里问:“你到底要怎么样?”
“殿下息怒。”原随云柔柔说,“我知道,您从一开始就看上了这座蝙蝠岛,所以方才我才顺水推舟,将蝙蝠公子这个身份让给了您。”
赵妙元心道你那是让吗?!就听他又说:“可您似乎并不领情,非但要毁了在下的基业,还想断我生路。如今我已无处可去,思来想去,也只好请您陪我一起离开了。”
嫁祸不成就挟持,赵妙元被他这番强词夺理气得胸闷,索性闭上嘴,不再与他浪费口舌,心中只反复滚过两个字:无耻。
原随云似乎也并不需要她回应,抱着她,在漆黑狭窄的通道中稳步前行。
沉默地走了一段,忽然,蝙蝠公子的脚步毫无预兆地停住了。
前方黑暗中,一个女声响起:“……原公子?”
是金灵芝。
原随云沉默了一瞬,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不回到楚留香他们身边去,来找我做什么?”
“我……”金灵芝哽咽地说,“那你抱着她,又是做什么?”
赵妙元立刻抓住机会开口:“金姑娘说得对。原少庄主,我们无亲无故,你实在不该与本宫这般搂搂抱抱。”
原随云理所当然地否决道:“我还需要殿下为我开路呢。”
长公主尚未反驳,金灵芝已急切地抢白道:“那你挟持我!你挟持我,他们也一样会投鼠忌器,会为你开路的!我比她有用!”
原随云再次沉默,不知他心中对这位痴情的追求者是何种想法。赵妙元也不想知道。
趁他心神微分的这一刹那,她抓住机会,猛地扭身发力,从蝙蝠公子怀中挣了出去!
足尖落地,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一只微凉的手如同铁钳般,已精准地扼住了她后颈。
“殿下,”原随云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可别想着逃跑,您跑不出去的。”
这倒是真的。蝙蝠岛地下迷宫错综复杂,机关遍布,没有他引路,旁人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心念电转间,赵妙元放弃了挣扎,眼珠一转,就说:“好,我不跑。但我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让金姑娘伤心生气。”
她望向金灵芝的方向,轻松道:“这样吧,原随云,你让她来挟持我。”
对面两人都是一愣。金灵芝呆呆重复:“我、我来挟持你?”
“对呀,”赵妙元语气坦然,“你也有武功,不是么?你我都是女子,你搂着我,总比让你的原公子抱着我要好。”
既能靠近原随云,参与到他重要的计划中去,又能将长公主从原随云怀里分开。金灵芝明显犹豫起来。
蝙蝠公子自然比她更警惕,扼住赵妙元后颈的手指微微收紧:“殿下又在设什么机巧?”
赵妙元吃痛,不耐烦地蹙眉道:“我只是不想等会儿出去,被展昭看到我和你抱在一起。他那人看着闷,心眼却小得很,若是看见了定要同我闹别扭,烦也烦死了。”
听了这话,原随云当场便冷笑出声:“我竟不知,一个区区五品带刀侍卫,竟能让长公主殿下费心至此。”
“你当然不懂。”赵妙元反唇相讥,“别废话了,到底行不行?不行你就继续抱着,我先想想办法咬舌自尽。”
通道内陷入一片沉寂,数息之后,原随云缓缓松开了手。
“既然如此……便有劳金姑娘拿我的剑,帮我这个忙。”
出口在一处隐蔽的天然小码头,他们走出去时,果然看到嶙峋礁石后,密密麻麻站满了围堵蝙蝠公子的人。
火把将这片小小的海湾照得亮如白昼,楚留香、陆小凤、胡铁花站在最前方,神色凝重。他们身后,是众多义愤填膺的江湖人士。人群一侧,展昭与花满楼也赫然在列,显然通过其他路径赶到了此处。
三人走出洞窟的第一时间,展昭的目光就锁定了赵妙元,一看到她颈前那抹寒光,他瞳孔就是一缩。
原随云脸上戴着一张华美的银质面具,遮住了他的容貌,因此在场的除了楚留香几个外,大部分江湖人都没有认出,蝙蝠公子就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
然而,当众人视线落在持剑挟持长公主的人身上时,惊愕瞬间蔓延开来。
“金灵芝?!”胡铁花第一个失声喊道。
他瞪大了眼睛,痛心地说:“你……你怎么会和蝙蝠公子站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金灵芝咬着下唇,避开了胡铁花的目光。
楚留香叹气道:“老胡,你还看不出来吗?她看那人的眼神,是女人看男人的眼神。”
这话一出,胡铁花和金灵芝面上都勃然变色。
楚留香问:“金姑娘,你可知你剑下所挟,乃是当朝秦国长公主殿下?”
金灵芝带着哭腔说:“我当然知道!”
楚留香声音转沉:“既然知道,你就更应该明白,此举会为你自己,为万福万寿园带来何等灭顶之灾!金太夫人年事已高,你忍心让她承受这般后果吗?”
金灵芝抿紧了嘴唇,泪水终于滑落脸颊,但她横在赵妙元颈前的剑,却并未因此松动分毫。
“香帅何必白费唇舌。”蝙蝠公子轻飘飘开口,“有这个功夫,不如为我们三人让出一条路来。待我的船顺利起航,自然会让金姑娘将剑放下,确保殿下安然无恙。”
他说话的同时,金灵芝手腕就一用力,长公主脖子上登时流下一道血珠。
“住手!”
展昭身形一动,被楚留香一把按住。
盗帅脸色阴沉如水,盯着金灵芝手中的剑死看半晌,最终深吸一口气,对身后众人道:“全都让开。”
两个月的时间,原随云都没把长公主怎么样,现在放他们离去,至少能保住她的性命。
人群一阵骚动,但香帅威望在前,他们还是缓缓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通往码头的小道。
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蝙蝠公子率先迈步,金灵芝推着赵妙元,紧随其后,缓缓穿过人群。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有愤怒,有鄙夷,有担忧,也有像胡铁花那般痛心疾首的注视。长公主的表情仿若一潭死水,然而,当三人走到面前时,看着她颈间那道刺目的血痕,展护卫还是忍不住脱口唤道:“殿下……!”
他声音并不很响亮,在这紧张的时刻,却显得格外清晰。
蝙蝠公子的脚步顿住了。
他转过身,银质面具在火把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寒声道:“临别在即,殿下可还有什么话,想对您的小情人最后说一句的?”
赵妙元道:“有。”
蝙蝠公子说:“请讲。”
赵妙元道:“不过不是对他,是对你说的。”
蝙蝠公子明显地一愣,朝她转过脸去,面具下的双眸都睁大了一点。
赵妙元看着他。
众人只见长公主琥珀色的眼珠中幽光流转,轻轻开口道:
“我想问,究竟是谁告诉你,我不会武功的?”
话音落下,不待所有人反应,赵妙元已经动了。
那双全程看似无力垂在身侧的手,以一种令人惊诧的速度上翻,五指如钩,扣住了金灵芝持剑的手腕。紧接着腰肢微沉,肩背靠入背后人怀中,一牵一引,一靠一撞!
她武功并不高,用的是最基础的太极推手功夫,平日里金灵芝未必打不过她。然而,此刻金灵芝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外围,哪里料到长公主竟会突然发难。
她只觉手腕剧痛,手中长剑“哐当”落地,整个人被那股巧劲带得向后踉跄,空门大开。
几乎同时,一直紧绷如弦的展昭身形如箭般爆射而出。众人只见一道蓝色残影刹那间掠过数丈距离,御猫已稳稳落在长公主身侧,长臂一揽将她护在身后,手中巨阙剑刃寒光凛冽。
另一侧,早已按捺不住的胡铁花也扑上前去,双掌如风,封住了金灵芝几处大穴,将她牢牢制住,吼道:“你怎么这么糊涂?!”
瞬息之间,形势逆转,原随云再也无所依仗。然而,蝙蝠公子终究是蝙蝠公子,虽然因出乎意料而顿了一瞬,却立刻急速做出了反应。
他甚至没有试图去抢回人质,那已然来不及。在众人注意力被两位女子吸引的片刻,他足尖猛地一点地面,腾空而起,身形化作一缕青烟,“腾”地消失了!
第128章
楚留香四下一望,连半点影子都没见到,愕然道:“东瀛忍术?”
“该死,让他跑了!”陆小凤懊恼地一跺脚。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他们竟然连他往哪个方向逃都无从判断。
“殿下,您没事吧?”
赵妙元摇了摇头:“没事,先别管我。”
众人面面相觑,展昭抓着赵妙元的手,对人群沉声说:“把住岛上码头,莫让任何船离开。”
几位大侠闻言知意,立刻领人着手去办。赵妙元紧皱着眉头,回头望了一眼幽深的洞窟。不对,恒我的人还在里面,他必定不会立刻回去。
她又抬起头,望向岛屿高处山上的部分。这一望,就让她看到了小楼飞檐翘起来的一个尖角。
赵妙元一怔,心头好像被这尖角刺了一下,垂下眼帘。
“……我知道他去哪里了。”
赶到小楼时,院外已经聚集了一些江湖人士,但他们只是围在外面,不敢轻易闯入。
因为这座精致小楼的屋顶飞檐之上,一道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月光洒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银边。夜风吹拂着衣袂,使他看上去好像一位飘飘欲飞的谪仙人。
但他却是最最扭曲肮脏,恶贯满盈的蝙蝠岛之主,蝙蝠公子。
蝙蝠公子不知何时已经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俊美温文的脸庞。他不再笑了,神情是淡漠孤寂的。
有人惊呼出声:“原随云?!”
“无争山庄的少庄主竟然是蝙蝠公子??”
“这……这怎么可能?!”
人群被彻底震惊了。然而陆小凤早已知道此人真实身份,他所震惊的是另一件事。
他呆呆仰头,望着这座和花满楼住所一模一样的小楼,神情像一只呆鹅。
“这小楼……?!”
他下意识看向花满楼。花满楼虽然看不见,但感知敏锐,此刻面朝小楼的方向,眉头亦是微蹙。
愣神之际,身边刮过一阵檀香,长公主面色冻如寒霜,已然一马当先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大侠们群情激奋,对于原随云,有的说他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有的说他窃取门派绝学无-耻至极,有的说他与枯梅大师通奸陷害同门联手作恶……但看着那道屋顶上的影子,想起那些骇人听闻的传闻,他们一时间都有些发憷,竟无人敢跟着闯入。
胡铁花正在和金灵芝打架,一边吵嘴一边手脚纠缠,两人根本一点注意力都分不出来。最终,只有楚留香、陆小凤、花满楼和展昭,追随长公主跨入小楼院中。
院落清幽,花草馥郁,与外面喧嚣比起就像两个世界。展昭携着长公主,一行人飞上屋顶,怕靠近了原随云就立刻会跑,于是只遥遥站在另一头。
楚留香望着他,朗声道:“事已至此,何必执迷?无争山庄百年清誉,原老庄主尚在庄中期盼,原公子回头是岸吧。”
他说得很诚恳,屋顶那边的人闻言微微侧首,却对长公主说:“殿下也如此认为?”
想起先前他对花满楼楚留香那番唯幸运论,深知此人绝非几句劝诫所能挽回,赵妙元只道:“悬崖勒马,犹有余地。”
原随云轻轻笑了,反问:“殿下与我一起吗?”
赵妙元没有回答。
见她沉默,原随云脸上的笑意敛去,化作一片淡漠,自语般低喃道:“这句话适合殿下,却已经不适合我了。”
赵妙元说:“你即使想逃,也不该逃到屋顶上来。”
当初为了借景,原随云特地选了三面环山的山腰处建造小楼,剩下一面是悬崖峭壁,下临汹涌海涛,晴天景色绚丽无比,却根本无路可逃。
他面朝悬崖的方向,似乎在感受海风,眨了眨眼轻声说:“如果想要之事这一生都无法得到,即便逃脱,蝇营狗苟而活,又有什么意思。”
赵妙元闻言一下挑起眉毛:“别告诉我你要寻死。”
原随云倏然转回身,再次“看”向赵妙元,一张俊脸上浮现出近乎天真的好奇:“若在下当真寻死,殿下日后会偶尔想起我么?”
赵妙元冷冷地说:“堂堂蝙蝠公子若自杀而亡,我只会笑死。”
听了这毫不留情的回答,原随云点点头,感慨道:“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仙人无情,果真如此。”
回忆起之前他们探讨这首词时的情形分,赵妙元一时心下也有些默然,半晌问:“你想说什么来恼我?”
原随云忽然哈哈笑起来。
“我的别语,恐怕殿下要等到以后才能听见了。”他叹了口气,遗憾地说,“只恨不见佳人梨花枝上雨。”
赵妙元没明白他说的以后是什么意思。然而眼角余光扫过下方洞开的院门,她突然想到原随云今夜归来时那个突兀的拥抱。
难道他那时就已预见到此刻的绝境?
下意识地,她上前一步,朝着即将融入夜色的身影急道:“等等!”
原随云似乎回过头来想看看她。然而他一个几十年的瞎子,怎么可能看得到?
赵妙元有点匪夷所思地问:“你难道就真的甘心?”
原随云笑了,道:“我希望殿下一直记得我。”
只说了这么一句,他身形向后一仰,竟然直直就朝黑浪翻涌的崖下摔去。
几人大吃一惊,几步奔到屋顶另一头,眼睁睁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掉进海浪里,溅起一片白沫,然后消失不见。
院外众人遥遥看到这一幕,又见屋顶几个声名赫赫的大侠僵在原地没追下去,心知蝙蝠公子当真跳海自尽,全部惊呆了。
一片死寂之中,只听金灵芝突然长长地惨叫了一声。
那惨叫凄厉无比,仿佛要把心肝肺都呕出来。闻声望去,就见她脸上血色尽褪,不知何时已经挣脱胡铁花的桎梏,疯魔了一样向崖边冲去。
赵妙元猛地回过神,连忙一拉展昭:“带我过去!”
崖边风势更猛,吹得人衣发狂舞。等众人追过来,就看到崖底礁石嶙峋如利齿,墨蓝色的海面在月光下翻滚着浪花,哪里还有原随云的影子。
金灵芝趴在悬崖最最边缘声嘶力竭地摇头哭着,落石碎屑从她掌心撑的地方滚滚而下,胡铁花吓得脸都白了,又怕刺-激到她,一步都不敢多迈。一时之间,也只有长公主一人有胆子靠近。
见她过来,金灵芝脸上露出锥心刻骨的恨意,扑到她身上,拽住她衣领尖叫道:“你不是很有能耐吗?你不是长公主吗?!他最喜欢你了你赶紧救他呀——!!”
赵妙元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掉下去。颈间伤口又被牵扯,传来一阵刺痛。她钳住金灵芝双手,将人扳过来面对面,直视着她通红的眼睛。
在那双冷玉一般双眸的逼视下,金灵芝慢慢停下了动作。就听长公主冷然问:“清醒了吗?”
金灵芝咬住嘴唇,胸口剧烈起伏,眼里涌上泪水。
赵妙元说:“即使他刚才不跳下去,我今天也绝对不会让他活着离开这座岛。”
金灵芝哽了一下,脸色涨红,歇斯底里道:“为什么?他多爱你,你为什么不给他活路?!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赵妙元一点不为所动,反而将她箍得更紧,淡淡地说:“你知道为什么。金灵芝,你心里很清楚,他非死不可。”
金灵芝愣住了。
是啊,她知道的。
从她知道原随云就是蝙蝠公子的那一刻起,从他挟持长公主,与整个江湖乃至朝廷为敌起……他的结局,其实早已注定。
或许正因为他知道长公主心硬如铁,非要他死不可,才会在最后时刻选择跳崖,而不是任由自己被她杀死。
这是最后一点的体面。
金灵芝呆愣半晌,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她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赵妙元,将脸深深埋在她肩窝里,哭着说:“我知道,我知道!”
长公主叹了口气,轻轻回抱住她,将目光投向墨沉沉的夜空与大海。两个女人在崖前相拥了很久,侠客们静静站在不远处,没有打扰。只是几个男人都心情复杂。
楚留香还好,只是有些怅然若失。陆小凤虽然半开玩笑跟长公主表过白,到底感情并不很深,此刻神色大抵与香帅相同。
最难过的是胡铁花,还有展昭与花满楼。亲眼看到心爱之人为另一个男人而伤心难过,总是会不好受的。
夜色深浓,海涛呜咽。
蝙蝠岛上尘埃暂落,但人心浮动,诸多事宜亟待处理。夜色已深,海上风大,楚留香与陆小凤商议后,决定众人先在岛上歇息一晚,待天明再调度船只,分批离开。
长公主下令,恒我部属全面接管蝙蝠岛残存势力,肃清顽抗,同时开始清点洞窟内的人员。
洞窟深处,除了那些参与拍卖的宾客和护卫,更多的是影子般的奴仆,眼神空洞,行动机械,尤其那些被缝住双眼的赤-裸女仆,只会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连哀求都不敢发出。
赵妙元站在她们面前,只觉得心中沉重,道:“蝙蝠公子已死,蝙蝠岛从今日起不复存在。”
女仆们茫然地抬起头,“望”向声音来源。
刘盈在一旁补充道:“这位是当今秦国长公主殿下,特来解救尔等。”
赵妙元说:“本宫知道,你们对出岛见人都有所顾虑。但留在这里,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第129章
“本宫的人会为你们检查身体,分发衣物食物。待明日船只安排好,愿意归家者,会发放盘缠送你们回乡。若无家可归,或不愿回乡者,亦可另有安置,不会强求。”
奴仆们半信半疑,匍匐跪拜着谢恩。
他们心里想什么,赵妙元也不甚在意,走出洞窟,指着山腰处的小楼,还有旁边那座尚未完工的建筑,对刘盈刘弦道:“把这两个地方都烧了。”
刘盈略一迟疑:“殿下,楼里是不是还有些线索……”
“都烧了。”
恒我下属立刻执行命令。火把投入木质结构的楼体,很快,夜色中燃起冲天火光,映得半山腰一片橘红。
围观的人群不明所以,只当长公主憎恶蝙蝠公子的一切,要彻底焚毁这罪恶之地,于是无人敢置喙。这一-夜,众人只能暂时栖息在洞窟之内。
好在洞窟内原本就有许多用于招待宾客的房间,十分够用,赵妙元得以单独分得一间,展昭的则在她隔壁。
展昭回到房中,却毫无睡意,今夜发生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回旋。原随云跳崖前与长公主那番对话,这两个月里,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座被长公主执意烧毁的小楼,还有花满楼……
正心绪烦乱间,耳廓微动,却听到隔壁传来轻微的开关门声。
这么晚了,殿下要去哪里?
辗转反侧半晌,展昭还是悄然起身,跟了出去。
洞窟通道内光线昏暗,他凭借过人的耳力和感知,远远缀着那道身影走了出去,又来到蝙蝠公子跳下去的那片悬崖之上。
月光清冷,洒在焦黑废墟和嶙峋崖石上。赵妙元独自一人站在崖边,良久不动,夜风吹动她的衣裙和长发,在广阔天地间显得格外单薄。
胸中酸涩使展昭无声地叹息。他缓步走上前去,低低问:“殿下是舍不得他么?”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崖壁,赵妙元回头看他。
展昭抿住唇,望着她向自己走来,然后出其不意地,轻轻抱住了他。
“……!”
展昭如同被点了穴道般愣在原地。
他能闻到她发间檀香和身体的温度,脸颊瞬间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心跳如擂鼓。
“没有舍不得。”耳边的声音平静道,“我想确定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所以来找找他的魂魄。”
……找魂魄?
红晕尚未褪-去,展昭面上露出呆愣的神色。
赵妙元抱着他,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忽然笑了一下:“我之前跟他说,你心眼小,会吃醋。现在看来,果然是真的。”
展护卫羞愧难当,把下巴埋进长公主发鬓里当鸵鸟,半晌问:“那殿下找到了吗?”
“找到什么?”
“原公子的魂魄。”展昭说。
长公主退出他的怀抱,重新望向那片漆黑的海面,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
新死之魂气息未散,以她的感应,不应全然无踪。可此刻,崖边除了海风的腥咸与残留的焦糊气,再无其他。联想到张无梦曾断言,原随云的眼疾与业力纠缠,欲治唯有一死;再结合他今晚归来时那个异常的拥抱,拍卖会上刻意将她推至台前嫁祸,以及最后那几句意味深长的话语……
他是真的走投无路,心灰意冷而自尽吗?还是说,这一切都不过一场精心策划的金蝉脱壳,此次之后,他会成为第二个丁谓,改头换面,改名换姓,在某时某刻与她擦肩而过吗?
海雾渐起,模糊了远方海平线的轮廓,原随云是生是死,恐怕已成为一个永远的谜。
天光微熹,码头上,船只已经准备就绪,众人开始陆续登船,准备离开这片承载了太多罪恶的土地。
赵妙元站在码头边,听着刘盈与刘弦的汇报,蝙蝠岛残余势力已基本肃清,物资正在清点封存,那些奴仆也暂时得到了安置。
“还有一事。”刘弦沉声说,“刚接到飞鸽传书,西北军报,三川口一战大捷后,朝廷与西夏虽在议和,但据我方探查,西夏内部主战派势力抬头,和谈前景并不乐观。”
刘盈说:“此次和谈若破裂,恐将再启战事。”
赵妙元点点头,道:“整合恒我一切可用资源,全力备战。”
“是。”
“你们先行一步回去,妥善处理后续。”赵妙元吩咐道,“本宫还有些私事需要了结。”
刘盈刘弦领命,躬身退下。
分别的时刻即将到来,码头上人头攒动。长公主正要登船,旁边一艘较大的货船上,突然涌出来二三十个女子。双眼看着还是狰狞恐怖,但穿着新换上的布衣,头发仔细梳理过,面上带着鲜活的表情,总算正常许多。
她们快步走到赵妙元面前,齐刷刷地跪下,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番动静引得码头上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赵妙元也停下脚步,疑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为首的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女子哽咽了一下,大声道:“殿下,奴婢们是来谢恩的!”
她身后众女子也跟着磕头,纷纷道:“谢殿下救命之恩!”
赵妙元微微蹙眉:“昨日已说过,不必如此。”
为首的女子抬起头,感激地说:“昨日盈姑姑和-弦姑姑告诉我们,要将我们带回长公主府,好生调养身体,日后还会慢慢为我们寻生计活路……殿下大恩,奴婢们无以为报!”
说着从身后另一女子手中接过一件物事,双手高高捧起,举到长公主眼前。
这是一把伞。上面用各种颜色的丝线,歪歪扭扭绣满了“万民称颂”、“恩同再造”、“慈航普度”等字样,周围还签了字,不识字的就按红手印,以至于“阿多”、“招娣”等名字与密密麻麻的手印连在一起,好像万千红梅盛放。
这竟然是一把万民伞。不知这数十位目不能视的女人,是怎么连夜将它赶制出来的。
“奴婢们与岛上其他感念殿下恩德的仆从,连夜赶制了这把万民伞。”女人颤声说,“恳请殿下收下,愿殿下千岁金安,福泽绵长!”
赵妙元抿住唇。
她默然片刻,终是伸出手,郑重地接过了那把沉甸甸的伞。
“起来吧。”她温和地说,“未来的路还长,好生照顾自己。本宫希望有朝一日,这岛上生活,能成为你们口中一句笑谈而已。”
“谢殿下……”
几艘船只目的地各不相同,展昭还是要和她一块儿走的,早已跟在身后。此刻,楚留香、陆小凤、花满楼、胡铁花以及神色萎顿的金灵芝,都聚到赵妙元身边。
楚留香对她拱手说:“殿下,江湖路远,世事莫测,还请多多保重。”
赵妙元颔首:“香帅亦请珍重。”
陆小凤笑嘻嘻一闪身,将盗帅挡在身后道:“殿下,还有我呢?”
赵妙元问:“你怎么样?”
“也别忘了我呀。”陆小凤的两撇胡子翘了一下,“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保证随叫随到!”
赵妙元一乐,说:“好,我记住了。”
胡铁花撇了一眼金灵芝,重重叹了口气,抱拳道:“殿下,我不会说话,这次……多谢了!”
最后是花满楼。
他面上的表情最复杂,话却最短,只轻声说:“殿下保重。”
赵妙元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同样回道:“花公子保重。”
不再停留,转身与展昭一同登船。海风吹动,船帆缓缓升起,载着两人离开码头,驶向茫茫大海。
当岛屿彻底消失在视野中,那种一直隐隐感受到的法力滞涩感骤然消失,赵妙元深吸了一口气。
就仿佛突然出水,汹涌灌进身体的不止空气,更有无形的天地灵气直冲灵台。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神识无限扩张,脱离了肉身的束缚,以冷静到漠然的姿态,俯瞰着下方的海域、船只,乃至船上的自己。
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在这一刻被抽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天道运转在脑海。很远的地方有人坠亡,脚下海底有沉船残骸,身后的展昭正担忧而沉默地注视着她。但这一切都无法在她心中激起半分涟漪。
这种状态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息。下一刻,她的神识猛地回落,重新与肉身契合。
境界确实有所突破,对天地灵气的感应和掌控都更上一层楼,然而方才那种绝对超然,仿佛脱离人类范畴的冷漠感却一下退去,情绪波动似乎比以往更浅淡了些,像被一层薄冰覆盖的湖面,但暗流依旧,并没有消失。
赵妙元微微蹙眉,旋即又松开,摸出怀中装着蛇卵的匣子摩挲。修行之路本就是对自我的不断认知,不断超越,有所得亦有所变,很正常。
水路转陆路,一路无话。数日后,赵妙元与展昭抵达太原,以私人身份,直接前往无争山庄。庄主原东园听闻长公主殿下亲至,虽感意外,还是立刻整衣出迎。
原随云毕竟是他的独生孩子,赵妙元没告诉原东园真相,只说其在蝙蝠岛抗击蝙蝠公子时牺牲了。原东园被打击得很大,悲痛万分,当场失声痛哭。
“云儿……云儿他……”
他颤-抖着嘴唇,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茶几上,紫檀木应声裂开一道缝隙。原东园恨声问:“蝙蝠公子……恶贼!!他死了吗?!”
第130章
赵妙元回答说:“死了。他与原公子一同坠入大海,尸骨无存。”
原东园一怔。
“……一同坠海?其他人呢?”
赵妙元说:“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个。”
原东园感到一丝异样,追问:“那蝙蝠公子,究竟是谁?”
赵妙元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蝙蝠公子……就是蝙蝠公子。”
接下来的时间,原东园强撑着精神,按礼数招待二人。只是他全程都显得神思恍惚,食不知味,应对间也时常走神。
晚膳过后,仆役撤下残席,奉上清茶。原东园捧着茶杯,望着袅袅升起的热气,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对赵妙元道:“殿下,老夫……老夫险些忘了一件大事。”
赵妙元放下茶盏:“伯父请说。”
“犬子他在不久前,曾回过一趟山庄。”原东园回忆着慢慢说,“他当时交代老夫,若是日后长公主殿下驾临山庄,定要请殿下见一个人。”
赵妙元心下一动,问:“什么人?”
原东园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似乎不知该不该说,或者不知该如何说。
赵妙元道:“伯父不必顾虑。原公子是本宫的朋友,有什么事尽可直言。”
原东园似乎在这一声伯父里找到了些许勇气,沉吟一阵,对侍立一旁的管家吩咐道:“去,把西厢那位姑娘请来。”
姑娘?赵妙元与身旁的展昭对视一眼。
不多时,脚步声响起。管家引着一位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约莫二八年华,身着水红色歌姬服饰,容颜姣好,眉目柔媚,走进厅堂,不敢抬头,朝着主位方向盈盈下拜:“民女参见庄主,参见……参见贵人。”
这女子与整个无争山庄的氛围都格格不入,原东园看了看她,神色亦有些疑惑,似乎不知道自己儿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对那歌姬道:“你自己跟殿下说吧。”
那歌姬怯生生抬起头,飞快地瞟了赵妙元一眼,好像吓了一跳,又连忙低头道:“回禀贵人,约莫半月前,原公子找到民女,教了民女一首曲子。”
半月前?那时她尚在蝙蝠岛,原随云消失了好几天,原来竟是干这个去了。
歌姬回忆着说:“原公子说,待日后,若有一位额间有朱砂痣的贵女前来无争山庄,便让民女将这首曲子,唱给那位贵人听。”
到这一步,赵妙元已经完全弄不明白了。她看了看展昭,又看了看原东园,还是让她唱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歌姬身上,她似乎有些紧张,轻轻吸了一口气,朱唇轻启,幽幽唱了起来:
“兄弟生离,前朝旧事,可怜孤儿寡母;
同根相煎,不死不出,又因痴情故;
蛇儿衔尾,饮啄黑白,自古谁人能说?
怎评量:吕祖座下,忠奸宰府。”
赵妙元的脸色在歌声中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是半阙《永遇乐》。
这歌词,必然是原随云亲自填写的。虽然词意晦涩,不难听出这绝非寻常歌谣。
前朝旧事,孤儿寡母,还有那句忠奸宰府……
他究竟想告诉她什么?
赵妙元想起原随云的承诺,若她肯为他治眼,便会告诉她破解吴明那风水杀局的关键。难不成,他竟早已安排好一切,就算自己死了,线索也会通过这种方式传递到她手中?这就是他跳崖前所说,要等到以后才能听见的别语么?
想到这里,她连忙问原东园:“伯父,原公子当时可还说了别的什么?”
原东园一愣,努力回忆着,不太确定地道:“他只说殿下醉心藏书,若您想借用他的书房翻阅典籍,尽管自便,无需拘礼。”
赵妙元立刻起身:“去书房!”
原东园虽不明所以,但还是马上吩咐管家引路。
原随云的书房位于山庄深处,陈设清雅,藏书浩瀚,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一如他本人给人的感觉——深不可测。
长公主与展昭开始在里面找寻任何蛛丝马迹。
“前朝旧事……前朝?”
赵妙元念叨着,在一堆经史子集里找出了一本《五代史》。
本朝之前,是后周的天下。后周世宗柴荣驾崩,其子柴宗训幼年即位,太后垂帘听政,不久后陈桥兵变,本朝太宗皇帝身为后周大将,才趁机掠夺了皇位。这一点,与“可怜孤儿寡母”亦可对上。
不过……“兄弟生离”?
她翻开《五代史》,找到了后周末年的片段,就是一顿。这几页的纸张边缘似乎比其他部分更为磨损,旁边还有原随云的批注:
【柴宗训(箭头>)柴宗让,兄弟。】
【柴宗让,年幼走失?下落(箭头>)?】
赵妙元知道柴宗让,不过仅仅只知道一点。他是柴荣的第五子,后周亡国皇帝柴宗训的哥哥,年幼走失,不知下落。这是在正史中记载着的。
原随云是觉得他下落有异么?
她索性提笔拿纸,在原随云的书桌上把这几句批注誊写下来,咬着笔杆琢磨下面的词。
“同根相煎,不死不出,又因痴情故;”
……不死不出?这四个字怎么这么熟悉?
放到三国,这讲的是郭嘉和诸葛亮,所谓“郭嘉不死,卧龙不出”。但如果和吴明扯上关系……这不是石观音对他与刘娥之间关系的评价么?
“刘娥不死,吴明不出。”而且后面还跟了句又因痴情故。石观音不是说吴明对大娘娘有情么。
“同根相煎”则出自曹丕曹植,一般是说兄弟阋墙。但放在吴明身上是什么意思?他有兄弟?反正大娘娘肯定没有。
如果放在柴宗训和柴宗让这两个小皇子身上,那就更不对了。他们俩一个走失一个当皇帝,分开时年纪那么小,怎么个相煎法?
虽不知顶头那句什么意思,后两句却可确定。赵妙元将【刘娥】与【吴明】这两个名字,写在【柴宗让】的下面。
后头那段词,以“自古谁人能说”结尾,前面蛇儿衔尾,代表的是因果循环,无穷轮回;后面饮啄黑白,亦是因果业力之语。这句难道是原随云对自己一生的感慨之词?他真的会做这么单纯的事?
一时没有头绪,赵妙元将那半首词也完整抄在纸上,然后对着“孤儿寡母”这四个字发起呆来。
如果将这半首词单独框起来想,原随云所感慨的,有可能是这四个字。后周末年是孤儿寡母导致的灭国,细说起来,大娘娘与赵祯这前几十年,也是孤儿寡母的局面。而且,按照上一世的记忆,本朝最后毁灭,也以孤儿寡母作为结局,不可谓不是因果报应……咦?
这个思路,怎么如此似曾相识?
赵妙元手点着桌面,喃喃道:“孤儿寡母……孤儿寡母……?”
听到声音的展昭走过来问:“殿下,什么孤儿寡母?”
长公主瞟了他一眼,随即一顿,猛地扭头看他。
展昭吓了一跳,迟疑地左右看了看:“……怎么了?”
赵妙元瞪大眼睛,失声道:“是沈氏!”
“沈氏?”展昭莫名其妙,回忆了一下,“儋州沈氏?”
“对呀!”
长公主一拍桌子,兴奋地问他:“你还记得吗?当初京城闹鬼,我见你身上也有鬼,所以才接近你,最后发现你身上的鬼是被人故意捏合在一起的儋州沈氏亡魂。而这些沈氏亡魂,他们大言不惭要推翻赵氏政权的一番话里,也有这‘孤儿寡母’四个字!”
展昭讶然说:“不错,他们当时说孤儿寡母,成也如此,败也如此……难道沈氏与原随云还有什么关系?”
“应该说,吴明与后周皇室有关系。”赵妙元道,“因为沈氏帮南王谋反,是受了吴明的蛊惑;而原随云这首词,是在感慨后周皇室,或者说,柴宗让这个人。”
展昭恍然点头,问:“那吴明与后周皇室有什么关系?”
赵妙元摇了摇头,在【吴明】和【柴宗让】之间画了个箭头,又在箭头上打了个问号。
【吴明(箭头>)柴宗让,?】
就算拼命抹黑刘娥声誉,是因为手下败将因爱生恨,“孤儿寡母”这四个字又怎么惹到吴明了,要让他时时刻刻这般挂怀在心?
将这四个字圈起来,然后放下先不管它,赵妙元转而去看最后一句。“怎评量:吕祖座下,忠奸宰府。”
一看之下,她就“嘶”了一声。
好蹊跷的一句词。吕祖座下很好理解,就是纯阳道祖吕洞宾的弟子,然而后一句却接着“忠奸宰府”。这四个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曾经修堤坝、理赋税、退契丹,却也结党营私、设计天书运动,先忠后奸的鹤相丁谓,也就是吴明。
但把这两句话放在一起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吴明,是吕洞宾的弟子不成?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乱了。因为刘娥也是吕洞宾的弟子。
不过假如是这样,那么前面的“同根相煎”就也对上了——谁说师兄弟不是兄弟?
赵妙元忍不住喃喃地说:“居然是师兄弟之间的爱恨情仇么……”
吕洞宾和陈抟老祖是至交,他们座下都可以互称师兄弟,这样说来,吴明与张无梦也是师兄弟关系。那她现在要打的,岂不是自己的师叔?
赵妙元脑子发涨,在纸上刷刷写下想到的所有:
【吕洞宾(箭头>)吴明,师徒。】
【吕洞宾(箭头>)刘娥,师徒。】
【刘娥(<箭头)吴明,师兄弟。】
【吴明(=)丁谓。】
这样一来,整半阙词就被拆解完毕,最大的问题也随之跃然纸上。
只见线条与文字围绕着【柴宗让】形成了一张图,围绕【吴明】也形成了一张图,但是,明明由一个问题推演而来,这两张图却是独立的。它们中间,只连着细细的唯一一条线——
【吴明(箭头>)柴宗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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