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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0

    第26章 成婚


    “娘,娘,你醒醒,你不要我了吗?”


    孩童的哭声,使得陶枝本就昏沉的脑袋更疼了。


    早知道,就该轻点摔,莫使太大的劲。


    “醒了就睁眼。”男人低迷的声音传来,隐含一股让人听了瑟瑟的胆寒之气。


    陶枝心头一颤,颇为费劲地掀开了眼皮,朦朦胧胧地,就见一大一小立在床边。


    小的泪流满面,大的冷眼旁观。


    许是睡得久了,陶枝动一下都觉得累,吐字含糊:“莫哭,把脸擦擦。”


    小小男子汉,马上就要五岁,正正经经开始求学问的年龄,可不能动辄就落泪了。


    陶枝醒了,小孩高兴了,破涕为笑,小小的身子扒拉在床边,眼巴巴望着脸好白的女人,伸手摸摸:“娘要好好的,不能乱跑的,外面有坏人。”


    果然是大了些,醒事了,知道拿她的话回她了。


    陶枝不觉莞尔,又感到欣慰,想笑一笑宽慰孩子,可那一摔,落地没稳住,脑瓜子磕地,着实疼,稍稍扯个唇角,都似连着筋的疼。


    始终密切留意女子面上表情的陆大人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心情更不快:“人是美的,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陆盛昀话不中听,眼里隐忍的怒意也是真,听闻陶枝被孙氏推倒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仿若定住,竟有些心乱了。


    但缓过神,又觉其中蹊跷,待女子醒了,看她这样,陆盛昀还有何不懂的。


    为何就不能再等等,等到成亲后。


    关于这门亲事,她又是如何看待的,真在意,为何要突生波折,连半个月都等不得。


    “大人别气,我不摔摔,更好不了。”陶枝身子不适,人却松快了不少,仿佛这样的自虐,才能让她释放些许压抑在心头的沉痛之情。


    不管意外或人为,她爹都是因她丧了命,他们说她克亲,也不无道理,她自己也没法不信了。


    陶枝先看看孩子:“你瞧你哭得,快去找周婶,给你洗洗。”


    怕娘嫌弃他不好看了,不是观音座下那个干干净净的金童了,陆钰跟陶枝蹭蹭脸后就转身跑出屋,用尚稚嫩听着叫人慰藉的童音唤着周婶。


    见小公子出来了,周婶忙问里头如何了。


    赵科,明鸢还有李萍都在院子里候着,大人不召唤,他们不敢往门口挪一步,唯恐陶枝醒不来了,大人迁怒,把他们一并收拾了。


    小儿有了笑模样,清脆地大声道娘要他洗脸,不然就不进屋。


    听到这话,几人心头蓦地一松,面上表情不再紧绷,松快了不少。


    李萍不停地拍胸脯:“我的天爷啊,看来这以后门都不能出了,哪哪都不安生。”


    话落,李萍又迟疑道:“既然妹子醒了,那大人是不是该回去了。”


    离成亲也就十来天了,还是避着点好。若非男人亲自定的日子,这十来日,李萍都觉仓促了。


    周婶几人却无人应。


    好半会,赵科才寻了个由头准备先撤:“外头还有不少事要忙,一日都耽搁不得,我就先走了,大人那边,你们看着办。”


    陶娘子这一晕倒,大人听闻连夜赶来,都守了这久,还怕什么闲言碎语,反正是要成亲的,依他看,还不如早点成事算了,免得夜长梦多。


    周婶带着小公子洗脸去了。


    明鸢搬了小凳子,坐在院里晒太阳,啃着瓜子,不晓得几惬意,哪肯进屋做不讨好的事儿。


    “姐姐你就别操心了,我们大人想做的事,没人能劝的。”明鸢拍拍身边多的凳子,示意李萍过来坐,唠唠嗑,放轻松,莫太严肃了。


    陶枝醒了,大人心情就不会差,只要大人不发火,不拿他们撒气,这日子就好过得很。


    李萍再次无语,你们这母女俩还真不讲究,放着大宅子不住,非要跟她挤在巴掌大的屋子里,何苦来哉。


    屋内只剩陶枝和陆盛昀,二人对视着,却无语。


    陆盛昀撩了衣袍下摆坐到了床边,君子端方,如圭如璋,好看极了。


    外人眼里的陆大人,便是如此。


    可陶枝知道,这人惯会装,人前面子里子样样占尽,好似很有理的样子,实则城府极深,并非大度之人。


    然陶枝年纪不大,却已历经千帆,心境也非寻常女子能比,到了这一刻,对着依旧面沉如水的男人,忍着晕眩的感觉问:“我这么不省心,大人还愿意娶我么?”


    她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有仇,不能不报,但凡有一线可能,她都要抓住。


    陆盛昀,就是她的可能。


    但陶枝不愿成亲后陆盛昀才看到她的另一面,有些事掀开了来,早早适应,免得日后再发现,自己并非他想要的样子,徒生失望。


    倘若他只是对她这身皮肉感兴趣,那她给得起,也不会有太多的负担和顾虑。


    陶枝这样的女人,陆盛昀也是头一回碰到,她分明有软肋,却又好似无所畏惧,又或者伤得太重,把自己封闭得太紧,任谁也靠近不了一步。


    张家,真是该死。


    陆盛昀如炬的目光凝视陶枝许久,才开口问询:“孙氏,你想如何处置?”


    他已命赵科将人严加看管,待到张家父子所有恶性查证后,再一并发落。


    陶枝迎着男人,知他内心已有成算,不躲不避:“该如何,就如何。”


    她要的是人言可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不到一日的工夫,在有心人的宣扬下,孙氏明目张胆,恶意伤人的事件传得沸沸扬扬。


    这些官宦人家向来作威作福,鱼肉百姓,可如此这般张扬,伤的还是另一位即将嫁给官老爷的女子,那就有点说头了。


    更何况,这张家人也是邪门,一个妇人,能碍到他们什么,总盯着不放,时隔多年,还在找人麻烦,这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没过两日,陶家又有人出事了。郑氏夜里偷跑到河边跳下去了,亏得更夫刚巧路过,把人拉了上来,可人救回来,脑子却坏掉了,痴痴傻傻地不停念叨夫人饶命,奴才不敢了,奴才这就把人抓来给您出气。


    这话一出,众人更是遐想连篇。


    在这不算大的县城里,能被尊称为夫人的可没几人了,更何况,前头陶娘子才出了意外,这郑氏又寻短见,明显就是被人胁迫,生无可恋。


    能把陶家人逼到这份上,在整个浦县,怕也就那么一家了。


    更有县衙里的知情人喝高了曝露,当年陶老爹的死,可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早就盯上陶娘子了,嫌陶老爹太碍眼,不肯卖女求荣,才黑了心要除掉这块绊脚石呢。


    一传十,十传百,众人又是好一通唏嘘,这陶娘子也是可怜人呐,好好的什么都没做,偏有恶人非要死缠烂打,就是不肯放过。


    再加上张勐巧立名目,私自征收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税收入自己囊中,还以朝廷的名义打压百姓,欺上瞒下,损公肥私,影响恶劣。老百姓一年到头辛辛苦苦赚的钱,自己没攥下几个子,大多进了张家人的腰包,把他们养得肥头大耳,自己却有了上顿没下顿,想想都气。


    一个个义愤填膺,怒从胆边生,冲动的一批更是聚到了县衙门口,要求张勐公开税收,返还他们多交的钱。


    吞进去了,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孙氏被陆盛昀以寻衅滋事的罪名扣住关押,儿子不服管,锁屋子里还在闹,外头又有百姓聚众闹事,家里家外不得安宁,张勐人也变得异常暴躁,把火全都撒在下人身上,但凡进来伺候的,没一个能完好地离开。


    最终,张勐哼哧哼哧地一通发泄过后,将手头鞭子一扔,唤了亲信过来,将房门关紧,阴沉着脸:“你那边还能调多少人,给我全都召过来,还有牛头山那批,他们要多少就给多少,只要能把事儿给我办成,往后少不了他们好处。”


    自打陶枝醒后,陆盛昀在小院待半日便离开了,李萍松了口气,又觉自己大惊小怪,似这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知礼又懂礼的官老爷,言行举止,必不会差。


    李萍端着碗给陶枝喂药,看她依然清清淡淡的模样,心里头直打鼓,想问,又不敢问,唯恐自己想左了,伤了妹子的心。


    可怎就那么巧,孙氏也去了玄女庙,还正好就碰到了,不早不晚地。


    见李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汤勺磕到她的牙也未曾察觉,陶枝又恢复了一些力气,干脆把碗接过来,让李萍歇歇,不必守着她。


    周婶是个能干人,把府上的小丫鬟带了来,将屋里屋外打理得井井有条,李萍一时也没别的活计,干脆就赖在屋里,时不时地看一眼陶枝,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委婉道:“你往后还是注意些,人要过来了,你就避开,这回只是脑子磕了下,可要是地上有尖锐器物什么的,那就不得了了。”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李萍就不自主地打了个颤。


    陶枝懂李萍的意思,但也不打算说明,只把碗放到一边,握了握李萍的手:“姐姐,你是知道我的,别人辱我害我,我能忍就忍,可伤到我身边的人,我忍不了。”


    李萍回握住陶枝的手:“我不劝你,张家恶事做尽,不管落到怎样的下场,也是他们罪有应得,但你也得保重自己,莫为了这些不值得的人,把自己折进去。”


    陶枝点点头:“这次我冲动了,不会再有了。”


    可李萍看陶枝这么乖柔的样子,内心却不以为然,再碰到这样的事儿,这妹子还是敢。


    这性子,也不知道像谁,陶家爹娘好像并不是这个样儿,大抵每个家里都会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小孩。


    陆盛昀来过一回便又不见人影,似还是看重男女婚前不可见面的婚俗,有什么事,也只叫赵科代为通传。


    距离婚期还剩六日,赵科面色沉重地挎着长刀而来,带了一批人,在院子里忙活起来,之前嫌地方小,走几步就到头了,这会儿又觉得小点儿更好,做起布防不费劲。


    明鸢在外头盯着,哪里能走,哪里不能碰,牢牢记在心里,万不能错。


    李萍透过半开的窗看向外头,就见壮汉们一个个井然有序地排开,绕着围墙搭起了大弓,架上了烧得通红的长箭,还有各种火器。她一个妇道人家何曾见过这种严阵以待,好似要打仗的场面,心里头不由得发慌,忙拉着周婶问,好好地成个亲,为何弄成这般,怪吓人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周婶少时跟着长公主,见识过宫中各种明争暗斗,还亲身体验过宫变,政权交迭,对形势的判断,自然也比寻常人要敏感。


    张勐那般作恶多端,阳奉阴违的小人,走投无路的时候,最有可能的就是狗急跳墙。


    但对着李萍,周婶又不能说得太多,日后,若有缘分,李萍跟着陶枝,见识多了,自然就明白了。


    明鸢身上也揣了好几把匕首,一进屋,见人就分,李萍拿着匕首,手有点抖。


    “姐姐你怕个啥子哟,这几日你给娘子补身体,杀了多少只鸡,那动作,不晓得几麻溜。”明鸢笑李萍装样子。


    李萍微恼,杀鸡跟杀人能一样?杀人可得偿命的。再说人那么大只,有鸡好杀?


    这就是底层老百姓,本本分分一辈子,老老实实按上头制定的规则来,一遇到什么事,只有听从上面的份,从不敢有任何越轨的想法,即便内心也有怨言。


    周婶安抚道:“不打紧的,总有些日子,是特殊的。”


    譬如,铲奸除恶,肃清内鬼。


    距离浦县不过一两日路程的江州,胡晟将陆盛昀派人送来的密报看了又看,神情严峻,过了许久,叫来余勉,命他去到兵营,带一波兵马奔赴浦县,听凭陆盛昀安排。


    一听就是那边有动乱了,余勉不敢耽误,领命而去。


    着男装住到府衙的和悦来寻胡晟,同余勉打了个照面。见人行色匆匆,朝她行了礼就夺门而出,和悦也不在意,才跨过门槛就唤起了胡晟。


    “胡叔,浦县那边有何好玩的,我想去看看。”


    容七已经去过穗县,陆晟昀却不在那边,连着跟在他身边伺候多年的周婶一家也不在了。容七又潜进陈家打探陶枝的下落,也是未果。


    和悦想着陶枝乃浦县人,没了男人,在婆家也待不下去,不得回娘家去了。


    浦县县令张勐是个会钻营的人,心术不正,总想着送美人讨好她弟弟,可和悦见过这人送到弟弟私宅的几名侍妾,也就那样,多看几眼便腻了。


    想必,最美的那个,身上刺也最多,想摘下,可不易。


    和悦想着这时候的陶枝,会是个什么样呢,尚未进京,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又是如何讨得陆盛昀那个大冰山的欢心,非卿不娶呢。


    一看到和悦,胡晟就头疼,这位娇娇女哪里不能玩,非要跑来江州。


    人陆小子宁可纳个小寡妇,都不愿娶她,她又何必再去热脸贴人冷屁股,最后伤心的还是她自己。


    胡晟有心劝说,和悦却抬起了手,示意他打住:“我也是寡妇,没了男人,就不兴我去见见那位和我一样遭遇却仍能高嫁入公府的奇女子,更何况,我可是奉了姑母之命,特来考察小嫂子的品行,若人品过关,姑母也不必远在千里还在为儿担心了。”


    一提到长公主,胡晟就没辙了。


    碍于身份,男女有别,他也就见了陶枝那么两面,说了几句话,只觉此女不似别的小户女,倒有几分见识和胆量。


    真正人品如何,尚不可知。


    何况,他派人去往浦县打听到的消息,陶枝在那边可谓鼎鼎有名,只是风评不太好,模样生得太好,招人,又克亲,似乎跟她扯上关系的,没几个有好下场。


    但谁让陆世子喜欢呢,守着童子身到了二十好几,就只想娶个小寡妇,身为男人,胡晟也说不得什么。


    也罢,和悦好歹是女子,更为方便,去把把关也成,真有个什么,也有资格站出来。


    不过,胡晟对和悦仍有疑惑:“公主当真想开了,不是糊弄我?”


    和悦自得一笑:“我便是想不开,胡叔你也奈何我不能。”


    这话说得实在叫人心塞了,可也是事实,胡晟没法反驳,只能肃了面容,严正叮嘱道:“此去浦县,公主需得紧跟余勉,不得乱跑。”


    若非他还得守着江州,防止张勐暗中和江州这边的官员勾连,胡晟都想亲自去一趟浦县了。


    毕竟陆盛昀难得办一回喜事,他身为长辈,不去喝杯喜酒,实在说不过去。


    当然,人去不了,胡晟礼是备足了,满满几箱子的物件,让余勉一并拖过去。


    容七驾着马车,跟在大队伍后面。和悦把帘子拉开,分外新鲜地看着外头春景。北方有北方的便利,南方也有南方的乐趣,譬如这山这水这湖光春色,可不是远在千里的盛京能有的。所谓的穷山恶水,也只不过是权贵对自己未见过的事物未到过的地方本能的偏见罢了。


    譬如和悦,她若不来走这一遭,怕也和京中小姐妹一样,一想到这里便觉疾苦,一想到陆盛昀便觉这人活该。


    兴许人家才是背后偷笑的那个,远离了京中的名利纷扰,独居一隅,无人管辖,岂不更自在。


    陆盛昀其人,本身就与京中那些勋贵子弟不同,看重功名,却不会被其所累,必要时说抛就能抛。


    而陶枝,便是他不畏强权不愿妥协的表态。


    隔了一世,和悦方才明白过来,她从未入过陆盛昀的眼,她公主的身份,已经让她彻底被陆盛昀摒弃在选择之外了。


    他既无情,她又何必再留恋。


    倒是陶枝,这个在她落魄时收留过她的恩人,她该如何报答呢。


    这回,落魄可不是她了。


    想想就觉得有意思。


    陶枝忽而鼻头一痒,重重打了个喷嚏,这回又是谁在念叨她了。


    时光一晃而过,到这时,一想到明天又要成亲了,陶枝便翻来覆去,望着大红帐子,再看看四周贴的喜字,心绪凌乱,愈发睡不着。


    头一回成亲,只为避祸。陈晋也算坦白,告知她自己的身体情况,即便成了亲,也圆不了房,那会儿,陶枝听闻陈晋身体隐疾,其实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和一个没见过几面,都没来得及培养感情的男子做那等羞人的事,陶枝想想都觉膈应,实在过不了心里那个坎。


    不用圆房,也就不必紧张了。


    而这回,陆盛昀是个健全的男人,而且长年习武,身子骨比一般人还要结实那种,又旷了那久,新婚夜怕是避不开了。


    陈晋若非身体不行,怕早就开荤了。


    陆盛昀那般身份那等模样,却能耐得住寂寞,不似别的男人又有通房又逛窑子,说来也属难得。


    委身于他,好像并无不可,女子在这世上,总要遭那么一回疼,毕竟就连公主都得嫁人,她又矫情个什么劲。


    可到底,还是心慌啊。


    她对他利用居多,他对她,虽有感情,可分量有多重,也未可知。


    周婶和李萍在隔间,明鸢陪她同住,弄了个榻搁在窗边,也是难以入眠,不时地推了窗,透个缝儿查看外头情况。


    但愿明日平平安安,稳稳当当地,可不能出什么乱子。


    好在,又过了一夜,依旧无事。


    一大早,迎亲的队伍就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涌进了小巷,把本就不够宽的路面占了个满满,更有高壮的侍卫分成两列,各占据道路一边,将看热闹的人群挡在了路边,将路中间彻底清空,以便喜轿顺利行过。


    天还没亮,陶枝便被屋里几个女人拉起来洗漱打扮了,新娘妆本就复杂,一化就得两个多时辰。


    陶枝便如提线木偶由着女人们摆弄,耳边不时传出夸她的话,底子好,怎样扮都美,天仙般的人物,大人看了定当欢喜。


    屋里的铜镜,还是周婶带过来的,将美娇娘照得格外清晰。


    陶枝看着镜中的自己,凤冠霞帔,红妆点翠,眉如新月,眸如秋水,如玉佳人,一个转眸便可入画,怎一个美字了得。


    这一身,是正妻才有的。


    周婶却非要她这么扮,直言不拘于形式,主子喜欢才最重要。


    外头一声高喝,吉时到,新郎官亲自来迎,红衣乌发,高头大马,意气风发。


    到今日,城里的百姓才亲眼瞧见这位邻县大名鼎鼎的县太爷有多俊,说是天上仙,水中月都不为过,无论容貌体态亦或通身气派,都堪为人中龙凤,鹤立鸡群的存在,叫人可望不可即,稍微靠近了都觉自己冒犯了。


    陶家小娘子当真好福气啊,前头吃了不少苦,却是先苦后甜,如今觅得如此郎君,已是老天爷厚爱了。


    更有不甘心的姑娘暗自恨恨,陶娘子又凭什么,嫁过一回,再美也不稀罕了。


    不管凭什么,总归人县太爷中意,自己想娶,旁人再嫉妒也无用。


    陶枝是被膀大腰圆的喜婆背出屋送上花轿的。


    陶二哥没脸来,郑氏人已疯癫,不时打骂孩子,陶大哥要看着妻护着子女,自顾不暇,心力交瘁,更抽不出空来喝杯妹妹的喜酒。


    周婶和明鸢跟着去大宅。


    李萍守着屋子,还要清点聘礼,务必一样不落地让人带回去。


    送亲队伍排成了长龙,绕城一圈又一圈,到边到角,鼓乐声传遍,直至整座城的上空,余音不断。每家每户,无一不知,陶娘子嫁人了,嫁的还是邻县年轻有为的陆大人,当真是可喜可贺。


    至于陶娘子先前的夫家,谁又记得呢。


    这年头,唯有真正的富贵,才会入得人眼,被人真正铭记。


    陶枝这一嫁,在整个县城里,起码余后二十年,仍会被城中人津津乐道。


    一路上,纵有异动,也被欢天的喜庆掩盖了。


    严阵以待的侍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凡有人试图闯入,立即驱离,有惊,倒也无险。


    陆盛昀定的宴席,分散在各家酒楼,客人持着喜帖便能进去吃席,至于大婚的宅子,却只摆了几桌,请上双方亲近的人,关起门热闹便可。


    当然,另一个原因不便说明。


    陶枝父母已亡,陆盛昀父母也不在这里,拜堂从简,也因外头有异况,赵科来报,陆盛昀将新娘子送进了婚房,留下一句等他,别睡着了,一转身,肃了面容,冷声下令,全部擒下,一个也不能漏。


    正因男人那句话,陶枝也不可能睡着。


    真睡着了,男人也会将她叫醒。


    这一回,才是真正的洞房花烛夜,陶枝只觉闷得慌,不等男人回来,便掀开了喜帕,透透气。


    周婶打了热水进来,叫陶枝先洗洗,大人前头事忙,一时半会也过不来,带妆久了,人也不舒服。


    才要唤娘子,周婶便立马改口,笑眯眯喊陶枝夫人。


    这一声,陶枝自觉当不起,周婶却道:“大人看重夫人,那夫人就值得,我们不为别的,只为大人,大人高兴了,别的都不打紧。”


    所谓的规矩和体统,因人而异,谁强,那就听谁的。


    趁着陆盛昀尚未归,明鸢将吵吵嚷嚷要找娘的小祖宗带了过来,周婶立马将小儿抱到喜床上,叫小公子尽情地滚,来年就有弟弟妹妹可以玩了。


    陶枝冷不丁听到这话,才喝下甜汤,险些呛到,连咳了好几声。


    这哪跟哪,能够成这亲,都属不易,孩子就不必了吧。


    往后什么情况,都难说。


    明鸢悄悄把一本小册子塞给陶枝,叫她抓紧时间看,之前忙得团团转,都忘了这茬。


    陶枝好歹成过一回亲,又在陆盛昀书房瞧见过类似的册子,哪能不懂,只把册子又塞回给明鸢,她心领了,但东西就不收了。


    收了,也没地方放。


    陆盛昀瞧见了,还不晓得如何想她。


    可他分明也悄悄看了,又好得到哪里去。  。、但愿他看得不多,也别把里头那些羞人的姿势用在她身上,她细腰细腿的,可遭不住。


    越想,陶枝就越臊得慌,明明饿了,却没什么食欲,待到周婶母女把孩子哄回去睡觉,屋里只剩她一人,安安静静地更叫人心绪难宁。


    这一刻,陶枝甚至希望男人真的被外头的事绊住了,回不来就好,让她平平安安地独守到天亮,至于洞房,改日再说。


    能避一时,是一时。


    外头时有响动,以及大喝声,像是侍卫在追人,房前屋后都有不少人把守,陶枝并不过多担心,只把门窗紧锁,不管动静如何,她都不会轻易开门。


    直到男人在屋外唤。


    陶枝心肝儿一颤,希冀破灭,慢吞吞地挪到门口,将门打开。


    男人显然已经洗漱过,换了一身衣裳,隐隐还能闻到松脂的雅香,陶枝的心也扑通扑通地跳得更快。


    “大人饿不饿,桌上还有甜汤,要不喝点填填肚子。”为了转移男人注意,陶枝只能尽量找话,人还未回应,她已经快步到了桌边。


    这种时刻,男人对她做什么,都好似合情合理,她拒绝不了,但内心还是怕。


    陆盛昀离家早,那时家中庶妹尚小,未婚嫁,他也不曾见过别的女子着嫁衣的模样,虽然无从比较,但此刻在男人眼里,他的新娘无疑最美。一身婀娜红装,静如花照水,动起来好比风拂柳,凑近了,清香袭人,叫人心折。


    男人的眼神,灼热得叫人肝儿魂儿都在颤。


    陶枝才要把碗端起,就被男人接过。他仰头大口饮下,修长的颈,喉结上下滑动,看得陶枝一阵面热。


    然而才别过脸,就被男人又转了回去。一碗甜汤,男人已经喝下大半,口舌生津,又双手紧扣住她,将那腻人的甜味往她嘴里渡。


    这一顿操作,陶枝哪里受得住,只觉得整个人晕晕乎乎,脑子也转不动了。


    天晓得,男女之事,竟是这般羞人。


    尚未到册子画的那一步,陶枝只觉浑身发软,受不住了。


    新娘双腿靠着桌面,有些无力,还是男人稍低了身,打横将她抱起,往红艳艳的喜床走去。


    男人在用实际行动表明,男女之间,得圆了房,才叫成了亲,才是真正做了夫妻。


    以往那些假把式,做不得数。


    这一夜,着实难熬。


    软而娇的低泣声自床头传来。


    一阵又一阵,听得人抓肝挠肺,神魂不能自已。


    陆盛昀已算克制,滚烫的汗自肌理分明的胸膛滑落,滴到了陶枝身上,二人都难受得紧。


    陶枝呜咽着快没了声,只道这人怎地还不消停。


    陆盛昀从未觉得男女之事竟能叫人如此沉迷,大抵也只有眼前的女子能够做到。


    香雾云鬟湿,却是春意浓,肌理细腻骨肉匀,叫人一再流连,不愿起。


    习惯了独睡的新娘子,只觉沉甸甸地,一度喘不上气,可要推动男人,又着实使不上劲,浑身又酸又疼,恼不过,两手紧握成拳,狠砸了男人几下。


    然而之于陆盛昀而言,不痛不痒。


    真正畅快过后,男人意犹未尽,将泪痕未干的娇娘搂入怀中,亲了又亲,问她好不好。


    好什么,她也是头一遭,又无从比较。


    陶枝轻哼了声,已无力回应,湿发贴着脸颊,猫儿般孱弱。


    男人看女子这样只觉新鲜,又异常顺眼,便将人搂得更紧。


    陶枝更不舒服了,身上黏腻腻的,急需清洗,不然这觉也没法睡了。


    陆盛昀只得唤了一声,候在外头的婆子赶忙去备水,心头喜滋滋的,这新婚夜就得叫水,不叫,那才有问题呢。


    大人果真是个厉害人物,新娘子那声儿,可怜得很,一听就知折腾得厉害。


    夫妻之间,就得折腾,越折腾,子嗣就来得越快——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够够了,就一天休,哪都没去,关屋里敲敲敲,晚安啦,明儿个继续见


    第27章 难起


    午后,和悦已经歇过一轮,也吃过了午茶,在花厅里漫不经心地踱着步,不时往门口那边瞅瞅。


    周婶和明鸢就在一旁老老实实地站着,贵主不发话,她们不敢动,但让她们去叫新人起床,她们更不敢。


    世子的脾气,只会比公主大,她们更惹不起。


    公主一年到头又能来访几回呢,忍一忍就是了。


    说来也是,世子都下放到这么远的地方,公主居然也能追过来。可追过来又能如何,世子才办了好事,正新鲜热乎着,又哪里会在意和悦的感受,愿不愿意见面都另说。


    但公主远道而来,本就是客,又身份尊贵,周婶说不出请贵主挪动贵躯到别处去住的话,要说,也唯有世子这个表哥有资格了。


    明鸢要哭了,自从离了京,来了这,后院人少事闲,成天混着,也不必看人脸色,身子也养娇了,哪经得住这么一两个时辰地久站。


    公主啊,您行行好,哪哪好玩就去哪哪吧。


    还有主子啊,洞房就那么好玩,这都什么时辰了,再睡下去,太阳都要落山了。


    和悦两辈子都嫁过人,但未圆房,对房中事也是一知半解,懂个皮毛,只知这事儿磨人,不觉问道:“这久了,他们不饿?晚饭也不打算吃了?”


    周婶也想哭了。


    她孩子都这大了,自然比公主懂,但她男人莽得很,长相身材也就那样,以致她对房事没甚兴致,也不觉得这事儿有何乐趣。


    反倒男人对这种事的瘾头大,陶枝又生得那般千娇百媚,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世子瞧着清心寡欲,那是未遇到绝色,这一不小心遇着了,怕也难收住了。


    周婶想着这么枯等也不成,便提议道:“不如我找个当地的人带公主出去转转,河道那边有游船,可以坐着船看看河两边的街景,您别看这地儿小,有些地方还是值得一游的。”


    张勐最爱做的就是面子工程,劳民伤财地把街道修建得干净漂亮,只为上头官员下来巡查,第一印象就加分,至于背后剥削了多少民脂民膏,只要表面功夫做得好,把上峰哄高兴了,不让老百姓有告状的机会,又怕个什么呢。


    亏得这回陆盛昀以州府的名义彻查张家,翻出了不少冤假错案,引得民怨沸腾,纷纷状告张家人,才得以将张家的罪行悉数揭开,再难有翻身的可能。


    和悦也等得不耐,想了想,行吧,待她游玩回来,人还没醒,那她也不客气了,回了京,见到姑母,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编造也不隐瞒。


    周婶赶忙叫了几个靠谱的婆子陪着,先把这尊大佛送出去,能玩多久就玩多久。


    不过主子那边,也该起了,再欢喜,也得有个度啊。


    纵欲,是真伤身。


    明鸢自告奋勇:“要不我去瞅瞅,看大人和陶——”


    “你该打嘴。”周婶一声扬起,一记眼神警告。


    明鸢拍了拍嘴:“这不一时还没转变过来,陶,夫人也不在意的。”


    “主仆有别,夫人不在意,我们也不能僭越,往后回了公府,你也这样,挨了板子可别找我哭。”周婶严厉,也是为了女儿着想,


    明鸢下半年就要及笄,不管在这说亲又或回京,行为举止都得注意了,没哪家会喜欢没规没矩的媳妇,再遇到事儿,娘家能帮的也不多,还得自己扛。


    说罢,周婶忽而叹了一声:“你啊,还得跟夫人多学学,她这一路经历的,比我们有些人一辈子还多。”


    娘这么说,哥哥也这么说,明鸢反倒不乐意了。


    真要学,她就学夫人,以后也找个当官的,做官太太,多威风。


    这一夜,婆子守在外头,就没怎么眯过眼儿,主子叫了几回水,都记不清了。直到天亮了,有人来换自己的班,婆子打着哈欠,困得睁不开眼,仍不忘交代:“守好了,这估摸着还得叫。”


    接班的两个丫鬟听了,懵里懵懂地,也不知主子在婚房里能有多忙,反正叫水了,她们赶紧去备就是了。


    而屋里头的新人在不在忙,忙了多久,也就只有新人自己知道了。


    男人什么心情,陶枝不知道,也不想问,她已经筋疲力尽,眼泪也流干,往后谁要跟她提洞房,她只会本能地感到害怕。


    在这之前,她也悄悄问过李萍房中事,李萍说得倒是轻松:“没什么的,你就闭着眼,是有点疼,熬一熬就过去了。”


    可到了自己,真正的身临其中,又哪里是闭着眼熬一熬就能过去的。


    男人根本不给她多少闭眼的机会。


    他自己兴致高昂,也要拉着她一起,陪他一同感受所谓的极乐。


    然而陶枝只觉累,哪有什么乐子可言,这种事儿,真正欢快的,也只有男人了。


    好在,再厉害的人,总有弹尽粮绝的时候,日上三竿,男人兴起,又来了一回后,总算是彻底消停了。


    接下来的日子,甚至更久,陶枝发自内心地不想再和男人同房了。


    女人所有的紧张和不安,在这一夜完全被打破,可以说是颠覆性的变化,圆房前多么浓烈的羞耻心,也抵不过被男人反复折腾一晚后的困倦疲惫,陶枝连穿亵衣的劲儿都没了,只拿手把被子一拉,勉强遮住自己的身子便沉沉睡去。


    再醒来,过了几时,陶枝无所觉,只感到身上好像清爽些了,带着点不一样的香味,想必男人已经给她收拾过了,还抹了膏药。


    而身旁的位子,已无男人的身影,但仍有余温,床铺微凹,估计也才起没多久。


    隔壁净房更有水声传来,一晚上,陶枝不知道听了多少回,一如魔音,再听到,唯有头大。


    为免男人洗浴过后,人精神了,又发疯地要来,陶枝使力撑起身子,颤巍巍地坐起,将被男人扯开后随意丢到角落的衣物捡回,手忙脚乱地迅速穿上。


    陆盛昀就着给陶枝擦身用的水,洗了个囫囵澡,匆匆几下擦干,修长健壮的身躯,线条分明,肌肉匀称,浑身散发一种恰到好处的力量美感,绝非外头那些被酒色消耗得虚软乏力的银样镴枪头能比的。


    懂的女人,便知这样的男人世间少有,绝对是个宝,可身子骨弱了点的女人,又难以承受。


    陶枝身子骨不算弱,但头一遭经历这事儿,没得经验,疼了就哭,却不知这副示弱的姿态,更能激发男人潜藏的兽性,一开闸,便收不住了。


    好在,总算过去了。


    见隔壁的内门开了,男人着一身白绸中衣走过来,陶枝双脚落在了床踏板上,弯了腰身就要穿鞋。


    可这腰,使用过度,这会儿一弯就疼。


    陶枝悲从中来,只觉往后的日子更难熬,快要过不下去,一只脚伸进了薄底锦履内,另一只还在外面露着也顾不上,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陆盛昀走到女人面前,见她这样,也知自己过火,可才开了荤,实在收不住,只能叫她受累了。


    男人蹲下了身子,握着美人比他巴掌还小的白玉脚丫,逗趣似的在滑腻如膏脂的脚背上轻弹了一下。


    这一弹,陶枝身子一颤,抬腿欲抽回自己被男人捉住的脚,腹诽大人表里不一,人前假模假样,人后特不正经。


    “唤夫君。”陆盛昀有了底气,名正言顺的要求。


    陶枝喊不出来,她要做一个本分的妾,从嫁进来,到最后离开,再不叫人有说她闲话的机会。


    陆盛昀亦坚持,握紧了陶枝的脚不让她挣开,非要听到那一声他该得的称呼不可。


    陶枝本就没什么力气,更不是男人的对手,着实恼火,想踢他,却也使不出多大的劲儿,反而在男人眼里,她这样的行为,更像是打情骂俏。


    人前只会冷笑的男人扬了唇角,深黑的眸似缀了繁星般熠熠生辉,这一瞬,炫了陶枝的目。


    他确实是个极好看的人,尤其笑起来,似雪霁初晴,煦色韶光,尽收世间所有美好于眼底。


    可惜,他并不是个多么爱笑的人。


    “不唤,那今天就不要出门了。”


    不仅吝于一点笑,讲话更是气人。陶枝可以不出门,哪也不去,但实在不想和这人共处一屋了。


    陶枝静静看着男人,身心俱疲,已经说不出任何讨巧的话了,也没有丝毫的心情。


    最终,陶枝忍着气唤了一声夫君。


    陆盛昀并不能满意,只觉这女子哪哪都好,唯独一点,总在应付他。


    可毕竟,才娶进门,陆盛昀不是急于求成的人,并不急在这一时,也深谙好事多磨的道理,索性来日方长,他便与她好好地磨上一磨。


    极会自我调适的男人也不多言,只专注地,将他一遍遍抚摸过的玉足送进云头锦履里,再把陶枝的腰一搂,将人提起,问饿不饿。


    此时的陶枝又哪里是饿,气都要气饱了。


    周婶也来得及时,小心翼翼地在门口唤主子,陶枝恢复了些气力,扬声回应,她在的,要起了,快进来。


    管男人有无穿戴整齐,有无避忌,陶枝只想着周婶不能走了,不然拖拖拉拉地还不晓得何时能离开这令人窒闷的环境。


    男人又恢复了他在人前一贯的冷笑,将陶枝的身子扶稳了,站定,便抄起搭在架子上的外衫,往身上一套,又将腰封递到陶枝手上,妇为夫着装,打理衣冠,再合理不过。


    陶枝也为陈晋打理过,并不陌生,但对着陆盛昀这样过于耀眼的男人,却难以保持一颗平常心,手落在他劲瘦的窄腰上扣着腰封都觉恍恍惚惚地好似梦一般。


    陆盛昀倒是自在得很,捏捏她的脸颊,再把大手抚到她尚未打理的一头如瀑长发上,骨节分明的长指在她发丝之间穿梭,最后用力一扣,将她整个脑袋压向他怀里,说着一些让她面红耳赤无所适从的话。


    “昨夜很好,但愿以后,日日都能如此。”


    她这名儿取得很是应景,玉峦微露的模样,可不就是饱满多汁的桃儿,等着人去采撷。


    陶枝整个人都要烧着了,他不怕精尽人亡,她还怕骨头散架呢。


    堂堂的县令大人,怎能毫无羞耻心地说出这么生猛的话。


    又或者,正常男人私底下都这德行。


    最终,磨磨蹭蹭地,门终于开了。


    周婶领着几名下人,端茶倒水地精心伺候着。


    待两位主子挪步到饭桌前,周婶赶紧到内室将一床的凌乱收拾干净,一低头,瞥见床褥上那几点暗红,内心更稳了,手脚麻利地把这床褥卷起,也不打算洗了,先收起来,待日后长公主问起,也算有个交代。


    嫁过人又如何,只要还是黄花大闺女,世子又中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陆盛昀朝内室瞥了一眼便收回,拿起帕子,慢条斯理地擦脸,待用过饭,同陶枝道了句他去外头看看,便出门了。


    男人一走,陶枝如释重负,只觉这身上也没那么疼了,可仍恹恹地没得精神,只想回到床上,再补个觉。


    周婶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地,瞧见陶枝眼皮子泛着青,一副困顿不堪的模样,甚是欣慰。


    长公主终于不必担心了,世子不是性冷,而是没遇着人,一旦遇到了,这劲儿可不要太足了。


    兴许明年,长公主就有大胖孙子可以抱了。


    陆钰毕竟有这大了,周婶至今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还得亲自看着女人怀身,肚子变大,到瓜熟蒂落,这心里才踏实。


    然而当陶枝委婉向周婶询问有没有不伤身的避孕汤药时,周婶面色一变,颇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意味,以一种谴责的口吻道:“夫人和大人正值新婚,情浓得很,怀上孩子的机会也更大,怎么能在这时自断前程呢。再说了,夫人擅自服用那种药,被大人发现了,依着大人那脾气,还不晓得要如何发落。”


    陶枝却更不解:“大人尚未娶妻,我也不过一个妾而已,正室未进门,小妾却有了孩子,这也不合大户人家的规矩,没得大人家那边还以为我恃宠而骄,试图母凭子贵,与将来的正房叫板。”


    这些话,还是周婶之前有意无意透给她的,唯恐她生出不该有的妄念,可如今,态度却完完全全地变了,这不是打自己的脸是什么。


    周婶一脸尬笑,试着给自己找补:“人总是会变的,此一时彼一时,你就不是恃宠而骄的人,有了孩子,也不会的。”


    再说,世子那性子,能纳一门妾就已经是开窍了,这正室啊,没影的事儿。京中合适的,长公主都已经给世子一一相看了,一年又一年地寄来各家适龄女的详细资料,无一例外都被世子推拒了。


    再加上还有个和悦公主虎视眈眈。


    一想到和悦,周婶一个脑袋都有两个大了,暂时抛开子嗣这一茬,分外严肃地给陶枝提个醒,告知她京中来了一名贵女,爱作男子打扮,兴许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也算大人的一门亲戚。因着从小娇生惯养,这女子性子不是那么好处,但这人也是他们万万不能得罪的,陶枝若是和这人碰上了,受了点委屈,也请担待着,为了自己,也为了大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陶枝一听这话,便觉这位贵女和陶盛昀怕不是有一段孽缘。


    那样也好,就让这女子去找陆盛昀,最好缠得男人过不来,她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有想法呢。‘


    陆盛昀才到前院,和悦便在众人簇拥下,不甚开心地回来了,嘴上犹道:“当真是天高皇帝远,猴子山中称大王,胆子肥得,连我朝税制都能改掉,女子年到十五还没嫁人就得缴税,又是个什么道理,他家女儿十五就嫁了吗?”


    和悦自己拖到二十才出嫁,对这方面也尤为敏感,简直想把为官不仁的张勐直接拖到菜市口砍了。


    一踏进院门,就见男人高高长长地立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当真是清贵无双,高不可攀,和悦更来气了。


    就是这么个没心没肺的男人,她当初怎么瞎了眼看上的。


    和悦几步奔过去,语带嘲讽:“良宵苦短,陆大人总算舍得起来了。”


    “公主慎言。”对着远道而来却不讨喜的客人,陆盛昀表面工夫也不愿意做,直接越过此人往外走。


    和悦追了两步便停下,望着男人越走越远的背影,冷冷一笑,一转身,逮了个下人带她去后院。


    却不料,陆盛昀早一步对下人们放了话,不可将客人放进后院,违者杖责。


    除了周婶一家,没人知晓和悦的真实身份,自然不可能为了这么一个没礼貌的客人得罪自家大人。和悦自己去找,却又被人重重拦住,容七拔出了剑护在主子身前,又引来府里的侍卫,一时间,剑拔弩张。


    赵科问询赶到,把下人们挥退,一脸为难,道他们也是按大人的意思行事,大人不让,他们也没辙。


    和悦面色缓和下来:“那也好办,我不去后头,你把她叫过来,让我见见也成。”


    赵科顿时垮了脸,这更为难人了。


    明鸢机灵鬼,已经快一步奔到后院,给陶枝报信去了。


    陶枝听闻前院因她而起了争端,陆盛昀又不在,她不去露个面,也不合适。


    明鸢给陶枝打气:“夫人不必怕,这和公,子就是架子大,实则纸老虎,夫人怎么对大人,就怎么对她,只要你不伤她不辱她,她也奈何不了你。”


    陶枝被明鸢说辞气笑:“我怎么对大人,你又知道了。”


    为何不是大人对她怎么了。


    前院,陆钰正坐在豹子身上遛弯。这豹已经长成,且伙食好,养得油光水滑,膘肥体壮,不比老虎差多少,一出现在人堆里,立马引来一片惊呼尖叫。


    胆小的早已四散跑开,也为一人一豹让了条路出来。


    小儿看着面色发白,定在那里不动的女子,歪着脑袋,一脸童真地问:“你找我娘做什么?”


    爹说了,娘和他成了亲,他就可以喊娘了。


    和悦望着小童,心情更为复杂,就是这么个孩子,成了弟弟登位路上最大的阻力,可不管前世还是如今,对着一个小童,她始终下不去手。


    容七也未见过这么大的兽,心里没底,却护主心切,依然挡在主子身前,手握着剑,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我娘好忙,你找不到的。”陆钰想娘,也见不到娘,他们说娘在忙,忙完了就会来找他的。


    这模样这语气,像极了太子。


    和悦眼眶微润,太子啊,不是个多有能耐的储君,却是个好哥哥。


    那年地动,宫中房屋成片倒塌,母妃一心记挂年幼的弟弟,匆忙之下,把她一人落在了园子里。那时候人人自危,都在奔逃,还是太子路过,发现了她,大不了她几个月的文弱少年,愣是将她从废墟之下拖了出来,手上都被粗粝的石头磨出了血,明明疼得厉害,却非要做出哥哥的样子,满不在意地说不要紧。


    他若不死,好好做他的太子,顺利继位,即便没什么大的功绩,也会是一个宽宥仁和的帝王,又有贤臣辅佐,守着这片江山并不难。


    可到底,可惜了


    有豹子在,和悦不敢靠近,只能招招手,示意小儿过来,她想好好看看他。


    前世,因着弟弟的关系,她始终不愿正视这个孩子,也不肯承认他就是太子的遗孤,她的亲侄儿,而如今,她想明白了很多事,也释然了。


    陆钰看着漂亮的哥哥,只觉奇怪,还没有动,就听到娘在唤他。


    “钰儿,过来。”


    豹子听到女主子的呼唤,身形如电,几下就闪到了陶枝身边,低下了脑袋,要摸。


    陶枝先摸摸孩子,再摸摸豹子,一句乖啊,把两只都夸了,叫钰儿坐在豹子身上不要动,自己则起脚往和悦那边走去。


    和悦的注意力也从孩子身上转移到朝自己款款而来的女子身上。


    她可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即便前世,和悦已经见过她多次,但隔了一世再看此女,仍觉眼前一亮,美得惊心动魄。


    也难怪,历经两世,陆盛昀对此女的执念不曾变过,打破规矩,尚未娶妻便纳了妾,且这妾的衣食住行,比照着正室来,俨然不合规了。


    许是不再对陆盛昀抱有幻想,又因着此女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和悦看陶枝并没有多少偏见,陆盛昀要宠就宠,最好宠过了头,传到京中,叫大家都看看不近女色的陆世子也不过如此。


    离京之前,曾有闺中姐妹道陆世子若在那边纳了妾,定要给她好脸色看,和悦面上不说,内心却不以为意。


    这些女人打的什么算盘,她算是看明白了,不过是想借她的手收拾她们瞧不上的对手罢了。


    她才不会再做傻事了——


    作者有话说:又一天,完成,终于可以睡了


    第28章 紧张


    浦县的地牢比穗县要脏乱潮湿,晴天尚且阴寒,一场暴雨下来,里头积起水,住在这里的人只会更难受,那是骨头缝里都在酸酸涨涨的疼,不说久了,住上十天半月,人也得废掉。


    张勐视人命如草芥,钱只花在他认为该用的地方,这些判定有罪的人的性命,不管该不该死,都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


    而如今,恶人自有恶人磨。


    张勐自己造的牢房,困住他们一家最为合适。


    台阶很长,一路下去,头顶墙上不断有水珠子滴落,衙差想给陆盛昀撑伞,却被他毫不在意地两字不必打发了。


    黑色的皂靴落在湿滑地面上,一步一步都得走稳,一个不慎就得摔倒。


    这地方,关人倒也合适,起码进来了,想出去,就更不易。


    哀嚎声,叫骂声,哭泣声,不绝于耳,这地待久了,莫说身体的不适,光是精神上的折磨,就足以把人击垮。


    而张勐关押在最深最潮的牢房里,和他判的不日将执行的死刑犯,共处一室。


    陆盛昀走到牢门前,透过铁栅栏往里看,张勐披头散发,发鬓斑白,破布烂衫,被人压在身下不停地揍,直揍得头破血流,却已没了反抗的力气,只剩细弱的哼气声。


    衙差觑着大人难辨的神色,小小翼翼道:“这人作恶多端,害苦了多少人,牢里不少被屈打成招的倒霉蛋,心里都积着火,不泄不行,不过大人放心,我们看着在,务必叫这人吊着一口气,轻易不能死。”


    毕竟,还得做做样子,走走规程,审一审,判一判,判完之后,怎么死,那就随意了。


    陆盛昀嗯了声,再无别话。


    背后牢房忽而传出更为剧烈的声响,是另两个犯人摁着张恪的脸在地上磨蹭,把人打得鼻青脸肿,仍不解气,恨声叫骂:“叫你狂,叫你辱我,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天,再狂啊,起来啊,接着骂啊,孬种,你有什么用,不就有个不要脸的爹。”


    不得不说,衙差看了都觉解气。


    这些年,张勐父子在县里的种种作为,早就把人心凉透,只是民不与官斗,再多不满也只能忍,如今张家人被陆盛昀查抄惩处,可谓罪有应得,几乎全城同庆,都在高呼苍天有眼,青天大老爷英明神武。


    继浦县之后,陆盛昀在穗县也成了神一般的存在。


    此次他成亲,不少人自发到大宅门前送上了贺礼,各式各样地,有鸡有鸭有酒有瓜果有花树还有陶枝和陆盛昀都爱吃的葱油饼。


    就连见惯了世面的和悦,瞧着这些琳琅满目,摆了一地的物品,也分外新奇。


    京中的人都以为陆盛昀来乡下做芝麻小官,就是自讨苦吃,却不知他在这里的日子还算滋润,他们认为的穷山恶水,刁民狡诈,都是自己的臆想罢了,这里的风土人情到底如何,只有亲自来这一趟,才能体会到。


    很多人都是搁了东西就走,根本寻不到,周婶寻思老百姓的心意,又不是特别值钱的玩意,不收,又显得矫情了,收下了,送礼的人也心安。


    更何况,大人确实做了不得了的事,为这里的百姓除掉作恶多端的贪官,这等功绩,史书上留一笔都不为过。


    陶枝如今身为陆盛昀唯一的内室,这些东西,她有处理的权利,然而她只叫孩子挑了一些好玩的物件,就让周婶分给下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周婶不禁夸道:“夫人体恤我们,也是我们的福气。”


    一旁被忽视的和悦倒也不恼,从见了面,她就一直跟着陶枝,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再跟上一世做对比,有相似,也有不同。


    和悦甚至怀疑,这女子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有着离奇的经历,带着两世的记忆,认出自己是谁,却又装作不知。


    因着这般猜想,和悦更为关注陶枝的一举一动,似乎要在她身上看出个洞来。


    这样过度的关注,也让原本想要忽略女子的陶枝变得愈发不自在,原以为京里来的娇娇女对自己这种乡下女子只会奚落鄙夷,多看一眼都觉降低自己的身份,可这位着男装的贵女好似不太一样,看她的眼神并非不屑,更像是带着一种想要钻研的兴味。


    但陶枝对这样的女子有点好奇也不愿亲近,因着对方男装打扮,为了避免不知情的人误会,陶枝已经极力远离,但仍架不住这位不知底细的贵客屡屡靠近。


    周婶和明鸢看在眼里,却又做不得什么,毕竟公主之尊,她们哪敢冒犯,可也纳闷,这位贵主怎么不去找大人,反倒缠上陶枝了,看那样,也不像在刁难陶枝,反而有点富家公子调戏别家娘子的意思。


    大人啊,您再不回来,家就要被偷了。


    还是被个当初一意孤行非您不嫁的女人。


    周婶和明鸢不敢得罪公主,但也不敢离远了,紧跟在二人身后,颇为惴惴不安。


    听闻公主自打驸马暴毙后就性情大变,如今是个什么路数,她们还真看不明白了。


    这一头,陶枝来到凉亭内,找位子坐下,看着孩子在侍卫的帮助下学放纸鸢,小脸满是兴奋,咯咯地笑个不停。


    那侍卫是个会哄孩子的,把孩子举过头顶,让他手拿着线,将纸鸢放得更高更远。


    小孩玩得满面通红,双眸愈发晶亮有神,朝着陶枝这边大喊:“娘,你看,我的老鹰飞起来,要去捉小鸡了。”


    陶枝也朝小儿挥了挥手,她看到了,别喊了,太大声了,对嗓子也不好。


    这对母子之间的互动,也让和悦瞧着格外有趣,甚至内心隐隐有些羡慕。


    她的母妃鲜少这般,待她更多的是说教,一遍一遍地同她讲,她是姐姐,要看顾弟弟,要以身作则,弟弟好,她才能好。


    帮扶弟弟,成为和悦一生的事业,却从未有人告诉她,这样做对不对,又值不值得,她自己也未曾深思过,只因她不想在母妃眼里看到对她的失望之情。


    可到了最后,伤她最重的也是她的至亲。


    陆盛昀只是逼她说出陶枝的下落,可他们却希望她死,因为她死了,他们就能嫁祸给陆盛昀,叫他再难翻身。


    弟弟的伤,只是苦肉计,落在她身上的一刀又一刀,才是真的狠。


    容七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她送出了宫,她最后看他的一眼,满目的鲜红。


    他用唇语对她说,公主,保重。


    斗到最后,他们都是输家。


    唯有眼前的女子,小小的妾,寂寂无名,却能抽身事外,独善其身。


    和悦甚至怀疑,这女子到底有没有对陆盛昀动过情。与那般卓尔不凡的男人朝夕相处了多少个日夜,却能狠下心,悄无声息地隐遁,叫男人发了疯地寻,却求而不得。


    见陶枝不怎么搭理自己,只遥遥望着草地那边的小儿,和悦偏要与她搭上话:“听闻这孩子是你带回来的,却偏巧就是大人在外的妾所生,你和大人也算有缘。”


    孩子生母,不必想,和悦也能猜到。陪同太子离京南巡,跟着太子一道落入江中,自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唯有那位叫太子爱之若狂让太子妃怨恨至今的侧妃了。


    这女人能遇到太子侧妃,收养太子遗孤,本身就是一种运气了。


    陶枝听后略微诧异地望了望女人,没想到她会提到这,还说她和大人有缘。


    这种话叫陶枝怎么回,索性笑了笑,算是应了。


    孩子的身份,这位客人或许知晓,但要陶枝去问,又无从问起,人家不说,问再多都没用。


    “你就不好奇我的身份?”见陶枝气定神闲的,和悦自己倒忍不住问了出来。


    出于礼貌,陶枝颇为友好地应了句:“公子愿意告知,我就好奇。”


    不愿意,就不要在这吊人胃口了。


    和悦因这话愣了下,深深看着陶枝,忽而一笑:“太早告诉你就没意思了,不如你自己去猜。”


    谢谢,她并不想猜。


    京中的女子是否都这样,神神叨叨地爱卖关子,还自我感觉良好。


    待到夜间,男人终于回了,陶枝心情未见丝毫放松,反而更为沉重,想到晚上可能经历什么,她便了无睡意。


    她的腰因着男人的到了又要开始疼了。


    这种时候,陶枝不得不提到客人来转移男人的注意力。


    陆盛昀白日里处理了不少事务,将浦县这边的官员一一见过,本就意兴阑珊,再提到和悦,更为皱紧了眉头,直道此人不足为虑,也无需款待,就让她自己玩,腻了,自会离去。


    和悦乃贵妃的女儿,贵妃和国公府,来往并没有多密切,应该说,父亲有他的处事准则,尽可能地中立,做清臣。


    男人话里尽是对和悦的嫌弃,和不在意。


    陶枝算是应了周婶她们的话,这位大人在京中大抵是真的不近女色,和悦虽着男装可也看得出是个美人,不远千里远道而来,却不见男人又任何亲近之意,反倒连见客都不愿。


    但见男人手一扯,几下拉开外袍,陶枝警铃大作,不禁又道:“可这位公子,或者该说女郎明日约我去外头踏青,还要爬山,大人认为我去还是不去,又该如何推脱。”


    把问题抛给男人,总没错——


    作者有话说:困的不行,肝不动了,下一回休,赶紧来吧,好好调整一下


    第29章 较劲


    这一夜,陶枝惟愿,相安无事。


    二人同榻而眠,按着规矩,陶枝该睡在外头,以便听候夫主的差遣,她自己倒也乐意,毕竟有什么情况,一个起身,撤得也快。


    然而男人坐到了床沿,占着外铺的位子,没有挪动贵躯往里的迹象,退了外衫,便往床头靠了过去,极为闲适地瞥向仍立在床边不动的娇娘。


    二人就这么对望着,直到陶枝先吭声,提了个想法:“不如我在外间榻上睡,大人有事儿再唤我。”


    毫无疑问地,陶枝收获了男人陡然沉下来的冷眼。


    “是我伺候得不好?”陆盛昀忽而坐直了身子。


    他在外头何其风光,想做的,便要做到,唯独房中事,他是新手,摸索着过河,但自以为表现尚可,比赵科那等外强中干的嘴瓢要强上许多,可为何她看上去好像并不满意。


    想想也可以理解,她也是头一回,尚且涩得很,又哪里懂得男人的好。


    待多来个几回,蜜里调油,渐入佳境,体会到那事儿的妙处,这妇人自然就对他着迷不已了。


    思及此,陆盛昀本就深邃的眸愈发沉暗了,目光如炬,似在锁定猎物一般盯住陶枝。


    陶枝被男人看得头皮都要发烫,越发不愿上床了,磨磨蹭蹭地在床边徘徊。


    一袭桃红薄纱寝衣,衬着里头将将到胸口的奶白兜衣,雪亮肌肤泛着诱人的粉光,明艳艳地叫人眼灼心热。


    箱笼里的衣物,大多都是周婶为她准备的,这一身也是,她当时没留意,洗浴过后,来到内室,再想换一身,男人已经推门而入。


    新婚燕尔,蜜里调油。


    好似在旁人眼里,他们关起门,怎么闹都不为过。


    越闹,喜讯就来得越快。


    她身边的人仿佛比她还要急,就连最初并不看好她的明鸢私下也在撺掇:“咱大人早晚要回京的,你得赶在那之前有个孩子,往后才能在府上站稳脚跟。管大人将来娶谁,只要有了孩子,你的地位就撼动不了,我们大人看着性子冷,但其实护短得很。”


    但看陆盛昀对下人的态度就知道了,罚归罚,但赏起来,也是极其大方的,且容不得外人说三道四。


    陶枝只是不经意地回了句她怕疼,还是缓缓的话,明鸢便睁大了眸子,似不认识她这个人了。


    “你不生,外面多的是女人想给大人生,我的夫人啊,您行行好,争点气,不然我们跟着您,也慌啊。”


    眼见跟明鸢说不通,陶枝笑笑应付过去,也就罢了。


    至于要不要生,她自有主意。


    如今再看到男人,陶枝觉得藏着掖着也不是事儿,她虽做了陆盛昀的妾,许多事情上,已是身不由己,但生不生孩子,何时要孩子,能否由她自己决定一回。


    缓缓地落下了身子,陶枝也学男人坐在床沿上,却又空了些位子出来,稍扭头,望着男人俊美脸庞,鼓足了勇气,将闷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陆盛昀显然是意外的,向来会藏心事的男人,竟不觉愣了下,方才皱了眉,目光一扫,紧紧盯着女子姣好的面容,酝酿半晌才吐出一句听着就似负气的话:“子嗣一事,也不是你想有就会有的,即便你哪天想生了,也未必怀得上。”


    到时候,别又学别的女子哭着到庙里求菩萨赐子。


    谁料,陶枝好似没听懂,颇为感慨道:“大人说得也对,这事儿,也不能光看女人。”


    陈晋不就是,要没陆钰这个孩子,他们成亲多年都没个一儿半女,外人只会认为是陶枝的问题,女人肚皮不争气,谁又会想到男人身上去呢。


    陆盛昀搭在大腿上的手轻轻地攥成了拳头,不觉深吸了一口长气,将体内那窒闷的浊气散出,再整个人前倾过去,直勾勾地看向陶枝。


    动静之大,使得陶枝心头一颤,不禁缩了缩身子,往后靠,脑子一个激灵,脱口而出:“大人事务越发繁重,还请爱惜自己的身体,为了两城的百姓,大人也得珍重。”


    张勐下马后,浦县这边的主官空缺下来,报到上面州府,胡晟想也不想就拍板,谁查出来的问题,谁善后,陆晟昀年轻精力旺盛脑子又活泛,一人管两地儿,不成问题。


    胡晟还美其名曰,一时半会,也寻不到可靠的继任者,要是看走了眼,又来个张勐之流,那之前的辛苦不就白费了。


    一人兼管两地,两边的事务都要处理,即便新婚,陆晟昀想空出更多的时间,可事情摆在那里,还是双份儿,越往后拖,越发处理不完,到最后,还是得花时间耗在衙门里。


    但他身子骨如何,能不能吃得消,他是清楚的,可女子的弦外之音,他又如何听不出来。


    陆盛昀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我让你受不住了?还是说你质疑我在强撑?”


    男人那势头,大有再来个几回,好让陶枝对他的体力重新有个深刻的认知,再也说不出质疑他的话。


    陶枝面色木然,颇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感觉,身心疲乏,更有无力之感涌上心头。


    好在,京中第一流的贵公子,从未被人质疑过,头一回,在一妇人这里,自尊心微微受创,他自己也待不住,忽而起身,将外衣从架子上拽过来,随手就往身上一披,对着女子匆匆道:“也对,你说得有理,我去前头处理公务。”


    话落,人也大步往外走,再没回头。


    陶枝目送男人离去的颀长背影,心头松落了,长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这一夜,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明鸢这一晚在外头守班,见主子出来了,一如既往地漠视她径自出屋,倒也没敢留人,回过身往内室去,唤着陶枝,微微急促:“这是怎么了,才成亲,这么晚了大人为何不留宿了。”


    陶枝应对如流:“大人有正事要忙,要为百姓为忧,身为内眷,当支持,不能拖累大人。”


    好有道理的样子。


    明鸢张了张嘴,半晌无语,竟寻不到一句反驳的话来。


    夫人您是真的行,您是我等女子学习的榜样。


    即便这座宅子离县衙不近,陆盛昀乘马车到县衙也要约莫一刻钟,可他仍不打算拖家带口搬过去,在浦县这边,他打算公私分明,两边划拨开来。更何况张家人在县衙里住了那多年,后院乱七八糟的,男人只觉不吉利,更不可能搬了。


    处理不完的公事,都由下官送到这边,陆盛昀抽空再阅。


    浦县官员冗杂,一个小小县衙,不算最末等的衙差,杂七杂八的各种小官吏就有大几十,不比穗县,在陆盛昀的精简之下,一人当两人用都绰绰有余,节省了不少开支,适当的褒奖,也让官差办事更有劲头。


    在这里,光是官员名册,陆盛昀就翻了许久,持笔在上头圈圈画画,待翻阅完了,又把赵科叫进来,将册子丢给他,按着上面做的记号,一个个去查。与张勐关系密切,唯他是从的,更是重点清查对象。


    赵科拿过名册,翻开一看,密密麻麻地不少批注,得,又有不少人皮得绷紧,节衣缩食地过日子了。


    不过,这个时辰,月都爬上柳梢头了,大人不在房中和美娇娘卿卿我我,却在这废寝忘食地办公,貌似有点不合适吧。


    换赵科,可做不到。


    所谓春宵苦短,才成婚,又得如此佳人,天王老子来了,都得一边等着,待把瘾头过足了,再说。


    赵科自认忠仆一个,急主子所急,忧主子所忧,人又机灵,脑子一转,不觉问道:“大人,小的不说身经百战,万花丛中过,可也有过不少红颜知己,还算有点经验,大人若有困惑,千万不要自寻烦恼,越想,越把自己陷进去。有问题,说出来,咱一起想办法,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若是解决不了,那不还有——”


    “滚。”


    “得令。”


    赵科灰溜溜地出了屋,心道哪哪还没个怡红院,春宵一刻值千金,大人啊,这事儿,您还真没小的明白。


    不一会儿,周婶来到前头问门房,得知儿子又偷溜溜地跑出去了,气不打一出来。


    翌日,周婶早早就候在大门口,见一人贼头贼脑地推了门往里头探,立马扬起手上的鸡毛掸子挥了过去:“叫你不学好,叫你成日里混,给你相了多少个姑娘,没一个中意的,找那些不三不四的,你倒是勤快,你哪像你爹,你爹可不是你这样”


    “哎哟,我的亲娘啊,你可轻着点,伤了不该伤的地方,您可就抱不到孙子了。”赵科抱着脑袋作鼠蹿。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周婶更气:“哪里还能指望你,我去外头抱一个,都比你强。”


    赵科比陆盛昀小不到一岁,陆盛昀都成亲了,有家室了,自己这个儿子还在外头浪,非说没玩够,娶了媳妇管天管地更不自由,还不如外头的花姐,知情识趣,又能好聚好散,一点都不黏人。


    周婶这回真气急了,动静闹得大,后院都听到了。


    明鸢一脸兴奋地看热闹去,险些被周婶一掸子打到,赶忙避到一边,又兴匆匆地奔回后院,同陶枝绘声绘色地讲述赵科的惨样,眉飞色舞,好不欢快。


    “叫他笑话我,总说我找不到好人家,可他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没事就往外跑,眠花宿柳,夜不归宿,迟早叫他碰到个厉害的人物,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唯唯诺诺。”


    陶枝兴致缺缺,但也算捧场,不时地嗯一下,哦一下,表示自己在听,实则恍恍惚惚,神游天外。


    她倒巴不得大人如赵科这般爱往外跑,最好一个月都来不了两回。


    和悦早已换回女装,正大光明地来找陶枝,却被明鸢有趣的话语吸引,听了好半天墙角,直到被人发现,才笑着走过来。


    明鸢陡然瞧见女装模样的公主,猛地打了个颤,面上笑容也生生僵住,脑子也是一白,这下唤公主不可,唤公子也不成了,到底该唤啥呢。


    和悦倒也不在意小丫头的呆滞无礼,只把目光转到陶枝身上,带着一丝欣赏,只觉这女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怎么扮都是美的,遂再次发出邀约。


    陶枝带着歉意地婉拒:“说是春游,要准备的东西却不少,这时候再备,已来不及,到明日,我还得回门,怕也抽不出空。”


    谁料和悦反道:“没事儿,只要出门就成,你娘家在哪,我也一道去看看。”


    这话并非商量,而是已经决定下来的口吻,极其的自然。


    陶枝心想,该是何等高贵的身份,才能轻而易举地说出这般让人拒绝不了的话。


    明鸢瞧瞧陶枝,暗自着急,不就出去玩啊,夫人您就答应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能应付就应付了,不然惹怒了公主,日后进了京,公主在长公主,或者皇帝贵妃那里说个一两句您的不是,您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甚至于,明鸢思忖着要不要暗中透露一下和悦的身份,也让陶枝有个警醒。


    可就怕公主知道她多管闲事,又要发落她。


    明鸢那着急得溢于言表的神色,陶枝自然接收到了,这女子的身份该不比陆盛昀低,自己必然得罪不起。


    也罢。


    不过,陶枝有言在先:“我这个娘家,并非你们认为的娘家,家中就那么一个人,和姑娘若不嫌无趣,那就一道去走走吧。”


    两个哥哥都没来参加自己的婚礼,陶枝也不可能自讨没趣地回去,她所谓的娘家,就是她出嫁的地方,李萍那个小小的院舍。


    又到了夜间,男人依然踏月而归。


    陶枝与他说起这事,陆盛昀将用过的脸帕放回水盆里,无甚在意道,随她,等她腻了,自然就会走的。


    话落,男人又瞥向陶枝:“你也不必事事顺着她,有什么,同我说。”


    这是要为她做主的意思了。


    陶枝一怔。


    这一夜,倒也没那么别扭,他若想,她就忍忍,总要过去的。


    谁知二人先后上了床,陶枝闭着眼睛,只等那人动作,可等了好一会,身边人都无动静。


    陶枝屏住呼吸,悄悄掀开了眼皮,扭头一看,男人安安静静地阖着眸,气息浅慢,呼吸匀缓,似是睡着了。


    “大人。”陶枝试着轻唤了声,却仍无反应。


    这一夜,再次安然度过。


    隔日,和悦起得倒是早,来找陶枝,兴致勃勃地陪人回娘家。


    而此时,男人已经离开。


    一路上,和悦还问陶枝:“这种只顾公务,早出晚归的男人,你是如何忍下去的?”、


    陶枝心想,她求之不得。


    马车停到院门口,就将窄窄的街道横占了大半,明鸢先行落地,搬了脚踏,请二位主子先后下车。


    李萍收到消息,早早就候在院门口了,瞧见陶枝面色红润,眉眼之间更多了出嫁女子才有的娇媚,更是心安了不少,好在这回铁板钉钉地成事了。


    然而,瞥见陶枝后面跟着的陌生女子,看着就不像本地的人儿,李萍又是一怔。


    陶枝这样介绍:“这位是和姑娘,大人那边的亲戚。”


    大人那边的亲戚,身份必不会低,再怎么也是官家小姐,李萍哪敢怠慢,忙迎着二人入内:“小院寒酸,贵人多担待了。”


    和悦头一回进到这么小的宅子,新奇得很,但见院子还算干净,虽然散养了好几只鸡,但没多少异味,更有股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


    闭着眼睛,和悦吸吸鼻子,很是闻了几下,肚子里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分明吃过再来的,可这一刻,她又饿了。


    瞧和悦这模样,李萍好笑道:“我做了小面,有多的,你们要不要都尝尝。”


    和悦忙道可以啊。


    一点都不讲客气。


    偏偏这样的女子,对了李萍的眼,忙去到小厨房忙活起来。


    陶枝也要跟去,却被李萍打发到正屋坐着,她一个人够了,多了还碍事。


    李萍特意留了一碗给明鸢,让她就在厨房吃,毕竟多了个客人,她再叫明鸢上桌一起,明鸢自己怕也不乐意,毕竟她看得出,明鸢对这位和姑娘很是忌惮。


    明鸢感激地抱了抱李萍:“姐姐您可真是我亲姐。”


    能远着公主,自然再好不过,公主对陶枝尚有几分礼遇,待她可不会。


    小面是李萍自己买了面粉做出来的,口感特别筋道,面上的酱汁,也是她自制,加的咸菜也很入味,和悦吃过一碗,意犹未尽,可肚子实在饱了,再撑下去就得爆了。


    和悦满意地摸摸微鼓起来的肚皮:“不如你跟我们一块回去,以后就在那边做吃的,做得好,有赏。”


    到底是多大官家里的姑娘,才能把赏字说得如此顺口。


    李萍和陶枝互看一眼,心中各有掂量。


    李萍笑着谢绝:“我一个乡下人,野惯了,不通规矩,一个不留意得罪了贵人就不妥了。姑娘要想吃,尽管来,我随时欢迎。”


    这话中听,和悦点点头,便不强求。


    饭后,陶枝和李萍聊起了家常,捡着和悦能听的说。


    和悦倒也不掺和,只两手托腮,笑眯眯地听,听到有趣的地方,才忍不住地插一嘴:“那个刘大姑和张二麻子后头如何了,你倒是快讲啊。”


    再讲下去,那就不雅了,李萍也不知这位姑娘思想开放到何种程度。


    直到陶枝道一句无妨,李萍才整理了思绪,继续道:“这刘大姑和张二麻子早就暗通款曲,常在河边晃哪有不湿鞋的,这不前日就被人逮住了,在哪不好非要去到柴房偷偷摸摸地行事。男人酒醒了,要烧水,去到柴房,一逮一个准,那火气能不大,抄起棍子就往二人身上抽,若非老母亲拦着,这会儿怕是要背上两条人命了。”


    对此,和悦不以为然:“女娼男盗,就算丢了命,也是他们罪有应得,要是我,就判这个男人无罪。”


    乖乖,得是多大的谱,才敢说这话。


    陶枝和李萍都没搭腔,和悦却上了心,又问这二人对陶枝做过怎样的混账事,李萍一提到这二人就咬牙切齿。


    李萍看了看陶枝,见她不在意,才简要道:“张家欲抓妹子偷藏起来,妹子四处躲避,险些就要逃出城,便是这二人为虎作伥,帮着张家找到了妹子,害得我家妹子差点就吃了大亏。好在神佛保佑,妹子得遇贵人,才得以逢凶化吉。”


    这位贵人,和悦也在周婶和明鸢那里略有耳闻,说是陶枝认的干姐姐,但和悦私下猜测,这位干姐姐怕不就是把她的太子哥哥迷得七荤八素连储君都不做了的祸水侧妃。


    不过人死如灯灭,和悦也不可能再同死人计较,只道这女人也是活该,拐带了储君,却没能照料好,就是有罪。


    死了倒也其所,若人还活着,被他们找到后,也不可能有好下场——


    作者有话说:更完,晚安啦,明天继续早起赚三瓜俩枣去。


    第30章 变故


    陶枝来这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人找上门了。


    李萍好似早已习惯,只叫二人坐着,莫要出来,她去把人打发走。


    和悦虽未出过屋子,但人已挪到了窗边,探着脑袋往外看,就见李萍拉开了院门,一微胖的中年妇人拍门拍得急,避之不及,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好在身后小丫鬟反应快,动作迅速地抱住了主子,分外吃力地把人稳住。


    啧地一声,和悦回头叫陶枝也来瞧瞧,有好戏看呢。


    然而,陶枝婉拒,只当自己要喝甜汤,抽不得空。


    陶枝并非自恃身份摆架子,而是在出嫁前,就有不少人找来小院,套近乎的,攀交情的,求帮忙的,莫说她只是个妾,哪怕正室,也得避讳点,太过张扬,不是好事儿。要是碰到个不好惹的,阳奉阴违,表面捧你,背后卖你,那更是麻烦。


    自打陶枝得知张勐害她爹,暗中绑她,就是为了将她送进京,献给那边的贵人当个没名没分的侍妾,陶枝恨这些仗势欺人的官宦,却又有种势单力薄的无力感,也更看清了一些事。


    这些邻里乡亲来找她,无非因着她是陆盛昀身边人,倘若哪天,她和陆盛昀再无瓜葛,这些人变脸只会变得更快,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人不会少。


    对于不值得的人,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给他们任何期待。推拒个几回,他们自知这条路走不通,也就不会再找来了。


    见陶枝坐那儿淡定如老僧,并无动一下的意思,和悦只觉无趣。这人说来比自己还小了两岁,该是鲜妍明动的年岁,却老成持重得像是长辈那一挂的人,自己这般相邀她也不接,不过,人越这样,和悦反倒生起了胜负欲,非要将这人拿下,听命于自己不可。


    “妹子,你就行行好,帮帮我吧,我男人身子骨本就不好,地牢那地方不是人待的,再关个几日,小命都要折在里头,当我求你了,妹子,帮我跟夫人说说吧。”


    和悦的注意力暂时被院门口的哀求声吸引过去,无暇顾及陶枝。


    李萍异常为难,两手推着妇人送来的几大包礼品,颇急切:“使不得,大姐,你要这样,今后这门,我都不敢给你开了。”


    “我也是没得法子了,家里老老小小,都指着我家男人,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该怎么活啊。”妇人见李萍说不通,竟是一下坐到了地上,哇的哭了起来,可见有多伤心绝望。


    李萍也有过男人,男人刚没那阵子,她也是浑浑噩噩,做什么都不得劲,见妇人这般,也确实走投无路,一时不忍,将人拉拽起来:“快别哭了,你在我院门口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不如你先回去,我再同夫人说一说,但你也别抱太大指望,毕竟这事儿归公,夫人在后宅,作用并不大。”


    有一线希望,也是好的。妇人紧紧握住李萍的手,语不成调:“那就拜托你了,妹子,你帮我多说说,不说一点罚都不受,只求能够网开一面,从轻发落,留我男人一命,让他早早归家吧。”


    好说歹说,李萍终于将妇人哄走了,带的那些礼,她也只拿了一包,意思意思,不然全都推了,妇人心里更不好想,轻易不可能走。


    一包的胭脂水粉,各种样式,价格也不便宜。


    和悦拿了一盒比她巴掌还小的雪花膏,打开闻了闻,味道还行,就是有点油,不清爽。


    又看了几样,和悦便没甚兴趣地往桌上一丢,问李萍怎么回事,那家男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求成这样了。


    李萍看看陶枝,见她依旧没什么情绪,可听可不听,便一声叹息,大致讲了一下妇人家里的情况。


    这男人家里人多,老老小小二十几口人,用水也多,每日去往官井那里打水,要带不少的桶,且来来回回地要跑好几趟。这家里做生意的,有点小钱,但能请的仆人也不多,最后人手不够,还得自己亲自去打水,时间一长,哪里受得了,便打起了歪主意,悄悄在家中私凿了井取水。这种事儿又哪里瞒得住,总有眼红的人往衙门一告,衙差再上门来查,那井又不可能凭空消失,一抓一个准。


    说来,其实也不算大罪,但该如何罚,也看官衙的人严不严格了。


    和悦听入了迷,又爱发问:“这自己打水自己用,又没碍着别人,为何还有罪了。”


    陶枝看了和悦一眼,这就是出身高门,养尊处优的深闺大小姐,又如何能懂民间疾苦,百姓讨生活有多不易。


    李萍看向陶枝,陶枝眼眸一转,跟和悦解释道:“和姑娘怕是不晓得,我朝民法,我们平民百姓是不可以在家中私自凿井取水用的,就是每日去到官府指定的井,也要缴纳用水费,这是我朝的一项税制,但凡有人在家中私自凿井,那就是违反了法纪,衙门有权将其收押处置。”


    水盐茶这三样,都是一个道理,得通过官府渠道购入,至于购入后,是自用或者私下买卖,那就随意了。


    民生这一块,和悦确实不太懂,她也不关心,毕竟光是皇权之争,就已经够累心了。


    如今,真正到了民间,和寻常妇人共处一屋,听她们讲市井异闻,和悦也算开了不少眼界,不便明说,但内心却也觉得这用水制度定得实在是苛刻。自己家的地儿,为何不能凿井,便是凿了,用了又能如何,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日日都外出打水,该有多累。


    李萍长叹了一口气,不想与陶枝为难:“你才嫁过去,自己还没完全支棱起来,又哪有余力帮别人,再说他们家这事儿也不好办,张勐把人关了有数月,拿了人家里不少银钱,但就是不放人,如今大人上任,又如何能容情。”


    “为何不能放,把那井砸了,不再用便是,或者衙门派人来看管,用水可以,征收他们相应的税钱,不也一样,在哪打水不都是用呢。”


    和悦出门一趟,心野了,人放飞了,真就打算拉着陶枝去县衙找陆盛昀说这事儿。


    陶枝只觉这就是个祖宗,劝了许久才把人劝住:“县衙人多嘴杂,我们两个女子,去了不妥,大人总有回府的时候,等回了再说不也一样。”


    这家人是可怜,但天下可怜人何其多,男人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陶枝二人午后便回了宅子,谁想陆盛昀比她们还早回来,也没去书房办公,而是先到后院歇了会。


    二人正新婚,又是人家新房,和悦再厚颜也不可能真的跟陶枝进屋,只在院门前别过,仍不忘叮嘱陶枝,那家人可怜,能帮就帮帮。


    陶枝表面应着,内心却没底。


    待到走远了,和悦又回过头,忽而笑了笑。


    人情不好做,一句话没说好,伤的可是感情。


    陶枝跨过门槛到了屋内,见男人已经半靠在榻上,拿了本书在看,长腿随意搭着,颇为闲适。


    便是这么一双怎么放都能占不少地儿的大长腿,那一夜,缠她也缠得格外的紧。


    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在陶枝脑海里一闪而过,完全不受控。


    陶枝稳住心神,将掩在袖中的手,指尖对着掌心狠抠了几下,才调整过来,叫明鸢把那一包东西拿进来,搁到桌上打开,让男人也能看个清楚明白。


    明鸢匆匆地进来,搁了东西,又匆匆地离开。


    两口子要说私房话,她可不敢多听多看,知道太多,可不是福。


    陆盛昀一眼扫过桌上那些瓶瓶罐罐,并未放在心上,只道陶枝若看得中就拿去用。


    这些个东西,又能值几个钱,远不如他手上正盘着的一颗文玩核桃。


    陶枝并非眼皮子浅的人,东西虽多,但也没几样中意的,只能说那妇人难打发,不收,人又找来,李萍那边也不好做。


    见男人情绪还行,陶枝便整理了腹稿,条理清晰地将这东西的来由据实告知,末了,不忘说出自己的想法:“那妇人实在伤心,我若不收一些,她回家后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那我可就罪过了。可收了,也没地方安置,不若我叫明鸢把这些东西卖了换钱,用来抵她家男人在牢中的吃用,听说她男人本就身体不好,牢里环境又差,买些汤药给补补,也算物尽其用。”


    陆盛昀极为认真地听着陶枝说完,倒是有些意外,小娘子竟然有如此见地,遂看向女子的眼神愈发深谙。


    越是相处久了,他在她身上,越能发现更多的长处。


    京中那些成日自诩聪慧不凡的贵女,也未必有她这样的胸襟和见解。


    “也可。”陆盛昀依旧惜字如金地表态。


    陶枝便又将明鸢叫进来,收了这些东西,到外头当铺换钱,再把换的所有银钱都交到看管牢房的衙差那里,务必叫他们把这些钱用在实处,不能自己贪了。


    如今的典狱长,也是陆盛昀从穗县带来的人,与明鸢有些往来,将一袋子银钱掂了掂,说着实在话:“夫人也是善心,换别人,这些用了又何妨。”


    明鸢笑骂:“你自己混账也就算了,还指着别人跟你一样,臊不臊啊。你记得啊,同那人好好地说,我们可不能白白做这一回好人。”


    “晓得的,哥哥办事,妹子放心。”


    男人也就说说,陆盛昀可不比别的官儿,有原则得很,他赏他们是一回事,他们自己贪着用,那就别想有好果子吃了。


    明鸢未多逗留,还得赶回去,回主子的话,顺道把那人在狱中的情况也一并说明:“先前染了风寒,拖拉了数十日,才好了点,这回好似关节也不大行,一场雨后,牢里湿气加重,疼得厉害,确实也该用些药了。”


    陆盛昀听了后,把人挥退,再问陶枝:“按律法,此人确实犯了事,将此人关押并无错处,且此风一长,别家见我们轻拿轻放,纷纷效仿,又该如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按规矩来,罚了也不冤。


    陆盛昀是身受皇权治下的官宦子弟,以掌权者的立场,看待问题的角度同陶枝这样的寻常百姓自然有所出入,更多的考量,是为着统治阶层的利益。


    但陶枝被官宦所累,吃了不少苦,心境又不一样了,沉默了稍顷,才缓缓道:“我爹曾说过,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若是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再无烦扰,又有何惧。”


    这话,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就看听者如何看待了。


    陆盛昀深深凝着女子许久,方道:“这些话,你同我说说便可,到了外面,不得再提一个字。”


    当今并非宽厚仁和的帝王,如今帝王的女儿也在这里住着,又爱缠着陶枝,一个不慎,说漏了嘴,就不智了。


    和悦如今是个什么态度,陆盛昀也拿不准,他并非自恋到以为这位天之骄女还在记挂自己,但这人千里找来,赖在这里又不走,本身就是问题。


    对此,陆盛昀对陶枝道:“往后她再叫你,你少搭理,就说我的意思,妇人该待在内宅,不得四处走动。”


    话是这么说,可也得对方听得进去啊。


    陶枝可不觉得这位和姑娘是个听话的人。


    天尚未黑,这位和姑娘便又出事了,不过她自己过不来,来的是她身边的侍从容七。


    容七这人极其护主,一来就要请问陶枝,带他家主子出去做了什么,吃了什么,为何他家主子回来没多久,才歇了会儿就发起了高烧,上吐下泻不说,身上还长了不少疹子。


    若非陆盛昀在场,将陶枝牢牢护着,容七那一副兴师问罪来者不善的样子,恨不能当场就将女子绑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争取多写点,今天就保个本,养身要紧,不能太熬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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