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盛情
和悦所住的客房,比婚房也差不到哪去,南北通透,冬暖夏凉,且这时候已至春末,天气暖得很,住在这样温度适宜的房子里,也不至于会着凉,排除风寒的可能,和悦这症状,约莫就是吃坏了东西。
说得不好听,也就是容七的话,公主被奸人所害,中毒了。
明鸢陪着二人出门,没谁比她更清楚她们外出的情况,见容七一口咬定主子被人谋害,明鸢比陶枝还急:“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们这一趟就去了小院,又没到别的地方,何况,公,姑娘吃的食物,夫人和我也吃了,且吃的不比姑娘少,真要中毒,我们岂不更严重,哪还能这么安安稳稳地站着同你说道。”
容七关心则乱,双眼熬得通红,人也愈发阴骛:“话都是你们在说,谁又知道你们有没有服过解药。”
“我的天爷啊,我们是傻了啊,光天化日地害人,不惜把自己搭进去,我们又图个什么呢,真要害,深更半夜,没人瞧见,岂不更稳妥。”明鸢最烦的就是被人污蔑,尤其出事的还是公主,真要传到京中,她有十个脑袋都不够人砍的。
到这时,陆盛昀才沉声喝退了明鸢,叫她休要多言,待郎中诊完,自有分晓。
陶枝立在床边,盯着郎中给和悦把脉。
和悦有气无力,面色苍白,外间再吵,她也无心理会,只觉浑身都不得劲,又疼又痒。
这个症状,很像她之前吃了她不能耐受的食物,从而引起的身体反应,在宫中,太医看过,开几服药,喝上两三日就差不多了。
可和悦回想了下,她这一日,吃的食物,并没有忌口的。
郎中切脉切了许久,又问了和悦不少话,尤其吃食上面,问得很细。
和悦强撑着力气,把不能吃的几样,一一说了出来。
听到韭花二字,陶枝立马反应过来,扬起了声道:“是我们大意了,不知和姑娘吃不得韭花,今日吃的那酱汁里,就有这物。”
和悦闻言一愣:“可我没吃出韭花的味啊。”
陶枝解释道:“那酱汁混了好几种食材,别的香味把韭花的那点味掩盖了,别说姑娘你了,我们也没吃出来,还是萍姐姐后来提到,我才得知里头放了韭花。”
原来如此,和悦再回味那酱汁,好似是有点,但吃起来又不觉得,加上拌着那面实在是香,她也不曾在意。
外头再次响起明鸢委屈又义愤的话语:“你听听,误会了吧,我们要是知道姑娘吃不得韭花,我便是冒着大不敬也要把姑娘那碗面给扔了。”
容七沉默下来,由得明鸢发牢骚,再未出过声。
陶枝不得不再扬嗓,叫明鸢把诊金付了,送送郎中,最重要是,拿着药方赶紧抓药熬药去。
明鸢诶一声应得极快,领着郎中出屋的同时,仍不忘瞪了只会摆棺材脸的男人的一眼。
她家大人身份贵地位高,脸色再不好,那也是主子爷该有的脾气,可一个跟她一样伺候人的小侍卫,到底摆的什么谱,又凭什么。
陆盛昀坐在圈椅上,谁也不看,只把玩着手里的核桃,面色已然有些不耐。
稍顷,他漫不经心地掀了眼皮,瞥向一旁站着不动,突然变哑巴了的男人,厉声道:“小庙容不下大佛,待她好些了,你即刻把人带回去,她要不愿,就用绑的。”
容七已没了先前的气焰,正要张嘴,却被陆盛昀更冷的一声拦住:“去年这时候,我遭遇了一场精心策划的暗杀计划,至今也未查出真凶,不想要我好过不愿看到我回京的人,不多,但也不少,你的主子在这多待一天,就会多一分风险,真要遇到了,那就是赌命的事了。我自己尚不能全身而退,更无暇看顾她的安危,到时也只能你一人多费心了。”
终于,容七如深潭平静无澜的面上出现了一丝波动,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却不能驳斥一句,只道了一声诺。
陆盛昀站起了身,走到容七面前,比人略高,垂眸:“你该明白,你的主子最大劫数,并不是我。”
嘱和悦好好休息,有事便唤她,陶枝将床帐放下,去到外间,见两个男人面对面看着彼此,神色各异,不禁讶然,这又唱的哪一出。
陆盛昀回过头,见陶枝出来了,向她伸出了手,极为风轻云淡道:“既无事,我们也该走了。”
天将黑,忙碌的人该归家了。
陶枝也伸了手,在触碰到男人的一瞬又迅速缩了回去,带着歉意看着男人:“和姑娘这样子,怕是还有得熬,她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毕竟我也有责任,就不该带她出门。望大人体谅,今晚我便守在这里,陪着和姑娘,待她好些了,我才能安心。”
多么有责任感的女子,多么合情合理的要求,陆盛昀心想他能拒绝否。
他想,但不能。
他得成全她的责任心。
“有事,就唤。”陆盛昀收回空落落的手,又跟取药回来的明鸢交代两句,便把仍在屋内不动的容七叫着,一道离开。
出了屋,容七紧跟在陆盛昀身后,轻唤了声世子,欲何时归京。
陆盛昀没有回头,却是又走了一阵,方才停下脚步。容七上前,恭恭敬敬地拱手:“愿世子顺遂,将来照拂公主一二,保她一生无忧。”
“护她的,自有她的父母和兄弟,我可担待不起。”陆盛昀语带讥诮,透着三分凉薄。
容七依然低着头:“公主绝不会碍了世子的路,小的愿以性命作保。”
陆盛昀只觉好笑:“你的命又值多少,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这一夜,月朦胧星也稀疏,和悦身上痒得难以忍受,伸手就要挠。好在陶枝动作快,将人拦住,自己却不慎,被和悦的手抓了好几下。
明鸢端着药进来,恰好看见这一幕,一声惊呼,忙把汤碗搁到一边,捉着陶枝的手看了又看,比自己受伤还要心疼,叫陶枝等着,她去拿外敷的药膏来。
和悦瞧着明鸢匆匆来又匆匆地去,话里透着的羡慕自己都未察觉:“你这丫鬟对你倒是忠心得很。”
陶枝把汤碗端过来,用勺子一点点地搅动散热,再舀起一勺送到和悦嘴边:“容七待你更是没话说,你这一病,最急的就是他。”
闻言,和悦一怔,前世的记忆纷至沓来,刹那间涌进脑海,嘴里的药味也不那么苦了。
一个舍了性命都要护她周全的男人,却因着他的身份,她都不知该如何报答。
身为她的近卫官,他为她出生入死,又好似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和悦内心是承受不起的。
陶枝一勺勺地将药送进和悦嘴里,难掩诧异,她还以为,给这种娇生惯养的大户千金喂个药会很困难,没想到竟会如此顺利。
一碗药,很快见底。
陶枝拿帕子给和悦擦嘴,和悦后知后觉,回过神后,嘴里苦苦的味道,让她不禁一声叫起。
趁着和悦张嘴的空当,陶枝赶紧塞了颗蜜枣到她口中,安抚道:“喝了药,好得快,忍忍就过去了。”
和悦倒也听话,嚼着蜜枣,再看看陶枝,不觉又想到了母妃。
她幼时病多,动不动就要喝药,她不愿意,哭着把碗打翻,母妃一旁站着,却不上前,只叹气:“和悦,母妃以为你是懂事的,这点苦都受不了,以后怎堪重任。”
父皇来看她,母妃又变了个样子,将她打碎的碗一片片地捡起,叫宫人在添一碗,亲自端着,极有耐心地喂她。
这时候,父皇就会拍着她的手:“和悦,你看你母亲对你多好,你长大了,就得好好孝顺你母亲。”
还是药罐子的和悦就已经懂得了,她生病,最辛苦的是母妃,她要听话,不能任性。
可她并非故意发脾气,她是真的难受。
她一个公主,又不是皇子,为何要堪重任,又是为谁而堪呢。
到后来,懂事了,才明白,她所有的一切,只为给小她两岁的弟弟铺路。
喝过药后,身上好像没那么痒了,见陶枝起身,和悦忙抓住她,一脸紧张:“我不是故意抓伤你的,换我给你上药好不好。”
陶枝笑着道不必,又把滑落的锦被拉回到和悦胸前,好气好气地说:“我去外头吃点东西,坐一会再进来。”
明鸢这时抱了一床被褥进来,动作麻利地铺到窗边榻上。
见状,和悦方才安了心,又催着道:“你快去吃,多吃些,吃饱为止,不急。”
周婶也过来了,就在外间,给陶枝张罗夜宵,只伸着脑袋往内室看了一眼,并不打算进去。
“夫人你自己也要注意,保重身体,可别累着了。”周婶殷殷叮嘱。
新婚才几天,热乎劲都没过,夫妻俩就得分开睡,周婶想想都不落忍,可谁让出事的是公主呢,真有个万一,他们都得完蛋。
啥也别想了,赶紧把这惹不起的祖宗治好,完完整整地恭送出去,这日子才算安生了。
陶枝再饿,夜里吃得也不多,剩了不少,留给周婶和明鸢,自己回内室看着和悦。
和悦这一病,陶枝更能看出她身份的不凡,不然以陆盛昀的脾性,早把人送出去安置了,哪还会这般忍让。
所以,这一晚,陶枝必须得陪着,不管将来这姑娘记不记自己的情,只要不挑她的错,不与她为难,也就够了。
最难的时候,陶枝连山洞都住过,睡个榻又算什么呢,明鸢铺的褥子厚实,不软不硬刚刚好,躺上去没多久,困意便已袭来。
然而,病着的那人尚无睡意,拉着陶枝扯东扯西地聊,陶枝阖了双目,有一句没一句地应。
她娘什么样?她出生没多久,娘就没了,她又怎知。不过,在她的心目中,娘该是这世上最爱她,最美好的女人,是她要记上一辈子的人。
“真好。”和悦也困了,闭上了眼睛,翻个身,往里挪了挪。
陶枝却睡不着了,睁开了眸。烛台那一点光,弱弱地,照得床帐昏黄,似有浮影微动。
帐内的人呢喃一声,低低的几个字传了过来。
“母妃,我疼。”
声儿虽小,可在这针落可闻的深夜,一点动静都能放大不少。
那几个字仿佛千金,重重地砸在陶枝心头,此后,心神一凛,再无睡意。
直到隔日,陶枝照常醒来,仿若无事,去到厨房,看着周婶和明鸢忙活,又把和悦不能吃的食物再说了一遍,唯恐漏掉了一二,再惹事端。
明鸢指着自己脑子:“夫人放心,都记在这里了,记得我自己也不爱吃了。”
“还嘴贫。”周婶指着灶,“看看粥好了没,盯着点,可别熬过了。”
太浓稠了,那位也不吃的。
待到和悦醒来,早食也已备妥,只待上桌。
陶枝试了试盆里的水,不冷不热刚好,把里头的棉帕子捞出来,尽量拧干,递给和悦叫她擦脸。
“你脸上的疹子消了不少,身上倒没那么快,这两日将就些,擦擦手脚应付一下,待疹子消退了,再好好地泡个澡。”
好在这天气也不算热,两三日不泡澡,也不妨事,须知,贫苦人家缺水得很,不说泡澡,一天洗一次脸都做不到。
富贵人家的孩子,大多身在福中不知福。
见和悦还算配合,陶枝也不便多说,待她擦过脸,接了帕子,端着盆子递给外头的明鸢。
和悦一言不发地看着陶枝忙进忙出,未有半句怨言,心情更复杂了。
她不是自己的亲人,也不是自己的仆人,却能为自己做到这份上,又图的什么呢。
洗漱过后,便开饭,一桌的小食,都很清淡。
陶枝不问和悦的意见,持筷夹汤包到她碗里:“纯肉馅的,只放了点酱油调味,但味道还不错,你搭着粥吃,不差的。”
和悦看看陶枝,拿起了筷,低头吃起来,未见丝毫不满,配合得很。
周婶和明鸢一旁立着,用眼角余光瞥着彼此,暗暗称奇,她们这位夫人当真不一般,不仅让冷清世子爷动了凡心,就连公主这般顶顶难伺候的人物,也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以后啊,她们可得更精心地伺候着才行。
和悦这么一出,陶枝也没工夫再去关心孩子,一大早,陆钰等不到陶枝,瘪着嘴,自觉背上陶枝为他做的小布包,在威风凛凛的大豹子护卫下,往书房去。
陆盛昀专门请了先生教导陆钰,但自己得空了,也会将陆钰叫到书房,考察他的课业。
有个那么不着调的生父,陆盛昀不指望陆钰有多争气,但起码有一点,知分寸,懂得自律,何所为何所不为,心里得有杆秤。
陆钰一知半解,却又勤学好问:“客人病了,娘去照顾客人,就是有所为?”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孩子,确实像极了他的生父。
陆盛昀独自睡了二十多年都好好的,却于昨夜失眠了,特别在摸到女子遗落到床褥间的小衣后,气血更难平复,一整晚,靠着臆想熬了过去。
“你娘是好心,但非必要。”照顾好自己的夫婿,才是妇人头等大事。
陆大人此时意难平。
陆钰似懂非懂地点头,忽而起身:“那我把娘叫回来。”
娘为了客人,都不来看他,他不高兴了。
见小儿真要过去,陆盛昀把批阅过的本子丢过去:“等等,把这些错的更正了,再去。”
他也想,可他动了没,男人哪能慌慌张张的沉不住气,一点都不稳重。
陆钰重新坐回小桌上,不时抬眼看看大桌那边坐得好似青松笔挺的男人,想见到娘的心已乱。
陆盛昀也不理小儿,只把书本卷了又卷,握在手里,目光落在纸面上,人却早已神游天外。
她在那边过得如何,夜里睡得可还好,可有想到过他。
大抵是没有的。
此女看着软和,柔情似水,易攀折,实则凉薄得很,尤其待他。
连服了三日的药,和悦感觉自己好了不少,身上的疹子也消退了大半,便要明鸢将药方子多誊几遍,她带在身上备用。
这方子,不比宫中御医开的差。
明鸢积极照办,只盼着这位贵主早点好早点走人,还他们一片清静。
最终,陆盛昀亲自去信,告知胡晟,公主在这边的状况,胡晟生受一惊,哪敢再让和悦待下去,亲自过来接人。
“我的殿下啊,长公主还在京中等着你的回信,你这再住下去,上面可得来人问了,又何必呢。”
胡晟一通劝说,和悦才松了口。
只是临走前,和悦又把陶枝叫到一边,悄悄与她说。
“我在京中等你,你可得早点来。”
陶枝未应,只笑着恭送。
贵人盛情,她着实受不起——
作者有话说:坚持坚持,一天都不能断,再困也得更新,期待大力出奇迹的那天
第32章 决心
和悦一走,陶枝本以为自己的生活将会重新恢复平静,但接下来的几日,自外头陆续递进宅里的帖子,一张张地堆起来,竟能摆满大半张桌子,陶枝才意识到做个官太太,也并非只有风光二字,要做的事不少。
周婶帮着陶枝一张张地看,不仅有浦县本地的官绅富户,也有周边几个县城的,再往上,来自江州的也有好几家,大抵陆盛昀去到哪,胡晟就爱往哪跑,总有消息灵通的人家闻风而动,应变能力极强。
明鸢记着陶枝想开绣庄的事儿,特意挑了一家出来,指给陶枝看:“这个闻家是江州出了名的财神爷,每年上缴的税银相当可观,几乎能占上整个江州的四成,在江州各地都有自己的钱庄和铺子,跟各县官员处得不错。我们大人之前为了填补上任留下的亏空,还找这个闻家家主借了不少钱,以减免闻家庄铺在穗县税收的方式予以偿还。”
这么有钱的人家,陶枝当然听说过,早年,为了自谋生路,她还去到闻家的布庄做过活,每日里挑染布料,反复浆洗,那段日子,两手几乎快要废掉。
要不是布庄管家总拿言语调戏她,陶枝其实还能坚持,做得更久,毕竟闻家给的报酬不低,做得长了,还有奖赏。
几年过去了,陶枝只道世事无常,她曾经做过工的闻家,给她送来了拜帖,只为一见。
见陶枝神色说不上多好,周婶道:“夫人还得顾着自己的意思,若不想做这些应酬,那就推了。”
周婶总有预感,他们不会在这地儿待太久。
归京,才是他们的路。
公主临走前,那意思也透漏了些,说不定回京后就会向皇帝呈情,将世子擢升回京中述职。
陶枝倒也不是不想,毕竟她的生意想要做起来,还得多结交人脉,取取经。
不过,张勐父子三日后将在菜市口被当众斩首,她得去看看,亲眼看着他们身首异处,以告慰她爹在天之灵。
待这桩旧怨彻底了结,她才能重整心情,再好好地去做别的事。
于是,对着一大堆的帖子,陶枝叫明鸢先收起来,她到时挑着一些重要的人家,一个个地回,闻家必然排在前头。
陆盛昀近日早出晚归地忙碌,也是为了尽快将张家的案子了结,以免夜长梦多。
张勐惯会经营,不仅和江中几名官员私交甚密,就连京中,他也买通了不少关系。陆盛昀顺藤摸瓜地揪了几个出来,最意想不到的便是四皇子妃的娘家堂兄郧阳侯世子。
此人,陆盛昀当年在太学接触颇多,但治世为官理念不同,不是一路人,始终亲近不来。
这人却和四皇子交情匪浅,一度到了称兄道弟的份上,四皇子妃能够顺利嫁入皇家,这位堂兄可谓出了不少的力。
陆盛昀轻敲着桌案,沉思了许久,将负责执刑的官员叫来道:“将行刑提前一日,午时一到,立即执行。”
然而,计划仍是赶不上变化。
当日黄昏,陆盛昀收到了江州那边送来的公文,以及胡晟的私信。
陆盛昀先拆了胡晟的私信,一目十行,迅速扫完,便把信撕碎,公文也不必看了。
到底还是被张勐等到了,因在任上政绩颇佳,考核定为中上,升任至江州做推官。
张勐,何德何能。
至州府为官,张勐便不能由州府私判,需得呈报到朝廷,待朝廷审议过后,才可定罪判刑。
可上报到朝廷,这罪未必就定得下来了。
胡晟洋洋洒洒的几页纸,说了一堆废话,只表达了一个意思,来日方长,年轻人莫急,行事仍需谨慎。
赵科一旁干着急:“大人,我们这告示都放出去了,老百姓连臭鸡蛋都备好了,只等着明日贪官伏罪被诛,这突然又不杀了,人还升官了,一旦群情激愤,闹起事来,也是棘手。”
陆盛昀云淡风轻地看向赵科:“我有说不杀?”
赵科愣了下,傻眼。那就是还得杀,可真杀了,朝廷追究下来,大人更麻烦了。
皇帝本就对大人不满,放任好几年都未传召回京的意思,这会儿,大人藐视圣意怒斩朝廷命官,皇帝一个不快,存了心发落大人可怎生是好,县令已是到头,再往下,贬无可贬了。
杀不杀的,都难做。
赵科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苦,劝,又不知怎么劝,毕竟那张家父子作恶多端,确实该死。
和悦一走,陶枝便回了婚房,可连着几日,男人仍旧晚归,往往陶枝歇下了,睡得迷迷糊糊地,听到声响,才知男人回了。
这夜,陶枝却没了睡意,而是就着油灯,在桌前做起了针线活,等着男人。
赵科透过明鸢给她捎来话,张勐升官了,可能死不了,但也未必,大人心中有数,话里透着的意思,就是希望陶枝别为这事儿跟大人急,毕竟大人收拾张家,有一半原因也是为了陶枝。
陶枝心想,这公道果然难求。
时至二更,男人才回,倒比之前早了点。
陶枝将早已备妥的夜宵端上,男人却没什么食欲,吃了块糕点就搁下,洗漱过后,便揽着陶枝和衣躺在了床上。
片刻过后,陶枝伸手搭在了男人胸前,身为妾,她也有该尽的本分,万不能因着男人待她还算不错而得意忘形。
然而,陆盛昀握住了欲为他宽衣解带的绵软小手,指尖轻抚细滑白皙的手背,却没有更多的动作,似乎兴致缺缺。
但陶枝从他身体的温度,起伏的胸膛和微促的呼吸,可以感知到,他对她是有渴望的,只是心中有事,隐忍着在。
陆盛昀没有看陶枝,目光朝上,望着账顶缠绕不绝的连理枝,极为平静地问她可有听说。
便是她不问,总有人嘴巴大,往她跟前传消息。
这样也好,省去了不少沟通的麻烦。
陶枝扭头,看着男人俊美的侧脸,问:“大人想听真话,还是好话?”
察觉到女子的凝视,陆盛昀也转头看她,反问:“真话,就不能是好话?”
陶枝摇头,异常诚恳:“这一刻,不能。”
她不欲说明白,但他该懂得,张勐父子,不能留。
不为她,也为了他自己,全城的百姓都等着在恶人伏法,他这个为民除害的青天大老爷只能做到底,哪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陆盛昀大手一拽,掐着女子的细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几下纠缠,二人身上的衣物都有些凌乱,陶枝桃红的兜衣露了出来,且松垮垮地直往下坠,一片凝脂豆腐般的肌肤,透着粉泽,不同于男人的白,是那种诱人到只想咬下去的嫩白。
男人眼眸暗沉,头低了下去。
春宵苦短,风月无边,当快乐,且快乐。
折腾了一宿,男人依然精神抖擞,一大早就起了,晨练过后,便去了衙门。
而陶枝也没睡太久,尽管身子不适,她仍撑着起了,数着时辰,只待午后,去到菜市口观刑。
明鸢早就将出行的马车备好,待时候差不多了,便给陶枝换上男装,出门后,先去接李萍。
李萍带了一筐的臭鸡蛋,就等着到了菜市口,把张家父子砸晕。
反倒陶枝情绪更为稳定,一路上,安安静静地,听着李萍说话。
李萍说尽兴了,再看陶枝,觉得不对劲,又问一旁也难得寡言明鸢怎么回事。
明鸢撇了撇嘴,才把个中缘由告知。
李萍虽为妇孺,但也知晓一些,张勐升了州官,那就不是州府说判就能判的,要上报朝廷才成。
朝廷想提拔谁就提拔谁,管他为官恶不恶,老百姓苦不苦的。
李萍扯了扯泛着苦涩的唇角,颇为泄气:“人又杀不得,还带我们去看什么,看他耀武扬威,继续鱼肉百姓。”
这时,陶枝方才出声:“大人并未改变主意,张勐必死无疑。”
闻言,李萍先是一喜,随即忧心忡忡:“可这样一来,朝廷会不会怪责大人,要是为此丢了官位,倒是太不值得了。”
丢了官位,大人还有世子爷的身份呢,做个富贵闲人也是不错,明鸢心里想着,却又不便明说。
大人没有明确示意,他们可不敢随意透露,大人自己跟陶枝说明身份,其实是最好不过的。
再者,陶枝也没明显表示出对大人出身的好奇,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没事找事。
兴许,人家根本就不在乎。
一想到这,明鸢又愁了,自家这位夫人同京中那些贵女太不一样了,未必会被名利所诱,真知晓了大人的身份,说不定还适得其反。
正寻思着,明鸢便听到陶枝不慌不忙道:“即便大人暂时式微,被拘在乡野,可浅滩如何困得住蛟龙,终有起复的一日。”
明鸢不禁看了陶枝许久。
夫人该不会知道了什么吧。她哪句话说漏了,不应该啊。
午时,菜市口,陆盛昀着官服,玉树临风,又威压十足,坐于台上,亲自监斩。
在狱中受尽折磨,又被老百姓砸了个浑身恶臭,张勐已是气息奄奄,被刽子手强行摁在刑架上,仍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凄厉大喊:“陆盛昀,杀了我,你也好不了,上面不会放过你的。”
陆盛昀面无表情,持了令牌,随手一扔,轻飘飘一个字。
“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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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意外
刀起刀落,不过一瞬间的事。
百姓欢呼雀跃,仿佛过节那般开心。
陶枝落下了帘子,李萍一旁拿手抹泪:“还以为等不到了,终于,老天还是开眼了,也不对,是大人清明刚正,给了我们一个公道。”
车里车外两重天,明鸢看着李萍哭,颇受感染,一抹轻愁笼上心头,但又极力宽慰道:“有大人在,往后就好过了,我们都要开心点。”
陶枝拿出帕子给李萍抹泪:“是啊,今天是个好日子,不哭。”
越是这样,李萍越绷不住:“我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你啊,这些年,你太苦了。”
“都过去了。”只有陶枝自己知道,说出这四个字,有多难。
明鸢看不下去,插科打诨,哈哈笑着道:“苦尽甘来,长长久久,岂不更美。”
马车停在路边,久了打眼,陶枝也不想在这种地方跟男人碰到,便隔着帘子对车夫道,回去吧。
车夫应下,正要扬绳,忽而飕地一声,耳畔似有疾风掠过,擦过侧脸划破皮肤,尚未来得及反应,又是几下,车夫啊的一声,身子歪道,落了下去。
明鸢听到声音,忙掀开帘子查看,然而才撩开了帘子一角,就被身旁的陶枝拉了回去。
陶枝死死摁住明鸢,再把李萍拽着,三人齐齐伏倒。
下一刻,更多的冷箭射了进来。
明鸢放声大喊:“来人啊,有刺客。”
才喊起,受到惊吓的大马嘶地一声长啸,铁蹄一蹬,竟然自己跑了起来。
外头有人惊呼,但无一人敢上来拦,唯恐阻拦不成,枉送性命。
车内三人被狂奔的马车颠得东倒西歪,连坐起都难,陶枝伏在地板上,提起了嗓子对二人道跳车。
马疯起来,是不顾人死活的。
跳,如何跳啊,明鸢摇摇晃晃地,连坐起身都难。
李萍更没遇到过这样的阵仗,吓得魂都没了,又如何敢跳。
这么跳下去,不死,也得断胳膊少腿的。
陶枝试着拽住二人,狠狠心,忽而,又是一声急促的嘶鸣,狂奔的马车减慢了速度,猝然停了下来。
这一猝停,车内又是一阵颠簸,陶枝身子猛地一晃,磕到座板上,头上绑发的布巾散落,一头青丝也落了下来。
李萍扒着车窗,磕得没那么狠,车停了,她忍着头晕目眩的不适,转过身子就要扶起陶枝。
明鸢也是晕乎乎地,仍不忘唤着夫人。
“哪家的夫人如此可怜,出个门,都要遭这般罪。”带着调侃的男人声音自外头响起,漫不经心地,慵慵倦倦。
明鸢听这声儿,莫名耳熟,心神更是一颤。
但愿她听错了,才送走了一尊佛,可别再来了。
然而,人就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
帘子被挑开,男人半蹲着身子,立于车座上,一手勒住了缰绳,一手还有空掀帘,半个身子转了过来,以一种极其怪异扭曲的姿势笑看着车里的人。
半眯的桃花眼,唇边一抹浅笑,让人眼前一亮。
李萍只觉眼前更晕了,好俊俏的郎君,白皮儿,多情眼,眉目如画,比大人也不差多少了。
男人一亮相,明鸢心也死了,磕磕巴巴道:“三,三公子。”
陈留王世子,家中行三,曾入京为质,和陆盛昀可谓是不打不相识,天生的一对冤家。
原来是旧识,陶枝看向明鸢,暗忖这位公子又是何身份,为何出现得这般凑巧,往马车射暗箭的又是何人。
脱离了危险,理智恢复,陶枝想的也更多了。
却不知,男人一眼扫过车内,便将目光迅速锁定在了一头乌发披散,稍稍凌乱,却更显一种天真纯粹的女子身上。
这般的美人倒是难得,陆兄可真有福。
见男人一直盯着陶枝,明鸢不着痕迹地侧过身挡住陶枝,试着转移男人注意力:“多谢三公子相救,车夫这会儿也不知如何了,还得有劳三公子帮着驾个车,又或者请三公子叫个会赶车的人,我们也好回去。”
魏祯哦了声,自女子身上移开目光,看明鸢一眼,挑眉道:“无妨,索性无事,送你们一程。”
话落,魏祯又道,指路。
明鸢赶紧攥着帘子,探出个脑袋,嘴里说着,手上也比比划划的,唯恐男人不知道地方。
就在这时,赵科带着人马赶到,见妹妹伸着个脑袋,活力充沛的样子,不禁松了一口长气。
这丫头没事,想必夫人也还安宁。
只不过,赵科再把男人望了望,内心发苦,却又不得不奔过去,抱拳行礼。
魏祯扬眉,要笑不笑地:“小跟班,别来无恙啊。”
身为陆盛昀随侍,赵科几乎跟主子形影不离,主子求学,他便是书童,在一旁理书伺墨,也因此,没少被魏祯奚落。
赵科行过礼,便想请这位贵客下车,他来驾马,护送陶枝三人回去。
魏祯却在车座上纹丝不动,只问陆彦辰何在。
话音才落,一道急促却又不失节奏的马蹄声传来,陆盛昀官服尚未换下,离了法场,听闻街那头的动静,便迅速赶了过来。
见来人依旧意气风发,却又更添冷峻沉稳,风采更胜从前,魏祯嘴角的笑意更深,正要打个悠长的招呼,陆盛昀却直接掠过他,策马到车前,一个折腰,修长的身躯弯下去,掀开了帘,朝里面才把一头秀发整理好的女子伸出了手。
这回,陶枝没有再避开,握住了男人的手,挪着身子到车边,由着男人单臂将她拦腰抱起。一起一落,陶枝身子一个旋转,脑子也是一蒙,再有反应,整个人已安坐在了马上,后背紧贴男人坚实的胸膛。
这一幕,看呆了在场的人。
明鸢捂着脸,感动到几欲落泪。
大人威猛,娘子娇羞,太搭了。
魏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陆盛昀,清冷自持,对女子向来无感的陆世子,居然在大庭广众下,与一名女子这么亲密,大大方方,毫不避忌。
这还是陆盛昀吗?
魏祯不禁怀疑。
陆盛昀并不理会男人,只给了赵科一个不查清楚就别回的冷眼,便搂着佳人离开。
直到二人一马,扬尘而去,魏祯望着空落落的前方,仍然不敢相信。
赵科唤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将赵科揪了过来,质问:“这女人究竟什么来头?你们大人是被下了蛊,鬼迷心窍了?”
他家大人有没有鬼迷心窍,赵科不知道,他只知道,三公子您再这么勒下去,他得灵魂出窍了。
一路疾驰,回宅子也快,陆盛昀驭马停下,自己一个纵身,先行下马,再将马上的女子抱下。
陶枝身子又是一个旋转,就被男人抱了个满怀,也不晓得是在车内磕到的缘故,她只觉这脑袋更晕了。
“大人快将我放下,我自己可以走。”倔强的女子不想被宅里的人看到她和男人过于亲密的举动。
陆盛昀比陶枝更倔强:“我看你就不可以。”
胳膊拧不过大腿,陶枝干脆把脑袋一低,整个埋入男人怀里,破棍子破摔,自我欺骗。
看不到她,就没这事了。
周婶闻声出来迎,见男女主子这般亲密,当真惊了一下,大白天地,也未免**爱了吧。
陆盛昀却不管不顾,一直将陶枝抱进了屋内,放到了榻上,便命周婶去煮安神汤,给陶枝压压惊。
陶枝忙说不用,让她更惊的,是眼前这个毫不自知的男人。
“去煮。”陆盛昀仍道。
周婶看了陶枝一眼,麻溜地退出屋,忙活去了。
陶枝张张嘴,话还没出口,便被男人制止:“先别说话,歇着。”
对着他,她如何歇得下去。
陶枝倚在榻上,沉默了好一会,才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件,递给背对着她不知在想甚的男人。
“这东西,应当对大人有用。”
陆盛昀转过身,瞥向女子手里的短箭,眸色陡然一沉。
民间不得私造兵器,要造,也无渠道,官府查得极严,能用这玩意的人,必然不一般。
随即,陆盛昀拿过短箭,在手中攥紧,看向陶枝的目光更为专注,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深思。
这女子,在那般慌乱的状况下,居然还能想着收藏证据,为以后查案做打算。
耐不得男人看自己的眼神,陶枝扭头,转向窗这边。
陆盛昀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少有的轻,和缓。
“怕不怕?”
陶枝怔了下,仍是那句:“都过去了。”
那一刻,要么生,要么死,生,就只有庆幸,可若人没了,更没得怕了。
她爹不就在马蹄下丧了命。
陶枝神色黯然,紧抿了唇,更不想多言。
多言的变成了男人:“外头形势多变,今后少出门为好。”
末了,陆盛昀又道,“即便查清了,也当谨慎。”
少顷,陶枝有了发应,回过头望向男人:“大人觉得,他们是冲我来的,还是大人?”
这些隐藏在暗处的人,又是何时盯上她的?
若他们与张勐有关联,为何不去劫法场,反倒来伏击她。
还有那个三公子,又是否牵扯其中。
就没见过这么爱思考爱发问的女子,陆盛昀一声周婶,周婶很快赶到,端着煮好的安神汤,到了陶枝跟前。
陶枝再次把脸转过去看窗,然而,一双大手捧着她的脑袋又转回来,用实际行动告诉她,这汤,不喝不行。
第34章 痛快
朱墙黄瓦,檐牙高啄,龙盘柱,凤栖顶,世间至尊的象征,唯有此,才得见。
长公主一步步地拾阶而上,不慌不忙,从容自如。
台阶之上,已有男人等在那里,回过身,与她遥遥相望。
待还有几步之遥,显国公伸了手,欲扶一把。
长公主却视而不见,径自而上,望着殿门口,见宫人来迎,便喝他止步,转头看向男人:“何必惺惺作态,还是说你那寡居的表妹头疾又发了,或者又惹了别的病,不请太医就治不好。”
面对女人的讥讽,显国公显然习以为常,并不在意,只深深望着发妻道:“殿下,我们此行为了彦辰,可否不谈其他。”
闻言,长公主含笑一哼:“你还知道你有个远在南野蹉跎求生的儿子,确是难得。”
显国公仍未被激怒,依然好脾气道:“江州菏泽之地,鱼米之乡,并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不要以为他不知道,胡晟那厮,每年都给长公主府寄了多少江州特产,且极其用心,那边的肥鱼运到京,居然还是鲜活的。
夫妻俩一个月也见不得几面,一见面,便起争执。
宫人见了也是头疼,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打断二人的谈话,恳请请二位入殿,皇上和几位大臣已在殿中等候多时。
说是几位,实则收着了,二人并肩跨入殿内,举目望去,除了高居宝座之上的天子,三省六部重要官员皆在,还有都察院几个老头,一字儿排开,真真个热闹。
这阵仗,可不小。
长公主不禁揶揄:“诸公俱在,是为何故,难不成本宫犯了天条,才以这般施压。”
一听这话,景帝不觉皱眉:“皇姐何必想多,召诸卿议事,是为公,集众议,方才显得公正。”
长公主挑了眉,再把众人一圈扫过:“那本宫就洗耳恭听了。”
言下之意大有,你们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那就别怪本殿不客气了。
时任左都御史的郧阳侯第一个站出来,朝长公主拱了拱手,发问道:“听闻世子在浦县私自将朝廷命官处斩,是为何故?且公文已经发放到江州,张勐即将擢升,世子无权处置州官,这般越级而为,敢问殿下,该当何罪。”
显国公看了身旁女子一眼,倒先沉不住气了:“那我更要问王大人,这张勐为官不仁,欺上瞒下,大肆敛财,鱼肉百姓,罔顾我朝律法,这么个劣迹斑斑的官员,是如何通过考核,且还擢升到州府的?”
吏部尚书站不住了,走前一步:“无论这张勐为官如何,是升是贬,自有朝廷来判,皇上定夺,他若确实德行有亏,再罚也不迟,世子没有请示朝廷,就这么把人处置了,叫我们往后该如何行事,各地官员又如何作想,世家子弟想罚就罚想杀就杀,还要我们朝廷这些官员有何用。”
这话就有些重了。
长公主冷眼扫向吏部尚书,凉凉一笑:“你若非要揪这个茬,那本宫便要追问,张勐贪赃枉法,其罪当诛,你们吏部的人是眼瞎,还是心盲了,居然给他过了考核,还升了他的官,那么你们吏部的官员是否也该判个失职的罪,你们先认罪,再来处置我儿,我无话可说。”
这一棒子就要打死一竿子人了。
偏偏,吏部尚书涨红了脸,支支吾吾,无力反驳。
他们吏部考核过后,是升是贬,还得呈至天下御案,天子批准了,才能生效。
他就是不惧长公主的质问,也不敢认啊。
吏部尚书被长公主怼得哑口无言,其他的官员更不敢出头了,这时候,枪打的,就是出头鸟。长公主少时带着数千亲兵平叛乱,助幼帝顺利登位的威名犹在,就连皇帝对着这个长姐都得谦让三分,特许其面圣而不拜,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又岂敢造次。
适当批一批,做做样子,过了,就不妙了。
显国公面朝天子,低了头,躬身道:“臣以为,若要秉公,那么就各打五十大板,方能以儆效尤。”
景帝轻敲龙椅,冠冕之下,面上表情看不真切,许久,才沉声道:“此案较为特殊,又凑得巧,孰是孰非,再论,已无意义,朕这回便不追究了,但若有再犯,无论是何身份,皆论罪处之,绝不容情。”
这般口谕,敲打的是谁,那就见仁见智了。
此刻,众人再无异议,齐声道:“恭听圣谕。”
出了殿门,长公主和显国公互看一眼,显国公尚有话说,长公主已经迈开了腿,步履轻盈地先行下了台阶。
显国公望着女子依旧窈窕动人的背影,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却放慢脚步,再未跟上。
回到公主府,和悦已经等在厅内,主动迎上去,挽着长公主胳膊,极为亲昵道:“我就说了,父皇还是看重表哥,不会轻易发落的,再说了,那张勐恶贯满盈,确实该杀,这早杀晚杀,不都是杀,又何必太计较。”
“女孩子当文雅,不要动不动就把狠话挂嘴边。”长公主对着这个侄女还算有耐心,心情好的时候,也愿意提点一二。
更何况,她思子心切,还想多听听儿子在江州那边的事。
“你再同我说说陶氏。”长公主也是经历过不少事的人,并不多在意出身,但这女子毕竟嫁过人,还和婆娘打过官司,人品如何,倒是叫人忧心。
和悦自觉中肯道:“姑母放心,陶氏这人能处,寡妇门前是非多,那是外人对她的成见,毕竟生得太美,又无男人可依,稍微有点权势的男人,都能欺上一欺,她若不想想辙,动动心眼子,又哪来的活路。”
长公主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即便她贵为皇女,不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刻。
“那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真是彦辰外头的妾生的?”长公主多少不信,她从不怀疑自己儿子的品德,就不是在外豢养妾室还偷生子嗣的人。
这叫和悦如何回呢。
直接挑明了,长公主未必能接受,且如今朝堂之上,立弟弟为储君的呼声太高,长公主多半也要顺势而为,这时再来个前太子遗孤,估计又得多生事端了。
最终,和悦只能含混道:“那孩子确有几分肖似表哥,且表哥已经认下,那这孩子就是表哥的,旁人又能说什么呢。”
长公主沉默下来,心叹,没想到,她尚未白发,却已是有孙儿的人了。
千里之外的浦县,陆钰正拿着武师为他特制的小弓练箭,可连发了好几支,却只有一支射中靶心,颇为泄气,一把将银弓丢到地上,负气道:“此弓可恶,欺负人。”
娘亲一来,他就射不中了,先前都还好好的。
陶枝把弓捡起,掂了掂,有点沉。
五岁的小儿,能持弓把箭射出去,就已不错。
陶枝把弓交给一旁的侍从,带着孩子先回凉亭歇息,剥了个橘喂给孩子,待他吃完,又拿帕子给孩子擦拭小嘴和小手,待孩子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她才鼓励道:“要不要再去试试,不试也没关系,你今日已经射了不少箭,再练下去,人困胳膊酸,失了准头,也情有可原。”
小儿点点头,又摇头,仍不甘心,又往靶场奔去。
这一回,许是休整过后,精神足了,十射,有五射中了靶心,比较之前,有进步,人也开心多了。
小儿将弓扔给侍从,跑到陶枝身边,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娘亲,下回,我将射中更多。”
陶枝笑着道:“那我就等着看了。”
小桥这边的树下,魏祯叫住见到他就抬脚转道的赵科,问:“这二人当真不是亲母子?”
为何母子相拥的画面,瞧着怪温馨的。
赵科坚定否决:“三公子您便是问一万遍,他们也不是啊,这孩子生母走得早,夫人帮着养了几年,又带孩子找到了大人,也是难得的缘分,但这孩子跟夫人确实没血缘上的关系。不过,公子切莫在孩子那多言,毕竟这孩子已经将夫人当做亲母了,听不得那些话。”
为着大人的清誉,他们之前说了不少,但大人和陶枝成亲后,他们也不再提了,在孩子的心目中,陶枝依然是他的娘亲,谁也取代不了。
魏祯瞪了赵科一眼:“我看着像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
在赵科回复之前,男人又道:“你们大人才是。”
铁石心肠,却又好命,得此佳人,还后继有人了,被贬乡野又如何,还不是照样吃香喝辣,快活来哉。
魏祯不痛快了,便想找陆盛昀的不痛快。
恰好,陆盛昀也不大痛快,他们去到练功房,酣畅淋漓地比试了一场。
几个回合下来,魏祯扶着腰退到一边:“你是吃了什么,使不完的劲,夜夜当新郎都不够耗的。”
这话一出,陆盛昀听了更不痛快。
要真是这样,倒好了。
一个女子,比男人还要忙碌,要见客,要开铺子,要陪孩子,入了夜,不等他回,自己就先歇下了,且睡得又沉,香甜极了,他竟不忍心把人叫醒。
正值身强力壮之年,一身的力气,光靠白日那些事,如何能发泄完全。
陆盛昀眼底一沉,朝魏祯招了招手,示意再来几回。
魏祯脸色一白,哪里愿意,忙转移话题:“与你说的那事,你考虑得如何。”
陆盛昀想也不想:“不妥。”
魏祯脸色又是一变,讥笑陆盛昀假仁义:“你去看看那些世家大族,有几个没私下养部曲的,又不是大规模,养个几千人,护我自己周全,不然哪天被我那两个庶兄暗杀了,你还得帮我报仇,多费事儿。”
“不会,若我记得,去你坟上点个香送壶酒倒是可以。”陆盛昀冷冷道。
魏祯咬牙:“咱俩再怎么说也是过命的情谊,你就这么对我?”
陆盛昀面不改色:“要你命的不是我。”
短短几个字,又让魏祯瞬间泄了气,桃花眼里尽是失意,也不管仪态,一屁股就地坐下,勾唇自嘲道:“也是,还轮不到你。”
他这王世子,也就看着风光,实则如履薄冰,腹背受敌。
父不慈,兄不义,家不似家,孤枕难安。
“你也不必再查了,放暗箭的兴许就是我那两位庶兄派来的人,有可能误伤,也有可能借刀杀人,就看你如何想了,当然,你也好不到哪去,不想你好过的人也不少。”
那时年少,他们一个冷,一个狂,在京中可是得罪了不少人。
陆盛昀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此间吃不上饭的人多了,再往南,偏西的方向,正值水患,流离失所的百姓将会增加,如何把握住,看你自己了。”
魏祯双目再度亮起,重新焕发神采。
他母亲给他留了不少财产,他缺的从来不是钱,而是人。
夜间,陆盛昀回到内院,入了屋,却见女子坐在桌边,拿着账本在看,倒是意外。
陶枝回头,见到男人,立马站起,快步迎了过去,手里仍未放下本子,似乎颇有兴致,主动问道:“大人想不想谈成一笔只赚不亏的买卖?”
不想二字快要出口,又被陆盛昀生生打住,最后说的却是:“说来听听。”
陶枝一听有戏,更有精神了,遂将她和闻家合伙,试着在山中开垦梯田大量种粮的生意经告知。
不是要开铺子,怎地又变成垦荒了。
陆盛昀挑高了眉头,也不问,就看看这女子能否说出个花来。
陶枝反而先问男人:“大人可听说蔚县那边发大水的事儿?大量的田地被淹,老百姓家没了,还得饿肚子,实在是可怜。”
女人这么一说,陆盛昀何等聪慧,一听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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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另谋
陶枝并非说说而已,幼时她常听陶爹讲述年轻时的见闻,往西南那边,隔着连绵的群山,生活着别的族群,有夷人也有羌人,再往下又细分成各大部落。他们居于深山老林,少有平地,几百年传承下来,便学会了在山里种田,即便不与外界通货,也能自给自足。倒是外头的人时时觊觎,尤其朝廷,打着招安的名义,想方设法地要拿下那一块土地,可几经尝试,始终未能如愿。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陶枝将她爹留给她的遗物,一本不起眼,甚至连书名都没有的破旧小本子拿了出去,翻到其中一页,指给陆盛昀看:“你瞧,这上面还画了图,虽然不那么好看,但你这么厉害,一眼就能看懂。”
山坡上,一片片的田地从下而上,由左向右罗列开来,整整齐齐,又颇具规模,一眼望去,蔚为壮观。
这种类似的图片,陆盛昀倒也见过,并不陌生,但寻常人却无机会见识,因为他是在太学的藏书阁里翻到的。当时他还颇感兴趣,研究了好几日,甚至想找块山头试种,若成功,粮食产量提高,对民生对军供帮助极大。可惜京畿附近并无合适的地方,陆盛昀寻了一阵,又被别的事绊住,遂作罢。
没想到,十年过去了,他早将这事儿淡忘,却突然出现一名女子,拿着一本不知道从哪个地摊上淘来的旧书,兴致盎然地同他讨论种地的事儿。
这么新奇的体验,平生头一遭,陆盛昀又怎会没兴趣。
说来,在这女子身上,陆盛昀的新奇感从未断过,且一次比一次更浓,令他时感意外,又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陆盛昀瞧着女子满目的神采,提了个分外现实的问题:“你可知在我朝,租山种地,需要走怎样的流程。”
租一块平地,都不容易,更别说半座山了。
“写赁书,说明意图,找人担保,承诺每年产粮多少,缴纳田税多少,或者用别的货物等价上缴,最后经当地官衙批准同意,便可。”若非准备还算充分,陶枝可不敢轻易在男人面前夸海口,不然糊里糊涂,一知半解,定要被这人奚落不止。
“所以,我这担保人还要批准你的种田计划,不然就成恶人了。”陆盛昀把女子那点小心思直接掀开。
陶枝笑笑,难得俏皮:“大人批准了,不就不恶了。”
很好,不过一名女子,竟能这般左右他的情绪。
陆盛昀到底心思缜密,考虑更为全面:“你可知种地有多不易,一年到头,天灾人祸各种不可说,你保证的这些产量,到收割季能有一半便已不错,耗费大把人力物力进去,最后不仅没有结余,反倒亏损,到时候,别又再来找我哭。”
他能折腾得起,她未必能。
陶枝好似听进去了,沉默片刻,又把小本子翻了翻,指了纸上提到的两座山地,一脸认真道:“这两个地,近一两百年都未有过水患,且光照适宜,土壤肥沃,周边人家又少,把这两块圈起来,将因为洪灾流离失所的灾民们迁过去,帮他们安居,雇他们种地,解决了我们人工的问题,也为他们提供了新的家园,两全其美,不好吗?再说了,闻家财大气粗,金钱方面,是不愁的,我这边更多的是出力。”
若非闻家管事的大小姐诚意十足,还没谈成,契书都未正式拟下,便已将一匣子的银票亮了出来,陶枝也不会这么尽心地劝动陆盛昀。
家底硬,才好办事,靠砸,也得砸成了。
唯恐男人觉得闻大小姐不可靠,陶枝又将人给她的亲笔信拿了出来,让男人过目。
“大人在这边多年,对闻家也该有所了解,这家可不可靠,大人心中应当有数。”
听到最后,陆盛昀再看女子,越发觉得此女胆识过人,见解非常,心怀仁义,灵慧动人。
突然间,他很想带着她回京,同母亲一见,让母亲知道,这世间,并非京中贵女有学问有才华,在距离京都千里之遥的某一隅,却有一名与众不同的乡下女子,足以改变他们对小门小户的偏见。
当然,这样的女人,在小户人家里,也实属难得的异类了。
陆盛昀不禁对陶父更好奇了:“你爹还有教过你什么?”
陶枝似小儿那般歪着脑袋略思索,然后摇首:“这会儿要我说,我也说不出来,书到用时,方才知道。”
陆盛昀眸光深长,从女子姣美的芙蓉面落到她手里的旧书上,开口便欲借用:“这书可否借我一看,身为担保人,我也得保证自己不亏才成。”
说是询问,其实也是告知,他想看了,她总要给的。
陶枝倒也大方,把书递过去,只道:“大人仔细些,我爹将这书买回来时已经破旧不堪,修复了许久才有这样子,再不能损坏了。”
她可没有她爹那么厉害的修复技术。
陆盛昀不以为然,却在接过书时,放柔了动作,不似之前的习惯随意一卷,而是平平整整地拿在手上,一翻开就停不下来。
是夜,陆盛昀已经翻看了大半,兴致仍未减。陶枝只着薄纱亵衣躺在陆盛昀身侧,都未见男人朝她这边看上一眼,这天热起来,她也不想挨气血方刚的男人太近,只把身子一转,朝床内侧又挪了挪,隔了一个人的空隙,眼眸一闭,入睡倒也快。
只不过,到了半夜,昏昏沉沉地,陶枝又觉颈后痒痒的,似有人拿了根羽毛在轻挠,实在烦不过,眼睛尚未挣开,便一手挥了过去,别烦。
这一巴掌,无知无觉地,力道却不小。
陆盛昀捂着鼻子,报复性的在女子香软颈肉处咬了一口,在又一记巴掌挥过来前迅速避开,于万籁俱寂,无人得见的深夜,男人眸底璀璨,扬起了一边唇角,如年少时那般绽出一抹肆意明快的笑容,一如那雪后初霁的天光,炫目至极。
仲夏至,搁京中,早就骄阳似火,炙烤四野,然江州气候还算宜人,草木葱茏,密林繁盛,挡去了不少热气,待在家中,少出门,倒也不难捱。
早前,陶枝见过几名当地大户的夫人后,便把后面的拜帖一一婉拒了,一概以消暑为由,待到天气凉快了再约。
除了天气,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陶枝不能为外人道的。
那就是,那豹子,被小儿又改了个名字,唤金宝,前些日,突然变得烦躁,将给它喂食的侍卫咬伤了。
好在,金宝下口不重,已是收着了,咬得并不深。陶枝请了郎中医治侍卫,不惜价钱,用最好的药,也给予了丰厚的补偿。
尽管如此,下人们对豹子还得怕得很,一律避得远远,就连赵科明鸢都不能轻易靠近。
对此,陆盛昀的看法是:“这兽到底是野物,不同于人,一旦成年,便有领地意识,也需去寻母豹繁衍后代,这是刻入身体的本能。我们将它养在院中,本就是强求,它该回归山林,做它该做的事。”
这道理,陶枝也懂。
可养了这么久,到底舍不得,更何况,陶枝也试着同孩子提过将金宝放归山林一事,结果孩子眼圈一红,抗拒极了,当夜还跑到兽舍就着稻草堆抱着豹子一起睡,唯恐他们趁他不在把豹子送走了。
孩子有情义,是个好事儿,可太重情,也难办。
陶枝同陆盛昀说起这事:“不是我不想,我也知金宝这个阶段,确实不适合在人多的地方再待着,但孩子太伤心,我也不忍心。”
慈母多败儿,陆盛昀此时的感想。
但他也就想想,问题还得解决。
陆盛昀将在这边多年,实地考察了数百回方才描绘出来的地形图给陶枝看,这其中,就有陶枝指的两块开垦用的山地,他用朱笔圈了出来,指着那一片相连的山脉道:“往后若在这一带开田,少不了我们也要过去看看,不如就将那物放归在这一带,它既有灵性,我们来了,必然有所感应,到时再见面,不也得宜。它若真有本事,成了这一带的山大王,恣意天地间,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听了男人这话,陶枝眉目舒展,心情也好了不少。
大人不愧为大人,这脑子就是好使。
陶枝脑子也活泛,已经计划上了:“山中凉快,趁这热季,我们去山里住上一阵,消消暑也不错。”
孩子能够看到豹子,就不会那么抵触,待到分离时间长了,渐渐习惯,就不会太伤心了。
“若无虎豹豺狼,倒也行。”
陶枝唇角的弧度一僵,男人又道,“有,也不怕。”
这豹子若不能降服山中野兽,他们好吃好喝地将其养得骨粗体壮,等于是白养了,中看不中用罢了。
有了计划,便要着手行动了。
就在这时,消失一个月的魏祯再次出现,身边已然多了一批随扈,比刚来浦县时要气派多了。
一进门,屁股还没坐热乎,人就毫不客气地找陆盛昀要地儿。
他这回去到灾区,招了不少人,还一拖好几,他已经答应他们,连着家眷一并安置,便不能反悔。
陆盛昀正在改进地形图,将一些山林腹地标得更细,漫不经心地听完,忽而抬头,看着风风火火的桃花美男若有所思。
魏祯不禁后退:“要命没有,要钱可以,但你得给我腾出一块地儿,不然人还没养熟,就得造我的反了。”
陆盛昀招招手,示意人过来,指了地图上的两块地儿:“这一带可行,我特批给你,新建一个村落,我再帮他们找个养家糊口的活计,至于工钱你来出,你养私兵总要花钱的。”
眼前就有个冤大头,不用白不用。
至于这些私兵,兴许将来还能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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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变动
魏祯也不是个傻的,相反脑子转得极快,从陆盛昀的话里嗅出点别的意思来,遂格外激动:“怎么?你总算想通了,意识到自己祖辈的问题?”
魏祯这一脉,承袭于惠文太子,即魏祯的祖父,在登上大保的前日离奇驾崩,魏祯父亲又还在娘肚子里未出生,这也使得惠文太子的那些堂兄弟们看到了机会,各方大混战,天都为之色变,最后贤郡王,也就是陆盛昀的外祖父大获全胜,坐上了龙椅。
而魏祯的父亲甫一出生就被封王,远远赐了封地,打发出了京城,不经天子传召不得入京。魏祯作为唯一的嫡子,却在满五岁以后就被宣入京,忍辱负重地过了十几年荒唐的生活,才让皇帝打消了疑心,从而得以离京,回到父亲身边敬孝。
然而因着长时间的离家,魏祯在家中更像外来客,顶着世子的名头,却无任何实权,且因着在京中荒唐的那些事,又经过两个庶兄的挑拨,父亲对他极其不满,多次当众斥责他,以致魏祯心灰意冷,负气之下离家,来寻陆盛昀,只为脱离家族,建立自己的一方势力。
魏祯心知陆盛昀和自己是一类人,惯会伪装,也笃定他不会出卖自己,不然那些年在京中,自己暗搓搓地收拾了不少人,陆盛昀早就将自己告发,而不是装作不知,甚至有一两回还帮自己打掩护。
魏祯越想越激动:“彦辰若能助我,何愁大事不成。”
陆盛昀像看怪物般看着男人:“痴心妄想。”
手上没几个兵,心倒是比天高,到底谁给的胆。
陆盛昀只是懒得拆穿,并非认同,也不觉得这人能玩出什么花样来,除非找到实力强劲的同伴。
可惜他不是。陆盛昀身为长公主的儿子,也有自己的立场,但并不绝对,尤其被贬以后,也让他看清了很多事,不到逼不得已的份上,他不会轻易站队。
陆盛昀更有预感。他一而再地逆皇帝的意,这一回,更是先斩后奏,就是父母从中斡旋,怕也不会善了。
似在印证陆盛昀的猜测,没过多久,朝廷的调令便下来了,命他即刻赴任蔚县治理水患,务必退水成功,使老百姓安定下来,不得出任何乱子。
圣旨先到的江州府,胡晟拿到后,匆匆来寻陆盛昀,宣读旨意后郑重地将明黄绸布往陆盛昀手里一塞,异常严肃道:“我说什么来着,叫你谨慎行事,你偏不听,朝廷不明着追究你的责任,可这么一调,给你个烂摊子,你收拾好了,那是该的,若收拾不好,那就自求多福了。你以为你的父母又能护你多久呢。”
到底是少年成名,意气太盛,不懂得藏拙,不懂韬光养晦啊。
陆盛昀却似无事人,如多年前接到自己被贬的诏书一样,打开看过一遍就卷起,锁进了暗阁里。
“浦县和穗县,劳烦胡叔多多看顾了,我观余勉不错,就看胡叔舍不舍得割爱了。”
余勉乃胡晟亲信,胡晟舍不得放,瞪着眼睛:“你这小子偏就有恃无恐,惯会打我的主意,这两县我先替你看着,有合适的再调过来也不迟。”
朝廷只说将陆盛昀调往蔚县治水,却未提及浦县和穗县两地的官员调动,朝廷不管,胡晟就有权安排,他的打算就是暂时不动,陆盛昀两边都有留人打理县衙,维持一段时间并不难。
胡晟拍拍陆盛昀的肩膀:“我再拨几个人给你,听从你的调遣,蔚县水患是老大难,隔一两年来一遭,以致那里民生凋敝,人心不齐,地痞匪患更是滋事不断,我管着江州这么多地,难免力有未逮,你若能将这事儿根治掉,也算帮我大忙,我若退了,也算后继有人了。”
言下之意,大有将江州交给陆盛昀管理的打算。
陆盛昀忍着让男人拍了好几下才拿开他的手:“蔚县位处洼地,本就不宜居,若想根治,那就只能该捉的捉,该罚的罚,该迁移的,尽早转移走。”
胡晟苦笑:“你以为我不想,但这其中涉及到了多少户人家,需要耗费多少财力物力,你想过没有?”
“谋事在天,成事在人,不做,就没有任何可能。”
有时候,胡晟实在是喜欢小子这股子狂劲,任尔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百般摧折亦不倒。
胡晟欣慰:“好啊,那胡叔我就静候佳音了。”
陆盛昀要去往蔚县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宅子,陶枝听闻后,着实愣了好一会,直到李萍唤,她才回过神。
李萍见她这样,心想铺子怕又开不成了,还是改日再谈吧。
陶枝却留住李萍,继续聊完铺子的事,何时开张,第一批货上哪些,定价几何,要不要做些活动,待差不多敲定了,歇息之余,陶枝才有意无意地问起蔚县的事儿。
蔚县离这边远,算是江州最偏的一个地儿,靠西南蛮族更近,杂居的族群更多,文化也更多元,民风也较为彪悍,当地乡绅富户,以及相关的地方势力,没几个服管的。每一届上任的县令干不了一两年,不是在任上染疾,就是压力过大自请辞官,或者想方设法地调任到别处,而目前这个县令更倒霉,在家门口被大水冲走了,待被发现时已经溺亡。
听闻陆盛昀要去蔚县,李萍着实担忧:“大人再厉害,去了那边,也要当心啊,听闻有一任县令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得罪了当地的大族,三更半夜家中起火,人就那么没了,州府派人下来查,也没查出个名堂来,最后不了了之。”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强行打压,引起当地势力的触底反抗,只会适得其反。
陶枝虽为妇道人家,也知陆盛昀这一去,有多难。
到了夜里,再看男人,陶枝心情又不一样了,他兴致来了,将她摆弄成羞人的姿势,她也由着他。
毕竟,吃了这顿,下一顿到何时,可真就说不准了,指不定,他这一去,就没下顿了。
陆盛昀只觉这小妇今夜特别的柔顺,星眸微眯,红唇微翘,艳色靡靡,媚到了极致,个中滋味,不亦乐乎。
要是夜夜都能如此,就好了。
可惜,过两日他就要外出了,再回来,还不知何时。
又来了一回,要过水后,二人清清爽爽地同榻而眠,却毫无睡意。
陆盛昀想了许多,可最终说出来的也就那些。
山里开田的事儿,让赵科安排人去做,不必亲力亲为,外头并不安生,她真想去看看,等他回了再议。
还有孩子的课业,也得抓紧,文课武课都不能耽搁,她自己也要有个严母的样子,为了孩子的将来,不可宠溺。
至于她娘家的两个哥哥,看她自己的意愿,不过他个人觉得,如非必要,就无需来往了。
陆大人难得有这般操心的时刻,就如老父亲般谆谆而谈,陶枝也不打断他,十分配合地听着,只当男人要离开了,又去处理那般棘手的事务,难免心中不痛快,听着就是了。
待男人说完,陶枝不免提议:“大人要不走前去庙里拜拜,图个心安也是好的。”
陆盛昀却不以为意:“我命由我,车到山前必有路。”
陶枝只能点头,大人说得是,大人神勇,大人有何所惧。
担心的只会是身边人,譬如周婶,甚至请了个小佛龛供在屋内,一日三拜,分外虔诚。
圣旨下来后的第二天,长公主的私信也跟着到了,反复强调,要他们看顾好世子,一有情况,不惜百里加急,也要速速报给她。
世子态度更为坚决,叫他们留在浦县,这里才安定下来,不容有失。
赵科在屋前跪了一夜,也没说动主子带自己同往。
周婶急得直落泪。
倒是魏祯看戏似的直呼夸张了:“那蔚县的确不好管,又是天灾又是人祸,民风还刁,一言不合就背后捅刀子,仗着自己边陲之地,有恃无恐,可你们大人也不是吓大的,从小就虎得很,未必不能压住地头蛇。”
更何况,他自己也要跟着陆盛昀去的,有他在,陆盛昀如虎添翼,又有何惧。
要真打不过,那就撒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些话明显安慰不到众人,反倒使他们更慌了,还是陆盛昀沉下了脸,冷声把人全都斥退。
魏祯犹有话说,陆盛昀一记眼刀子射过去:“不会讲话就闭嘴。”
呵,把你能得,到了那边,干不过别人,别求着我帮。
魏祯也就心里逞逞威风,嘴上仍得拉拢他选定的盟友:“待去了那,你就知道我这嘴皮子功夫有多重要了。”
待烦人的都走了,耳根子清净了,陆大人一回身,便见小妇人俏生生地立着,一对上自己的视线,便好似心虚挪开了目光。
陆盛昀唇角微翘:“不必担心,没人能伤我。”
倒也不是担心,只是她葵水这个月迟了好几日还没来,要不要告诉男人呢。
不过,她分明都有喝药,要不,再等等看吧。
总不能因着这种不确定的事儿叫男人分心。
最终,陶枝把心事压了压,转而跟男人谈起陆钰的课业,以免男人察觉到她的异常。
第37章 求娶
陆盛昀走后没多久,便到了丹桂飘香的秋季,迟了小半个月的葵水,也在陶枝从未有过的期盼下,姗姗来迟。
原本周婶意识到陶枝小日子迟了,已经好些天没用过月事带,暗暗惊喜了几日,结果陶枝这一来,惊喜瞬间没了,甚至难掩心头那一丝失望。
可陶枝服用过避子药,没怀上,也是正常,怀上了,那才叫意外。
不过大人这成亲,迎娶正室,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二十好几了,只有一个半路认下来的儿子,到底还是子嗣单薄了,再拖下去,拖到三十,甚至四十,年纪大了,孩子尚小,养育起来只会更加费神。
长公主密信里,也有提到陶枝,道若这陶氏安分守己,不行魅惑夫主之事,于子嗣上也可松一松,毕竟世子这情况,不比京中勋贵,只要他开心,破个例又何妨。
准陶枝为世子诞育子嗣,却半句不提归京的事,周婶心头亦是一凉,想着世子私斩张勐这一出,怕是又把朝廷那些因循守旧的老古板给惹怒了。
归京无望,那养几个小主子也成啊,起码以后,周婶对长公主也有交代了。
周婶心思定下来,行动力也是强的,直接就找陶枝摊牌:“待大人回来,你还是跟大人要个孩子吧,于你自己也有利,一个大人亲自看着孕育生下来的孩子,无论男女,必将奉若珍宝,加倍疼爱。今后,不管夫人如何求,我是再不会为夫人去抓那药了。”
陶枝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周婶态度这么坚决,毫无商量的余地。
明鸢挎着一篮子现摘的桂花进屋,兴致匆匆,将周婶才起的话头打断,献宝似的把篮子捧到陶枝面前,笑逐颜开:“夫人瞧瞧,这些够做多少个祈福香囊,一家又该送几个才够呢。”
身为陆盛昀唯一的内人,一些与当地大户的人情往来,陶枝是避不开的,哪怕她不出门,但该有的礼数也要做到,更是给人一种肯定的表态,即便不见面,她也是知道这个人的。
浦县穗县,两边都得顾着,细数数,要做的不少,趁着天气稍稍转凉,倒也赶得及。
陶枝和明鸢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起来,周婶一旁干着急,天大地大,有什么事儿,能比传宗接代更重要。
明鸢说得不过瘾,眼尾一瞥,瞧见周婶杵那里,便随口就是几句:“娘你快去管管哥哥,他最近不去窑子了,和西街卖豆腐的娘子好上了,那娘子早就定亲,好像秋末就要嫁人了。”
周婶一听,如遭雷劈,更火大,抓着女儿问:“当真?你没诓我?你们兄妹俩向来你看不惯我,我受不了你,你不是故意整你哥哥?”
换明鸢火了,甩开周婶的手:“在娘眼里,我就这么不懂事,为了整哥哥,故意败坏哥哥的名声,娘也不想想,就他那个样子,连花娘都敢招惹,还有什么事儿做不出,苍蝇不叮无缝蛋,用得着我去败吗?”
母女二人争执激烈,陶枝被冷落下来,倒也自得,捧了一把桂花在手中,闻了闻,也是纳闷。
赵科别的方面还行,陆盛昀交给他的事,都能办好,唯独女色上,显得过于随意了,甚至可以说放浪不羁。
不过,赵科之前找的都是窑姐,这回难得遇到个良家女,又抱着怎样的心态呢,若是玩一玩,图个消遣,那就过分了,周婶将他打断腿,也是该的。
这一回,赵科确实上了心,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光明正大地找来,要周婶准备好聘礼,他真的想娶媳妇了。
周婶一声大骂,鸡毛掸子挥向儿子,好一通打。
赵科不似之前抱头躲避,而是挺直了腰杆任由周婶打骂,再疼,也忍着。
男人支棱起来,周婶和明鸢慌了,明鸢也一改看戏的心态,赶紧抱着周婶:“娘别打了,再打下去,哥哥真要废了。”
陶枝也觉这般打骂孩子解决不了问题,上前劝了两句,周婶这才收了手,却是把掸子随手一扔,掩面哭了起来。
“一个卖豆腐的,天天在外抛头露面,能是多好的人家,怎么就把你迷成这样?我要是不同意,你是不是连我这个娘也不要了。”
这怎么还醋上了,明鸢直呼我的娘哦:“总说我这不行那不对,娘你不也一样,前头多盼着哥哥娶妻生子啊,这回哥哥真想了,还找到人了,您又不乐意了。”
周婶拉高的嗓门几乎破音:“要我如何乐意?你哥哥好歹也是个官身了,大人再提拔提拔,还能往上头再奔一奔,即便高攀不起官家千金,可士绅庄户人家的姑娘,也是够配的。”
长公主早早就解除了周婶一家的奴籍,给他们办了良民出身,让赵科有了入仕的机会,只为这一家人感恩戴德,更为敬心地照料自己儿子,毕竟,赵科的前程,和陆盛昀是绑在一起的。
有长公主的提携,周婶虽做着伺候人的活,但心气也非寻常人家能比的,一个乡下卖豆腐的,便是到她这里做工,她都未必看得上,更别说当自己儿媳了。
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放着她挑的几个儿媳人选不要,外面那些不知道香的臭的倒是稀罕得很。
养了二十来年,算是白养了。
周婶悲从中来,索性不管了:“你长本事了,在外头威风了,自己能做主了,那就自己找人说去,那人不是还有婚约在身,你要是敢狐假虎威,拿着大人的名头为自己造势,逼迫人家取消婚约,那你就给我彻底滚出去,再也别认我这个娘了,我丢不起这个人。”
见娘是真伤心了,明鸢看着也难过,扭过头冲着赵科一嗓子吼:“哥哥,你就懂点事吧,大丈夫何患无妻,非要为个定了亲的女人惹自己一身骚,你才高兴了是吧。”
吼完,明鸢搀着周婶进屋,给她缓缓气,平复情绪。
陶枝身为旁观者,又是外人,不便插手,转了身准备去看看孩子下学了没,谁料赵科唤着夫人请她留步,眼里满含乞求。
想到自己和陆盛昀,一开始也没人看好,陶枝颇为感触,但她和陆盛昀的情况又不同,她虽嫁过人,可与陈家已断了关系,算是自由人,嫁娶随意,没什么顾虑。
“你和这位刘姑娘相识多久了,她为人如何,你又了解多少?还有她的亲事,也是不小的阻碍,若不能妥善解决,你们就是在一起了,也将受到不小的非议,你自己也得有个心理准备。”
赵科知道陶枝是在为他着想,感激地朝她抱了抱拳:“我明白夫人的意思,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夫人只要不反对,于我而言就是莫大的恩泽了。”
陶枝若反对,大人那边,他更讨不到好。
“我不会瞒着大人,这事儿也瞒不住,你自己再去想想,真要娶,又该如何筹谋。”
正巧,陶枝昨日收到了陆盛昀命亲信自蔚县送来的信,正寻思着该回些什么,赵科闹出这么一桩,她便有话可说了。
陶枝不偏不倚地陈述。
赵科身为陆盛昀的随扈,一言一行,之于陆盛昀也有影响,赵科若想继续追随陆盛昀,陆盛昀对他这门亲事的表态也很关键,比周婶这个当娘的还要重要。
周婶自然也明白这个理,私下请求陶枝不要心软,她的儿子就算不能成为大人的助力,也不能拖大人后腿。
站在女人的角度上,陶枝又有不同的想法:“你自己也看到了,他向来没个正形,于男女之事上有些轻浮,可再怎么闹,也没闹出事儿来,可见他还是有分寸的。兴许这刘姑娘品行真有什么称道的地方,他才心心念念地非娶不可。”
周婶撇了嘴,不禁喃喃自语,一个卖豆腐的,能有多好。
陶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明鸢咂咂嘴:“好不好的,得看到了,接触了才知道,光我们在这里说有什么用,她家豆腐摊天天在那儿摆着,我们明日一早就去瞅瞅,喝喝豆腐吃吃油条,再聊上一聊,总能有个大概的印象。”
听到女儿这么一说,周婶剜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偷偷跑出去见过了。”
明鸢理直气壮:“要不是我发现哥哥的异常,悄悄跟过去,娘你能这么快知道。”
“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好说。”
“我打。”周婶抬起了手。
鸡毛掸子丢了,明鸢也不怕了,挺起发育良好的胸脯:“娘您要连我这个贴心小棉袄都失去了,您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陶枝听着母女俩逗趣的话,忍俊不禁。
周婶恨声骂:“都是讨债鬼。”
陶枝想着铺子就要开张了,里头布置得如何,货品有没有摆放到位,她得亲自去瞧瞧,便问那豆腐摊离铺子有多远,若是顺路,经过摊子,去瞧一瞧认个脸倒也无妨。
明鸢可激动了:“近的呢,就那一条街,走不了多少路的。”
“我不去,你们要去可以,别说是我家的。”周婶固执起来,那也是一根筋到底。
陶枝心想,即便那刘姑娘嫁进来了,光是处理这婆媳关系,怕也够难的——
作者有话说:一个月已过半,更新一天都没落下,继续保持感谢在2024-07-1523:25:52~2024-07-1623:5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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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图谋
咻的一下,如钉钉子般,一把短刀扎入了离陆盛昀只有半步之遥的门板上,县衙众人下意识地挪步避开,唯恐再有暗器将自己伤到。
唯有陆盛昀自己带的一批人,迅速反应过来,组成一道人墙,将陆盛昀护在中间。再有一队人马迅速出动,拔出长刀,去到四周排查可疑人物。
魏祯不仅不怕,反而率先奔至门前,将牢牢钉入木板里的短刃拔出,拿到手里反复地看,这刀看着就不是官府锻造,更像私造的。
一道刻意拉高的嗓音自路的另一头响起,一留着美髯的碧眼壮汉迈着大步而来,声音稍急促地唤大人可好。
不等县衙的人为陆盛昀做介绍,魏祯快一步退到陆盛昀身边低语:“这人可不是善茬,西北羌族内讧,领着余部流窜到这,夹在本地蛮夷和朝廷命官之间,左右逢源,玩得一手好把戏。”
上一回过来,魏祯就被万俟闳忽悠过,赔了些钱进去,给他招来的兵都是些歪瓜裂枣,打不过就跑,最后还得魏祯自己出马,许下各种好处,才吸引来一批家境困苦又颇为忠诚的贤士。
陆盛昀来蔚县也有几日了,因着城内的水才退去不久,又有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安置这些人都来不及,自是没空召见城内及周边的各方势力。
且陆盛昀也想看看,他不去找他们,他们谁又先来见他。
蔚县最难治的并非水患,而是这些盘踞当地占着重要势力的士绅豪强,以及追随他们的爪牙,底层老百姓大多还是可怜的。
万俟家的人最先来找,也在陆盛昀意料之中,毕竟夹缝中求生又颇具野心的人,必不会错过没一次的机会。
陆盛昀也没刻意招待,只说了句请,就跨入了衙内。
万俟闳也不在意,紧随其后,跟着陆盛昀来到了议事厅,待陆盛昀遣退了众人,只留魏祯一人,万俟闳才上前,拱了拱手:“大人方才,可是受惊了。”
倒像是个关心人的样子。
陆盛昀尚未回应,魏祯便直问:“万俟老兄啊,你看我这兄弟来了才几日,遭遇的大大小小暗算数起来也有**回了,不过好在吉人自有天相,我这兄弟有些运气,最终有惊无险地渡过去,可这并不能成为某些人有恃无恐肆意加害的理由,再这么下去,蔚县无人可管辖,群龙无首,万俟兄你又能捞到多少好处呢。”
万俟闳比二人长了有将近十岁,唤兄已是客气,若非要指着这人牵制本土六大部族势力,魏祯内心其实连搭理都不愿意。
“魏老弟言重了,兴许只是巧合,又或者灾民心中有怨,一时糊涂做了傻事,毕竟这水发起来没完没了,民众家里遭了灾,缺衣短粮的,哪能没点脾气,待这水彻底退了,民生恢复了,自然就好了。”
好家伙,把锅甩给老百姓,法不责众,叫他们只能吃哑巴亏了。
魏祯一声笑起:“我家人总说我是三寸不烂之舌,善于诡辩,我瞧万俟兄倒才是真正的辩才。”
“客气了,不才。”万俟闳倒是谦虚得很。
魏祯不再理会,目光一转,看向陆盛昀,流露出的意思,看到没,滑头得很,兄弟你自求多福吧。
陆盛昀倒是不慌不忙地,不疾不徐地将短刀看了又看,才反手一转,将刀尖对着桌面,看似轻轻一掷,却听得极为有力的一声,短刀牢牢扎入桌面,一半刀身都进了去,叫旁人看了,颇为惊心。
万俟闳眯着眼儿,摸着精心打理的髯须,不再吱声。
陆盛昀却掀了眼皮,朝男人望过去:“依你之见,这水退后,我该如何,才能安抚到城中百姓。若你进言有功,民众得到抚恤,各方不再争斗,我必将上表朝廷,记你大功一件。”
“蒙大人厚爱,”万俟闳还算恭敬地谢过,却笑着道,“可惜某不才,力量又薄,难抵重拳,只能献献言,真要压制各方,还得大人亲自出马才成。”
这可真是会斡旋的人,各方都巴着,又不得罪,作壁上观,待谁真正得势了,再站队。
魏祯冷笑两声,更不欲搭理。
陆盛昀面无表情,只问:“那你认为我该如何。”
万俟闳抚须,侃侃而谈:“我观大人风姿特秀,有才有貌,实乃人中龙凤,又听闻家中只有一妾,尚未娶妻,而蛮夷六部之首的易理箪有一女名唤妱娥,生得极其貌美,又正值待嫁之年,大人若能与之结为两性之好,又何愁收服不了西南一地,建立不世功勋呢。”
一番话,听着诚意十足,换个耳根子软的人,早就意动了。
然而到了陆盛昀这里,听完后,把人请走,再无别话。
反倒魏祯,对万俟闳观感不佳,可又觉得他这些话有些道理,娶个媳妇,就能将朝廷头疼多年的疆土问题解决,又何乐而不为,且陆盛昀其人,本就有引得女子为他痴狂的本事,当初此人离京远赴外地,京中多少女儿梦碎在闺中,光是帕子就哭湿了多少条。
见陆盛昀沉着脸,态度不明,魏祯试探着道:“娶个媳妇,走个捷径,也不算多丢脸的事儿,你看圣武皇帝,我们后世传颂,但一半的基业,还不是靠着妻族打下来的,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成了,手握四方大权,谁又能说你半句不是呢。”
到时,就连朝廷都得忌惮三分,哪还能这般将人随意差遣,专往艰苦的地方,干最难做的活。
魏祯说得口干舌燥,陆盛昀反倒面沉如水,烦不过,冷冷一眼扫过来,似是警告他可以闭嘴了。
偏偏魏祯就不是被人吓到的,见男人油盐不进,固执得很,不禁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指着男人道:“我说兄弟,你该不会惧内吧,怕你屋里美人有想法,连个正妻都不敢娶。这可不行,你那妇人虽美,也不过一个妾室,你热乎几日就算了,真宠过了头,于你可没什么益处。”
“滚。”
陆盛昀一个字,把人请出去。
魏祯愤愤出屋,一撩衣摆,又耐不住地回了头,冲着屋内一声哼气,还不承认,都说陆世子端方君子,乃同辈表率,表个啥子哦,为了个女人,私斩官员,把自己陷入如此被动之地,也是自己该。
浦县内,陶枝依旧作男子打扮,不过再没特意扮丑,只把眉毛画粗了些,显然人更有英气,而穿男装,也只为在外行走方便。明鸢为了配合陶枝,也换了一身小厮的衣裳。
一大早,秋日舒适,二人也没乘坐马车,只打了把油纸伞,把脸遮遮,便步行着去往西街,寻访豆腐摊。
好在她们来得够早,这回摊位上,人不多,明鸢挑了个最角落的位子,又拿帕子把桌凳擦了擦,待陶枝落座后,自己也坐下,问陶枝想吃些什么,咸豆腐花,还是甜豆腐花。
这里的人口味偏咸,但陶枝好甜,喝甜豆腐花,却又要配着茴香油饼。
明鸢便去摊前,同刘老汉点吃的。
而刘姑娘一身布衣长裙,瘦肩细腰的,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地,只顾做事,手脚还算麻利,瞧着就不像花里胡哨的人。
和赵科之前处的相好,大相径庭。
只这么一看,陶枝倒觉得,这姑娘配赵科,可惜了。
赵科大概很少碰到这种人美又实在的姑娘,一时情热,可这种新鲜感,又能维持多久呢。
明鸢点了吃的,回来坐下后,没多久,又扯起了嗓子一声唤:“快些上,我家公子可饿不得。”
一看明鸢这架势,陶枝便觉她又要为难人了,不过这对父女经不经得起考验,陶枝也想看看。
刘老汉依旧乐呵呵:“好的呢,客官,等等,马上就好了。”
明鸢又是一声:“你别来,叫你女儿端过来。”
“要得,要得。”
不一会儿,女人便用盘子装着吃食,端到了她们这一桌,自始至终,低眉顺眼,本分得很。
陶枝也只能瞥一眼少女柔和的侧脸,感慨一下,果真是个清秀佳人,也难怪赵科心动。
见陶枝盯着女子看,明鸢靠过来,悄声道:“单看容貌,确实不错,可这性子,也太闷了。”
陶枝不以为然,你以为都像你这般咋咋呼呼才叫好。
若不谈别的,只看这女子的容貌和性子,周婶未必不会同意。
只能说赵科太过急切,一开始就摆出非此女不娶的架势,叫周婶心里不好想,对此女自然就没什么好感。
这豆腐花,味道确实不错,甜度适中,口感也嫩,陶枝吃完一碗,意犹未尽。
正要再点一碗,却听得摊子那边一声高喝。
“我说老头,你怎么就是死脑筋呢,你女儿嫁哪个不是嫁,只是定个亲,退了不就是。我家中也算小有资产,你女儿嫁我,哪用得着这般抛头露面,你想开几家铺子,一句话的事儿,何必这么起早贪黑地作践自己。”
陶枝循声望过去,只见方脸中等个子的男人在摊位前颐指气使,当真是有几个臭钱就好了不起的样子。
明鸢沉不住气,直哼哼:“我原以为,我哥哥已经够不要脸了,想不到,天外有天,人外更有人。”
一对比,赵科都成君子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7-1623:51:00~2024-07-1723:5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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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波折
说赵科,赵科到。
就在男人企图掀了摊子,准备大闹一场之时,一声正义凛然的大吼,将他叫住。
刚从铁匠那里得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赵科正要找人试试,这欠砍的人就自己送上门了。
明鸢更是眼尖,瞧见自家哥哥挎着大环刀,气势汹汹地大步而来,赶紧低了头,也顾不上尊卑,拽着陶枝用力一转,面朝着墙,一动不动,只把耳朵竖起来,全神贯注地听着摊位那边的动静。
陶枝仍想转过去瞧瞧赵科如何耍威风,却被赵科又一声大喝给震得浑身一颤,脖子僵住,也跟明鸢一样,不动了。
“哪里来的狂徒,光天化日之下,欺凌弱小,皮痒了是不是,不想过好日子,那就随我去到衙门里逛一逛,把皮给我收紧实了再出来。”
男儿声音浑厚,字字朗朗,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凛然之气,听得人分外解气。
男人似被骇住,讲话也磕巴起来:“大,大人饶命,小的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那还不快滚,等着祭我的刀啊。”赵科勃然大怒,男人被吓得屁滚尿流,在小厮的搀扶下,如过街老鼠仓促逃窜。
明鸢素来嫌弃自家哥哥不着调,可今日这一遭,倒是对哥哥刮目相看了。
赵科身上还是有些劲头的,一旦展现出了真正男子汉的气魄,寻常小娘子又哪里抵抗得了,瞧着官爷如此威风,怕不早就芳心暗许了。
明鸢靠向陶枝,悄声道:“这刘姑娘怕是哭死也要嫁了。”
话音才落,刘姑娘温温柔柔的声音传来:“大人相帮,民女在这里谢过,改日我爹再备礼登门道谢,但也请大人不要再来了,这里人多嘴杂,惹来非议就不好了。”
陶枝挑了眉头,望向明鸢的模样,像极了陆盛昀。
明鸢听着这话,只觉不可置信,又见陶枝这模样,更是一愣,不对,不应该是这样啊。
她哥哥多有男子气概,为何这小姐姐要拒绝,还这般划清界限,难不成眼瞎了。
明鸢坐不住了,正要站起,陶枝一把将她拽住,用眼神示意她冷静点,不然被赵科发现,又要好一顿嚼了。
更何况,哪个男人愿意自己被姑娘拒绝的难堪画面,被自家人撞见,那不就是丢脸丢到家了。
明鸢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心神,只待回家告诉她那愁得睡不着觉的娘,可别想多了,就你儿子那样,人姑娘还看不上呢。
这时的赵科鬼迷心窍,眼里只有这个让他抓肝挠肺又不忍强求的姑娘,明明生了一副清秀柔美的模样,为何心肠如此的硬,他做了多少事,却依然打动不了这姑娘。
夫人好像也是这样的。
要不他回去后向夫人请教请教,请她支个招,这样的女子,该如何做,才能打动她的芳心。
赵科意气风发地来,又闷声不坑地走,自始至终都没发现角落处对着墙的二人,而二人也暗暗松了口气,明鸢急着回府,陶枝却是要去铺子里看看的,提了个分道而行的想法,却被明鸢一口否了。
大人不在这里,她更要看顾好夫人,不然夫人出了意外,叫她如何再面对大人。
好在这铺子不远,走过去也就一炷香的工夫,二人走走停停,瞧瞧路两边的店铺,还有各种摊子,遇到有趣的玩意就驻足瞅上一瞅,不知不觉地就到了,也不觉得有多累。
李萍立在门口,指挥着店小二把几个写上了店名的灯笼挂在上头合适的位置,高了低了,都不成,且灯笼之间的空隙都得差不离,多了少了,也不成。
明鸢仰头,瞧着做工雅致的粉色灯笼一字字地念,琼衣坊。
简明易懂,又好念好记,不错。
明鸢这一出声,李萍回过头,见到二人,立马笑开了,迎着二人入内:“对不住,方才忙着,都没瞧见你们,快进来,正好还有茶水点心,你们先用。”
这人又有了事做,精气神都不一样了,陶枝这时再看李萍,神采奕奕,双目有神,整个人自信了不少。
李萍说完又拍拍自己的嘴,笑哈哈:“瞧我这话,你才是东家,这铺子置办得如何,还请东家查看。”
陶枝画过图纸,李萍显然也是按图纸上的样子布置屋子,陶枝一眼望去,倒也没什么不满。
只是这衣裙都折叠了摆放在格子上,客人来了,还得把衣裙展开,反反复复地繁琐不说,衣裙上也难免有折痕,影响美观,倒不如全都铺展开了,立起来挂着,叫人看了一目了然,更有逛店的热情。
这店铺本就不小,盘了两家店面改出来的,把衣物全都挂着展示并不难,可该怎么挂最好看,也是一门学问。
为着这,陶枝和李萍又商讨了大半日,直到黄昏将至。
明鸢起初只想草草了事,看完就赶紧回去找娘,可进到店里,翻过一件件衣裳,挑了两件衣裳在身上试过,杏色立体绣花纱衣,搭着桃粉色珠扣,月初白丝绵上衫,绣有紫花,腰部系着长带,各有各的特点,但都很美。
转了个圈,明鸢只觉自己飘飘欲仙,爱不释手,大手一挥就要拿钱买下。
李萍看了陶枝一眼,直夸明鸢眼光好,相中了她们的镇店之宝,只不过既然是镇店的款式,开业时必然要拿出来供宾客们赏看,且也不可能只卖这一件,当然价钱上面,也得有个竞争,价高者得,方才显得这物品的珍贵,也能引得更多的爱美之人趋之若鹜。
明鸢被李萍洋洋洒洒的一通话,说得一愣一愣地,心想这位姐姐可真厉害,做起生意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她恨不能把自己身上的银钱全都掏出来,只为定下这两套衣裳。
见明鸢真的蠢蠢欲动,手搭在腰间就要解开荷包,陶枝忙把她的手按下去:“好啦,好看的衣裳虽少,但也不是没有,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再给你做便是了,铺子里这些就留给外面的人吧。你能得到的,必然比店里面的都要好。”
这话明鸢爱听,也不客气:“那就劳烦夫人了,就这两件,改一改,类似的也成,我就喜欢这种飘逸的大袖衫,夫人尽管开价,一两件衣裳,我还是买得起的。”
就喜欢这种大大方方的客人,爽快。
陶枝一口应下,又同李萍聊了几句,定下正式开肆的日子,便将来了又舍不得走的明鸢往外拉,嘴上犹道:“行了,以后又不是没得机会,这天也不早了,你再不回去,你娘又得念叨你了。”
天黑了,行走在路上,还是不如白日里那么安稳。
更何况,她们再不回,赵科必然要派人来寻她们,陶枝私以为没这个必要。
明鸢仍是依依不舍,还问陶枝店里需不需要人手,她也可以来帮忙。
陶枝哄孩子似的:“现下不需要,待开了张,看生意如何,再议。你先别想那多了,今儿个回晚了,你娘更不可能让你出去。”
用周婶的话,一儿一女,没一个省心的,都是前世欠下的债。
然而往回走,走不到一半,路过一个巷口,她们听得里头有人在细碎地讲话,且声音有点熟。
陶枝和明鸢互看一眼,二人好奇心都重,于是静静悄悄地,踮着脚尖往里走了一会,紧靠着墙面,只听得墙那边的男人咬牙切齿道:“大人也未免太不够意思了,我这面子里子都赔进去,配合大人演一出戏,也没指望多大的官,就想进到衙门里做个捕快,这么点要求,为何大人就是不允。”
“你以为这捕快是随随便便哪个人都能做的,你要是办事有力,大人兴许就允了,可你呢,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大人又如何重用你。”
“这怎么还怪上我了,我能做的都做了,只能说这定了亲的姑娘一根筋,心里只有未来夫家,大人半路插进来,胜算着实不大。”
“呵,所以说你当不了捕快,这话你要是说给大人听,还想有好日子过,没得眼力见,如何办差。”
后面的话,二人再也听不进去,一路上更无话,心思各异地回到宅子里。
赵科已经在门口候着,但见二人毫发无损,全须全尾地回来,心头高悬的大石总算是落地了。
可见二人神色恍惚,各有不对,赵科不觉将妹妹拉住,低声问:“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怠慢夫人了?”
他此刻有求于夫人,更不能出任何纰漏。
兄长质疑的问话,明鸢瞬间炸毛,跺了跺脚,愤愤道:“我再怎么不争气,也比不上哥哥,哥哥你真的是,真的是,”
明鸢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了,最终落下四个字,好自为之。
说罢,甩开男人,气鼓鼓地跑远。
陶枝立在原地不动,望着男人的神色,也是一言难尽。
都说仆随主,随扈都是这么个德性,主子能好到哪去。
被质疑好不到哪里去的陆大人正铺开了纸张,提笔欲写点什么,可又不知如何下笔。
这女子信里大半篇幅都在讲赵科想娶媳妇的事儿,可赵科娶媳妇,关他何事,她又为何如此关心。
若这刘家女真是个良家妇,赵科那厮也不配。
第40章 接她
又是一场大雨过后,陆盛昀走在湿滑的青石板街上,道路泥泞不堪,稍一不慎,就有可能摔倒在地上。
前头一老妇,佝偻着年迈的身躯才走了几步,人已经晃晃悠悠地,脚底踩到湿滑的青苔上,摇摇欲坠。
陆盛昀一个眼神示意,身旁的亲信赶忙小跑着过去,走走跳跳地,一步一滑地到了老妇身边,扶着她问询:“老人家,你家中的子女呢,怎么没人照看你?”
老妇目光浑浊,呆滞了好一会,才听懂男人的话,遂摇摇头:“走了,散了,指不上啊。”
年轻一点的,还能走动的,早就卷包袱另寻生机去了,留下来的,都是些走不动的老弱病残,水势大了,便到衙门设立的避难所躲躲,待雨小了,再回家,过一日是一日。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蔚县这里的老百姓,却是来来走走,换了一波又一波,实在走不了的,都是无处可去的人。再就是屹立不倒的士绅豪强,蔚县只是他们的一个驻扎地,西南地域极广,蔚县作为朝廷和南蛮的交界处,也是两方势力博弈的关键点,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哪怕不宜居,也不容有失。
这时候,当地大族的主家已去往别处避难,待这个雨季过去,再返回。
一户户地,陆盛昀亲自上门拜访,得到的答复大同小异,主家不在,待人回了,定当第一时间告知。
万俟闳陪同在侧,情绪表露得比陆盛昀还明显,怒斥这些管事:“大人新官上任,亲自上门体察民意,你们却推三阻四地,未免藐视朝廷,主子不在,那就快马修书把人叫回,难不成他们一年不回,大人就得在这里干耗着。”
这里的大户,多半与南蛮部族有关联,县老爷换了谁做,他们还真的不太在意。
天高皇帝远,真有什么,朝廷又能如何,而南蛮就在旁边,一不高兴打过来了,他们别想有好日子过。
对比之下,孰轻孰重,各人心中便有一杆秤了。
他们并不知陆盛昀这个年轻的县令大人到底是何来路,甚至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测,下放到这种边陲之地的官员,又有几个家世显赫,家底过硬的世家子弟,早就往富饶太平的地方调去了,谁又愿意来这吃苦受罪。
就连万俟闳看陆盛昀,也不过是颇有能耐,不好糊弄的寒门子弟罢了。
只要是寒门,就不足为惧。
但表面功夫也得做到位,万俟闳深谙平衡之术,哪边都拢着,哪边都不得罪。
陆盛昀将把这些人请回的任务交给万俟闳,万俟闳表面应着,可没两日,便感染了风寒,头晕得厉害,起个床都费劲,更不说做别的了。
郎中看过以后,过来回话,道万俟闳确是病了无疑,人还烧着,一时难退。
听到这话,一旁手脚随意搭着的魏祯坐了起来,将手中的铁骨扇往桌上一磕,收起来后握紧,又在桌面上轻敲,对着陆盛昀戏谑道:“我说什么来着,这人嘴皮子是溜的,对自己也够狠,推诿搪塞起来,连苦肉计都使上了,谁说蛮族粗鄙,只会用蛮力,我看他滑头得很。”
陆盛昀遣退了郎中,扭头问男人:“你那些兵,都招齐了?”
魏祯顿时戒备起来:“怎么地,又想打我的主意了,我可把话放这了,种地开荒可以,做别的,那就不成了。”
种种地,锻炼身体,又无生命危险,魏祯是乐意的,但别的就莫谈了,他花了那多钱,才收的这些兵,自己都没用上,哪能轻易折损。
便是陆盛昀来要,也得表示出足够的诚意,魏祯才会勉强考虑一下。
陆盛昀显然是知道怎么气魏祯的,冷声道:“一群乌合之众,要来何用。”
魏祯果然没能沉住气:“有几个人是一入伍就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又不是你父亲,自小习武,又有谋略,大将军只有那么一个,我若有幸得一两个帅才,何愁大业不成。”
“你得了,大业也未必能成。”陆盛昀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魏祯心凉凉,但嘴上仍要逞强:“你别做我的绊脚石,那就未必。”
陆盛昀未再回应,但看魏祯的眼神,亦说明了他的态度。
稍顷,魏祯的亲信带着打探到的消息回来。
魏祯听后,摆了摆手,示意退下,随即一转头,颇为遗憾:“这个易理家的大小姐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时候不在寨中,你说那个易理老头会不会猜到了我们的计谋,故意把女儿送走。”
毕竟他们两个,无论容貌,品行,还有才学和胆识,那都是世间少有的出众人物,女子见了他们,没哪一个不想嫁的,真有,那就是眼拙,脑子不好,品味太差。
“你的计谋,别带上我。”陆盛昀时而看魏祯,总觉这人脑子有问题,不时地抽抽,骂都骂不醒。
魏祯却不以为意,反倒越挫越勇,出起了馊主意:“不如我们乔个装,扮成挑夫入到寨中,去他家老巢探个究竟。”
陆盛昀点头:“倒也可行,你去探,我在后方接应,你若有个好歹,我还能给你送终,顺道哭哭坟。”
魏祯扯了唇角:“真是难为陆大人了,还能为我哭个两声。”
陆盛昀却不再接这茬,一个起身,道:“我明日回趟浦县,这里劳你照看,有急事儿,速联系。”
闻言,魏祯傻眼,瞬间坐直了:“不是,你是这里的父母官,不是我,你就这么撂摊子,合适否。”
“只是回去办点事,不耽误。”
陆盛昀浑不在意,接着又补了句:“你若愿意担起重任,你也可以是。”
谢谢,他并不想。
然而同陆盛昀相交十几年,魏祯何其了解这人,向来说一不二,做了决定就再难转圜,谁劝都没用。
京中那些贵女若见到她们心目中清心寡欲的世子为色折腰的模样,还不知道震惊成什么样子。
因着陆盛昀这个城内身份最高的人不在,开业当日,陶枝请到当地有名的书法大师为牌匾描字,挂于店门上方,再又准备了不少小礼品,凡入到店里的人都可以领取。
不要钱的东西,不拿白不拿,周遭的街坊们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日的工夫,半座城的人都跑了过来。
亏得赵科派了不少衙差在店门口维持秩序,喝令众人按照先后顺序排队,出来几个,再进几个,且店内卖的多为女装,以女子为主,男人就一边呆着去,莫在这生事。
这么一管控,场面虽然热闹,但也没出什么乱子,就是这妇人兴奋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声音又尖又细,吵得人耳朵疼。
赵科挎着大刀,远远地立在台阶上,嫌弃不已,越发想念刘小娘子,安安静静,秀秀气气,瞧着就叫人喜欢。
一旁的手下还在起哄:“头儿,你看那边,那姑娘还不错,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嗷!”
男人抱着脑袋,内心憋屈,却再也不敢言。
店内,李萍带着几个姐妹,满脸笑容地迎客送客,不厌其烦地讲解一件件衣裳的特点,功课做得足,客人听得尽兴,穿得也高兴,花钱倒也痛快,说笑之间,一笔笔买卖就成交了。
闻家大小姐随陶枝在内室,一边查看从买下店铺到开业以来的所有账目开销,一边留意外间的动静,听着就很红火,赔不了。
有钱赚,闻瑛笑容更盛,草草地扫过账目便递给陶枝:“夫人办事,我是放心的。”
陶枝接过账本,柔柔一笑:“若非闻姑娘入伙,这店未必开得起来,该你得的,一分也不能少。”
账目清白,这合作,才能长久。
闻瑛暗道这女子可真是个妙人儿,不吃亏,但也不占半分便宜,可靠是可靠,就是讨好起来有点难。
“我是相信夫人品格的,”闻瑛再看女子,真就生了一副叫人心旷神怡的花容月貌,也难怪能得陆盛昀那般爱护。
陆盛昀其人,闻瑛虽未曾见过,但也听说了不少,她家的生意涉猎较广,跟官府的人打交道尤为重要,长期经营下来,也窥得了官场的一些内幕。
闻瑛不由得试探道:“听闻陆大人乃正经的京城人,往后怕不是要归家的,夫人随大人进京,人情世故上,钻研得只会更多,上面的那些人,个个都是人精,没几个好相与的。”
因着对陶枝的几许好感,素来不爱管闲事的闻大小姐多说了几句,只为给陶枝提个醒。她的枕边人可不是寻常人,将来变数也大,跟着这样的人,要么极贵,要么极险,总之,心里要有个数。
陶枝感受得到闻瑛的好意,感激地一笑:“往后的事,往后再看,我就这点本事,过好当下,才最重要。”
再说了,她未必会随男人进京。
夜深人静之时,和姑娘那声母妃犹言在耳,陶枝时而还能梦到,便是这两个字,就足以给她警醒,叫她认清自己的身份,莫贪念,守住本心,方才自在。
陶枝这般淡然,并非刻意,而是真的不在意,闻瑛见过不少人,这点识人能力,还是有的。
唯有一声感叹:“夫人这般心境,往后当是有福的。”
闻瑛不是第一个说这话的,周婶,明鸢还有李萍都讲过类似的话,对此,陶枝只能哭笑不得,她们倒是比她还了解她自己。
她只是觉得,不是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没那个能力,又何必去争。
闻瑛平日事忙,要查看的店铺多,在这待上半日,已是给足了陶枝面子,过了午后,吃过茶点,便同陶枝告辞,匆匆上路。
人一走,李萍也凑了过来:“你可真是不得了,有大人做靠山,又得了这样有钱的友人,今后还有什么好怕的。”
陶枝眨眨眼:“又不是我自己的,哪能不怕,万一哪天闹翻了,我又该何去何从。”
李萍一愣,也有道理。
指望别人,还不如自己有。
这个妹妹啊,可真是七窍玲珑心,活得太清醒,李萍反倒希望陶枝任性些,不必顾虑太多,放纵一回又何妨。
忙活了整整一个白日,临近黄昏,快要打烊,明鸢累得直不起腰了,赶紧把牌子挂上,送走最后几个客人,便把门一带,闩好了,趴到桌上喘口气。
李萍难得揶揄:“这活儿可不比在家做事轻松,又要动腿,跑来跑去的,给客人找衣裳换衣裳,还要动嘴皮子,把客人哄高兴了。”
“那不一定,我也高兴啊。”明鸢就喜欢这种跟人打交道的活儿,小嘴嘚啵嘚啵,把人忽悠得团团转,还能赚钱,格外有成就感。
陶枝这时把算盘拿了来,几人开始数银子,算今日的业绩。
光这一算,就又去了大半个时辰。
好在,没亏,还小赚了一把,已经超出陶枝预期了。
明鸢嘟嘴:“要不是送礼品,赚得只会更多。”
李萍心满意足:“不打紧的,就这一回,又不是天天送,捞个名气,以后就顺了。”
陶枝把银钱全都收进特意打造的厚实铁匣子里,上三把锁,明儿一早就存入钱庄,还能吃些利息。
就在这时,赵科在外头敲门,扯着嗓子喊:“夫人,这天都黑了,该回去了。”
明鸢替陶枝回应,别催,这就来了。
李萍便留在店内守夜,让她回去,她也不放心。
开了门,明鸢在前,跨出了门槛,一抬头,见倚靠在灯下,长身玉立的男人,生生吃了一惊,遂欢喜道大人。
陶枝紧跟着出屋,听到这声儿,心头一紧,翘首望过去。
男人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深黑的眸,熠熠生辉,比夜幕上的星辰还要耀目。
不待她过去,陆盛昀走向她,无视一旁的闲杂人等,伸出了手。
“我的夫人,夜深了,该归家了。”——
作者有话说:回家,相亲相爱,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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