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九华门, 内院。
看着盛装打扮却空手而归的侄女,棠筠脸色铁青,手指不住地发抖。
想吃茶, 发现壶中没水,心情愈发烦躁。
“空有一张脸蛋, 木头似的,路都给你铺好了, 还要怎么样?真是被你爹娘宠坏,心计手段一样都没有。”
棠玉浮小声嘀咕:“没有那些也能活吧?”
棠筠听见她竟敢反驳, 怒上心头:“你怎会如此懦弱无能?连争取的野心和骨气都没有!白养你十年,我苦口婆心手把手地教你处世之道,你竟一个字都没放在心上, 还敢跟我犟嘴?”
棠玉浮胸口起伏, 暗作深呼吸:“如何争取?我连永乐宗的大门都进不去,厉随野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既然他有喜欢的女子, 我何必厚着脸皮贴上去?自讨没趣……”
棠筠冷笑, 仿佛在看一个幼稚浅薄的孩子:“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竟然如此天真,能不能动动脑子,抛去小儿女的情爱, 把目标放在权力上?”
棠玉浮不明白她的意思。
棠筠挑眉哼道:“厉随野喜欢谁不重要,难道你还妄想真情实意,一生一世一双人?醒醒吧,那些都是假的,重要的是你得收服他,让他心甘情愿交出永乐宗的大权,就像当年你爹对你娘那样。”
棠玉浮瞪圆了眼睛, 感觉姑妈简直天方夜谭:“怎么可能啊?”
“只要有手腕,怎么不可能?”棠筠气势高涨:“如今北境朝廷掌权的可是太后,她从前还是一个不得宠的妃子呢。你的本钱比她多得多,厉随野的亲爹害死你父母,夺走永乐宗,他对你难道没有丝毫歉疚之心吗?你要是够聪明,应当好好利用这份愧疚。”
棠玉浮完全懵了:“北境太后上位是因为母族根基深厚,朝中支持者众多吧……”
棠筠却沉浸在自己王图霸业的幻想里不可自拔:“真正的女人就应该踩着男人上位,面子、尊严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格局越小的人越是在意这些虚的。你还是太年轻,过于天真,不懂得婚姻的本质是利益交换,哪儿来那么多情啊爱的。”
棠玉浮听她奚落半晌,头昏脑涨,差点没昏过去。
好容易脱身,回屋倒在软塌上,婢女赶忙给她倒茶:“小姐还好吗?”
棠玉浮累得说不出话。
婢女看不下去:“夫人未免太霸道了,足足骂了一个时辰。”
棠玉浮轻叹:“她也是为我好。”
“小姐明日还要去永乐宗参加典礼吗?”
“由不得我不去。”
婢女给她揉捏肩膀,手劲贼重:“早上见着宗主,虽说只匆匆忙忙一眼,倒真是过目不忘,长得太出挑了,宴州城的凶神恶煞加一块儿都没他张扬耀眼。小姐要真能嫁给他,肯定不亏的。”
棠玉浮摇头:“我没心思想这个,要被姑妈听见,又得说我格局小,脑中只有情情爱爱。”
婢女嘀咕:“夫人自个儿没得到好姻缘,想法有些扭曲了吧?”
“不许胡说。”
婢女吐了吐舌头。
棠玉浮回头瞧这个丫头,问:“芍芍,你多久没见你娘了?”
“前几天见过来着,她现在帮人家卖糖水,晚上回去还要糊灯笼,可忙呢。”
“那得多辛苦啊,赚得多吗?”
“是辛苦,赚的也不多,但是能存下一些银子。”芍芍聊得起劲:“我大姐如今在铁铺打杂,宴州的人酷爱兵器,店里生意红火,她也能挣到钱。我娘说辛苦这两年,等银子存够,我们就开一间自己的糖水铺,那时日子就好起来了。”
棠玉浮听得新鲜:“你爹呢?”
“老早就死了。”
“所以你们母女三人相依为命?”她难以想象,这样的处境是怎么活下来的。
芍芍说:“外面其实很多人都是这么活的。我娘说,只要有盼头,总会苦尽甘来,最怕没有盼头,人活着都不知道为了什么。”
棠玉浮心下一沉:“我好像没有盼头,除了听从姑妈的指挥,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芍芍:“天啊小姐,你是千金之躯,宴州城的第一美人,怎么能跟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比?我们是为了生计没办法,不得不在外奔波。可你不一样,你已经什么都有了呀。”
棠玉浮微微叹息,忽然想起一事,问:“你知道南朝惊鸿司吗?”
芍芍笑起来:“惊鸿司!我当然知道,每年他们招募游影,我大姐都抱怨自己不是南朝人,没法参加选拔,她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做游影,不过只能在梦中过过瘾了。”
棠玉浮听她如此兴奋,不由好奇起来:“游影……很威风吗?”
“何止威风,他们是南朝皇帝的左膀右臂,被称作天子之刃,那惊鸿司独立于三法司和六部之外,不受任何衙门辖制。你想想看,那些意气风发的人,穿着鸿雁服,手握雁翎刀,好生气派啊。”
棠玉浮想起那名女子,人称四姑娘,她就是惊鸿司游影。
似乎,确实与众不同。
棠玉浮自小接触江湖人士,亦有潇洒落拓之侠客,但与朝廷训练出来的武官相比,气质千差万别。
原来这世上还有那么多种活法呀……
棠玉浮陷入了沉思。
*
永乐宗的宗门大会每三年举行一次,亦是推选新任宗主的时机,不过为了内部稳定,大多时候只走个过场,宗主通常都会连任,直至更强者上位。
厉濯楠过去三年就是被谢随野逐步架空,到了清算的那刻,他身边几乎无人可用。
永乐宗多少年没这么热闹过,宗主有意大操大办,不计成本代价,越隆重越好,以此彰显权势与新气象。
天不亮,宝诺就被叫醒了。
外头的裁缝带着绣娘和侍女进来,帮她穿礼服,梳头发。
谢随野不知去了哪里。
他的继位礼,为什么她也要盛装打扮,如此遭罪?
宝诺趁空闲赶紧吃早饭,外头人声鼎沸,各个堂口的弟子都上山了,谢随野发帖子邀请的宴州有头脸的宾客也陆陆续续抵达。
宝诺从内院出去,不一会儿便看见两个眼熟的人,鱼从仙和他的药童。
“四姑娘。”红毛大头今日也打扮得人模人样,笑盈盈过来:“你找宗主啊?他和薛隐山在谈事情,这会儿恐怕走不开。”
“我不找他。”宝诺琢磨:“鱼先生怎么也在这儿?”
“你说鱼从仙?”红毛挑眉哼道:“宗主命我把他抓来,连同他家那堆药材也带上山,宗主要他在这里住几日。”
“抓来?”宝诺愕然:“他不是不受威逼利诱吗?勉强扣押在此,恐怕不会心甘情愿给我医治。”
“非也,他只是不入南朝,威逼利诱还是屈服的。”红毛抱着胳膊:“再说这个鱼从仙和我们宗主是老相识,以前暗中帮宗主治眼睛,也算有些交情,请他来观礼应该的嘛。”
宝诺愣怔片刻:“治眼睛,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啊?”红毛说:“宗主被厉濯楠下毒,眼睛瞎过一段时间。”
宝诺呼吸停滞如坠冰窖:“他眼睛被弄瞎?一个人在宴州,看不见,还要在厉濯楠跟前周旋?”
红毛啧道:“我们不是人啊?能让宗主被谋害吗?”
“你要是有用,他怎么会瞎?”
红毛语塞:“哎呀我真不该多嘴告诉你!反正宗主现在好着呢,你别担心,鱼从仙的医术没出过岔子。”
兴许怕她继续兴师问罪,红毛大头假装招呼熟人,赶忙溜之大吉。
宝诺一下心神恍惚,脑中有些浑浑噩噩,随便找个地方落座,尽快调解心情。
没事,都过去了,哥哥安然无恙……
厉濯楠死后埋在哪里?应该有坟墓吧?
她要去挖坟掘墓,鞭尸,再烧成渣滓。宝诺攥紧拳头,关节咔嚓作响。
周遭宾客沉浸在热络与喧哗里,觥筹交错,相互寒暄。
“长远不见,若非今日大典,咱们还没有机会一块儿吃酒呢。”
“是啊,人老了,就想多见见以前出生入死的朋友,知道你们都好,我也高兴。”
……
“诸位,前两日发送凤凰令的女子在何处?”
“那边呢,秉申叫她四姑娘。”
“听闻是南朝游影,看来宗主的立场已经有倾向了。”
周围不断投来好奇审视的目光,宝诺不想被观望,起身离席。
棠筠带着棠玉浮现身,听见众人的交谈,恍眼看了看传闻中的游影,轻笑道:“不过如此嘛。”
说着转头打量自家侄女:“你是怎么被她打败的,反省过吗?”
棠玉浮心想,根本没有战争,谈何输赢?
棠筠今日重返永乐宗,滋味复杂,她抬起高傲的下巴,闲庭信步,仿佛一只开屏的孔雀,姿态格外与众不同。
正厅内外到处都是人,有些老面孔认得她,主动过去打招呼,秉申的待客之道亦很周全,亲自引她和棠玉浮去主桌。
棠筠冷笑道:“怎么敢当,昨日玉浮想回永乐宗看看都被拒之门外,我以为你们早就忘了棠氏的存在。”
秉申恭谨回道:“怎么会,薛掌门的家眷理应坐在主桌。”
棠筠脸色骤然铁青,噎得没了言语。
秉申招呼完,转而去接待别的贵客。
棠玉浮清咳一声:“姑妈,你看,永乐宗变化可真大,整个宗门都重新扩建修缮了,比当年奢华气派得多。”
这不是个聪明的话题,棠筠一听,立马鞭策她:“你要是做了宗主夫人,这些都是你的,可惜啊。”
棠玉浮垂眸沉默半晌:“您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非要这么夹枪带棒,我是你的亲人还是仇人?”
棠筠想和她理论,碍于场面不合适,暂且按下不表。
大典正式开始,所有人登上观云台观礼。
宝诺与三位长老站在最前端,身后是六大堂主,各方宾客,还有声势浩大的永乐宗弟子。
谢随野终于现身。
他这几日常常披头散发不拘小节,今日倒收拾得相当齐整,金玉莲花发冠,镶嵌的宝石流光溢彩,玄黑长袍用金线绣着缠枝西番莲,他人长得高大,宽肩窄腰,仪态疏阔,将这身华丽的袍子穿出无比强大的气场,仿佛一挥手,天上的云彩都会为他开路。
宝诺心下一跳。
身边的人自然也发现了,她和宗主的装扮几乎如出一辙。
同样的黑金辉映,像极了夜幕下金碧辉煌的宴州城,罪恶与浮华共存。
西番莲是永乐宗的标识,凤凰令上也有刻纹。
棠玉浮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十分陌生。在她父亲那个时代,永乐宗的传统几乎沦为摆设,没有人在意门风,没有人在意曾经的荣耀,所有力气都消耗在内斗中,人心不散才怪。
而如今到了厉随野的手里,他却将秩序、符号和仪式强调到极致。他的权威在这场庄严繁复的典仪中不断被强化,所有弟子与宾客都能切身体会,所谓金玉满堂,枝繁叶茂,如日中天。
永乐宗正在走向鼎盛。
典仪最重要的三步便是焚香、授剑、祭天。
由长老将永乐宗传下来的青铜重剑授予新任宗主。
棠筠脑子嗡嗡作响。她记得那把剑放在库房落灰,早已锈迹斑斑,可如今却华光万丈,雍容威严,损伤部分早已修复,还嵌上了珍贵的宝石。
谢随野接过重剑,长老昭告其名号:垂曜天。
宝诺一听就知道是他自己的意思,几位长老六七十岁了,怎么可能选择如此招摇狂傲的字眼。
“宗主……”
身后传来红毛大头发抖的嗓音,宝诺奇怪地回过头,发现他居然眼含热泪,几乎喜极而泣。
永乐宗众人皆是骄傲动容的模样。
宝诺不由在心下惊叹,可想而知,哥哥在他们心中的威望有多高。
薛隐山当然也看得出来,整个继位大典都是在向宴州展示永乐宗的实力,八部盟来了两位护法,脸色可谓相当难看。
薛隐山暗暗庆幸,没有和这位意气风发的年轻宗主成为敌人。
等到仪式结束,他走到宝诺跟前,仿佛先前的矛盾没发生过一般,笑意随和地说:“四姑娘,我九华门与南朝犹如手足兄弟,不可分割,朝廷要找的罪犯便是我的仇人,那蒲察元挥早已被我扣押下来,明日便将他处理干净,扳指送到永乐宗。”
宝诺见他态度转变得如何彻底,也不知和谢随野达成了什么交易,点点头:“好。”
午宴欢庆,薛隐山喝得伶仃大醉,被弟子搀扶下山,棠筠却没跟着离开,还把棠玉浮也叫住了。
“姑妈?不走么?”
棠筠看着满堂华彩,难以抑制心里翻腾的情绪,冷笑道:“走?这里原本是我家,原本应该是我们的东西,走哪儿去?”
棠玉浮见她神色冒出一股熊熊焰火,暗叫不好,赶忙找借口躲避:“义父喝多了,我得看着他……”
“站住。”棠筠眯眼瞥过去:“没出息的东西,堂堂宗门千金,竟然怂成这样,你对得起你爹娘在天之灵吗?”
棠玉浮额角跳得厉害:“姑妈,你要做什么?”
“哼,苟且偷生有何意趣,不如放手一搏。”棠筠起身,抬起高傲的下巴:“当年的债,总该有人给我们一个说法。”
她拉着棠玉浮径直往书房走。可惜永乐宗今非昔比,她转啊转,根本找不到书房的位置,随即抓住两名弟子问路。
谁知弟子只肯带她回大厅吃席的地方。
棠筠怒火中烧:“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竟然如此无礼!”
棠玉浮被她吼得心下狂跳,两个弟子却无动于衷,反呛道:“客人请往前厅去,莫要在别人家院子里乱逛,这不礼貌。”
“你说什么?!”
“姑妈,算了吧,你到底要干什么?”
“自然是找他们宗主!”
这时后边传来红毛的笑声:“棠筠前辈,你找宗主何事呀?”
她猛地回过身,看见红毛大头和另外两个堂主慢悠悠走近。
“呵,”棠筠笑说:“我在永乐宗的时候,你们还没出生呢。”
红毛顺应着点头:“那是,老黄历了嘛,如今永乐宗上下只认宗主,认识您的人不剩几个了。”
棠筠脸色发青:“我犯不着和你们这种小角色讲话,书房在哪儿,我要见厉随野。”
红毛立即为她引路:“来,我带您去。宗主和长老在书房谈事情,这您都晓得,真是对我们宗主时刻关注啊。”
棠玉浮预感很不好,想走却骑虎难下,急得额头冷汗直冒。
红毛和另外两人显然是要凑热闹,一路恭恭敬敬地把这位祖宗送到书房,还没等他进去禀报,这祖宗自己提起裙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进去。
谢随野坐在一把紫檀圈椅里,见有人擅自闯入,莫名其妙地抬起眼。
三位长老面面相觑。
红毛抱着胳膊靠在门边,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宗主,棠筠前辈想见你。”
谢随野没瞎,看见了:“你有何事?”
棠筠对他冷淡的态度相当不满,挺直了背脊:“果然今时不同往日,你娘当初见了我都得客气相迎,你倒乖巧,连一声筠姨都不叫。”
谢随野单手支额,略笑道:“确实今时不同往日了。”
棠筠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说。
一旁的长老脸色很难看:“棠筠,你早已不是永乐宗的人,为何跑来这里摆谱?太无礼了。”
曾经效忠棠氏的长老竟然也不向着她,棠筠讪笑出声:“人走茶凉啊,我兄长若还在,岂容你们这般欺凌于我?”
长老怒拍扶手:“荒谬!当年永乐宗险些葬送在你兄嫂手中,整整十年才恢复元气重振旗鼓,你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倒想起自己的出身了?你背弃宗门投入薛隐山门下,我们没有找你算账,已经够体恤你的难处了!”
棠筠被惊得心脏狂跳,但最后那句话又让她把前边的指责全部抛之脑后,“难处”,没错,他们还知道她有难处?
棠玉浮赶忙拉她:“诸位爷爷,我姑妈吃多了酒,口不择言,你们别跟她计较,我马上带她回去……”
话音未落,棠筠一把扣住侄女的手腕:“你还叫他们爷爷?呵,你爹娘被谁所害?厉濯楠!他处心积虑鸠占鹊巢,害得我们家破人亡,这群老头不仅扶持他上位,还弃我们于不顾!”
其中两位长老气得直接站起身:“你说什么?!”
“难道我说错了?”棠筠笑道:“罪魁祸首在这位子上坐了快十年,现在又传给他的儿子,呵呵,你们不心虚吗?也不怕晚上做噩梦!”
“你……”长老头晕眼花,一个踉跄跌回圈椅。
红毛差点笑出声。
谢随野只觉得她嗓门太大,吵得头疼,又觉得好笑:“你到底有什么事,切入正题吧。”
棠筠昂首挺胸,摊开双臂,一个理直气壮的姿势,看起来很厉害:“拨乱反正,物归原主,棠家后人还在,永乐宗理应由她执掌。”
谢随野目光转向棠玉浮,扫了一眼,又看着野心勃勃的棠筠,笑说:“我竟不知永乐宗还能世袭。宗主之位向来靠实力厮杀,你想要,凭实力来拿,我恭候大驾。”
红毛道:“前辈,你在九华门待的时间长了,是不是分不清两派的差别?”
“轮不到你质问我!”棠筠烦躁地瞪他一眼,抓着侄女往前两步逼近:“玉浮本是永乐宗的千金小姐,小小年纪成了孤女,无家可归,只能寄身于九华门,十年来受人摆布,小心翼翼苟活至今,你们如何忍心让她继续流落在外?”
谢随野看看手上的戒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棠筠哼笑:“你爹就是始作俑者,是他害死我兄嫂……”
谢随野抬手打断:“对了,我替你们手刃厉濯楠,挫骨扬灰,你还没谢我呢。”
棠筠简直目瞪口呆,张嘴说不出话。
长老缓过劲来又开口:“若非宗主查明真相,你到现在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永乐宗百废待兴之时你不回来,躲在九华门享清福,如今见着宗门繁盛,你眼热了,竟想捡现成的果子吃!我告诉你,现在的永乐宗和你半分关系都没有,即便棠策繁黛活过来也没他们的份儿!”
堂主与长老难得意见一致,红毛接话:“我说棠筠前辈,你口气真的很大,想要宗主之位,出去问问外面的弟子,哪个答应?”
棠筠忽然一下没了对策,头昏脑涨之际转向侄女寻求同盟:“玉浮,他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你……”
棠玉浮低着头,浑身发抖,咬牙抬起脸:“姑妈,你真的太丢人了。”
说完这句,她扭头跑出书房,飞似的逃远。
第47章
“筠姨。”谢随野还是给她留了面子:“既然做了九华门的人, 还是别惦记永乐宗了,倘若薛掌门知道你来这里大吵大闹,那就不好办了, 你说是吧?”
这句话几乎绝杀,棠筠听见薛隐山的名字, 什么雄心壮志都抛诸脑后,立刻走人。
棠玉浮回家哭了大半日, 傍晚昏昏沉沉睡过去,醒来天色已晚, 芍芍在屋里守着她。
“小姐你终于醒了,我让厨房给你热热饭菜。”
“有点渴,给我倒杯水。”
“行。”
她喝了水靠在床头打量窗外的夜色, 呆呆地问:“几更天了?”
芍芍正要回答, 这时棠筠端着漆盘进来,她只能抿嘴退了出去。
棠玉浮看见姑妈, 立刻坐直身体, 如临大敌。
棠筠轻轻叹息,笑说:“给你做了银耳羹,晚上没吃饭,肯定饿了吧?”
棠玉浮不语。
姑妈来到床前, 摸了摸她的鬓发:“傻孩子,我们是亲人,有什么话说开就是了,难道还有隔夜仇不成?”
棠玉浮依旧没吭声,只是低头端起碗,默默吃银耳。
棠筠看着她,又叹一声气:“罢了, 以后别再提永乐宗,回不去的家,其实早就不是我们的家了,都怪我痴心。”
棠玉浮抿了抿嘴:“不怪你,姑妈,我知道你对永乐宗有感情。”
棠筠等她吃完,把漆盘和碗放到小桌上,再回到床边:“好孩子,姑妈盼着你好,只怕你年轻不经事,稀里糊涂就断送了自己的青春,得不偿失啊。”
棠玉浮说:“我明白姑妈的担忧,只是我也大了,往后的日子还是考虑实际一些的问题吧。”
“是,你说的没错。”棠筠点头思索:“留在九华门也好,你是薛隐山的义女,虽然大家各有所图,但毕竟一同生活十年,他对你多少还是有感情的。如今九华门与永乐宗交好,即便你不能嫁给垂曜天,想来薛隐山也不会为难你。”
棠玉浮见她想通,心下微微叹息,主动靠进她怀里,脸蛋贴着她的肩:“其实我心里何尝不茫然,不知未来的路该怎么走,自己又能做什么。眼瞧着年岁渐长,日子一天天过去,活得迷迷糊糊的……”
棠筠轻拍她的背:“是啊,女子总要嫁人。”
棠玉浮说:“垂曜天那种男子高不可攀,和他讲话我都害怕。日后找个情投意合的郎君,对我好,脾气温柔,我就很满足了。”
棠筠默了会儿,笑说:“这个倒是不重要,再怎么情投意合,过几年就淡了,找夫婿还得看他的背景条件。”
棠玉浮现在也没有太多心思想这些:“以后再说吧。”
棠筠笑道:“你今年二十有二,是该考虑终身大事。”她停顿片刻:“好孩子,记得荣盛的袁老板吗?逢年过节常和你义父吃饭的那位,他夸过你知书达理,有大家风范呢。”
“荣盛袁老板?那位绸缎商?”
“是呀,他家字号都开到了北境上京,人脉可广了。”
棠玉浮慢慢直起身,拧眉看着她:“什么意思?”
棠筠拉着她的手笑说:“姑妈为你做打算,数来数去,只有袁老板这样的家世才配得上你。”
棠玉浮脸色煞白,瞬间推开她的手,瞳孔飞快晃动,屏息许久才开口:“他比我义父年纪还大,家中还有妻儿。”
棠筠依旧笑着,带几分讨好:“他那个夫人病怏怏的,不是长寿之人,我和你义父商量,若你嫁过去,先暂时委屈一下,做个姨娘,只是个名称罢了。没两年熬死他夫人,你就是荣盛的女主人了。”
棠玉浮攥紧手指,强自忍耐:“义父怎么说?”
“唉,他自然有顾虑,把你嫁给他的好友,传出去不好听,怕人议论。但他也说了,看你自身意愿,只要你想嫁,他也没什么好阻拦的。”
话音未落,棠玉浮斩钉截铁:“我不想嫁。”
棠筠嘴角抽动,想了想又说:“姑妈是过来人,年轻时也喜欢漂亮的小郎君,可男人徒有外表根本没用啊。你得学聪明些,眼界放宽,别像那些市井丫头一样眼皮子浅……”
棠玉浮直接别开脸。
棠筠胸膛起伏:“你几岁了?还想着情情爱爱,幼不幼稚?男人有钱有势就行,管他多老多丑?醒醒吧,该长大了。”
棠玉浮倏地盯住她:“你整天夸夸其谈,眼界、野心、谋略挂在嘴边,结果说来说去,你所谓的谋略不过就是以色侍人那套,你的格局和见识根本没有走出内宅,对权力的幻想如同天真少女,到底谁该长大,谁该清醒?”
棠筠愣了愣,随即解释:“我作为一个过来人,不想看你走弯路,我在教你啊……”
“你若真有本事,至于到现在连个正式的名分都没有?”棠玉浮冷道:“我需要一个失败者教我做事吗?别把你的扭曲和势利眼当成智慧,你只是眼高手低自以为是,和野心谋略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棠筠脸色又青又白,仿佛被雷劈中,外表那层皮从天灵盖开始剥落,将她整个假面都给撕裂。
“你、你可知女子的年轻美貌就是最大的价值,再过两年你后悔都晚了……”
棠玉浮不为所动:“照这么说,你这个年纪已经完全没有价值了。”她目如寒冰:“怎么还好意思跑到我面前指手画脚?你的人生那么失败,唯一可掌控的唯有我这个侄女,所以你把我变成你手中的提线傀儡,你想要永乐宗的荣华富贵便让我去替你争,你没有被夫君真心爱过,便不许我拥有正常的婚姻,宁肯糟蹋我,让我去做人家的小老婆,只要能满足你的私欲,填补你的空虚。”
棠筠嘴唇煞白,双手剧烈颤抖,张嘴却说不出话。
棠玉浮却是出奇的冷静:“可惜我不想做你的木偶,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明日我会求义父让我去堂口和铺子历练,这个深宅大院我不会经常回来住了,以后您继续活在幻想里施展宏图大业吧。”
说完躺入床铺,翻身背对,拉起锦被盖住脑袋,不愿再跟她说一个字。
*
夜深人静,纱帐里灯烛昏黄,宝诺和哥哥相对而坐,左脚被他握在手中。
“腿肚子再捏捏。”她说:“今儿力道还行。”
谢随野笑瞥她一眼,没有反驳,垂眸继续给她推拿。
宝诺端详他沉静的模样,忍不住手指探过去,碰碰他的眉心、鼻梁,还有下巴。
谢随野顺势抬起脸:“怎么了?”
她说:“我要检查一下,有没有哪儿坏掉。”
他挑眉笑睨着她,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把脸凑过去,闭上眼睛,献宝似的将自己献给她。
“看吧。”
“你可真是一点儿也不矜持。”
“矜持?要那玩意儿做甚?”
宝诺轻抚他的眼皮,问:“看不见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想你会摸到哪里。”
“……我是说你被毒瞎的时候。”
他睁眼瞧她,微微带笑:“想很多事情啊,瞎了以后如何对付厉濯楠,永乐宗的未来该走向何处,底下那些赌上身家性命投靠我的兄弟怎么办,还有想回多宝客栈。”谢随野说:“那时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子,真想再看一眼,记在心里。”
宝诺明知他这话一半真,一半引诱,仍旧心动不已。
她主动凑过去吻他。
谢随野差点没笑出声,心里得意,美得很。
睡前她突然琢磨一件事,问:“鱼从仙的医术那么高,能把你的眼睛治好,有没有帮你看看魂魄错乱这个病?”
谢随野愣了愣:“我倒没想过,怎么,你希望我去医治吗?”
“总得弄清楚这个病怎么回事嘛。”
谢随野:“万一他说能治,但治好以后只能留下一个灵魂呢。”
话音落下,宝诺全身的血液霎时凉了大半,僵硬地支起脖子看着他:“不要这样吓我,大夫还没下定论呢。”
她这副如临大敌又惊恐无措的样子倒是可怜,谢随野不再逗她,把人搂到怀里。
“我不过随口一说。别想那么多,贴着我睡觉。”
翌日清晨,吃过早饭不久,九华门派人送来两只锦盒,一大一小,谢随野让秉申打开,大的那只装着蒲察元挥的头颅,小的那只装着宁家祖传的扳指。
宝诺皱紧眉头上前确认,早饭差点吐出来。
她拿走扳指,想立刻启程回去复命。
“急什么。”谢随野自然不放人:“你的脚还没好,现在走,岂非功亏一篑。”
宝诺也纠结:“可是我不想耽误任务。”
这时外面进来一名弟子,手里拎着鸟笼,递给秉申。
谢随野在案前写了张字条,卷好,塞入极小的竹管内,让秉申绑在信鸽腿上。
“消息先传回去,你的任务也算圆满。”
宝诺看着那只健壮精神的鸽子:“能行吗?宴州距离平安州两千多里地呢。”
“这是行家训练的信鸽,万中挑一,从未失手。放它出去,一日之内就能把消息带回平安州。”
谢随野说完,秉申和弟子出去放鸽子。
宝诺怪道:“你要把消息传给谁?”
“詹亭方,当年从内乱中逃出去的旧人,这些年一直在平安州帮我做事。”谢随野说:“他会用他的方式告知惊鸿司和宁纵。”
宝诺屏住呼吸看着他:“没见到扳指,宁纵如何能信?”
谢随野笑道:“他是我的人,信我更甚于惊鸿司。”
“他竟然是永乐宗的弟子?!”
“不是。”谢随野说:“我派去监视岐王和水寇的暗枭把他救下,顺便跟他做了笔交易。”
宝诺脑子嗡嗡作响:“你早就在提防岐王?”
“他谋反的意图那么明显,不早做防范,我怕殃及池鱼,多宝客栈会有危险。”谢随野歪在圈椅里,慢条斯理:“我的两个暗枭混进水寨,后来又帮着宁纵加入水寨,等待复仇的时机。”
千丝万缕汇聚一处,证实了宝诺这段时间不敢直面的猜想。
“怎么不继续问了?”谢随野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似笑非笑地揶揄:“突然发现自己被算计,掉进一张精心编织的网,上了贼船,害怕了?”
宝诺才不怕,她深呼吸:“你还真是处心积虑,把我引到宴州,就为了治腿吗?”
谢随野打量她许久,确认她是真的没有排斥:“一来治腿,二来躲避平安州的乱流,三来让你看看,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宝诺愣住。
他的目光幽暗而深邃,从来都会第一时间落在她身上,像是一种永恒的追随。
“所以你看见我了吗,宝诺?”
听到这句话,她全身都麻了。
谢随野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里,在这个以他主导永乐之境,有着成千上万的拥趸和爱戴,亦有掩埋于过去的凶残和血债,还有塑造出今日之他的童年回忆。他的快乐、仇恨、痛苦、权势,难以言说的心绪,通通袒露在她面前。
平安州的谢掌柜只是他的冰山一角,加上永乐宗的垂曜天才是完整的他。
他想被宝诺看见。
想要她接纳自己的全部。
“哥哥……”
“你该知道,我不只是你的哥哥。”他半开玩笑的语气:“上了贼船可没那么容易下去。”
宝诺说:“我是惊鸿司游影,不怕贼惦记。”
他瞬间笑起来,明亮如骄阳,抬手招呼:“过来。”
宝诺走过去。
谢随野把她揽到腿上坐着,胳膊圈住她的腰,低头贴近:“复仇这件大事办完,永乐宗也走上正轨,接下来该办你了。”
“……”宝诺霎时双耳滚烫,什么叫办我?这叫什么话?!
“脸红得真快。”谢随野嗤笑:“你是不是敏感得有点过分?”
“我能有你敏感吗?”宝诺下意识顶回去:“你都……”
话到嘴边却难以启齿,咬紧牙关,愈发心慌意乱。
“说出来呀。”谢随野眯起眼睛,夜潮般海雾弥漫:“我怎么了?”
宝诺的呼吸像蒸熟的热气,烧得十分厉害。
可她不想示弱,不想因他几句话就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哥哥很难受吧。”宝诺捏起他的下巴:“你可以求我,或许我愿意帮你。”
“好啊。”他居然想也不想就答应:“求求你了,妹妹。”
宝诺惊得立马松开手,几乎跳起身脱离他的怀抱,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你、你还有做宗主的样吗?”
谢随野饶有兴致地往后靠,双腿岔开,身子稍稍歪斜,单手支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么不经逗,我还以为你多厉害。”
宝诺懒得理他——其实是词穷说不过,扭头气哄哄地走了。
掌灯时分,宝诺沐浴完,躺在矮榻上晾头发,手里拿着宁记的玉扳指端详。
“想什么呢?”谢随野进来,见她发呆,顺手抄起瓶中一根孔雀羽毛挠她。
宝诺轻叹:“小小一枚扳指,背后却牵连上百条人命,岐王一党真是阴狠至极。”
人家不愿依附,放弃祖宅举家搬迁还不行,非得赶尽杀绝,灭人满门。想那宁纵没有发疯,忍辱负重潜伏于水寨,心智也算异常坚定了。
谢随野说:“皇权斗争向来残酷,不过岐王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宝诺问:“薛隐山为何突然改变主意放弃章挥?你和他做了什么交易?”
谢随野说:“南朝这些年一直担心宴州的局势,曾经数次派人拉拢永乐宗,但厉濯楠不敢冒进,怕招惹麻烦,宁可保持现状。不过我早已派人与朝廷暗通关节,厉濯楠一死,他们便立刻过来秘密交涉了。”
宝诺听得目瞪口呆,他究竟在私底下做了多少动作,每一件都惊天动地。
“难怪薛隐山突然变乖了,倘若朝廷放弃他,转而扶持永乐宗,那么九华门很可能被你们针对。”
“他也不傻,知道审时度势。再过几日南朝的使臣过来,三方一同签订盟约,倘若北境大军南下,宴州城将成为南朝最坚固的防线。”
提起战争,宝诺心有余悸:“好在北境这些年局势动荡,诸王忙着争权夺利,内政自顾不暇。”
谢随野揉揉她的脑袋:“游影大人,别只顾着关心家国大事,你的腿怎么样了?”
“好得很。”宝诺突然提起先前收留他们过夜的婆婆:“趁这几日得空,我想去花月楼探一探,看看能不能找到闻莺。”
“已经派人探过了。”
“嗯?”
“上次去花月楼抓章雨伯,顺便摸清里头的情况。”谢随野说:“近日并无新人挂牌,闻莺很可能还在人牙子手上接受训练。”
宝诺思忖:“我记得替花月楼采买少男少女的牙公牙婆就住在后巷。”
“你想去?”
“嗯,既然答应了人家,总得尽力试试。”
谢随野点头:“那花月楼在八部盟的地盘,如今永乐宗和他们尚未撕破脸,不好大张旗鼓挑衅。后巷寅时戒备最为松懈,到时我陪你一起夜探魔窟。”
宝诺赞同:“那今晚早些休息,养足精神好干活儿。”
*
寅时三刻,花月楼灯火通明,琴瑟琵琶妙音不绝,后巷深处却幽静昏暗,越往里走越是鬼气森森。
宝诺和哥哥身穿暗色衣衫,隐于黑暗中,神出鬼没。
此地在八部盟的势力范围,他们两个来去自如倒不难,可要捞个大活人出来,说不准途中会发生什么变故。
宝诺行动前习惯把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都设想一遍,做好应对的计划。
“动作快,别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只要不惊动周围,一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救出来带走。”
“嗯。”谢随野赞同:“看守的喽啰我来处理,省得他们叫人。”
不多时终于找到牙公牙婆的宅子,这里四周都是花月楼的产业,巷子深,少男少女被买来调教,敢反抗就会遭到毒打,直到他们听话,再送进花月楼挂牌。
院门无人把守,他俩翻墙进去,三间厢房,最大的那间从外面落了锁,想必是关押买来的孩子。最小的房屋睡着牙公牙婆两口子,还有一间给打手休息,鼾声此起彼伏,从窗户纸打量,约莫六七个壮汉。
宝诺和谢随野分头行动,悄无声息推门而入。
月光冷若寒霜,床上的两公婆睡得正香,宝诺慢慢拔出长刀,横在他们颈脖间。
这时隔壁突然发出半截惨叫,尚未有所反应,下一刻便淹没在了寂静里。
牙婆倒算警觉,听见动静猛地醒来,不料看见窗前站着一个黑影,吓得刚要大喊,冰凉的刀刃便贴上了她的喉咙。
“嘘。”宝诺轻轻地:“一出声就死,当心点儿。”
牙公也醒了,盯住长刀不敢动弹:“你是什么人?”
这时蜡烛点亮,谢随野处理完隔壁的麻烦,拿着烛台走近,他的剑上有很重的血气。
“钥匙交出来。”
“什、什么钥匙?”
“隔壁屋子的钥匙。”
牙公与牙婆对看了一眼:“在门后挂着,我去给你们取……”
谢随野将烛台递给宝诺,揪着牙公的后领,拎小鸡似的,又嫌他脏,不想接近,用剑抵住他的背心,走在后边。
那门后墙上挂着一排钥匙,也不知干什么用的。牙公知道打手已经全部丧命,自己必定难逃一死,不如豁出去,搏个生机。
他做出胆小怯懦的怂样,嘴里不停小声念叨:“别杀我,我只是个奴仆,听人吩咐办差而已……”
话音未落,他掏出袖中暗器,猛地回身射向谢随野。
“砰”地一下,暗器被弹到木窗上,接着利剑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膛,牙公吐血倒地,死不瞑目。
床头的牙婆见状疯狂往里缩:“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谢随野不由分说拿过位置最便利的那串钥匙,回头告诉宝诺:“走,去开门。”
宝诺却一动不动。
“老四?”谢随野疑惑,走过去,见她目不转睛盯住牙婆,脸色非常难看。
“怎么了?”
宝诺起唇:“周翠霞。”
谢随野不解,谁?
牙婆听见自己的名字也是一愣:“你,你认识我?”
宝诺面无表情:“十年不见,你竟然老成这个样子。”
谢随野当即反应过来:“她就是你爹后来娶的女人,小时候虐待你的继母?”
“嗯。”
第48章
周翠霞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眼珠子飞快扫视:“你是……你们……”
“没想到你流落宴州,还干起人口买卖的勾当。”宝诺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相由心生,阴毒的事做多了, 果然面目可憎。”
宝诺小时候多怕她呀,她强壮得像座山, 一巴掌就能把她扇晕过去。当时年幼的孩子哪敢反抗,只会不停质疑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定是自己不够乖巧才会挨继母的毒打。她以为“娘亲”理应是世上最亲的人,总有一天会对女儿好的。
后来宝诺长大才明白, 挨打不是她的错,想要得到母爱也不是她的错。这世上有的人就是生性歹毒,他们不敢反抗强权, 却把自身的不如意发泄在孩童身上。只有在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这里, 他们才能体会到权力的快感。
周翠霞此时也认出她来,恐惧变成了莫名的怨恨, 咯咯笑道:“原来你还没死啊?我以为你早去地下见你那个废物爹爹了呢!”
谢随野转头看了宝诺一眼, 从她手中接过烛台。
“当年她把你卖给人牙子,今日在这里遇见,也算是她的报应到了。”
周翠霞愈发笑得阴森:“我买卖人口,你杀人放火, 这十年不好过吧?何必呢,若当初你跟了人牙子去,说不定早就成了头牌,还用得着干这种见不得光的营生吗?真是糟蹋我的良苦用心。”
她还是没变啊,不对,变本加厉,与鬼同谋了。
宝诺胸膛起伏, 冷声道:“让你失望了,我这十年衣食无忧,再也没有劈过一次柴,挑过一次水,连衣裳都不用自己洗。我有爱我的哥哥姐姐,有自己的客栈,每个人都喜欢我,把我当做骨肉至亲来疼爱。我会读书会写字,还会骑马射箭,几年前通过选拔成为惊鸿司游影,吃朝廷俸禄,前途无量。哦对了,我哥哥还是永乐宗的宗主,宴州城最有钱最有权的人,他的也就是我的。你有什么?瞧你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没享受过一天好日子吧?当初你没死在我哥剑下,看来是老天有意为之,让你十年活受罪,留待今日由我亲自动手。”
谢随野听着她说这番话,胸腔内烈焰般燃烧,酣畅淋漓,痛快无比。他主动做配合,掏出永乐宗的令牌,冲着周翠霞晃了晃,眉梢挑起,嚣张的模样能把人活活气死。
宝诺抬起雁翎刀,冰冷可怖的利刃发出孤月般的寒光。
周翠霞笑不出来了:“你敢杀我?我做过你娘,你难道敢弑母?!大逆不道、大逆不道、你会遭雷劈的,你不敢,你不敢……”
宝诺毫不手软,一刀刺中她的胸膛,拔出利刃,在她痛苦又恐惧的目光下,再一刀穿透心口,彻底要了她的命。
宝诺嫌她血脏,把刀往铺盖蹭了几下。
“走。”
谢随野用钥匙把大屋的门打开,里边炕上缩着六七个少年,惊恐地望住他们,大气也不敢出。
“闻莺?”宝诺叫了声:“你奶奶让我来找你,外面看守的人都死了,赶紧走,别耽搁。”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跳下床:“奶奶在哪儿?她好吗?”
“她在家。”宝诺把周翠霞匣子里的现银全部抖到床铺:“你们拿上银子快走,趁天黑离开宴州,别闹出动静让人发现。”
这些少男少女浑身是伤,犹如惊弓之鸟般愣了片刻才有所反应,慌忙抓起金银首饰,撒腿狂奔,逃离这个可怕的魔窟。
宝诺又把谢随野的钱袋子丢给闻莺,嘱咐道:“带你奶奶离开老家,换个地方生活,别再被你哥找到。”
闻莺白着一张脸,紧咬下唇,用力点头:“我知道,多谢恩人。”
宝诺和谢随野关上院门,从里头插好门栓,再翻墙出去。
回到永乐宗,天都已经快亮了,这一夜恍然如梦,她没想到竟然会遇见周翠霞,还能亲手为自己报仇。
许是事发突然,又或是勾起童年痛苦的记忆,宝诺突然陷入消沉,接着两日足不出户,百无聊赖地待在内院,吃饭,看书,写字,练刀,治腿,等腿治好以后就要启程回南朝了。
下午红毛大头回宗门办事,顺便找她聊天,问:“宗主是不是陪你去抓小毛贼啦?有好玩的怎么不叫上我?诶,话说回来宗主对你可真有耐心,深更半夜不睡觉,下山做侠客,这种事情都配合?”
宝诺由着他自言自语,没怎么搭理。
红毛又说起外边的市井趣闻,直说得口干舌燥,可却没有得到一点反馈。
他总算泄气:“你这天庭饱满,鼻梁挺直鼻头有肉的面相,应该是个疏朗开阔之人,怎么突然郁郁寡欢心事重重的?谁惹你了。”
宝诺摸着骨牌:“你还会看相?”
“那是自然,我爷爷可是神算子,家传的技艺,我看人可准啦。”
宝诺意兴阑珊,随口应付:“是么,那你们宗主面相如何,说说看。”
红毛闻言左右张望,神秘兮兮地挤眉弄眼:“我告诉你,宗主是唯一一个让我看走眼的。”
“怎么讲?”
红毛放低声音:“宗主分明长了一张重欲的脸,可是你来之前,他身边连个女人的影子都见不到,你说奇不奇怪?”
宝诺无语。
“喂,”红毛好奇:“你肯定最清楚不过了,其实我没看错吧,宗主他、他到底……”
宝诺白一眼:“滚蛋。”
“……”
红毛想问却不敢细问,灰溜溜地走了。
时近黄昏,猛地刮起一阵风,池水涟漪点点,宝诺正准备回屋,谢随野忽然走来,拉住她的手。
“饿不饿,晚上我们出去吃。”
“我不想下山。”
“再闷在屋里你都要发霉了。”他不由分说带她出门,坐上马车。
“去哪儿?”
“自然是能让你高兴的地方。”
谢随野知道她心情不好,大概是由周翠霞想到亲生父母,她爹倒是窝窝囊囊地死了,她娘还活着,如此说来她有血缘至亲在世上,表哥算不得血脉最近的那个。
“怎么了,想见你亲娘,做个了断?”
宝诺脸色寡淡:“不想,早把她忘了,我的生命很宝贵,应该放在值得的人身上。”
谢随野捏她下巴:“那怎么不高兴?你心里在想什么,说给我听。”
宝诺蹙眉:“我自己也不清楚,就是烦。周翠霞对我童年造成很大影响,与这么重要的人重逢,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我就把她杀了,她就那么死了,我突然觉得心里很空虚,莫名其妙。”
谢随野:“那你想一想,倘若留着她,把人带回永乐宗慢慢折磨,将当初的痛苦十倍百倍地奉还,直到她跪地求饶,忏悔自己的罪孽,到那时再把她处理掉,你会好受些吗?”
宝诺愣了愣,顺着他的话在心里过渡了一遍,当即摇头:“不,和她多待一刻我都觉得恶心。”
谢随野说:“你的人生使命可不是为了复仇,周翠霞死就死了,不该对你产生任何影响,别忘了你来宴州的目的。她算什么东西,也配占用你的时间?”
*
宴州的第一酒楼取名摘星辰,五座三层高的楼宇以飞桥相连,壮阔繁耀,大堂每日满座,雅间需提前半个月预定。
宝诺和哥哥坐在三楼彩云间,宴州城华灯初上,街市灯火如昼。
她喝了一碗花雕酒,伙计端来了他们这儿的大菜,鹏程万里。
宝诺定眼一瞧,原来是只鸭子,骨架掏空,里面塞了只鸡,鸡肚子里塞了只鸽子,鸽子里头是鹌鹑,一只套一只,外形保持完整,骨酥肉烂汤汁醇厚,可见大厨功底。
跟着又上了珊瑚鱖鱼和红烧蹄膀,还有散烩八宝,冰酥酪和水晶皂儿。
宝诺说:“我们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后面的菜别上了。”
谢随野:“每样都尝尝,万一不合胃口呢?”
酒足饭饱,坐在窗边看风景,吹了吹风,谢随野又带她去街上逛。
宝诺意兴阑珊,她后天就要走了,永乐宗事情那么多,哥哥也没有提过归期,不知什么个意思。
“你还回平安州吗?”她冷不丁问出口。
谢随野好笑道:“当然,我自个儿的家怎么可能不回?”
“那永乐宗怎么办?”
“永乐宗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长老和堂口各司其职,秉申处理宗门事务多年,有他坐镇出不了什么乱子,再说飞鸽传书一日就到,我在千里之外也能及时控制。若凡事都指着我拿主意,没有章程制度,那迟早要完。”
宝诺听着,没有接话。
谢随野垂眸瞧她:“等南朝使臣过来,盟约签订,那时我再回平安州,估计比你晚几日而已。”
“嗯。”她点了点头。
这一带红灯绿酒,人烟稠密,群妖乱舞,卖艺的杂戏团亮出绝活,引得过客叫好不绝。
谢随野带她去看牵丝戏、杂剧、皮影,宝诺兴致不高,走走停停,有点想打哈欠。宴州的夜市与平安州最大的差别就是尺度,天气正在回暖,这些人恨不得袒胸露乳上街招摇。
途径一间瓦舍,里头传来一阵阵欢呼和吆喝,宝诺往里探了探,谁知谢随野立马制止,说:“没什么好玩的,去对面。”
听他这样讲,宝诺的好奇心反倒起来,偏要拉他往里钻。
谢随野皱眉,脸色不太好,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
进门先付入场的银子,这间瓦舍的女客远远多余其他地方,场子气氛很热,许多人衣冠不整,露出香肩和半抹酥.胸,脂粉香和水烟味夹杂在一起,醉生梦死般迷幻。
谢随野长得太高,模样又俊,进去没一会儿就引起了骚动。
“哟,来了位俏郎君。”
“妹子真慷慨,这是你家哥哥还是情郎呀,舍得带来这里给姐姐们取乐。”
什么情况?
宝诺一头雾水。
谢随野烦得要死。
他们找了张小桌子落座,大堂中央设有戏台,一群衣袂飘飘的俊俏男子在台上跳完了舞,退入后台,接着一个一个登场,施展才艺,再由老板娘替大家检验。
宝诺被伙计塞了一册“君子谱”,打开来看,里面有九位年轻男子的画像,每人占一页,边上注释着他们的名字、年龄、身高、性格和才艺,正是方才台上献舞的九人。
原来今夜是评选“仙君”的最后阶段。
宝诺从未参与过这种活动,顿时来了兴致。
只见台上弱柳扶风的清秀男子端坐抚筝,他装扮精致,优雅矜持,皮肤比女人还要白皙,举手投足好似云中仙鹤。
宝诺托腮观赏,琴技一般,流畅而已,不过他姿态做得足,很像那么回事儿。
谢随野面无表情吃酒。
宝诺翻看君子谱:“他叫颜宋,十八岁,擅长制香和琴筝?”
一曲过后,风姿绰约的老板娘登台,伙计们迅速撤下乐器和琴桌,颜宋抬着下巴目视前方。
“方才的曲子大家可喜欢?”老板娘笑眯眯地,声音又高又细。
台下欢呼雀跃:“喜欢喜欢!”
“弟弟美若仙子,就是太过瘦弱,瞧着没什么力气呀。”
老板娘笑:“哎哟,弱不弱的,得脱了衣裳看看肌肉才知道的呀。”
此话一出,宾客们齐刷刷拍桌子:“宽衣!宽衣!”
颜宋若无其事地笑笑,摊开胳膊,早已做好准备。
老板娘示意大家安静:“我来替各位姐妹验验身段。”
她显然经过周密的训练,脱衣裳的动作处处透着诱惑,知道女人想看什么,每一个停顿、抚摸和拉扯都恰到好处。
颜宋被脱得只剩一条裤衩,跟个白斩鸡似的。
老板娘从后边掐住他的腰,上下抚摸,笑说:“盈盈一握小蛮腰,柔若无骨啊。”
看客兴奋得厉害。
有个大姐喊道:“不行不行,男人不能小,哪儿小都不行!”
“哈哈哈哈!”
霎时引来哄堂大笑。
宝诺亦是忍俊不禁。
谢随野冷幽幽地:“好看吗?”
“还行。”她觉得新鲜有意思,女人能这么享乐,可太得劲了。
第二位登台,他的才艺是书法,洋洋洒洒四个汉字:翻云覆雨。
“哎哟,什么意思呀!”
字如其人,所谓书法只是暖场小菜,他的大戏在后边。
与颜宋截然相反,此人黝黑健壮,肌肉发达,能精准控制两块胸肌,配合客人拍手的节奏颤动,逗得大家开怀不已。
宝诺受气氛影响,手指也不由自主轻叩桌面,敲打节奏。
谢随野问:“你不困了?”
她说:“周围那么吵,怎么可能困?”
他说:“嫌吵,那我们走吧。”
“别呀,后边还有好多人没上场呢。”
谢随野嘴角抽动,抱着胳膊一脸阴沉。
到了第七位,所有候选者里模样最俊的一位,名唤润竹,本人尚未露面便有看客朝台上丢戒指、香囊和金手镯。
宝诺通过旁边的姐姐了解,最终的结果通过投花票决定,而花票分为四种,一两一贴,五两一贴,十两一贴,五十两一贴,累计银两最多者便是这一期的仙君,且出价最高的客人能与之共度良宵。
“好玩儿。”宝诺叫来店小二,掏钱买了几张花票。
谢随野已经快要七窍生烟,她凑个热闹就算了,居然还想投票?
“看上谁了?”他似笑非笑地问。
宝诺说:“等所有人表演过后再做决定。”
这时千呼万唤的润竹登台舞剑,不知哪位姐姐兴奋过头,竟然往台上丢了一条绣花肚兜!
满场沸腾。
连宝诺也惊得从座位跳起来,伸长脖子张望:“我去……”
这也太猛了。
那润竹却泰然自如,用长剑挑起肚兜,抛向上空,然后用自己的脸去接住。
“啊!!!”
这撩拨直接击中姐姐们的心扉,尖叫、狂喜、尽情放肆地欢呼。
“去衫、去衫、去衫!”
宝诺也被逗乐,扶着栏杆笑得脸颊通红。
润竹舞剑完毕,气喘吁吁,张开双臂迎接老板娘的检验。
这还不算完,衣裳脱到一半,润竹突然反客为主,一把捞起老板娘,一只胳膊托住她的臀,让她挂在了自己身上。
简直太会来事儿了。
宝诺已经有点不好意思看下去,当即喊来伙计,要把全部花票投给润竹。
谢随野突然一把扣住她的手:“你确定吗,万一后边还有更好的呢?”
宝诺脸上热腾腾地:“应该不会了吧?”
谢随野冷笑:“这种货色也值得你掏钱?”
宝诺眨眨眼:“我觉得挺好的呀,你看大家多高兴。”
男色嘛,只要能让姐妹们开心,那就算他恪尽职守,兢兢业业了。
“挺好?”谢随野眼底抽搐,好个屁。
他忽然起身翻过栏杆,径直大步跨上戏台,把润竹搁在地上的剑当做破铜烂铁一脚踢开。
老板娘和熟客很快反应过来:“这位郎君是要踢馆?!”
宝诺目瞪口呆,哥哥在干什么?!
台下再次陷入沸腾。
要论外貌皮囊,那九个人加一块儿都不及他一根头发丝。
客官们十分识货,还没看他表演,当即便有女子喊价百两,志在必得,谁都别跟她争。
老板娘笑道:“诸位先别急,让我替大家验一验。”
谢随野没给她触碰的机会,一把揪下她的发带,二话不说将她双手捆住,然后毫不留情地推下了台。
老板娘放声尖叫,被客人们接住,此举引来浪潮般的起哄。
“捆我捆我,别跟姐姐客气!”
“这么粗鲁的小郎君,太坏了。”
“不够坏,还可以更粗暴些。”
宝诺脑中嗡嗡作响,瞪大了双眼,一眨也不敢眨。
谢随野远远望着她,眉眼带笑,懒散不羁的模样,压根儿没想表演,而是直接开始解腰带。
那条黑金嵌玉的革带被他扬手一抛,落入狂蜂浪蝶手中。
接着脱去外衣。
宝诺浑身热烘烘,感觉鼻血快要滴落。
哥哥已然内衫大敞,姣好的身体若隐若现,疯狂的看客仿佛随时会扑上去把他瓜分。
“脱光!脱光!脱光!”
宝诺惊得大喊一声,怒气冲冲推开人群,顺便夺回谢随野的腰带和外衫,一个箭步跨上台,用衣服包住他,把他撞得连连后退。
“哎哟,这个妹妹吃醋啦?有福大家享嘛。”
宝诺回头恶狠狠道:“不准看!”
欢场老手们愈发觉得好玩儿,就要逗她:“这是你的情郎啊?出个价,让给姐姐一晚嘛。”
“好妹妹,可不兴吃独食哦,你自己享受够了,让姐妹们也尝尝仙品呀。”
宝诺被她们弄得面红耳赤:“想都别想!”
她咬牙回过头,发现谢随野居然在笑!
“你很高兴是吧?”宝诺死死抱住他的腰,狠掐了一把。
谢随野懒洋洋地抬起眉梢,毫不掩饰他的自得和嚣张:“你说,你的花票要投给谁?”
可恶……这种时候他脑子还在想什么?!
宝诺黑着脸抱住他离开这个地方,走下戏台,两人立刻被堵得寸步难行,姐姐们过分热情,又喜欢看小娘子吃醋,故意当着她的面调戏她的情郎。
“好妹妹,你上哪儿找的这么俊俏的郎君?”
一只涂着蔻丹的手直接捏住谢随野的下巴,他也没反抗,看见宝诺气得瞪圆了眼睛,愈发笑得懒散浪荡。
慌乱中宝诺不知被谁喂了一口酒。
她的屁股还被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狠捏了两下。
谢随野更不必说,只会比她的情况更糟,平日里攻击性极强的大猛兽这会儿倒变成温顺的绵羊,任人宰割……他就是故意的!这个骚货!
好容易从密不透风的人堆里挤了出去,哄笑声在身后如海潮般起伏。
宝诺逃到大街上,怒火中烧,将腰带和外衫用力砸向他。
“高兴坏了吧?你索性留在里头当花魁算啦!”
谢随野吊儿郎当穿衣裳,要笑不笑地:“那你拉我出来做什么?”
“……”宝诺气得攥起拳头捶他。
这丫头越生气,他心里越是乐,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造反了,敢打我?”
宝诺眯眼瞪住他:“方才你半分力气都不出,等着别人摸呢?”
谢随野挑眉:“不让她们占点儿便宜,怎么可能放我们离开?”
宝诺不想理他,扭头就走。
“喂。”他慢条斯理系上腰带,在后边打量她气鼓鼓的背影:“你跑那么快,万一我被人掳走了怎么办?”
宝诺置若罔闻。
这时他忽然大步走近,扣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将她拉上马车。
车夫十分醒目,早已驾车守在瓦舍外,随时听候差遣。
“回宗门。”
“是。”
宝诺扭过头,掀起轿帘看窗外掠过的街景。
没人说话,马车摇摇晃晃,喧闹的人间好似浮华幻梦。
凉风吹了半晌,心里那股烈火灼烧的滋味依旧没有好转,她放下帘子,回过头,不料却撞进谢随野幽深的双眸,他坐在对面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也不知盯了多久。
宝诺心头猛地一跳:“干什么?”
他没说话,伸手将她拽到自己怀里,埋头狠狠亲下去。
第49章
回到永乐宗, 下了马车,谢随野拉着她大步往后院走,宝诺几乎要跑起来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这是要“办”她了吗……
宝诺的心跳像洒落满地的珍珠, 清脆作响。
哥哥的手掌是凉的,带着些微潮意, 高大的身躯像不可撼动的山峦,宽大的袖子和衣袂跟她的衣衫撞在一起, 仿佛交错浮动的花海。
她很心动。
可是也用不着这么急躁吧?又不是赶着去吃席,烈火烹油, 吃完上顿没下顿似的……
宝诺其实有点害怕,倒不是怕那个,而是怕他。
另外还有一些顾虑。
于是使劲儿刹住脚, 胳膊绷直。
谢随野回头看过来。
夜凉如水, 山中灯烛幽暗,她欲言又止。
“我……”宝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要洗澡。”
谢随野默了片刻, 仿佛能洞悉她退缩的意图:“洗完澡你是不是会说你困了, 或者索性假装睡着,直接糊弄过去?”
他幽深的瞳孔牢牢将她锁住,狩猎般盯紧猎物,打量、琢磨, 随时准备扑食。
宝诺只觉得心脏快从喉咙蹦出来,她暗作深呼吸:“不,我的意思是说,一起去洗澡。”
谢随野略微歪下脑袋,玩味在清俊的眉眼间流淌:“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宝诺瞪了眼,甩开他的手, 自顾大步往前走。
下一刻谢随野又将她拽回身边:“谁惯的,脾气这么厉害。”
两人直接到浴房洗澡。
永乐宗内宅的热水供应堪比香水行。
宝诺冲洗干净坐到浴桶里,没过一会儿,哥哥从屏风那边进来,身上湿漉漉的,披着一件藕色薄衫,她闭上眼睛,热气把脸颊烘得绯红,挽起的头发垂落几缕发丝,从侧脸蜿蜒至颈脖。
他也坐进了大木桶里。
宝诺深呼吸,睁开眼,与他四目相对。
水面飘着一张帕子,正好把水下的风光挡住。
谢随野却将那块碍眼的布丢开。
几乎同一时间,宝诺抱住胳膊往前,靠进了他怀里。
他难以置信地笑道:“为了不被看,宁愿自投罗网?”佩服她的逻辑。
宝诺小声嘀咕:“你也不用什么话都说出来。”
谢随野把她揽到腿上坐着,没有衣料阻隔,忽然直接肌肤相亲,她险些跳起来。
“别动。”他不可能再给机会让她逃跑了。
宝诺很快镇定,她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不怕。
“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宝诺没有回应,手指抚过他胸膛的两道疤,这是她小时候用簪子给戳的窟窿。
谢随野说:“你当时真想戳死我。”
他语气带笑,好似那些针锋相对恨之入骨的过往不过是年幼的玩笑,在他这里早已烟消云散。
宝诺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的脸,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呢?平日里傲慢张扬,目无下尘,挑剔,嘴巴又毒,可时常又觉得他能装下所有事情,任凭世间什么天大的麻烦,在他这里都能顺利解决。
“你现在不讨厌我了?”宝诺见着那两道疤,实在很难不心虚。
“谁说的?”谢随野用手背碰她的脸,嗓音很哑:“在这世上我最讨厌的就是你。”
话音未落,他的吻将她捕捉。
对了,他还很擅长口是心非。
这世上还有谁家的兄妹会这样,赤裸着泡在浴桶里,互相吃对方的舌头。
想到这里,宝诺浑身颤栗,头皮一阵发麻。
燥热不堪重负,仿佛随时会流鼻血。
“掐我做什么?”她两手搭在他的肩头。
谢随野问:“腿好些了吗?”
这几日他每天睡前都要给她捏脚按腿,细细地推拿好一阵子。
宝诺说不出话。
很快他那双大掌就没那么正经了。
宝诺透不过气,每一寸骨头都快融化,皮肤红得像刚出笼的寿桃包。
“哗啦啦”,谢随野突然抱着她起身,用屏风上挂着的衣衫随意包裹住,大步往外走。
宝诺惊愕不已:“干什么?被人看见怎么办?!”
他们此刻的样子实在过于淫艳,说是衣冠不整都算文雅。
谢随野满不在乎,挑眉莞尔:“谁敢看?后院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不会被撞见的。”
从浴房到他的屋子要经过一条走廊,离得很近,但是每一步都让宝诺难以忽视。
她知道待会儿要发生什么,他也知道。
“脸这么红,想什么呢?”谢随野调侃。
宝诺:“在想小时候看的春宫图能派上用场了。”
闻言他笑起来:“是吗,那一会儿你来教我?”
老天。
宝诺手指脚趾瞬间蜷缩紧绷,耳朵都快烫熟。
屋里点着几盏灯,光线恰到好处,不太亮,也不会暗得模糊不清。人在柔软烛光下,轮廓也变得越发温柔。
宝诺被放到床铺上。
谢随野低头看她,目光游离痴缠,像会吃人,如饥似渴。
宝诺受不了他这样。
“你,你看够了没?”
又不是不认识,干嘛老这样盯着她瞧?
谢随野抬起手,抽走她的发簪。
绸缎般的漆黑长发,荡起来会很漂亮。
“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他慢慢开口:“十年前逃亡路上见到你,当时我真想把你丢掉。你瘦得像棵豆芽菜,跛着脚,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我没想到你性子竟然那么烈,爆发起来完全不要命。”
宝诺眨眨眼睛。
“从那时起就不敢小瞧你了。”谢随野陷入回忆:“可惜你对我的坏印象已然根深蒂固,简直将我视作洪水猛兽。你对谢知易有多依赖,对我就有多排斥。有时候我突然苏醒,看见你依偎在怀里,仰头冲着我笑,双眼亮晶晶的,比葡萄还甜。可是只要你发现是我,笑意立刻消失,身体变得僵硬,还会第一时间远离。你不知道我有多失落。”
宝诺头一回听他讲这些,听得发呆。
“我试过模仿谢知易,对着镜子学他的举止神态,有一回成功把你蒙骗过去,只怕你到现在还不知道。”
宝诺万分震惊,以至于没有留意他褪去了她的衣裳。
“我是有些嫉妒谢知易,可我很早以前就知道,我并不只想做你的兄长。”
听到这里,痛觉突如其来,宝诺如梦初醒,可是很快又变得迷糊。
谢随野抵住她的额头,说:“我被你弄坏了,妹妹。”
“……”
她确定窗外没有风也没有雨,可是那些绵绵不绝的声音从哪儿来的?
宝诺不敢细想,不敢细听。
他是如此清晰、强势、不容忽视的存在。
他是哥哥。
宝诺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说不出口。
陌生又新奇的体验带来持续不断的潮热,她想抓住什么东西支撑,可是双手一点力气都没有。
“哥哥……”
她要表达的全在这个称呼后头,宝诺觉得他应该能明白的,于是重复不断地喊。
殊不知这对谢随野是多么要命的冲击,她不仅承认他是兄长,还接纳这个身份做出这样悖逆的事。
“宝儿,别再叫了。”
山呼海啸,毁灭般倾泻而下。
谢随野不允许自己如此失态:“你故意的对不对?想看我一败涂地,彻底被你毁掉?你做到了,满意了吗?”
宝诺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到底谁被毁掉?难道她就很好过?现在承受的人是谁?怎么贼喊捉贼呢?
不过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因为实在是……快要魂飞魄散了。
谢随野一瞬不瞬地盯住她。
尤其发现她没有抵抗和害怕,很好,吃得了游影的苦,应该也吃得下别的,他不用客气。
天快亮的时候宝诺才从他胳膊滑落下来,瘫到枕头上,累得沾床就睡。
……
醒来已经晌午,日光正好,屋内明亮幽静,床前的纱帐不知何时放了下来,她翻身平躺半晌,脑子懵懵的,宿醉一般。
四肢稍微动了动,肌肉酸痛异常,比当初游影选拔训练还累。
可是想到昨夜和哥哥做了一整晚,宝诺就不由自主蹭了蹭锦被,然后不由自主回味起来。
真是惊世骇俗的刺激。
她躺了一会儿,起身下床,穿衣洗漱,然后走出静悄悄的内院。
弟子说:“宗主正在会客,中午不能陪四姑娘吃饭了。”
“好吧。”宝诺便去找鱼从仙和他的药童一起吃午饭。
今日是修骨的最后一日,鱼从仙早在山上住腻了,只想赶紧完事走人。
宝诺也发现她的跛脚症状已然得到巨大改善,之前哥哥特意为她定制的鞋子都没法再穿。
“哼哼,有什么好意外的,难不成你还怀疑我的医术?”
不是怀疑,宝诺从一开始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并没有真的指望能治好,谁知他并非浪得虚名,竟然真能起死回生。
“你这腿疾虽是娘胎里带的,但若小时候及时矫正,也不至于跛了快二十年,三岁前是最好的医治时间,白白耽误了。”
宝诺心下静默片刻,轻轻“嗯”了声。
从记事起她的腿就是跛的,小时候问过爹娘自己怎么和别人不一样,可当时家里已经败落,父母没有多余的银钱和精力找大夫医治,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想过给她医治,生了个跛脚丫头,得过且过,听天由命罢了。
幸亏她已经长大,幸亏有哥哥在,现在治好也不晚。
午饭过后休息了一会儿,鱼从仙给她进行最后一次修骨。
同样的过程,针灸,中药浸泡,再由他推骨修正。
“你也算能吃苦的。”鱼从仙自然知道很疼,她满头冷汗,嘴唇惨白,这几天愣是一声痛都没喊。
宝诺却问:“神医,您除了能医治身体上的顽疾,脑子里的怪病能治吗?”
鱼从仙拧眉,专注手上的劲道:“脑子里的怪病?癔症还是失心疯?”
“都不是,看起来和寻常人没有差别,但他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秉性、脾气、喜好完全不同,连字迹都截然相反。”
闻言鱼从仙抬眸瞥她一眼,毫不意外地轻哼:“你哥哥?”
宝诺惊讶:“你竟然知道?”
“他掩藏得很好,但我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鱼从仙道:“这种病极其罕见,只在古籍孤本中偶有提及,古人命名为‘魂裂’。一个人在童年时长期遭受极大的折磨,因其年幼难以承受,从而分离出另一个灵魂来承担这些痛苦。”
宝诺不由自主支起身:“魂裂……”
“诶,别乱动。”
鱼从仙慢慢完成这最后一次修骨,药童递上帕子给他擦汗。
“行了,你下地走走,现在两条腿一样长了。”
宝诺的心思却已经不在自己身上:“神医,您再讲讲魂裂症吧。”
鱼从仙叹了口气:“这个病会造成记忆断裂,当一个灵魂占据身体时,另一个灵魂对这个时期的记忆通常都会丢失。而身份转换的时刻犹如魂魄与身体分离,周围的一切变得不真实,陌生模糊,如在梦中。”
宝诺的心揪起来,连连点头。
“这种体验势必带来巨大的痛苦和混乱,比如突然苏醒却不知身在何处,周围人谈论他做过的事情而他没有丝毫印象,又或是身上出现莫名其妙的伤痕,这些都会给病人造成严重的思维混乱。不过以你哥哥的状态来看,他们显然知道对方的存在,并且经过内部沟通,早已习惯合作,能够维持正常的生活。”
宝诺攥住双手,表情越来越凝重。
“有治愈的可能吗?”
鱼从仙摸了摸鼻子:“古籍中并未记载痊愈的例子,不过我早年接触过另一个魂裂症的病人,她身体里住着六个灵魂,拥有不同的名字、年龄、身份,甚至还有男人。”
宝诺怔住,不由瞪大双眼:“六个那么多?”
“是啊,她的状况非常糟糕,因为她有夫君,但是其他灵魂不接受那个丈夫的存在,其中抵触最激烈的灵魂甚至做出暴力行为,想杀了她的夫君。”
宝诺脑中嗡嗡作响:“如此说来,哥哥的情况还没那么严重?有药可医吗?”
鱼从仙清咳道:“这个我还在研究。”
宝诺蹙眉:“你不是说你从未失手吗?”
“是的呀,那个病人我没有接手嘛。”
宝诺眯起眼睛。
鱼从仙又清咳了声:“你哥哥现在很稳定,没什么大问题吧。”
宝诺垂下眼帘:“我担心他会不会……”
鱼从仙打断:“不必担心,四姑娘,你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稳定药物,过去三年他病情恶化,必定过得非常艰难,如今和你在一块儿,脾气温和,心情愉悦,也没那么吓人了。你把他们两个哄好,这病情就算再稳定不过了。”
*
鱼从仙和药童拎着沉甸甸的提盒下山,小曲儿哼哼,晚霞漫天,倦鸟归林。
宝诺去书房找谢随野。
他下午见完客就在书房和秉申交代事务,宝诺进去的时候他桌前堆着多把钥匙、账簿和文书。
秉申这就出去了。
宝诺绕过桌子站到他面前:“你看。”
说着低头拎起裙摆。
谢知易随之望向她的脚。
宝诺乐呵呵地转圈:“里面没放脚垫,以后再也不用脚垫了!”
谢知易看着她开心的模样,目光不由自主停滞。上次相处不欢而散,他还没有完全从那个情绪抽离,可她现在这样对着他笑。
“鱼从仙的医术自不必说。”
秉申方才就在向他汇报这些天发生的大事。他和谢随野之间再度割裂,排斥、抵触,他完全不想和他交流。
可是宝诺。
上次走在夜巷,谢知易没有压制住心中突然涌现的崩溃,甩开了她的手,他很后悔那么做。
这些天他失去很多记忆,错过与宝诺相处的时光,那种“被剥夺”的恐惧犹如巨大的阴影笼罩,他急需在她那儿寻求安全感。
“哥哥。”
宝诺亲昵地坐到他怀中,搂住他的脖子:“鱼从仙见过别的魂裂症的病人,虽然没有治愈的良药,但是他说最好的状态就是你们二人整合,这样不会有记忆断裂的情况,也不会再有灵魂出窍的感觉。”
谢知易看着她,呼吸慢慢停滞。
宝诺没有察觉,自顾亲亲他的嘴唇:“我让鱼从仙把那本古籍送给我,慢慢摸索钻研,肯定能把你治好。”
宝诺不会亲他的嘴,她亲的是谢随野。
他们二人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谢知易猝不及防地冷笑一声:“治愈,整合?你想让谁消失呢?”
宝诺顿时愣住:“什么?”
他的温柔不见踪迹,脸色阴沉至极:“不是已经开始计划了么,需要我怎么配合?”
宝诺醒悟:“哥哥。”
谢知易听见这个称呼当即发作,猛地扣住她的下巴,冷冷质问:“你和谢随野背着我干了些什么,以为我不知道?!”
宝诺被问懵。
他双眸如同刺骨寒冰:“在我失去意识毫无知觉的时候,你们合谋策划,想法设法让我消失,好把这副身躯完完整整还给他,是吗?”
宝诺摇头:“不是,不是让你消失,我怎么可能那么做?!”
“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谢知易已经认定了她的背叛,松开手,厉声命令:“从我身上下去。”
宝诺屏住呼吸,浑身僵硬地站起来,后退两步。
谢知易看她的眼神已经不仅是漠然,甚至包含恨意。
“你跟他们都一样。”
宝诺心跳如雷,他们?他们是谁?
“你能不能先冷静听我说话?”她尝试沟通。
谢知易全身心竖起防御的壁垒,根本不想听她狡辩:“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要擅自触碰我。”
宝诺面色发白,突然想起鱼从仙说的那个病人,她有丈夫,但身体里其他灵魂无比排斥,几乎酿成惨剧。
难道她一直以来自以为是,弄错了他的意图?
宝诺艰难开口,问:“你不喜欢我跟你亲近吗?”
“不喜欢。”谢知易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不喜欢宝诺把他当做谢随野来亲近,尤其那种亲密已经远远超过他们之间的感情,而他好像被丢在很远的地方,追赶不上。
“你我是兄妹,做出超越人伦纲常的举动,无异于禽兽。”
话音落下,宝诺心里轰地一声,崩裂一般。
她双手发抖,掩在袖子底下紧紧攥拳。
“我不是你的亲妹妹。”她几乎咬出这几个字,随后抬起下巴,绷直了脖子:“方才你问我和谢随野背着你干了些什么,我现在就仔仔细细告诉你,昨晚我跟他……”
“闭嘴。”
谢知易的目光如同冷血动物:“我不想看见你,立刻收拾东西滚回平安州。”
这话说得无比平静,但宝诺知道他的怒火已到极致。
看来没有沟通的余地了。
宝诺攥紧发抖的手,扭头大步离开。
第50章
书房剩下他一人, 沉默地静坐良久,仿佛与黄昏融为一体,再消失于黑夜。
谢知易的世界正在崩塌。
从他有意识开始便知道自己存在的目的, 为了承受来自父权的重压和痛苦。
简单来说他如同一个入侵者,一个病态而多余的附庸。
谢随野才是这副身躯的主人。
每当他意识苏醒, 面对的即是母亲僵硬又痛苦的神色,尽管稍纵即逝, 但他仍然敏感地捕捉到了。
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都将他视为异样的存在。母亲,伍仁叔, 童年玩伴,他们都更喜欢谢随野。
巨大的困惑与恐惧如影随形,他只能努力扮演好孩子, 知书达理, 温文尔雅,想要创造自己独一无二的价值, 证明给所有人看, 他是谢知易,真实存在的谢知易。
可他们似乎早已做好准备,说不定什么时候这怪病就好了,多余的谢知易随时会消失, 永远离开。
他的存在像个笑话,连替身都算不上。
因为这具身体是谢随野的。
那他算什么呢?
直到有一天认识了宝诺。
她跟他说,我就认你,别人都是假货。
她说,你就是你,活生生一个人,独一无二, 你是我的表兄,换别人来我不会认的。
她说,我只要你,世上不会有人比你更好了。
……
在她这里,谢知易头一回被认可了存在,也是头一回感受到作为这具身体的主人,拥有切切实实的掌控和主导。
在她这里,谢随野成了多余的那个。
这对谢知易来说就像突然找到灵魂的同盟,不再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宝诺就是他的全世界。
可她现在也要抛弃他了。
谢知易闭上眼睛。
这无异于背叛。
他真的有些恨她。
*
夜幕低垂,宝诺收拾行囊,准备连夜离开宴州,省得被谢知易教训。
她刚刚险些被他气晕过去。
此刻脑子还在发昏,胸口透不过气。
心烦意乱,以至于没有发现从屋外进来的人影。
“在做什么呢?”
一个宽厚温热的身体从后面贴近,搂住了她的腰。
宝诺愣了片刻,继续收拾行囊。
谢随野弯腰亲她侧脸,腻乎乎地流连在耳朵附近:“别走了,多留几日,到时一起回平安州。”
宝诺眉头微蹙,用胳膊肘推他:“别动我。”
谢随野笑了笑:“他惹你生气,算到我头上?”
“你又知道了?”
“缺失白天的记忆,猜也猜得到。”
宝诺心下烦闷,丢掉手里的衣物,转身仰起头:“他现在很讨厌我,不喜欢我碰他。”
谢随野扬眉嗤笑:“谁管他喜不喜欢,这是我的身体,我想碰就碰,用得着经过他的同意?”
宝诺一听愈发头痛:“这也是他的身体。”
谢随野眯起眼睛:“后悔了?你跟我在一起之前就没想到这点?”
“想到了。”宝诺面无表情:“我以为他跟你一样,偷偷爱慕我,没想到他那么排斥。”
谢随野愣怔片刻,看着她那副倒霉又吃瘪的模样,忍不住放声大笑。
宝诺现在恨不得去撞墙。
谢随野有意逗她:“那怎么办?谢知易不想跟你乱.伦,可是我想啊,你准备如何应付?”
宝诺瞪了眼,凝神注视他,脑中闪过很多可能,被她一一否决,然后坚定地直面自己的心。
“由不得他拒绝,我会强迫他,直到他屈服为止。”
谢随野慢慢呆住。
她的占有欲竟然隐藏那么深。
强迫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谢随野毫无预兆地突然又开始嫉妒谢知易。
原来痛苦自虐能引起她的强势占有,被她强迫……那得爽成什么样啊?
这种好事又给谢知易撞着了,他就那么好命。
*
深夜,因为嫉妒,谢随野把宝诺折腾得够呛。
他得了一枚新的羊脂玉戒指,戴在手上,质地温润细腻,裹着食指,把玩的时候就在想,有个问题必须得问问她:为什么那么润的同时,又束那么的紧密。
似乎戴上就摘不下来,这可如何是好?
宝诺没有回答,转头去看床边昏暗的灯笼。
他不太高兴,被她的脸转过来直视自己。
每一寸表情和反应都不能放过。
不知外头几更天,蜡烛已经烧过一半。
哥哥猛地靠到她肩上休息,那么高大强壮的一个人,真不客气啊,也不怕把她压坏。
宝诺眨巴眼睛,已经准备睡了。
身上的人忽然动了动,撑起胳膊低头看她。
宝诺立刻觉察危险,他刚才没有离开,一直待在里面,一点点变化都能引起她的警觉。
灯还亮着,宝诺抬眸寻望,谁知被他捂住了眼睛。
谢知易快疯掉。
从没想过有一天苏醒过来,宝诺就躺在他的身下,与他紧密相连。
脑中瞬间天崩地裂,绝望与痛苦掀起巨浪,他应该立刻起身远离,然后质问她的背叛和诚信——下午不是才警告过,不许随便碰他的吗?
谢知易的理智在咆哮、在激烈抗拒,可是腰tun却不由自主地动起来。
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不这么做。
为了不让她看见这副狼狈的模样,只能用手捂住她的眼睛。
然后事情愈发地失控了。
宝诺看不见,反应更加过度,含羞草似的每碰一下都要命,告饶声把他逼向悬崖。
谢知易方寸大乱。这一定是谢随野残留的意识在作祟,控制了他的躯体,否则他怎么可能停不下来?
他脑中分明在喊停呀。
可是为什么……就是停不下来……
谢知易恨自己这样,更恨她把他变成这样。
不对、不对,一定是因为苏醒时就已然身在其中,受本能裹挟才如此失控,倘若能够出去,他根本不可能深深陷落无法自拔。
于是猛地一下撤离这荒唐境地,他终于逃脱生天。
然后下一刻,不由自主地,将她翻个身,又不由自控地,再次陷落禁地,闯个彻底。
事到如今还能找什么借口呢?
谢知易低头看着,不用捂她的眼睛,腾出手来,可以碰很多地方。
比如掐住yao zhi。
比如摸索困住他的所在。
连手也不受控制。
他真的快崩溃了。
……
宝诺死也忘不了这晚,她最后能睡觉是因为昏了过去。
丧失意识前,哥哥还在里面发疯。
她原本计划翌日清晨启程上路,谁知一觉直接睡到下午。
惨不忍睹。
后半夜灯灭了,看不清的时候他把她抓起来,面对着面,双手托住她升起又砸落。
黑暗中哥哥的轮廓隐约而模糊,宝诺在失魂落魄中仰头去tian他侧颊的汗,他猛地一震,十指掐得她生疼。
这下可好,骑马都成了问题,于是她让秉申备了辆马车,也没当面跟谢随野道别,这就驱车离开宴州,返回南朝。
路上行了两日,岐王起兵造反的消息传至边境,宝诺大惊,当即丢弃车轿,快马加鞭,疯狂往平安州方向赶。
多宝客栈……
可千万别有事。
*
往日繁华喧闹的平安州噤若寒蝉,全城已落入岐王府的掌控。
谋划多年的叛乱一朝发动,再无转圜余地。
这一切还是比他想象中的仓促了。
朝中党羽递来消息,惊鸿司已找到岐王谋逆的铁证,皇帝很快会有动作。
甄孝文劝说岐王,趁朝廷大军尚未集结,应当立刻控制平安州,先发制人,率兵拿下府城,再顺长江东下,直取金陵。
岐王没有退路,唯有放手一搏。
二月春分,王府以王妃寿宴为由,邀平安州知州卢大人、同知、判官,分守道、分巡道、兵备道主要官员,以及惊鸿司秦臻和驻军许季安,入府吃席。
秦臻借口生病推辞,没有现身。
当夜岐王发动兵变,自称皇帝,改元天顺。知州、同知等官员因拒绝附逆而当场被杀,许季安遭到囚禁,其他官吏或被囚,或受胁迫而投降。岐王命甄孝文接管了驻军。
平安州的官署全被叛军把持,除了惊鸿司衙门。
甄孝文很快带人前去围剿惊鸿司,不料他们早已暗中将衙门加固,犹如堡垒一般,易守难攻,更利用暗器、箭矢和火器将叛军逼得连连后退,无法接近。
游影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精锐,各怀绝技,他们不仅激烈抵抗,更像钉子似的扎在平安州,并且竖起南朝大旗,表明效忠朝廷,拥护南帝的决心。
甄氏的私兵根本不是对手,甄孝文决定以退为进,派人严防死守,要让游影活活饿死在里头。
殊不知秦臻防范着这天,早已在衙门内储备了充足粮食和水,还挖了条通往城外的秘密通道,岐王一反,她立刻派柳夏去府城报信。
岐王控制平安州后自立为帝,随即大肆册封党羽,尤其以甄氏大族为主,那甄孝文直接被封为丞相,甄夫人为一品诰命,连瘸了腿的甄北扬都成了昭武将军。
除去驻军、甄氏私兵、王府护卫军,以及这些年暗地豢养的死士,兵变后,为扩大叛军队伍,岐王在平安州附近强征壮丁入伍,手上的兵力已达数万。
在甄孝文的部署下,叛军很快向府城进攻。
岐王派心腹联络水寇,打算整合大军,却不知水寨已经被宁纵控制,而宁纵选择与朝廷合作,放出假消息:三月初三,水寨两万人马直奔府城,与岐王兵马两路夹击,在府城汇合,再一鼓作气挥师金陵。
岐王留下部分兵力守住平安州,亲率大军出发。
一朝得势,那甄北扬腿也不疼了,仿佛整个平安州都是他的天下,每个人的生死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么大的权力,若不张扬,简直等同锦衣夜行。
于是往日得罪过他的人,他看不惯、瞧不上的那些公子哥,通通遭了殃。
话说回来,他最恨的还是游影,尤其当日对他动刑的谢宝诺和柳夏。
惊鸿司衙门固若金汤暗箭难防,甄北扬不敢贸然接近,亏得郑春荣提醒:谢宝诺的家人就在平安州。
多宝客栈与甄家结怨已久,最早可以追溯到甄姝华坠马,谢家姊妹非但没有赔礼道歉,还公然叫板,煽动百姓诋毁甄家声誉。
拿他们的脑袋祭旗,真是再好不过。
甄北扬当即派出一队私兵,由郑春荣的哥哥郑春复领头,直奔多宝客栈抓人。
*
晌午刚过,长街一片死寂,所有店铺门窗紧闭,只怕这场政变波及自身。
郑春复气势汹汹,带着二十人踹开多宝客栈的大门。
“掌柜的在哪儿?姓谢的都给我出来!”
谢司芙正坐在柜台后边抱着馒头哄睡,谢倾和两个伙计摸骨牌,听见动静,不约而同抬眼望去。
“你找谁啊?”谢倾问。
郑春复见他们这副不知死活的样子,不由发出冷笑:“哟,还有闲情逸致玩牌呢?一群蠢货,死到临头了,想想怎么求饶吧。”
谢司芙和谢倾平静地对视了一眼,乳母过来,把馒头抱去后院。郑春复没把女人孩子放在眼里,嗤笑说:“今天一个都跑不掉,包括那个幼童。”
士兵摆开阵仗,数十把尖刀被阳光晃得刺眼。
想象中的惊恐和慌乱并未发生,他们聋了还是瞎了,竟然如此迟钝。
谢司芙不慌不忙地将账本收入抽屉,谢倾继续摸骨牌。
郑春复轻嗤:“看你们还能装多久,我们三爷说了,谢宝诺罪该万死,谢家贼子全部带到惊鸿司衙门前,一个一个斩首,以儆效尤。”
谢倾:“你找老四啊?她不在平安州。”
郑春复眼底抽搐:“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这时伍仁叔从后厨出来,手中端着小锅子,问:“盐水毛豆吃不吃?”
谢倾:“放着先不吃,甄府来人了,说要把我们抓去惊鸿司,一个一个斩首。”
伍仁叔扫视大堂,把锅盖盖好,搁在桌上,双手往围裙擦两下,轻轻嘀咕:“待会儿都放凉了。”
郑春复耐心耗尽,冷着脸发出号令:“把姓谢的和这个厨子带走,其他人就地诛杀,不留活口。”
“是!”
“诶,等等。”伍仁叔叫停,同时抽出挂在腰后的刀具:“门关上,省得一会儿跑了。”
郑春复见他举着把菜刀,顿时乐得前俯后仰:“跑不了跑不了,就你们几只小蚂蚁,我甄家稍微抬脚就给踩死了,费得了多少力气啊?”
“阿贵,去关门,别吓着邻居。”谢司芙从柜台底下拿出两把剑,扬手丢给谢倾一把。
“是,二掌柜。”
郑春复的笑意愣了愣,没看明白他们怎么会有剑。
“多少年没活动筋骨了。”谢倾拔出利刃,勾起嘴角,难掩亢奋。
“砰”地几声,门窗闭拢,在后厨打盹儿的伙计也抄着武器涌入大堂。
谢司芙言简意赅:“甄家的狗,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去。”
郑春复慢慢睁大瞳孔,艳阳天,如此静谧的午后,血腥的屠杀猝不及防展开了。
……
傍晚,久久等不到郑春复回来复命,甄北扬派人前去催促,十分不耐。
“你大哥做事这么磨叽吗?”
站在身后按揉肩膀的郑春荣飞快眨眼,陪笑道:“定是谢家人替伙计们求饶,拖延时间呢,他们也知道,被抓回来就是个死。”
甄北扬往下瞥了眼自己的断腿,面色阴冷:“收拾完谢家,接着得找我那贤惠的妻子好好聊一聊。”
他一直怀疑许少鸳就是废他腿的幕后指使。
郑春荣赶忙附和:“想来她这会儿躲在深宅,必定恐惧万分,悔不当初吧。”
“呵,”甄北扬冷笑:“夫妻一场,她如何待我,我只能百倍奉还了。”
郑春荣笑道:“三爷说的是,如今平安州谁还敢挑衅您呀?不过那惊鸿司还在垂死挣扎……”
“瓮中之鳖罢了。”甄北扬不屑一顾:“放心,我知道你和惊鸿司有仇,等他们受不了投降,到时便交给你处置。”
郑春荣眼睛发亮:“多谢三爷……别的倒罢了,有几位老熟人,我已经等不及想看她们跪在地上仰视我的模样。”
“你说是谢宝诺和柳夏?呵,我可不会让她们轻易就死了,留着她们的贱命慢慢折磨,后半生的乐子可有着落了。”
郑春荣轻哼:“可惜谢宝诺不在平安州,否则,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手足死在面前,该有多痛快。”
甄北扬嗤道:“那还不容易?留着她姐姐,削去四肢做成人彘,送给她接风。”
郑春荣点头:“还是三爷想得周到。”
这时小厮慌慌张张从外头跑进屋,一个趔趄摔得结实。
“不好了三爷,春、春复哥带去多宝客栈的人全部被杀,尸体丢在大街上,无一生还!”
“你说什么?!”甄北扬五官扭曲,难以置信到几乎要站起身。
“不可能!”郑春荣眼珠子快瞪出来:“你疯了吗,满嘴胡言!”
小厮冷汗淋淋:“是真的,春复哥他、他双手反绑,跪在街上,身前用一块木板支撑……死不瞑目……”
郑春荣一个腿软,踉跄后退:“不可能,不可能……”
“谁干的,”甄北扬惊愕又暴怒:“谁人如此大胆,和甄家作对,不想活了吗?!”
小厮四肢打颤:“小的也不知道,春复身上那块板子写了四个字……”
“什么字?”
“反、反贼下场……”
甄北扬愣怔片刻,突然砸了茶盏,目眦欲裂:“活腻了,我看究竟是谁活腻了!”
小厮颤颤巍巍:“会不会是多宝客栈的人干的?”
甄北扬和郑春荣的脸同时变得扭曲:“就凭他们?一个小小的客栈敢杀我甄家二十名卫兵?!哈,他们哪儿来的胆子和能耐,二十人带着刀去的啊!”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莫名的恐怖犹如夜雾弥漫,外头天色已暗,凉风阵阵,某种超出认知的存在仿佛幽魂埋伏四周,蠢蠢欲动。
“三爷,夫人叫您立刻去正厅。”丫鬟来报。
甄北扬尚未回过神:“做什么?”
“郑春复之死传开了。”
甄家族长和几位叔公正在厅堂与甄夫人大眼瞪小眼,郑总管得知儿子被杀,已经昏过去数次。
平安州乃岐王根基,后方若不能安定,影响前方战事,任谁都担待不起。
甄北扬被叫过去问话,得知前因,众人颇感蹊跷。
“不过一间客栈,抓几个人,怎么闹出这种岔子?”
“难不成他们有别的背景?”
甄夫人向来厌恶谢家姊妹,当即提议:“无论如何,此事与他们脱不了干系,我看应当尽快派兵包围客栈,斩草除根。”
族长亦是这么认为,这就准备调兵遣将,灭了多宝客栈。
突然外头又传来紧急情况,打乱他们的计划。
“岐王府走水了!岐王府走水了!”
众人猛地起身大步往前。
“护卫军统领张岳被暗器所伤,暴毙身亡!”
接连两个巨雷炸开,甄家地动山摇。
“王妃如何?!”
“王妃安好,可是王府内宅火势凶猛,只怕要烧掉大半!”
族长脸色发白:“王府的封火墙气势高耸,即便起火也不会蔓延到相邻的院落,怎会烧得如此凶猛?!”
“是啊,无缘无故走水,怕不是有人故意纵火吧?”
甄夫人攥紧双手:“连张岳都遇害了,王府走水怎么可能是意外。”
“肯定是游影干的!他们最擅长暗杀,神出鬼没无孔不入!”
“可惊鸿司不是被围起来了?况且王府戒备森严,晚上还有家丁巡逻,游影如何进去放火的?难道……”
“只有一个可能,游影暗桩早就潜伏进王府和护卫军了。”
这个结论让甄家众人毛骨悚然。
如果壁垒森严的王府都混入了游影,那么甄府……
“立刻加派人手巡逻!”族长赶忙稳定局面,避免恐惧蔓延,人心涣散:“张岳暴毙,护卫军由谁接管?”
“凌山王。”小厮回。
凌山王乃皇室宗亲,亦是岐王最信任的臂膀,所以命他留守平安州,看管家底。
甄夫人道:“王府已经不安全了,还是尽快把王妃和其他家眷接来甄府,我亲自去。”
一夜之间如此大乱,死了的郑春复已经微不足道,甄府自顾不暇,也就将诛灭多宝客栈的事抛到脑后了。
45-50
同类推荐:
被疯批们觊觎的病弱皇帝、
死对头居然暗恋我、
穿成秀才弃夫郎、
穿越汉花式养瞎夫郎、
兽世之驭鸟有方、
君妻是面瘫怎么破、
茅草屋里捡来的小夫郎、
gank前任后我上热搜了[电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