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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5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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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沉沦


    男人还是头一回提到回京,陶枝诧异之余,不免有些担忧,难不成蔚县那边有变故,和易理父女没谈拢。


    昭娥已经见过陆盛昀,更不能轻易露面了,传递消息都是通过安插在浦县这边的人脉同李萍接触,李萍再来告知陶枝。


    因着是口信,一个个传过来,难免有所偏差,但传递的意思大概是正向的,李萍也从这信息里窥见了天机,迟疑不定地问陶枝:“你那边的家人不止是当地大户那么简单吧?”


    什么立藩有望,身份紧要,切记藏好。


    若朝廷让步,易里箪得了藩王的封号,那么陶枝也是公主一样的人物了,进到京中,身份暴露,必被朝廷视作人质,将来想要离京,或有别的筹谋,都将更难了。


    陶枝握住李萍的手,问她愿不愿意随自己一道进京,京中的有钱人多如牛毛,能在那边开店,不比这里强多了。


    “你的绣活那么好,要是能得贵人的眼,将来说不定还能扬名呢。”


    谁说只有男人才有抱负,女人也一样,只不过为着生计所迫,又出身清贫,不敢想,更不敢做。


    如今陶枝抛了个饵,李萍心有所动,却仍迟疑不决:“让我想想。”


    背井离乡去那远的地方,前途未知,是个人都得慎重。


    陶枝并不强求,只提个想法,毕竟她身边最值得信任的,也只有李萍,完完全全站在她这边为她着想。


    这几日陆盛昀回得极早,往往日头还未完全落下,他人就已经在书房里考校陆钰白日的课业了。


    陶枝也应陆钰的要求,及时送来甜汤,满满的一盅,够一大一小喝了,不然大的这位面上不显,入了夜,那可就把攥着的劲都使在她身上,变着花样折腾。


    陆钰正在背警世言文,背到一半就卡住了,声音也越来越小,又把前头的再来一遍,自己给自己找补。


    陆盛昀未作点评,只从中抽了两句问他何意,小儿勉勉强强答了上来,在陆盛昀看来仍不够:“一段文,半知半解,死记硬背,必然不够,你得知晓其意,彻底读透,方能游刃有余。”


    陆钰人虽小,可也有自己的想法:“先生说了,这是童生的课业,我只要会背,有个记忆就可以了。”


    陆盛昀一声轻哼:“你就不能比人强,非要做那泛泛之辈。”


    陆钰撇撇嘴:“可我还小,学得太多,压力太大,会长不高的。”


    听到这话,一旁闲着的陶枝忍俊不禁,却见男人一个冷眼扫过来,忙捂了嘴,不笑出声。


    在管教孩子这事儿上,男人总瞧不上她,嫌她为母心软,孩子一卖可怜,便没了原则。


    他有原则,可也没见孩子听进去,才五岁的小儿,能有这定力,把童生读的那些拗口言文背下来就已不错。


    陶枝自问还不如孩子,那些句子,她读起来,舌头得打好几道结。


    最终,捱不过小儿期盼的眼神,陶枝只能硬着头皮道:“欲速则不达,还请大人徐徐图之。”


    陆钰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的:“父亲,可否休息片刻。”


    一大一小,都是看着乖,实则心眼多。


    陆盛昀未吭声,陶枝当他默认,招手把孩子唤过来:“书不是一天能读完的,一天比一天有进步,你就已经很厉害了,但你父亲的话,也得听进去,将来不管考学,还是为人处事,都能用到的。”


    何等灵秀的女子,两边都哄着,一个也不落下。


    偏偏陆盛昀还就吃这套,在陶枝亲自端了碗甜汤过来,心头那点不瞒消弭于无形,一边唇角微微扬起更是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到。


    入了夜,陆盛昀便叫人把小儿带回自己房间,再不能让他跟着去后院了。


    陶枝也有话问男人,关于他们何时出发去京城。


    长公主已在京中斡旋许久,以陆盛昀回京为交换,支持立四皇子为太子,正合了皇帝的意思,龙颜大悦。又在愉贵妃的一阵耳边软风吹拂下,皇帝终是松了态度,批了准陆盛昀进京履职的折子,至于就任何职,待人回了再议。


    陆盛昀从未低看过陶枝,这一回进京,他的出身也会被她知晓,他也不打算再瞒,但如何起头,陆盛昀想到了和悦。


    “你和她相处了有些时日,是否有察觉到,她和一般女子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不一样的尊贵吧。


    既然决定了进京,陶枝更不能跟男人敌对,毕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还是得仰仗他。她的新家人,她还不想那么快地去投靠,她总得先做一些事出来,让自己有个安身立命的本钱。


    最终,陶枝思虑过后,如实告知:“那夜她生病,迷迷糊糊地,我仿佛听到她唤了声母妃,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


    “不巧,就是你想的那样。”陆盛昀毫不客气地点破。


    陶枝这心头反而落定了,自嘲道:“亏得贵人不计较,不然怠慢了贵人,不死怕也得脱层皮。”


    她们虽不知情,让公主误事了不该吃的东西,可公主生病,也确实因她们而起,搁在宫里头,怕只有被杖毙的命。


    如此看来,陶枝对和悦又添几分好感,身为公主,却能同她们这些庶民玩在一块,也不计较她们的过失,这份胸襟和气度,还真没几个人比得上。


    远在京中的和悦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头,暗忖谁在背后嚼她。


    一旁的七公主趴在和悦身上,软软地唤姐姐,一双眼睛湿漉漉地宛如小鹿,瞧得人于心不忍。


    但和悦可不惯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妹妹,又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却这般黏人,要不是在父皇做个姐妹友爱的样子,她才不愿意搭理。


    陆盛昀离京时,七公主不到十岁,懵懵懂懂地,如今到了待嫁的年岁,对宫中传闻才学过人又英俊非凡的世子充满了好奇心,又无人可问,只能找和悦打听。


    和悦冷笑着把小妹推开,没用多大力,但语气仍旧不好:“你打听他做什么,他在外面有女人有儿子了,有点气性的女子都该避着,你上赶着凑什么热闹。”


    七公主是年少无所惧,母妃又颇受皇帝宠幸,不在意道:“可他总要娶妻的,妾又算得了什么,休了便是。”


    呵,好大的口气,和悦自认说不出这种缺德话。


    和悦不得不搓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小公主的锐气:“你要能说服陆盛昀娶你,往后我唤你姐姐,事事以你为先。”


    听到这话,七公主双目亮起,还真有些跃跃欲试了,一转身,脚步轻快地跑远,找母妃去了。


    这边,陆盛昀并未一次性将自己的身世全部告知,而是一点点地透,从和悦,到身边人,每天透一点,让陶枝有个适应的过程。


    陶枝也在努力地让自己平复情绪,不那么震惊。


    在她看来,陆盛昀的身份可不比公主低多少,毕竟,长公主其人,在民间都颇为有名望,身为她唯一的儿子,陆盛昀地位有多超然,可想而知。


    那么,姐姐和她男人,还有陆钰,陶枝更不敢想。


    显然,到了陆钰这里,陆盛昀并不打算多说,陶枝太早知道,不是好事。


    陆盛昀只道这孩子是他宗族里一个堂哥的血脉,堂哥不满家族姻缘,同相好的平民女子珠胎暗结,自此与家人断了联系。


    陶枝只能信了这个说辞,也不愿费神再去揣摩了。


    光是陆盛昀的身世,就够她消化了。


    甚至一瞬间,陶枝产生了退意,似陆盛昀这般地位超然的勋贵子弟,在京中必然广受追捧,想嫁他的女子不会少,可他这个年纪,后院却干干净净地,实在说不过去,那么其中必有隐情。


    陶枝再次想到和悦,男人一直未娶,是否和这位金枝玉叶有关,但这位在浦县的时候,也没见和陆盛昀有多亲近,反而一看到男人还有回避的意思。


    陶枝的疑惑,陆盛昀如何看不出来,但事到如今,他自报家门,已经是诚意十足,便容不得她有一丝一毫的退缩了。


    床榻上,二人抵死纠缠。


    细密的汗珠自陶枝脸上滑落,滴到脖颈下,同男人的混到一处,明明秋老虎一过,仍得燥热难耐。


    陶枝实在熬不住了,拿手去推男人,试着转移男人的注意,煞风景地问:“大人为何到如今还未婚配?”


    他若想娶,愿嫁的女子绝不会少,这城里就有不少人家还在托关系打探,大人有没有娶妻的意思,不想娶,多纳几个妾也使得啊。


    才过了一轮,男人尚未尽兴,低喘着气,黑沉沉的眸染着欲,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子,恨不能将人吞噬殆尽。


    陶枝不禁抖了抖,却又愈发的身酥骨软。


    都说女色祸人,可这男人色气满满又性感十足的模样,在这特殊的氛围下,也是叫人心动不已。


    这男人就算平民出身,素衣麻裤的,只凭这张脸,怕也能勾得不少女子芳心暗许,非君不嫁。


    却见男人低了头,轻咬她耳珠:“我娶的,不就是夫人。”


    不是他想要的,再好,他也不会要。


    第52章 归途


    皇帝当年一怒,将亲外甥发配到西南边陲之地,这一晃,便是七年,似刑满释放般再将人召回京,京中权阀勋贵翘首以盼,穷山恶水也该把陆世子身上的刺磨平了吧。


    再加上,新出炉的太子爷同这位表哥的关系算不上多和睦,皇上在为太子择选属官,又是否考虑到这个外甥呢。


    新的东宫新气象,文武百官尚在观望中,但也有人闻风而动,私底下运作了,明着来是不敢的,避免落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显国公和长公主何等敏锐,早就敲打了下人,各自把大门紧闭,任何人的私下邀约,一概拒之。


    国公府的家眷们也都心思各异,国公爷女儿有几个,但儿子只有两个,幼子比陆盛昀这个嫡长子小了十多岁,几乎构不成威胁。嫡长子身份本就贵重些,在外头还纳了一个妾,又有了子嗣,国公爷有了长孙,世子在府里的地位更是牢不可破,无人能撼动了。


    他们对这个妾怕也得敬着点。


    但这妾听闻只是个平民,毫无家底可言,貌似还嫁过人,这般出身,又是如何入了世子的眼。


    要么美若天仙,要么就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勾魂魅术。


    尚在赴京路上的陶枝不知自己已成为了京中贵圈议论的对象,此时的她在这一段自打出生以来最长的旅程中吐得七荤八素,即便车夫已经尽可能放慢了速度,几个车轴也经过了改装,车厢里更是铺了厚厚的地毯,收效是有些,但不多。


    周婶看在眼里,心里头急啊。


    倒是明鸢憨头憨脑地一句该不会有了吧。


    车内几人纷纷看向她,明鸢更道:“这又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吗?”


    陶枝下意识地否定:“我前一阵已经来过葵水了,还未满一个月,不可能的。”


    但周婶到底放不下心,赶紧叫车夫停下,去到前头唤马上的男人。


    陆盛昀带着陆钰骑马,陆钰学男人的样子两手抓住缰绳,正兴奋地喊驾,驾,周婶一声冲破天际的高喊,陆钰一个激灵,小身子一歪,险些掉下去。


    好在陆盛昀反应快,手臂一挡,将孩子稳稳收进怀里,一只手将缰绳收紧,让马缓缓停下。


    周婶立在男人身侧,欲言又止。


    陆盛昀便弯下了身子,侧耳去听。


    周婶不敢乱猜,只道陶枝身体不适,可否稍作歇息,在附近请郎中把个脉。


    陆盛昀一听这话,哪能想不到,将侍卫长邹浚唤来,命他快马加鞭去到最近的驿馆,先把郎中寻到,留在那里等着。


    陶枝却道无碍,她只是晕车而已,但没一个人听她的了,就连李萍也说:“小心驶得万年船,真有个什么,那就追悔莫及了。”


    这路程太过漫长,对人还是有损耗的,尤其她们这些没经历过从南到北长途跋涉的人,路程尚未过半,整个人就已经晕晕乎乎的了。


    日落时分,车队到了临近的驿馆,驿丞早已等候在门外,见陆盛昀骑行而来,立马迎上去,低着头恭敬地唤大人。


    陆盛昀单手抱着小儿,一跃而下,再把小儿放开,大步朝后面的马车走去。


    陶枝正掀开帘子,好奇地打量外头,便见男人已站在了车前,还未等明鸢摆上踏板,陆盛昀已经率先伸出了手,揽过陶枝的腰身将她一个打横抱下了马车。


    明鸢捧着踏板,一旁呆愣愣地瞅着,不知为何,她怎么越看世子越有魅力了,即便世子宠的人不是自己,这股由内而外散发的浓烈男子气息,仍是叫人心折不已。


    陶枝可真是好命啊。


    好命的女子被男人就这么众目睽睽地抱进了驿馆,住着最舒适的房间,连床褥都铺了厚厚两层,陶枝躺上去,顿觉整个身子都轻软了不少。


    郎中早就在一旁候着,低着脑袋,心知是为贵人看病,不敢乱看,但也忍不住暗忖,有身份的郎君个个架子也大,哪有对内宅妇人这般体贴周到的,一路都没让人下地走。


    这妇人可真是好福气。


    郎中更不敢怠慢了,隔着床幔,引线切脉,集中精神地把了许久,男人立在身侧,一语不发,但就是有种天生的压迫感,使得郎中时刻紧绷着心神,直到彻底确认后,才收了线。


    “夫人许是舟车劳顿,食欲不振,导致脾胃虚乏,气力不济,需得多多休息,再配上食补,好好地调养,便能好转。”


    耐心听完郎中的医嘱,陆盛昀没什么情绪地问:“只有这?没别的了?”


    还要有什么?郎中稍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但对方没明着提起,自己也不好回,最终只能摇头:“夫人这是小病,大人请宽心,无碍的。”


    陶枝扬声叫明鸢送送郎中,把诊金付了,待屋里只剩二人,陶枝平静地说:“叫大人失望了。”


    或许男人在子嗣上执念都深,陶枝自己却没什么感觉,有就生下来,怀不上,也没关系。


    她自己更倾向于后者,有了孩子,就有了羁绊,陆钰已经叫她舍不下了,再来一个,那她真就要绑死在陆盛昀这艘大船上了。


    驿馆毕竟不如家里方便,周婶提了一木桶的热水进来,请二位主子将就将就,陆盛昀让陶枝先用,自己也不嫌弃,用着陶枝洗过的水几下把自己捣鼓干净,便躺到了陶枝身边。


    见男人还算规矩,没有贴着自己,陶枝反倒不习惯了,想着男人没了兴致,是心情不佳吧。


    陶枝倒是敢问:“我没怀上,大人失望了吗?”


    陆盛昀原本阖着眸子,但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入睡的,听到女子这么说,瞬间掀开了眼皮,一个扭头看着未施粉黛依旧清丽动人的女子:“你又是哪里看出我失望的。”


    他是期盼她能怀上自己的孩子,但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日并不算多,怀不上也正常,再者,如今这路途遥遥,少说还有十日才能到京城,真有了孕,未必吃得消,万一路上有个意外,那还不如没怀上。


    陆盛昀其人,极会自我开解,也不给陶枝误会他的可能,寡言的男人只有面对陶枝,才会多说些话:“你对我尚有疑虑,我待你也未见得有多好,正室的身份,我暂时还给不了你,但别的,我说话算数,即便入了京,你我之间,也不会有别的女子插进来,”


    这是陆盛昀能给出的最大诚意。


    他此番入京,前程难测,母亲寄来的书信,也只是叫他早日归家,关于仕途,却是只字未提。


    身为长公主的母亲都不能给他承诺,他也不可能再去讨这个没趣,毕竟他年少时确实轻狂了,换做别人,对着皇帝直接拒婚,怕早就被大刑伺候了。


    但说悔,却也没有。


    毕竟再来一回,他仍会那样做,但比从前,将更慎重些。


    此时的陶枝睡意全无,忽然生出几分兴致,想听听陆盛昀家里的一些事,她也好有个准备。


    陆盛昀却满不在意道:“不必了解太多,你和他们也不会有何交集。”


    世家大族,长幼有序,嫡庶分明,陆盛昀这个嫡长子,本就是个超然的存在,且母亲还是长公主,即便显国公待这个儿子,尚要客气几分,更不说其他人了。


    不过,有个在府里借住了许久的亲戚,陆盛昀特意提了句:“我父亲有个表妹,守寡多年,你往后见到她,问个好,避开就是。”


    做做样子,不必深交。


    陶枝自己也做过寡妇,对于同等际遇的女子,不免更多了几分好奇。


    女子一双水灵灵的黑眼睛直直望着自己,陆盛昀便有些绷不住,伸手在女子滑腻如凝脂的面上捏了又捏:“你的好奇心,只能用在母亲身上,母亲另有府邸,不同父亲住一块,你以后少不了得两边跑。”


    陆盛昀幼时就是这么过来的,长公主府里住一阵,再又回国公府,父母有话,也是通过他代为传递,夫妻感情之淡,也让从小看到大的陆盛昀对将来的婚姻没了任何念想。


    陶枝一听到要去长公主府住,心里头便有些慌,她这算不算鲤鱼跃龙门,昨日尚在浅滩挣扎,过几日便要奔向大江大河了。


    听闻大户人家规矩极多,晨昏定省,早晚都要给长辈请安,陆盛昀也是这么教导陆钰的,那么自己是不是也得每日跟国公爷或者长公主请安呢。


    床笫之间,陶枝也没那么多顾忌,想到这茬,便问了出来。


    陆盛昀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倒是不必。”


    侍奉公婆,那是正妻做的事。


    闻言,陶枝心头轻松了一大截,这样看,做个妾也还可,比正妻自在多了。


    见女子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反倒陆盛昀心里头不得劲了。


    能侍奉长公主,对大多数女子而言,是莫大的荣幸,这女子却避之不及,她到底是不懂,还是根本不在意。


    长公主,是他的母亲。


    入了长公主的眼,将来又有何愁。


    陆盛昀只觉胸口闷得慌,不再看女子,又伸了手把她的脸遮住,毫无情绪地一个字:“睡。”


    陶枝更不解,他困了,遮自己的,捂她干嘛。


    第53章 交心


    这一路,其实并不太平,途径的山道关卡太多,多到陶枝已经数不过来,每每遇到危险,她和孩子就被侍卫们团团围着保护起来,而这侍卫的数量也很神奇,经过将近一个月的长途跋涉不减反增,更有不少生面孔似是从周边地方支援而来,一批人来了又走,又有新的一批加入,守护着他们越过一个又一个险关。


    这期间,陶枝对陆盛昀又有了新的认知,即便是穷凶极恶的山匪,在他这里也只有吃排头的份儿,被打服后还紧追不舍地想要投靠。


    每到这时候,明鸢总要不遗余力地夸夸自家主子:“我们大人文通武达,若不做这文官,带兵打仗去了,那也是顶顶厉害的人物。”


    是,你家大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举世无双。


    就连小儿也被陆盛昀收得服服帖帖,小脸蛋满是崇拜,手上挥着赵科给他做的小木刀,有模有样地耍着:“我也要爹那样,做大官做大将军。”


    陶枝被小儿逗乐:“你爹官可不大。”


    大将军,更是没影的事,不过将来如何,那就不好说了。


    毕竟陆盛昀身份摆在这里,真正的皇亲国戚,即便混得再差,那也是寻常人几辈子盼不来的富贵。


    陶枝并不会为陆盛昀担心,她自己的处境才微妙,陆盛昀唯一的女人,非正妻,到了京中,会有怎样的待遇,可想而知。


    启程前,昭娥装扮成走货郎,想法设法地又跟陶枝约见了一面,明里暗里地提醒她,她这一进京,当真就祸福难料,即便他们在京中有内应,但也并非无所不能,真正的权贵世家,地位高的那一批,他们也难以潜入,陶枝真有什么,他们可能就鞭长莫及了。


    昭娥内心,还是希望陶枝能随她回寨中,姐妹齐心,把日子过得更好,毕竟她们的阿爹只有她们两个孩子,夷族的将来,也指着她们了。


    陶枝也有过犹豫,最终并未动摇,她此去京城,也是为了探路,路铺得好,于昭娥他们也是一种助力。


    昭娥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便不再游说,悄悄派了人跟随其后,一旦陶枝遇险,也能及时救助。


    对于势单力薄的人,进京路无疑是多灾多难的,往往还未走到一半,就可能被迫打住。


    陶枝则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困扰,最大的难就是路程过长,其中颠簸,让本就不太丰腴的人儿又清减了不少。


    到了夜里,陆盛昀搂着女子的杨柳细腰都不敢用大了劲,唯恐一个使力,就把这小腰给折断了。


    一轮过后,陆盛昀便忍着欲念,给陶枝擦洗身子,平复着气息道:“你该多吃些。”


    不一会儿,见陶枝闭着双眸,轻薄如翼的眼睫微微颤着,就是不理人,陆盛昀又道:“入了京,要见的人,要遇的事多了,不把身子养好,应付起来会吃力。”


    他能帮的会帮,但帮不了的,譬如后宅妇人之间的往来,还得靠她自己。


    这话陶枝似听进去了,勉强掀开了眼皮,把男人直直看着:“我一个妾,更该低调,大人要是指望我出去交际应酬,怕也不合适。”


    外出应酬倒也不必,不过家里一桩桩的事儿,也够她忙的了。


    陶枝有了些气力,心血来潮地问:“大人家中女眷到底有多少,我需要来往的又有多少,大人不妨给妾透个底。”


    家中女眷是有不少,陆盛昀头一回认真地回想,府里后院的那些女人,值得往来的,好像也没几个。


    母亲并不住在国公府,一年也去不到府里几回,真有事儿,也是把他叫到长公主府,父母之间的感情,说是夫妻,更像盟友,父亲有两个妾,还是母亲送的,在他很小的时候,其实就是母亲安插在父亲身边的眼线,为的自然是他在府里更好过。


    那两个妾,至今仍无子嗣。


    陆盛昀从不觉得母亲是良善的人,天家也容不得太善的人,人为利所驱,各有所图,也是一种维系关系的平衡之道。


    但这些,陆盛昀又不便同陶枝说得太明白,说太白了,她是否就会以为他太过功利凉薄,可心软的人,在权力倾轧的地方,是活不下去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是陆盛昀坚守的底线。


    陶枝年纪轻,但历的事不少,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却有无缘无故的恶,人心善变,易难测,如今男人说得再好,陶枝也不敢轻信,等到真正遇到事,再看男人的态度。


    想到这,陶枝不免又提起和悦:“若这位殿下邀约,我应,还是不应。”


    当初在穗县,和悦就盼着她去京城,等她真正到了,难保这位不会寻来,一个公府世子的妾,和金贵的公主有来往,旁人又该如何想呢。


    陆盛昀亦是沉思许久,才道:“偶尔来往,也无不可。”


    起初,陆盛昀也以为和悦对自己尚存心思,但和悦来穗县过后,这种念头打消了。


    和悦这人,说不上多好,但难得直率,坦然,比起别的皇子皇女,显得不那么虚伪,这也是陆盛昀虽对她无感,但也没见得有多厌恶,只要她不来惹他,他也不会对她如何。


    且这人毕竟是皇帝第一个女儿,比其他皇女更得皇帝的喜欢,陶枝能和这人处好,于她将来在京中立足也有益。


    既然已经说到这了,陆盛昀提到陶枝心心念念的事业:“你想把你那琼衣坊做大做强,同京中这些贵女打交道,便是避不可少的,不然光是名目繁多的各种税,都能让你打消念头了。”


    在京中,但凡开店顺利,能够赚大钱的,背后绝不可能没人。


    陆盛昀自己也有不少产业,但为官者,多少都有灰色地带,只要不出格,彼此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了。


    这一夜,陆盛昀同陶枝说了许多,也让陶枝对这人有了新的认识。


    陶枝生了一双水漾的眸,直把人看着,不带任何情绪,都能叫人心驰神往。


    陆盛昀已算定力强大的男人,却仍是不能对视太久,拿手遮住了陶枝的双眸,简单明了的一个字:“睡。”


    陶枝心想,这男人最近也是怪得很,难不成快要回家了,人也变得正经了,要在县城里,这时候,怕已肆无忌惮地开始后半夜了。


    如此也好,陶枝应付得本就吃力,这男人要是真的能少来后院,她会清静不少。


    别的女子如何,陶枝不清楚,但她自己对这事儿,并无太多的渴望,被男人撩起,才会产生些许兴趣。


    他不撩,她也不会惦记。


    到了京畿附近,关卡越发的多,盘查得更为严格,之前陶枝在马车里,什么都不要做,只等戍守的官兵放行,可这回,到了城门外,陶枝明显感觉到气氛不一样了。


    周婶和明鸢一左一右地安抚:“待会儿会有五城司的都统大人前来盘问,夫人也无需紧张,如常应对便是,无非做做样子,走个过场。”


    话落,明鸢又悄悄附到陶枝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这都统大人和咱家大人乃发小,但碍着规矩,不得不做个样子,免得叫旁人看去,落下把柄,这外面啊,有多少眼睛盯着,夫人您是想象不到的。”


    陶枝倒不觉得有何不可,京师嘛,龙脉所在,国之根本,查得再严,也无可厚非。


    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平民老百姓,又没案底,有什么好怕的呢。


    实在不行,那就返回,去别的地方谋出路,总之,天无绝人之路。


    见陶枝是真的不慌,平平静静地,情绪很稳,周婶越发感慨,这女子除去身份低了点,别的方面,和世子也算般配的。


    然而世家大族,最看重的,也就是出身。


    实在是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应该可以多更点,看白天忙不忙了


    第54章 乖乖


    陶枝听到外头有说话声,紧接着男人明明朗朗的大笑声传来,这声音并不让人反感,陶枝也就十分坦然地等着来人掀了车帘,如炬的目光射了进来。


    正应了那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陆盛昀的发小,也似他那般,生了副冷淡威严的君子模样,但因着戎装,凛凛铠甲,显得更为健壮肃穆,浑身散发着令人生畏的杀伐果决之势。


    明鸢这时候倒也勇,毫不怯场地同男人来了个对视,语调柔成了水:“景大人,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七年前离京,便是这人给世子送的行,并扬言,总有一日,他当亲自迎陆盛昀归京。


    没想到,一语成真。


    又或者,为了这一刻,男人也筹备了多年。


    景焕将车内一扫而过,在陶枝脸上逗留停留了那么一会,便放下了帘子,对于明鸢的示好置若罔闻。


    明鸢眉眼黯淡,搅着手帕颇为愤愤:“这么多年了,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臭脸。”


    周婶立马将女儿拍了下:“在乡下几年,真把自己当乡下人了,什么话都敢说,入了这城门,你给我把嘴巴闭紧了,得罪了贵人,别指望我救。”


    才出发没多久,儿子便改了主意,向陆盛昀请求留守西南,为主子守住大好边疆。


    可身为不孝子的母亲,周婶哪里不懂,男人这是在那边有了牵挂,舍不得走了。


    强扭的瓜不甜,儿大不由娘,留来留去留成仇,但儿子不顾及亲娘的感受,周婶就更不可能惯着儿子。


    不管他和那个刘家女如何,在周婶这里,是万万过不去的。


    儿子不在身边,只剩个女儿,周婶攥着一股子劲儿,势必要为女儿寻个好人家,以弥补遗憾。


    明鸢心知周婶有气,也不惹她,只哼了声,别过了脸。


    陶枝和李萍面面相觑,这入京后,还不晓得会遭遇什么,只能拭目以待。


    马车再次动了起来,陶枝坐得笔笔正正,即便明鸢已经掀开了帘子,兴高采烈地往外头看,陶枝也不曾投去个一个眼神。


    来日方长,不急,慢慢来,这风景,总有看的时候。


    显国公府内,也是人心各异,各有思量。


    主母并不在府里,几个妾身份都不高,谁也做不了主,反而和离后回娘家住的显国公嫡亲妹妹陆蔷最有话语权,陆蔷又把幽居一隅的表妹苏泠拉来,问她意见,该如何安排这妾。


    毕竟不是正妻,可又是陆盛昀自己要纳的,该不该重视,有多重视,这度如何把握,也是难说。


    苏泠亦是迟疑了好半晌才道:“待世子回了,看他的态度,表姐再安排也不迟。再说世子也未必就先回公府。”


    这话无疑说到陆蔷痛处了,但也怪不得表妹什么,毕竟整个京城都知,长公主瞧不上他们陆家,也瞧不上哥哥,生下世子,便当自己任务完成,心安理得地搬回了公主府,丝毫不给婆家脸面。


    兄长也似鬼迷了心窍,由着公主性子,半点意见都没。


    陆蔷为哥哥委屈,又怒其不争,震慑关外的大将军竟如此惧内,说出去谁又信。


    忽而,陆蔷脑子一转,拉着苏泠的手,嘱她争点气:“如今世子房中只有这女子一人,你不妨多多来往,跟这妾打好关系,在世子那也有个好感,只要世子默许了,又有何愁。”


    长公主对苏泠成见颇深,陆蔷只提了一句苏泠可怜,不如哥哥收了,后半辈子也有个依靠,谁料长公主得知后,又给哥哥送了个妾,以此羞辱苏泠,便是男人要纳妾,也得她选中的人才成。


    陆蔷不敢正面跟长公主起冲突,背后吐槽就没少过。


    苏泠身为当事人,也是陆蔷唯一的听众,早就听腻了,忍着内心的反感,愁眉道:“表姐好意,我心领了,我和表哥从来都是无缘无份,强求不得,我也不是十七八岁的黄花大闺女了,情爱早就看开,表姐也莫太在意了,为了我,惹得表哥和长公主都不开心,不值当的。”


    越是这么说,陆蔷越觉得苏泠可怜:“你当初为什么匆匆忙忙地嫁了,还不是长公主下降,逼迫的你,她对哥哥也无多少感情,为何就不能成全你们,非要横插一杠。”


    苏泠笑得无奈:“或许就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陆蔷更不忿了:“她又为何事事都能如意呢,无非投了个好胎。”


    苏泠环顾四周,谨慎道:“隔墙有耳,表姐慎言。”


    慎言,慎言,在自己家中也要慎言,娶了个公主,真就是供了个菩萨进门,也没见多大的好处,反而掣肘多多,结这门贵亲又有何用。


    这时,陆蔷的贴身丫鬟递消息进来,道世子进了城,但先去长公主府了,叫他们不必迎接,各自忙去,何时回府,再通知。


    闻言,陆蔷更是气笑了,指着苏泠道:“听到没,这就是我们陆世子说的话,七年了,家书没几封,人总算回了,却先跑去见自己的娘,又置我们陆家人于何地。”


    反倒苏泠宽慰陆蔷了:“长公主生养了世子,在世子心里的分量不亚于表哥,世子先去见长公主,也无可指摘。”


    可他到底姓陆啊,到嘴的话,陆蔷生生咽了下去。


    待显国公回府,陆蔷同哥哥说到这事,不无讽刺道:“哥哥干脆也去公主府住上几日,不然这新媳妇的茶,可就要凉了。”


    陆霆听不得妹妹阴阳怪气的话,冷声道:“不过一个妾,值得你这般,公主乃彦辰母亲,也是你大嫂,你该敬她,而不是背后嚼舌根。”


    “我嚼舌根,”陆蔷红了眼,几欲落泪,“哥哥自己不觉得,我却替哥哥委屈了,身为公府媳妇,她哪一点做到位了,只因着天生尊贵的身份,就可以凌驾于别人之上,高兴了就同你说说话,不高兴了,可有给过你好脸色,哥哥自己不觉得,我却为哥哥心酸。世子纳的是妾又如何了,外放多年未归,好不容易盼回来了,难道就不该第一时间到父亲跟前敬孝?”


    “好了,你少说两句,先把你自己顾好,你婆家来几回了,也算有诚意,你自己也考量考量,毕竟孩子大了,也到成家的年岁,你这当母亲的还得尽点心。”陆霆反过来劝妹妹。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这两个妹妹,一个贵为皇后,一个为宗妇,嫁得都好,但内里如何,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国公府气氛未见得多欢喜,长公主府内倒是其乐融融。


    陆盛昀亲自牵着陶枝的手,十指紧扣,去到主院见长公主。


    头一回见到皇族,还是最最有分量的那种,皇帝的嫡亲姐姐,陶枝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进了院门,往正屋走的一路上,心跳快似擂鼓,几乎震耳欲聋。


    陆盛昀手指一伸,搭在女子脉搏上,明显感觉到快了不少,只能如是安慰:“我母亲,并不难相处,你见了,就知道了。”


    哪个做母亲的会刁难自己的儿子呢,要为难,也是对着媳妇,更何况,她这连正经儿媳都不算。


    不怪陶枝打退堂鼓:“不如大人自己先去同母亲团聚,我再拾掇拾掇。”


    “不必,你这样就很好。”不管陶枝着怎样的打扮,在陆盛昀眼里,无疑都是美的。


    发小的戏谑犹在耳边:“我们陆世子可真了不得,外出放个官儿,美娇娘有了,儿子还能打酱油了。”


    京中子弟,表面持重,私底下却没个正形,搁以往,陆盛昀兴许就反讽回去了,但今时今日,身边有了牵挂,他还是得稳着来。


    陶枝见男人态度坚决,转而提到小儿:“孩子是不是也该来见见祖母,就这么自己睡过去,好似不太妥。”


    多一个人在,也能缓解几分压力,且稚子童言,更能让长辈开怀。


    陆盛昀却道不必:“舟车劳顿,孩子已是极为困乏,不如让他睡个够,母亲也不会乐见孩子疲乏还得强撑的样子。”


    指不定,还会怪责陶枝看顾不力。


    男人这么一说,陶枝也懂了,内心更为感慨,这人可真是心细如尘,考量到位,根本不必她再去操心。


    陶枝平缓着气息,试图让自己冷静,却在进屋前挣开了男人,落后男人半步,却又亦步亦趋地紧跟。


    陆盛昀扭头一瞥,投向意味深长的眼神,你倒是会的,看来是我多虑了。


    陶枝却已不再回应男人,只因她看到了坐在桌前的女子,眉眼气质与陆盛昀有几分相似,但更令陶枝不解的是,这位看似也才三十好几的女子,竟然作一身道姑打扮,可屋内也只这女子坐着,别的婆子丫鬟分立在两侧,再无别人了。


    直到看见陆盛昀朝着女子欠了欠身,唤一声母亲,陶枝这心才落定。


    看来这位长公主殿下走的不是寻常路。


    陶枝也跟着欠身,却是两膝都弯了下去,恭敬地请安,唤的是殿下。


    陆盛昀能喊母亲,她是不可以的。


    时隔七年,再见到儿子,恍然如梦,长公主说不上自己的心情,盼了那么久,日日思念着,真见到了,又有点不敢相信了。


    反倒陆盛昀更为主动,走近了一步,如过去那般,伸了手握住长公主:“母亲,儿子不孝,叫母亲挂念了。”


    长公主眼眶微润,可下人都在,还得克制,只把手一拿,又覆在儿子宽厚的手背上,再把目光一转,瞥向一旁站着的女子,压着情绪道:“你抬起头,让我看看。”


    陶枝依言,乖乖地仰头,叫人看个仔细。


    这女子还真是面嫩,娇花般让人看了心动的模样,穿戴也是中规中矩,不过分出挑,但也显出了见贵客的用心。


    且这一身湖光青色的搭配,是长公主年少时的喜好,实在叫人生不出恶感来。


    “你也坐。”


    长公主开了口,便有婆子将圆凳子搬了过来,搁到陶枝身后。


    陶枝道了声谢,便乖巧坐下,与母子俩隔了点距离,分寸感拿捏到位了。


    不骄不躁,一个乡下女子能够做到这样,倒也难得。长公主难得对平民生出了几分兴味,遂问起陶枝家中情况,即便已经有人极为详细地报给了她,但她还是想听这女子自己说。


    家里的人,陶枝能说的不多,父亲好歹是个秀才,母亲早逝,至于两个哥哥,一个在学堂做事,一个在外卖货,无官身也无财运,典型的市井人家,也没甚可多说的。


    长公主听后,又问了陶枝市井里的一些事,如今米油盐价钱几何,他们寻常人家工钱又是几何,这日子难不难过。


    这话题一扯开就大了,不是陶枝能回答的。


    陆盛昀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接过:“母亲该问儿子才是,身为当地父母官,我若连这些都不知晓,这官也白做了。”


    长公主挑了眉:“那你倒是说说。”


    陆盛昀不慌不忙地,一样样地讲,还真说得头头是道,长公主不觉听入了迷。


    母子俩几年后重逢,几句话打头,便聊起了家长里短,民间生计。


    这也是陶枝想不到的画面,便如县令夫人,小官的太太,都不在意民间疾苦,只顾自己享乐,可长公主这般的身份地位,还能心系百姓,倒真真是难得了。


    怪不得,民间对这位长公主评价颇高。


    听到蔚县发大水这段,长公主微微皱眉,转而看向一旁老实沉默的陶枝,问如此大灾,她可有做什么。


    陶枝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还算镇定道:“妾能做的事不多,同城里的大户人家一道,在城外设棚,供灾民歇脚,每日也有施粥,若遇到实在困难的老弱妇孺,也会在城内为她们提供活计。”


    只不过后来灾民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为了安全,才停了,但前期,确实帮了不少人——


    作者有话说:写完,终于可以睡了


    第55章 回护


    转眼间,又是一年隆冬,这日子在陶枝看来过得实在是快,仔细数来,也不过两年的时间,她生活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一个带着孩子四处躲藏的小寡妇,成了世子的妾,还住到了长公主府。


    这一住,已是半个多月,周婶一回来,又成了长公主身边得力的管事,给陶枝安排的院子也十分清雅,虽位于偏角,但应有尽有,到了冬日,屋内烧起了壁炉,暖意融融,便是褪了外衣,只着夹袄也就够了,丝毫不觉得冷。


    李萍偶尔也会上门拜访,周婶睁只眼闭只眼,从偏门放她进来,按理,若非世子正妻的亲友到访,是一力可以拒之门外的。


    便是这偏角的院子,在李萍眼里,也称得上琼楼仙阁了,屋里随随便便摆放着的物件,那都是寻常人见了得赞叹许久的珍品,品相极好的,甚至抵得上一栋宅子。


    李萍小小翼翼地摸着角落处快有她人高的葫芦鼎,由衷地感慨:“怪不得总有人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往常我总觉夸张了,如今见识了真正的富贵,这辈子也没白活了。”


    这是哪里?这是长公主府啊。


    陶枝嫁的男人,竟是长公主的独子,泼天的富贵,简直八辈子烧了高香,哪怕做个妾,也已经称得上鹊上枝头了。


    李萍扭过脑袋,又是一声长叹:“怪不得以前我娘总说你是个有福的面相,可后来你受了那么多苦,我还纳闷,哪来的福,分明只有疾苦,我娘看人实在不准,到如今你有这般造化,可真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否极,则泰来啊。”


    “你在我这说说可以,但出了门,就得管好嘴了,”陶枝有意提醒,随即又摇头道:“极贵,也是极险,祸福依旧难料。”


    这里样样都好,可又有哪一样是真正属于她的,哪天要走了,还不是孑然一身。


    不谈这了,陶枝转而聊别的,问李萍可有找到富隆钱庄,她们的钱说多也就那些,还是放在老字号存着较为放心。


    李萍忙道:“好找得很,这里拉车的多,我就在客栈门口,随便招个手,就有车夫来了,几下跑起来,很快就到了。”


    天子脚下,寸土寸金,陶枝在公主府里住着,体会不到,但李萍住了有半个月的客栈,已花去了她小半年的积蓄,好在陶枝仗义,补贴了她不少,只待闻瑛那边的人和她联系上,把京中的店铺敲定,她就能住到铺子里,省去了一大笔的开销。


    见识了京城的繁华,李萍眼界也开阔了不少,这会儿倒是有些感谢陶枝力邀她上京,不然她就只能一辈子待在小县城,做那井底之蛙了。


    出来了,才发现,外面的天外面的地,是真的广阔无垠。


    不过,李萍也有不满的地方:“这京里的人啊,个个可精得很,便是我逛个庙会,吃碗豆腐花儿,甜的,咸的,各是什么价儿,还有加多少糖,又是什么价,一分钱都要跟你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陶枝自打进京,入了公主府,再没出过门,听李萍讲述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不免心生向往,颇为认同道:“我倒觉得做生意就得这样,不拖不欠,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能接受的就买,接受不了,换别家,或者干脆不吃。”


    李萍却道:“可这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在浦县,这么做生意,准得被街坊念叨黄了。


    陶枝不得不再次提醒李萍这里是京城,南来北往的都是客,很多做你生意的可未必就是街坊,兴许做这一次就没了,又何必顾虑太多。


    再说,街坊就一定是好的,背后嚼舌根的有多少,陶枝早就吃过亏了,已经不太在意这些人的看法了,如今背井离乡,以后怕是更难见到,就更不必管了。


    “还是你通透。”李萍是真的佩服陶枝的心性,想来也只有这般宠辱不惊的女子才能独得权贵的宠爱。


    不由得,李萍又问起陶枝可有消息,陆盛昀还不知何时才会娶正妻,陶枝这年岁,说大不大,说小,毕竟也过二十了,还是早早要个孩子更为稳妥。


    陶枝知道李萍出于好意才提这出,可子嗣一事,讲求随缘,并非陶枝想有就能有的。


    再说了,进了京以后,不确定的事儿更多了,除了依仗男人,陶枝尚无安身立命的本钱,真有了孩子,于她而言未必是好事。


    时至今日,老天爷待她好似又不薄,她内心并不想要孩子,这孩子真就没有降临到她腹中。


    长公主身边奴仆环绕,丫鬟婆子多得陶枝一时难以认全,自入府头一日,陶枝在长公主那里露了个脸,此后十几日,便独自清静,长公主未再召唤陶枝。


    陶枝身边得力的人也唯有明鸢,而有些话,对明鸢亦说不得,只待李萍来这一回,同她痛痛快快地畅聊。


    陆盛昀这一阵子也不得闲,一早就出门,临近黄昏才回,又陪长公主聊了许久,一同用了晚膳,到陶枝这里,已至二更,洗漱过后就得躺下了,也无甚可聊的。


    要聊,也是不得外宣的私房话。


    只有这样的时刻,陶枝才觉在外不苟言笑,冷淡得令人生畏的陆世子有了一丝人间烟火气,以及与之在外截然不同的一点痞色气儿。


    就好比常人说的那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陆世子生了副人人都爱的好皮囊,稍微说几句撩拨人的亲近话,即便如陶枝这样心境没那么容易动摇的人,也免不了地耳根子发软。


    然而亲昵过后,回过味来,陶枝更是懊恼,这人实在狡黠,软硬兼施,实在是磨人。


    陶枝不欲搭理了,翻过身,要歇了。


    陆盛昀又在她背后,平复过后,不痛不痒地抛出一句:“过两日,你随我去见见父亲,也是该给他敬个茶了。”


    听到这话,陶枝脑子一懵,第一反应便脱口而出:“世子觉得我配吗?”


    这里的人都喊陆盛昀世子,陶枝也不能例外,随大流,总不会错。


    陆盛昀低低的声音在陶枝耳边轻拂,好似白玉做的耳珠染上一层绯色,他才知她内心并不平静,有多在意,就有多压抑。


    “早跟你说过,不必妄自菲薄,你之前那些过往,并非出于本心,而是被人所迫,不得不为之。我已同父亲说明,你虽嫁过人,但与那陈某并非情投意合,他对你更有利用的心思,没甚可计较的,至于孩子,你视如己出,护他周全,该我们感谢你。”


    陆盛昀权衡过后,将陆钰的身世告知了父亲,不为别的,只因陆钰是皇后唯一的孙子,而父亲身为皇后的嫡亲哥哥,对这个孩子必然不忍心。


    不忍心,就有机会。


    如陆盛昀所料,得知陆钰的身世后,陆霆震惊之余,反倒不催着他们一家回国公府住,只叫他抽了空把陶枝和孩子带过来,他正式认下,也算全了礼数,以免外头那些人说闲话。


    所以,陆盛昀并不担心,陆钰这孩子,就是陶枝的底气。


    陆盛昀早已习惯了两府之间来回住的生活,如今陶枝夫唱妇随,把细软稍一收拾,便带上孩子跟着男人去往国公府。


    过去了,不说久住,但也得住上一阵,毕竟他姓陆,将来要承袭陆家的一切。


    到离开了,长公主才再次召见了陶枝,将陆钰叫到身边,摸摸跟儿子相似的小脸,对陶枝叮嘱道:“照顾好孩子,世子不会亏待你,本宫也不会。”


    关于孩子的身世,长公主仍有疑点,儿子虽未明说,但又露了点馅出来。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长公主自然明白这个孩子有多重要,陶枝若是真心待孩子好,那么她破个例,给这女子请个封也不是不可以。


    但前提是,这女子值得。


    国公府,便是对这女子的一个试炼。


    此时的陶枝可猜不到长公主对她的看法,她一手牵着孩子,一手被陆盛昀扣住,一家三口颇为温馨地迈过门槛往里走。


    门房陡然见到世子着实一惊,想着管事告诉他世子回府的时辰可不是这个点,足足提前了有一个时辰,但世子一个扫过来的眼神,门房身子一抖,忙低下了头。


    前院的管事闻讯,赶紧迎了过来,陆盛昀却挥手把人打发:“我自己的院子,我知道怎么走。”


    然而,管事领着一群仆从仍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毕竟世子那院儿七年没住人了,纵使他们勤打扫,也难免会有疏漏,一旦世子不满,他们立马把问题解决了,也好过被世子记上一笔,然后秋后算账。


    陆盛昀的院子,不比国公爷的小,陶枝一路走来,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门,这腿儿都要酸了。


    反倒陆钰,练武以后,小身板结实了不少,步子虽小,可哼哧哼哧地走得神气活现,便是听闻侄儿回了,赶忙过来的陆蔷见到面团子一般的小人儿,目光都柔和了不少。


    这孩子,长得可真像他们陆家人啊。


    可惜了,生母没了,养母又是个妾,出息不了。


    陆霆尚在官邸忙碌,陆蔷借着这个空当,倒是心安理得地摆起了长辈的谱,到了屋内,自发坐到了上席,先把陆盛昀看了又看,分外激动地道哥儿瘦了,但也高了,瞧着倒是更气派了。


    陆盛昀却不太给面子:“倒也没瘦,称了重,反倒多了几斤。”


    陆蔷面上那点笑容勉强维系住,道一句彦辰还是这般爱开玩笑,便把注意力一转,看向一旁安安静静的陶枝,夸道:“这姑娘生得可真俏,怪不得那多的女子,彦辰全都瞧不上,偏要自己在外头找。”


    身旁的婆子听到这话,心头一紧,轻咳了一声,世子才回来,姑奶奶可得行行好,有话和和气气地说,莫把场面弄僵了。


    陆盛昀倒是真的不在意这个姑母对自己的态度,叫明鸢伺候主子回屋歇着,待陶枝母子走远,才把目光转向陆蔷:“姑母在娘家住了也有两年,可说和离,我怎么听说,那文书始终未曾批下,倘若姑母并不想,还请早做打算,莫让外头的人说闲话。”


    “好啊,陆彦辰,你几年不回,才回,就要赶我出府了。”


    天底下的姑侄不见得个个都相处融洽,陆蔷对这个侄儿始终亲近不来,当然这个侄儿也没把她当回事。反倒她的二姐皇后待这个侄儿颇为照顾,陆盛昀也更为倾向皇后,因此,陆蔷心里始终有个结。


    她本是陆家的一员,可因着这个侄儿,她反而更像外人。


    陆盛昀却无半点愧疚,冷了眉眼道:“我只是给姑母一个良心的建议,毕竟,一尸两命,姑母夜里可曾被噩梦惊醒。”


    第56章 夜谈


    当夜,陆蔷便病倒了。


    夜渐深,月上树梢,陆霆才匆匆归。


    婆子早就候在陆霆必经的路上,将陆蔷病倒了的事告知。


    儿子回了,陆霆原本有些好心情,听到婆子的话,眼底那点笑意转淡,稍稍沉思,改道先去看望妹妹。


    对于这个小妹,陆霆始终都有亏钱,毕竟小妹的亲事是他促成的,婚后不如意,他也有责任。


    陆霆尚未进屋,便听得里头一阵阵的咳嗽声,剧烈到似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有丫鬟在劝,陆蔷仍情志郁郁:“别管我,让我咳死算了,婆家欺瞒我,纵容没良心的在外养小的,回了娘家,嫡亲的侄儿对自己也没个好脸色,亏我这几年,虔心向佛,只求他平安,早日归京,可到头来,我这般苦心,又是为了什么。”


    说不到几句,人又弯了下去,咳得昏天暗地。


    丫鬟忙给人拍背,心痛不已。


    陆霆就这么心情复杂地走了进来,脚步声不算轻,但到了人前,陆蔷才留意到,却只看了兄长一眼就把眼珠子一转,似尚在负气。


    “你这是何必,跟个小辈置气。”自己妹妹什么样子,陆霆何尝不知。


    这话像是捅了马蜂窝,陆蔷瞬间炸了,可一口气堵在喉管上不来又下不去,脸憋得通红,丫鬟赶紧加重力道猛拍了两下把那气顺下去,陆蔷还算缓了过来。


    人缓过来了,心却更凉了。


    “哥哥就是这么想我的,我能气他什么,气他娶了个小门小户的乡下女,还是嫁过人的寡妇,气他有损我们陆家的颜面,气他不尊重长辈,那么我倒要问问哥哥,这气,我该不该。”


    陆霆承认陆蔷说得对,自己这个儿子,有点能耐,可到底不是省油的灯,知世故,却又不愿世故,对着家人更是不装,但这太过实在的性子,也确实不怎么讨喜。


    但对外人的态度上,儿子倒是变了不少,懂得收敛了。


    四皇子成了新的储君,在东宫设宴,亲自写请帖邀陆盛昀一聚,也为他接风洗尘,陆盛昀再没有推辞,欣然赴约。


    宴上,但凡有人来敬酒,他也一一受了,实在喝不下,方才推掉。


    陆霆听闻后,颇为欣慰,儿子这般,他如何能不懂。


    儿子已经做出了改变,他也得给儿子一个面子。


    孰轻孰重,陆霆心里是有定论的。


    到了妹妹这里,陆霆只能宽慰:“他素来就是这么个软硬不吃的性子,连我这父亲的话都未必听,你又何必再去招惹,孩子毕竟大了,只要在大事上不犯浑,小事就随他了。”


    听到这,陆蔷越发气不顺了,眼圈一红,声音也哽噎:“可是哥哥啊,母亲弥留前,你是如何答应母亲的,倘若彦辰归京时仍未婚配,就将我的瑶儿娶进门,给彦辰做媳妇。如今彦辰回来了,身边只有一个妾,正妻尚未娶,哥哥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们瑶儿一个交代了,毕竟为了母亲这话,我家瑶儿都快十九了,尚待字闺中啊。”


    陆蔷情真意切的一通话,换陆霆站不住脚了,不忍见妹妹太过伤心,只能说着好话:“彦辰才刚回京,外头尚有不少事要料理,此时谈这,也不妥当,待过阵子,得闲了,我再同彦辰好好地谈,看孩子是个什么想法。”


    “那哥哥您可得尽力,我家瑶儿再不能等了,哥哥若是谈不拢,那妹妹也只能进宫求见二姐姐了。”为了成全女儿的执念,陆蔷也是豁得出去的。


    陆霆一听,立马竖了眉头:“皇后如今心里也不痛快,你莫去打搅,又不是什么大事,就算瑶儿不嫁彦辰,我拼了这张老脸也要为瑶儿寻个如意佳婿。”


    陆蔷听出哥哥话外之音,也有自己的坚持:“只要彦辰愿意娶,我们瑶儿就一定嫁。”


    陆霆一力应是,好说歹说把妹妹的脾气压下去了,出了屋,脸色也沉下。


    一宿没怎么睡,一大早,陆霆也不等儿子过来,就率先去到儿子院中,见儿子要叫人,便把手一摆:“不必了,一个妾而已,你自己愿意就行了,我见不见,都不打紧。”


    “儿子以为,父亲该喝这杯茶。”陆盛昀仍是叫了周婶把陶枝请来。


    香茶备上,陶枝双手捧着,陆盛昀亦在她身边陪着,陆霆见儿子这般维护,内心暗叹,但又不想扫了儿子的兴,只能面色缓和地接过茶水,饮了好几口,便将一个鼓囊囊的红封给了陶枝,说上几句祝福的话。


    陶枝低眉顺眼地谢过,心内也是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两杯茶总算是敬出去了。许是男女有别,显国公话不多,问她的那些话也流于表面,比长公主问的那些要好回答多了。


    陆霆对陶枝的第一印象,美貌过人,看着也还乖巧,再无其他,过了礼,就只让儿子留下,显然有事要谈。


    陶枝求之不得,识趣地退下。


    那离去的身影,脚步轻快,竟比来时更为匆匆。


    陆霆看女子那背影,倒是又多了几分印象,再把儿子一瞧,没出息,人都出去了还在看。


    “如今只你我二人,你告诉为父,这女子可是心甘情愿嫁给你的?”陆霆并不想同儿子生出嫌隙,但该问的,也得问清楚。


    陆盛昀冷笑着回:“父亲看我,是那种欺凌弱小的恶霸,更何况她对我们陆家有恩,父亲若不认,我也只能进宫求见皇后了。”


    陆霆这一生最痛恨被人拿捏,可如今拿捏自己的,正是自己儿子,且还言之有理。


    驳斥不得,陆霆也不想被儿子压了一头:“救了又如何,目前形势已明,四皇子成了太子,获得大半朝臣认可,你养着一个几岁稚子,又能改变什么。”


    陆盛昀看父亲的眼神也是疑惑:“我为何要改,父亲的外甥,我的表弟尚有血脉留存,我们不该高兴?父亲为何要多想?”


    儿子的发问,叫陆霆一愣,随即面色一沉:“但愿你什么都没想,如今大局已定,再有想法,也得压下去。”


    三公六卿,支持魏琰的,超过半数,皇帝更是拔了不少身边股肱之臣到东宫辅佐太子,可见其重视程度。


    陆霆身为武将,更想在战场上痛快厮杀,而非朝堂上的权阀党派之争,自己人斗自己人,最是不齿。


    再者,今上虽然算不上明君,但也没大的过错,陆霆又身为国舅,为了妹妹,他也不能有丝毫的异心。


    但儿子跟自己不同,特别太子殒命在南边,对儿子的影响太大,自此陆霆也摸不透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思了,只能再三提点。


    “父亲无需担心,我有分寸。”


    尽管儿子这么回,陆霆仍不能放心:“那个孩子,过到我们陆家名下就可,皇后那里就不要再提了。”


    “可若是皇后想见这个孩子呢。”陆盛昀反问。


    陆霆又是一顿,一句话敷衍过后:“那就到时再议。”


    陆盛昀略失望:“我原以为,父亲是不一样的。”


    闻言,陆霆反而更怒:“七年的苦头,还没吃够,你有多少个七年,你的同龄人,不说官场得意,那也是有妻有儿了,可你又有什么,纳个寡妇做妾,至今无儿无女。你小姑母为你着急,你的表妹还在等你,可你半点情都不领,按你祖母的临终遗言,这门亲事你就是不愿也得应下,可我仍不愿迫你半分,只愿你自己能想通。”


    “儿子不孝,叫父亲担忧。”陆盛昀垂了眸子,话里听不出喜怒。


    进了陆府,陶枝和陆钰相处的时间更少了。


    陆霆对这个孙子不算多亲近,但该给孩子的,一样也没落下,单独给小儿开了院子,派了不少仆从,又将自己手边得力的管事拨过去,样样都比照陆盛昀小时候来,孩子过了五岁就得自立,不可长于妇人之手。


    陶枝不说有多认同,但孩子跟在陆盛昀身边,确实成长得更快,入了公府,有了更优质的资源,多少人盼不来,再有意见,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这日,陶枝陪孩子用过晚饭,才在院子里走了一会,那边管事就来了,例行公事地道小主子再温习一会儿功课,便要洗漱歇下了。


    见陶枝仍有不舍,明鸢反倒拎得清地劝:“夫人不管,才是为小主子好,国公爷后院那几个妾,管孩子多的,反而为国公爷不喜。”


    陆霆后院的事儿,不是陶枝能置喙的,她只能沉默听着。


    明鸢话匣子一开,小嘴儿嘚啵嘚啵讲个不停,见陶枝不慌不忙地,不免暗自着急:“听闻世子在前院见客后饮了些酒,情绪好似不太对,夫人要不要过去看看。”


    不必明鸢特意提起,陶枝隐隐也有察觉,自男人带着她见过国公爷后,连着三日未曾踏入后院一步,不是太忙了,就是遇到烦心事了。


    留意着陶枝神色,明鸢接着又道:“夫人可知小姑奶奶为何不待见您?”


    小姑奶奶,便是陆蔷,大姑奶奶,那就是宫里贵不可言的那位了。


    陶枝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使得明鸢很有成就感,不觉挺了挺发育良好的胸脯,又故意压低了声音;“这位小姑奶奶啊,生得好,但嫁得不太顺,到如今这个年纪,也只有两个女儿,未得一子,按理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婆家要纳妾,那也无可厚非。可这位姑奶奶啊,眼里容不得沙子,因着纳妾这事儿,跟夫婿闹翻了,包袱款款地回了娘家,但两个女儿还在婆家,她又不得不管,于是啊,就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说到这,明鸢停顿了一下,喝口水缓缓,陶枝接着她的话说下去:“亲上加亲,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可谓佳偶天成,羡煞众人。”


    明鸢竖起了大拇指:“夫人您可真是蕙质兰心,一点就透。”


    陶枝点头,不带个人情绪地评价:“门当户对,挺好的。”


    明鸢却不高兴了:“夫人您为何都不醋?您这么大度,世子会伤心的。”


    陶枝觉得好笑:“我拦着不让,他就可以不娶了?”


    他若真娶了,于她而言反倒是一种解脱。


    毕竟她并非陶家女,真正的身世又颇为复杂,照她那姐姐的意思,势必捂紧了,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泄露出去,即便枕边人也不可。


    可这一家子都是人精,不说陆盛昀了,他的父母一个个非善茬,见惯了大风大浪,火眼金睛的,她又能捂多久。


    明鸢却十分看好陶枝:“夫人您是懈怠了,没得进取心,推着您,您也走不了一步,但凡夫人您再主动一些,同世子好好地处,世子又怎会看得上别的女子。”


    陶枝哪里不懂,只是她更想爱自己,不愿付出了,无所获,干脆就原地踏步。


    明鸢劝过,周婶也来了,匆匆地进屋,比明鸢更为凌厉:“夫人即便存了别的心思,可现下您还是世子的屋里人,世子醉酒,夫人理应前去照料,可不能因着躲懒而损了彼此的情分。”


    赶鸭子上架,陶枝也只能端了醒酒汤往前院去。


    冬日的晚风吹到脸上凉丝丝的,待入了屋,暖意袭来,陶枝冻得透白的脸上总算恢复了几分红润的色泽,她先把汤药搁到桌上,再解了大氅挂在一边,又往里屋看了看,轻轻唤了声世子。


    这还是她头一回来前院陆盛昀的寝室,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


    但唤了好几声,里头仍是没有回应。


    人想必在的,不然周婶也不会催着她来。


    要真醉了,更好,她守一晚上,也不算累。


    谁料,才这么想过,里头传来低低的一声,透着一股令人心颤的颓意倦怠。


    陶枝心头更是一紧,听这声儿就不对,这一夜,怕是不好熬了。


    但来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进了内室,就见男人长胳膊长腿地随意倚在榻上,手中提着一酒壶,身上裹了件黑色大氅,里头却只着绢白中衣,一改人前的清雅冷然,贵气中透着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慵懒不羁。


    尤其陶枝走近以后,男人漫不经心扫过来的一个眼神,更是叫人难以自持。


    好在陶枝和男人同床共枕了那久,尚能克制住内心的澎湃,端着醒酒汤,面不改色地到了榻边,轻声道世子感觉如何,头疼否,先把汤喝了,兴许就好些了。


    陆盛昀拿过陶枝手上的汤碗,却未饮下,而是搁到了一边,再把陶枝正要缩回去的手一扯,陶枝一个失衡,跌落到了男人怀里。


    头顶传来男人一声令人腿软的酥笑。


    “你见过我的父亲,怕不怕?”


    陶枝稍稍起身,让自己舒服点,一抬头,和男人对视上,试图镇定道:“国公爷不为难人,和我想的不一样。”


    陆盛昀又是一声轻笑,却未多言,话题转到陶枝身上:“说说你的父亲,你家里人,我想听。”


    她的那些事,在男人这里,其实不值一提。


    可不知为何,男人就是喜欢听她讲娘家的事,特别她小时候的那些。


    陶枝只能搜肠刮肚地想,回忆小时的点点滴滴,声柔似水,清清缓缓道:“我的两个哥哥年岁差得大,我尚年幼,他们已长成,有自己的圈子了,不爱带着我玩,可父亲总要他们带着我,还不能把我惹哭,我只要哭一下,父亲就会拿着藤条抽他们。记得那年夏,郊外的野塘里长了不少莲蓬出来,我闹着要去摘,二哥拗不过,便带着我去了,二哥下水摘莲蓬,我就在岸边瞧着,后来又来了不少人,有一对夫妻瞧见我便来逗弄,问我怎么一个人,要不要去他们家玩”


    讲到这,陶枝玩心大起,反问陆盛昀:“世子猜猜,我去没去?”


    “不猜。”陆盛昀一口否了。


    无趣的人,陶枝腹诽。


    男人又是惜字如金地两个字:“继续。”


    陶枝整了整思绪,却又缓了下,才接着道:“父亲一直教我,不管谁来哄我,看着有多面善,都不可信,我自然不可能同他们回家,那男人非要抱我,我跑开了,大喊哥哥。好在二哥听见了,往我这边游,那对夫妇看我家人在,追了一会就放弃了,那男人还被我用石子打到,不过也是他活该。”


    说到后面,小妇人露出少女般颇为自得的娇憨神态,陆盛昀只觉新鲜得很,目光牢牢锁住女子的眉眼,一颦一笑,不禁入了迷。


    讲着讲着,陶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男人盯着自己的灼灼目光,面色一赧,颇为不自在地稍稍扭身,侧对着男人,自己给自己找补:“乡野人家,没什么好讲的,世子将就着听吧。”


    陆盛昀却是把头一点,面上露出一丝向往的神色:“我倒觉得,有趣的很。”


    相较之下,他才是乏善可陈的人,自三岁启蒙,便为了名利而学,唯恐一个懈怠,一个不努力,就会被归入纨绔之流,成为贵圈那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即便他能文能武,科举高中又能如何,束缚在他身上的枷锁只会越来越多,站得越高,跌落下去,更痛。


    在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再期盼,可这光怪陆离的世道,他不能退,退了,不只是他,他的身边人也会被他拖累。


    他纵有华衣美服,却也只是外表光鲜,其实内心,早已千疮百孔。


    才提起了酒壶,却被女子截走:“世子不能再喝了。”


    陶枝把酒壶放到地上,又端起了醒酒汤,态度也很坚定。


    女子的柔只是外表,内里,刚强得很。


    陆盛昀倒也配合,就着女人递过来的汤勺,一口一口地,把这汤药喝了大半。


    见男人实在喝不下去,陶枝也不勉强,搁了碗,又拿出帕子擦掉男人嘴角那点药渍。


    才要收回帕子,陶枝就被男人一把抓住了纤细的手腕,他低头,亲了上去,轻轻地柔柔地,无比缱绻。


    “有你这样的女儿,你父亲定是开心的。”


    陶枝何尝不这么想,但现实总是残酷,陶爹并非她的生父,却待她视如己出,更是为了护她丧命。比起生父,陶爹才是陶枝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对陶爹,陶枝更多了一份深重的难以排解的愧疚。


    她的生父,拆散了她养父的家庭,夫妻被迫分离多年,可她的养父仍旧不计前嫌,将她养大成人。


    这份大仁大义,陶枝再也不能弥补了。


    “我这酒才醒,你怎么又醉了,这剩下的汤药,该你喝了。”陆盛昀难得戏谑,却仍逗不笑眼眶微润的女子。


    陶枝背过身默默拭着眼角那滴快要流下来的泪水。


    陆盛昀看着女子略显落寞的背影,也陷入了沉思。


    她不愿他看到,他也不想打扰。


    就这么静静悄悄地过了许久,陶枝缓了过来,才又回转了身,问世子好点了没,这夜深了,也该歇下了。


    说罢,陶枝就要起身,回她的后院。


    世家大族的规矩,后院的妻妾不可在前院过夜,以免男子耽于享乐,不思进取。


    陶枝巴不得,自然奉若圣旨,是以,即便男人拉住了她,她也能够义正词严道:“世子何故要陷我于不义,世子尚有不得已,我一个小小的妾,又能如何。”


    “你总有道理。”陆盛昀起了身,却未松手,带着陶枝一起,下了榻,又把她的大氅往她身上一裹,便携着她一道往外走。


    陶枝懵了一瞬便反应过来,忙道不可:“天色已晚,世子还是早点歇下,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最好不是她想的那样。


    可偏偏就是她想的那样。


    “休要多话。”他不为难她,她也别想推开他。


    她不能在这过夜,那他就去后院陪她便是了。


    第57章 上门


    只要主子们不刻意压着,大宅里就没秘密。


    陆盛昀跟着陶枝回后院的事儿,传遍整个陆府也不过一早上的工夫。


    听闻消息,陆蔷才顺下去的一团气又往胸口上堵起来了,软倒在床上起不来,烦得不行。


    苏泠坐在床边,给陆蔷揉腿,极有耐心:“表姐这又是何苦,有些事想开了也就没什么,强扭的瓜不甜,勉强凑到一起,那不是佳偶,而是冤家啊。”


    陆蔷有苦难言,一个劲地道你不懂啊。


    离开婆家时,她是放了话的,定要将瑶儿嫁进陆家,成为世子夫人,做不到的话,她这老脸往哪搁,那边的妯娌背地里还不知道如何笑话她。


    人活一张脸,陆蔷丢不起这个脸。


    苏泠如何猜不到自家这个表姐的心思,向来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苏泠仍旧耐心十足地劝解:“表姐这时候更不能由着性子了,世子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越是逼他,他只会越发抵触,倒不如慢下来,徐徐图之。”


    “瑶儿都十九了,再拖下去,真成老姑娘了。”陆蔷急切的地方就在这。


    说到这,苏泠亦没辙,忽而脑子一转,试探着道:“比世子身份更好的人家又不是没有,表姐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这京中的王孙公子,表姐不妨多看看。”


    “还能有谁,比彦辰身份更高的就只有皇子了,做不了储君的皇子,还不如彦辰。”而太子,也已娶了正妻,又如何轮到她的瑶儿。


    苏泠倒是有不同的见解:“太子妃也未必就这一个,表姐您想想大表姐,也不是皇上原配,可还不是如愿以偿了。”


    陆蔷怔住,仔细想了想,倒也是,她这个姐姐实在命好,进宫那年,病了许久的太子妃还未等到太子继位,人就没了,姐姐因着在众妃子里身份最高,顺理成章地成了皇后。


    自此,陆家水涨船高,愈发显耀。


    陆蔷怦地心动了,姐姐有这样的福气,她的女儿为何不能有。


    太子如今只有一个正妃一个侧妃,还剩一个侧妃的位子,瑶儿身为国公爷的外甥女,也不是不可能。


    但到底不是正妻,陆蔷心里始终有点疙瘩,不然其实她暗地里早有想法,却一直拖着,未付诸行动。


    陆盛昀是她最中意的女婿人选,可这侄儿太过不近人情,软硬不吃,为了个妾,还揭她老短,要真促成了这门亲事,就怕到了最后,如苏泠所言,成了怨偶,亲上加的不是亲,而是仇。


    苏泠见表姐摇摆不定,也不多说,只道:“婚姻毕竟是女子一辈子的大事,表姐还是再考虑考虑吧,切莫冲动。”


    然而这时候满脑子念头的陆蔷已经听不太进去了,她摆手示意表妹不要再说,她得好好想想,为了瑶儿为了她自己,今后的路该如何走,才最稳妥。


    苏泠也不欲再说,低了头,继续给陆蔷捏腿。


    整个陆家,迟早是陆盛昀继承,她一个无处可去的寡妇,寄人篱下,更要审时度势,不该得罪的人,那是丁点都不能碰。


    表哥待她虽好,但也仅是兄妹情,和她母亲临终时的嘱托,长公主其实并未将她当回事,更多的是同表哥置气。


    她夹在中间,本就不易,每走一步,更要慎重,再不能错了。


    至于表哥和长公主之间的关系该如何缓解,那也与她无关,她自始至终都是被动的。


    一夜荒唐,再醒来,身旁的人已经不在,陶枝也习惯了和男人这样的相处模式,大多数时候,不到天黑,是再看不到这人的。


    归京后的陆世子,人事往来更为复杂,且尚在述职状态,今后仕途走向如何,殿堂上的那位尚未发话,吏部的人也不敢安排。


    要知道,换个人,估计随便给个比县令大点的官职就打发了,可到了陆盛昀身上,就另当别论了。


    是以,陆盛昀归京后,隔个两三日就到吏部报到,还算配合地等候安排,但上至吏部尚书,下到小官小吏,无不客客气气地招待,但无人能给他一个准话。


    陆盛昀倒是不急,身边人替他急。


    景焕倚在城墙根下,巡城过后寻了个空闲,提了壶热酒,你一杯我一杯喝起来。


    数九寒天,就这酒最能驱寒,但执勤期间,也不能喝多。


    景焕几口酒下肚,身子热起来,道这酒不错,改明儿叫人多打几壶,转而再看身旁的男人,一身黑氅,冷峻的脸庞,冷白皮儿,不苟言笑,俊得过分,但也叫人难以亲近。


    “我说你就这么晾着,不找长公主或者国公爷,叫他们在朝中帮你运作运作,你年岁也不小了,再拖下去,三十了,后辈层出,哪还有出头的日子。若换个人,就这么个七品芝麻官,本没资格回京述职,随便打发个去处,换个地儿继续当个芝麻小官的命,你身份在这里,本可以出头,却不去钻营,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想继续在仕途上大展宏图,还是就此寂寂,承袭你的家业,当个闲散公爵算了。”


    景焕一直认为,他们这代人,陆盛昀是最有出息的那个,可显然,这位自己并不这么想。


    不等男人开口,景焕又道:“和悦似乎真的对你无意了,可七公主已经长成,她母族表哥同我有些交情,有意向我透露,七公主似乎有那个心思,就看你应不应了。你是个特例,娶了公主,对你仕途影响不大,更何况,你这年纪,也该娶了,就是不喜,男人总要传宗接代,为自己为家族留后。我知你心气高,总想找个自己中意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你找到了没,到如今,你身边就一个妾,这说得过去吗?你也不怕你那个妾成为众矢之的,和悦就不提了,这七公主貌似也不是善茬,气度还不如和悦,你若拒了她,她一气之下,拿你那个妾出气,你一个那男人也不可能时时看顾后院,你越在意你的妾,旁人只会越刁难。这京里头,苦主儿,多一个,少一个,又有谁在意。”


    一口气说完长篇,景焕也是渴了,仰头又饮下一大口酒。


    陆盛昀始终沉默,只在最后,瞥了男人一眼:“啰嗦。”


    景焕气结:“你还嫌我了,我掏心掏肺地为谁啊,信不信我这就去找吏部,把你调到我这当个守城的小官。”


    陆盛昀反而对男人脸色好了点:“你要真有这本事,也未尝不可。”


    一句话说得景焕胸口一梗,更是无语。


    就在这时,一群人遛马而来,领头的男子一身银狐大氅,头戴宝冠,清瘦却也精神奕奕,正是新上任,正值春风得意的太子魏琰。


    景焕立马站直了身子,把酒壶扔到身后,朝陆盛昀使了个眼色。


    陆盛昀恍若未闻,仍低着头,手捏着巴掌大的银杯,似在认真地想着心事。


    直到马蹄映入了眼底,魏琰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陆盛昀,更有人大唤陆世子,陆盛昀这才像是回过了神,抬起了头,与魏琰对视,懒懒唤了声殿下。


    魏琰下了马,将马鞭丢给身后的跟班,走近了将陆盛昀上下打量,笑道:“表哥这是何故,看着心情不佳,有何心事,倒不如与我说说看。”


    陆盛昀是同辈里的佼佼者,能文能武,风采卓绝,魏琰其人又自负,并不喜欢这个处处比自己强的表哥,但母妃说过,他想坐稳这个太子的位子,必须拉拢住长公主和显国公。魏琰纵使不愿,也只能照做。


    可他放下身段同陆盛昀交好,人家却未必愿意。


    景焕行过礼后,见陆盛昀仍旧不太热衷同太子叙旧,心中也微恼,不得不打起圆场:“殿下不知,彦辰近日往吏部跑了不知道多少回,述职也已经走得差不多,可接下来该如何,始终没个明确的消息,这不上不下的吊着,哪能心安。”


    “就为这事。”魏琰哈哈一声笑起,转而看向仍旧寡言的陆世子,“倒也不至于,表哥的前程还是有的,待回宫,我便向父皇求个情,定将表哥留在京中任职,再不去那些蛮夷之地受罪了。”


    这时,陆盛昀面上才露出些许情绪,对着魏琰道:“倒不至于为我的事叫太子挂念了。”


    一声太子唤得魏琰通体舒畅,随即摆手道:“小事儿,表哥且等着,不日必有好消息。”


    有了使命感的魏琰快速上了马,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


    景焕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远去,待到尘埃散尽,眼前又是一片清明,才转头对陆盛昀道:“我就说了,你只要低低头,稍微示个好,这贵人不就主动来了。”


    陆盛昀兴致不高,睥了男人一眼,便不再言语。


    回宫后的魏琰兴匆匆地去往太极殿,听闻母妃也在,带着九皇子,嘴角那点笑淡去。


    走至内殿门口,魏琰便听得里头幼儿的笑声,两岁不到,正是牙牙学语,天真无邪的时候,哪能不讨人喜欢。


    皇帝难得如此朗朗大笑,捉着幼儿一点点的胖手,低头用自己的胡茬去蹭,幼子受不住,哇哇的大叫父坏,皇帝也不在意,反倒笑得更开怀了。


    直到内侍报殿下到了,皇帝才敛了笑,将怀里的幼子交给身旁的愉贵妃,一脸正色道太子来了。


    魏琰给皇帝行过礼,又唤了母妃,对着母妃怀里的小弟弟笑了笑,这才坐到了皇帝另一侧的凳子上。


    愉贵妃看出大儿子似有事,便打趣道,今儿个吹的什么风,瞧把我们殿下吹得,脸都冻白了不少。


    爱妃的话,也让皇帝更为注意儿子的面部,是有些冻着的样子,便问你又出宫了。


    魏琰忙道:“年关将至,唯恐有人趁机作乱,儿子更觉该严守城门,加强巡访,一日巡个十次二十次都不为过。”


    闻言,皇帝眼里露出一丝欣慰之色,不禁道:“你倒是比你哥哥更有责任感。”


    魏琰抱拳,低眉道:“父皇教诲,儿不敢忘,时刻谨记,不可懈怠。”


    皇帝转头对愉贵妃笑道:“爱妃可给朕生了个好儿子。”


    愉贵妃忙摇头,回笑:“还是皇上教得好。”


    见父皇和母妃心情都不错,魏琰也不愿意等了,斟酌着语气道:“儿臣有一事,想请示父皇。”


    皇帝道:“说来听听。”


    同景焕巡了大半日的城后,陆盛昀便回了府。


    天还没黑,陶枝就见到了捧着一大束梅花的男人,陆盛昀也不多话,把梅花递给了陶枝,问好看否。


    陶枝下意识地回了句好看,男人便叫她找个好看的花瓶养着。


    猜不到男人这又上演的哪一出,陶枝也只能照做,她寻了个细口的白瓷瓶,搁在几上,将花束一支支地插了进来。


    陆盛昀坐在一边,看着美人插花,人却比花还娇,忽而唇边漾开了一抹笑。


    冷不丁听到男人颇为舒心的笑,陶枝不明所已,茫然地抬起了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似小鹿般清澈无辜,倒有些小孩般惹人疼的稚气。


    陆盛昀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陶枝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脸,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脏东西,不然男人为何笑成这般。


    陆盛昀走了过来,将女子的手握住,同她一起,将最后一枝花插入了瓶中,再把人拥入怀里,只一句:“别动,让我抱抱。”


    这一天天地,抱的还少了,陶枝虽不愿,但也由着男人,倚在他怀里,没了声音。


    隔日,陆盛昀又是一早就离了府,去向不明。


    用过早饭,外头太冷,陶枝便在屋子里走走,消消食,想着这一日如何打发,李萍在外头跟闻瑛的人接洽得如何了,她在京中的店铺何时才能开起来,到时候,要不要请世子给她的店取名,在牌匾上提字,这样也更体面。


    总归,要想在京中立足,少不了还得哄男人,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就这么走了一圈又一圈,陶枝尚在沉思,周婶急匆匆的进屋,道:“夫人,那位来了。”


    哪位?陶枝一时没反应过来。


    周婶:“和悦公主。”


    这时也不藏着掖着了。


    陶枝更是一愣,进京将近一个月了,她不是没想到过和悦,但以和悦公主之尊,跟她的身份有着天壤之别,二人之间再难有交集,她也只是想想,不做奢望。


    谁料公主竟然纡尊降贵,亲自来找她了。


    和悦不只自己来了,还把七公主带了来,更叫管事不可声张,此次前来,只为访友,莫传扬开去。


    因此,周婶异常慎重,小心翼翼地把两位贵主请到后院,尽量不惊动府里别的主子,尤其陆蔷。


    陶枝拿出屋里最好的茶招待贵客,和悦倒不觉得有什么,身旁的七公主饮了口茶,要笑不笑:“雪里毛尖,御贡之物,陆世子可真是大方,给自家妾的东西都是极好的。”


    长公主给他的,他给了妾,可不可笑。


    听出妹妹话里的阴阳怪气,和悦瞪了她一眼:“喝你的茶,废什么话,再说不中听的话,就自己回去。”


    和悦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她本就不想带着七公主,偏这妹妹最近缠她缠得紧,她才出门,这人就神神秘秘地出现了,也不知道盯了她多久。若是强行把人送回宫,保不齐这人背后阴她,在父皇跟前告她小状,和悦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忍了,再说了,要是被父皇得知她去国公府见世子的妾,还不知道如何想。


    但到了这里,作为妹妹,就该听姐姐的,和悦不允许这烦人的妹妹造次,耍公主脾气。


    七公主人前还算听和悦的话,一扭头,对陶枝笑笑:“你生得这么美,脾气也好好,不会生我的气吧,何况,我说得也没错,这茶,在宫里,能喝上的可没几人。”


    和悦眼角抽了抽,正欲开口,陶枝先出了声:“这茶倒不是世子给的,而是前些日子,住在长公主那里,长公主看我还算乖巧,赏赐下来的。”


    这话就得体多了,又顺耳,不是世子给的,七公主心气也顺了不少。


    和悦赞许地望着陶枝,瞧,她没看错人,这女子灵透得很,有前途。


    七公主比和悦还要直脾气,这桩过去了,谈正事:“我问你,世子平日都爱做些什么,有何喜好,你可不要瞒我忽悠我,快与我仔细道来。”


    就没见过这么直截了当的姑娘,不过这身份,也够。


    但叫陶枝如何答呢,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说,世子来了后院,便只喜欢做一件事,那事儿,你未嫁人,不懂。


    陶枝还没这个胆子,且她一次对着的是两个公主,有十个胆子都不够用。


    见陶枝颇为难,和悦斥道:“你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家,问这种私事,要不要脸了。”


    七公主无辜地眨眼:“我只是学姐姐而已,这些事,可都是姐姐当年做过的。”


    若非还要把这个妹妹全须全尾地送回宫,和悦可真想一巴掌呼死不懂事的丫头。


    她最烦身边人提起旧事,一遍又一遍地点她,以前的她有多愚蠢,为了个男人,连脸面都不要了。


    和悦沉了脸:“学我,那就学到底,没了男人,做个小寡妇可好?”


    做过小寡妇的陶枝一瞬间感觉有被冒犯到。


    其实,做寡妇也没什么不好,但前提是,得有自保的能力,公主肯定是不愁的。


    未嫁过人的七公主自然不会觉得做寡妇是多好的事,随即垮了脸:“姐姐别咒我,你自己过得不如意,就看不得我过得好。”


    和悦极力压着暴脾气,把七公主胳膊一扯:“走,回去,你要这样,以后都别来找我,信不信我让你连内宫的门都踏不出。”


    “走就走,姐姐这么对我,还不如一个外人,要是让父皇知道了,啊,你打我!”七公主捂着额头,一声叫起。


    和悦冷笑:“打的就是你这进了水的脑子,不打醒,就真傻了。”


    一旁被彻底忽视的陶枝看着这世间最尊贵的一对姐妹不顾形象地彼此挤兑,内心直叹太魔幻了。


    夜里,陆盛昀回来,周婶瞒谁也不敢瞒这位,将两位公主到府私访的事儿道出。


    把人挥退,屋内只剩二人,陆盛昀转头问陶枝怎么回事。


    陶枝颇为难,叫她如何说呢。


    两位公主好似来看她,可坐下来没一会儿,俩姐妹就起了内讧,最终姐姐气势更盛,愣是将妹妹拽走了。


    这二人,来了,又好似没来。


    陶枝只能挑能说的:“七公主问起世子喜好,我却不知该如何回。”


    也不是她能回的。


    陆盛昀挑眉:“这有什么好说的,不理她。”


    那就没得说了。


    第58章 周旋


    两位公主来过的事儿瞒不住,陶枝问过陆盛昀后,将两位公主到府后的一言一行还原于笔下,十分详细地写了好几页纸,悉数告知长公主。


    长公主收到信后,看了许久,才指着纸上的字,对身边的嬷嬷道:“这孩子,别的不说,一手字儿写得不错。”


    工整秀气,却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写意,令人看着极为赏心悦目。


    嬷嬷忙捧场道:“可不是,好歹也是秀才的女儿,也该有点学问的。”


    目不识丁的女子,长公主是万万不可能看上的。


    长公主一时兴起,亲自提笔回信,寥寥几句,却已给了陶枝天大的荣幸。


    若不是陆盛昀一旁提点,陶枝是不敢置信的,长公主居然亲自给她回信。


    “这字儿,可真潇洒。”陶枝由衷赞叹。


    陆盛昀将信阅过,便长指一叠,重新折好交给陶枝:“收好了,这可是传家宝。”


    男人不时的一句冷幽默,陶枝起初是惊愕的,日子久了,听多了,也就麻了,把信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的小匣子里,锁好。


    陆盛昀看着女子背对自己在那一通鼓捣,不由失笑,一把锁而已,又能防得住谁。


    但陆盛昀看破不说破,女子难得有这兴致,人也放松了不少,便由着她去吧。


    把匣子又放回箱笼最里面,陶枝这才回过身,同陆盛昀攀谈:“长公主说无需在意,妾就不必管了?”


    陶枝不能笃定,毕竟来的可是两位公主,其中一位还对陆盛昀有意。


    要是皇帝来个赐婚,得罪未来主母,那就有得烦了。


    她这店铺才有了着落,再怎么着,也得稳定下来再说。


    思及此,陶枝顿时来了精神,再次起身去张罗,又是好一通张罗,捧着笔墨纸砚,请陆盛昀赐字。


    这事儿,陶枝之前就提过了,要拿了陆盛昀的字,裱到牌匾上。


    字还是那几个,琼衣坊。


    只要男人愿意,一下子就写完了。


    但陆盛昀把眉头一皱,只把陶枝瞧着,却不言语。


    陶枝被男人深邃沉静的目光瞧得浑身不自在,却有自己的坚持,柔声催道:“请世子为妾赐字。”


    她在闻瑛那里许诺过,万事俱备,就等这几个字了。


    “这生意,你就非做不可?”他给她的聘礼,她分文未动,一箱箱地都在县衙后院里锁着,由赵科代为看管。


    她对他的信任,或许有,但不多。


    陶枝以为男人对自己做生意的事儿是支持的,但进了京后,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这些日子,陶枝也没闲着,花了些银钱,笼络了几个丫鬟,把京中大户人家的一些规矩了解个遍,可没听说哪家有着正经身份的妾不能有自己的私产,又不是卖身为奴,做做小生意,又怎么了。


    身为国公爷和长公主的独生子,陆盛昀私产有多少,陶枝连猜测都觉唐突,自己这点盘算,于男人而言,怕是从指缝里漏出的一点细碎,完全就不值一提。


    陶枝也从未想到如此豪横的公府世子会惦记自己那点微薄的家产。


    更想不明白,男人为何有此一问。


    于是,陶枝试探着道:“世子若有别的想法,也可一说。”


    陆盛昀眉梢挑起:“我能有何想法,你倒是说说看。”


    他没别的想法,纯粹就是看不惯此女心心念念地只有做生意,把更重要的人或事都撇到了一边不闻不问。


    至于何为更重要的事,在陆盛昀心里,女子最在意的,只能是自己。


    但这些话说出来,又显得掉价,陆盛昀也有自己的男儿自尊,他只觉得此女看似灵秀,于男女之情上却比自己还要迟钝。


    他待她如何,不必旁人多说,她也该感受得到。


    感受不到,他又何必在说。


    头一回,何曾在意过女子的陆世子在女子身上吃了一记闷亏,心高气傲的世子却又不能对别人诉说,只能将这苦恼闷在心中,例行一事地到了吏部,一身生人勿近的沉冷,独自在衙间坐了一会便要离开。


    这一回,吏部尚书郭浒自朝堂上回来,再未躲着陆盛昀,而是把人叫住,笑着唤贤侄,先别走,这日头还早,坐下来,一道喝喝茶。


    陆盛昀婉拒:“不了,家中还有事。”


    郭浒诶了一声,道不急,再把陆盛昀留住,往房间里拉,上好的茶水背上,笑吟吟道:“方才在外头不方便说,这会儿就咱们叔侄二人,彦辰大可以说说,你对今后的仕途有何展望。”


    陆盛昀亦是谦逊了不少:“倒是不敢展望,得个一官半职,不必听着父亲长吁短叹,便足矣。”


    郭浒一声哈哈笑起,将得到上头示意,拟下的文书递给陆盛昀:“我这里,倒有两个位子尚有空缺,都是擢升,但职责大不相同,一个在京中,一个却需外放,就看贤侄作何选择了。”


    觑着陆盛昀脸色,郭浒捻着短须,接着道:“这外放,其实离得不远,一个来回也就三四日的路程,何况京畿重镇,做得好,也是肥差。”


    话落,郭浒语调又是一转:“当然,贤侄在外多年,长公主和陆国公甚是想念,若能留在京中,共享天伦之乐,倒也不错。”


    左说右说,话都让你说了,他还能说什么。


    到底不是八年前那个年轻气盛的陆盛昀了,此时的陆世子面上不显,从容谢过郭浒好意,却又略迟疑,道还需同父母商议,再做决定。


    郭浒亦道不急,才归京没多久,得了空闲,多陪陪父母便是。


    若非皇帝口谕,郭浒也做不了这个主,至于这两个官位,郭浒亦是请示了皇帝,得到许可后才安排上的。


    最终,还是看陆盛昀自己的意思,五品的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不想受祖辈荫庇混沌度日,也该受了这封才是。


    在告知陆盛昀之前,郭浒已经同长公主和陆霆透过气,二人倒未干涉,只看儿子作何选择。


    陆盛昀先去了长公主府看望母亲,母子俩聊聊家常,长公主再问儿子:“你这把年岁,再不娶,你的那些发小将要养孙子了,你却才开始养儿子,就问你丑不丑。”


    长公主倒不是真的嫌弃儿子大龄未婚,但话里仍有打趣的意思。


    陆盛昀却也不在意,心知母亲在调侃他,倒也坦荡道:“家里有一妇人就足够,多了,未必是福。”


    长公主轻哼:“一个妾而已,又如何做主。”


    男人在外谋事,本就不易,后院没个正经女主子,如何能安。


    陆盛昀有自己的主见:“母亲给陶氏机会,她未必不行。”


    长公主再问:“秀才的女儿,再能干,又能如何。”


    三六九等,士农工商,三教九流,这些可不是说说而已,门当户对,历经各朝代,依旧是婚嫁的准则,轻易不可跨越。


    陶氏貌美,看着叫人赏心悦目,性子也不错,还算温顺乖觉,但这并不是成为陆家主母的必备条件,更何况,长公主唯一的儿媳。


    陆盛昀深知母亲脾性,倔起来,比父亲更甚,不由再次提到陶枝的救命之恩:“若非陶氏心善,这会儿,母亲看到的就不是儿,而是一座孤坟了。”


    长公主当然感念,但一码归一码:“你纳她为妾,办得风风光光的,又送了不少彩礼,够她几辈子不愁,于这一点,你也算报恩了。”


    “可那些彩礼,陶氏并未收用,并言明待儿大婚,这些彩礼便返还给儿。”这也是陆盛昀最不能接受的地方。


    长公主闻言倒是微微诧异:“她倒是难得,不贪财,且有如此胸襟。”


    返还彩礼,不就是自请下堂了,一个妾,想放,也容易。


    陆盛昀却听不得这话,胸口一阵发闷:“所以,请母亲体谅,若儿想娶妻了,自会同母亲讲。”


    不愿意,就别强迫他。


    长公主倒是无所谓,说到底,儿子继承的是陆家香火,跟她其实无关。


    但有些事儿,还得说清楚。


    “我上回入宫,珍妃有意示好,她只有小七一个女儿,到了婚嫁的年纪,自然想给女儿最好的姻缘,我只能含混过去,道子女姻缘,得他们自己乐意才成,至于后头珍妃会不会到你舅父那吹吹枕头风,我就不得而知了。”


    长公主不表态,对陆盛昀而言,就是最大的帮助。


    陆盛昀谢过母亲,回了国公府,又用同样的话搪塞父亲。


    陆霆除了哼气,拿这个不听话的儿子也没别的办法:“待你愿意,怕是我两腿都踏入了棺材都等不到。”


    儿子有个私生子,也算有了香火,但名声实在不好听,京中勋贵顾及情面,未曾当众提及,但私底下少不了议论纷纷,只要不传到陆霆耳中,他也只能当做没这回事了。


    但私生子还不如庶子,庶子承袭家业的例子尚属少数,更不论私生子了。


    最终,偏于传统的陆霆更希望儿子能有个正正经经的嫡子。


    陆盛昀倒也会打马虎眼,漫不经心道:“想要嫡子不也容易,儿子把陶氏扶正就是了。”


    儿子说得云淡风轻,当父亲的听得恼火:“胡闹,京中多的是女子供你挑选,你非要娶个没了父母的乡下女。”


    “没了父母,就没有那些打秋风的穷亲戚了,父亲更该宽心才是。”


    这话简直往陆霆心头上戳,想到自己那孤苦无依的表妹,对儿子更是不待见了:“你和你母亲一个样,府里又不缺多养一个人的银钱,为何你们不能宽容些,我这姨母待我不薄,我收留她的女儿,也是还情,无可厚非。”


    陆盛昀顺着话道:“父亲无愧于心,又何必在意我们的想法。”


    陆霆一记冷哼:“你该问问你的母亲,她为何在意。”


    这么多年了,夫妻之间,形同陌路,岂不叫人心凉。


    父母之间的感情问题,陆盛昀从不掺和,他也管不了,只能四两拨千斤:“我不是母亲,父亲要问,便去问母亲,独自烦恼,也无用。”


    问得到,他也不必如此苦闷了。


    陆霆摆摆手,不提也罢,遂又转到正事:“你给我的那些书信,我已呈上,今日早朝过后,皇上单独召见于我,叫我再来找你确认,这易理箪当真有归顺之意,而非缓兵之计?”


    陆盛昀也敛容:“不敢说十分,却也有七八分。”


    陆霆面露沉思之色,稍顷,才缓缓道:“依皇上的意思,易理箪还得亲自来京一趟,当众面圣以表诚意,就这几封书信,难以让皇上信服,朝官们更是疑虑甚多。”


    少顿,陆霆来了精神,又道:“易理箪有个独女,也是他的继任者,你见过此女,觉得如何。”


    听出父亲的话外之音,陆盛昀也不迟疑,分外坚定道:“不如何。”


    斩断老父亲不切实际的歪念子苗头,不留一丝幻想——


    作者有话说:回来了,抱歉抱歉,任骂,绝不回嘴


    第59章 将心


    北方的雪比南方更为绵实,洋洋洒洒地好几日没停,天与地之间,在这一刻好似没了界限,入眼可见,全是雾蒙蒙的一片白,到了夜间,举目望去,到处都是堆积起来的厚厚积雪,照得院子亮堂堂。


    管事婆子领着几个丫鬟在外头扫雪,明鸢按陶枝的吩咐煮了姜茶给她们送去,叫她们先到稍间歇歇,喝了茶暖过身子再干活。


    下人们喜滋滋地谢过。


    看了一会,拉下了窗,陶枝将厚实的毛领再往上扯扯,把脖颈捂严实了,暖意渐渐回升,折身往里屋走,却又半道顿住,见明鸢端着热茶进来,不由问起陆钰那边。


    府里的人都当陆钰是陆盛昀的私生子,因着世子现下唯一的孩子,不会怠慢,但也未见得有多优待。


    一想到这,陶枝便难免担忧。


    到了国公府,陆霆认下这个孙子后,世家的严苛规矩便体现出来了,陆钰这岁数,没得任何余地,必须得外院单独开房居住,轻易不得再来后院,除非世子带着,又或主母看望。


    身为妾,又非陆钰生母,陶枝是没资格去前院看孩子的,陆钰想见她,也得陆盛昀许可才成。


    陆盛昀近日更忙了,不到天黑不归,天黑了,再去看孩子,更不合适了。


    陶枝毕竟不是孩子生母,这嫌还得避避。


    陶枝自觉已帮不了孩子太多,但也决计不会拖累。


    挂念孩子了,陶枝也只能托明鸢去前院看看,除了课业繁重,孩子抱怨一二,再就是想陶枝了,别的还算安好。


    陶枝去前院不便,后院其他女眷也一样,若有特例,也唯独陆蔷,陆霆对这个小妹有愧,倒也没那么拒着。


    于是,陶枝从明鸢嘴里又听到了不少事。


    明鸢也只敢关着门同陶枝絮絮叨叨:“国公爷统共就这两个嫡亲妹妹,宫里那位尊贵的大姑奶奶,瞧着风光,可失子之痛,你身为女子也该体会得到,缓了这么多年还未缓过来。至于在府里住着的这位小姑奶奶,也算不上如意,与夫家离了心,孩子又不在身边,只能眼巴巴瞅着别人的。除了世子,国公爷也就四少爷一个儿子,而四少爷的生母早丧,年纪小小没了娘,国公爷对庶子又不上心,小姑奶奶来了后,对四少爷倒是关怀备至,到国公爷那里给他争取到了独立的院子,还请了名家大儒为他授课,这四少爷也算争气,十来岁就已过了县试,不过和世子爷还是不能比的。世子可是十六岁就中了甲榜,进士及第,皇上亲赐的探花郎呢。”


    这是不管谈论谁也要把自己主子夸上一夸。


    为了让明鸢多多看顾陆钰,陶枝也只能应和:“世子的才学,非一般人能比。”


    巧也不巧,非一般人能比的陆世子跨门而入,听到这话,唇角不知不觉地扬起。


    明鸢瞧见俊美无俦的主子,不禁呀了一声,人也局促起来。


    陶枝把自己给孩子做的棉袜塞给明鸢,叫她赶紧送过去。


    明鸢感激地冲陶枝笑了笑。


    陆盛昀未作声,解下大氅搁到一边架子上,便走到桌边坐下,自己倒了杯热茶小口慢饮。


    红泥小火炉上温着热水,陶枝倒了半盆,端过去搁桌上,又把干净帕子备妥,请世子洗漱。


    见她这副柔顺异常的姿态,陆盛昀不必细思,便知这女子有求于他了。


    这女子在意的无非两样,她那赚不了几个钱的铺子,和不是她生的孩子。


    不由得,陆盛昀更气闷了。


    待他外放,去到别处,留她一人独守空闺,她就能意识到他有多重要了。


    洗漱过后,陆盛昀半靠在暖炕上,越想越不是滋味,他若外放,她不跟着,难不成还想赖在家里独自享乐。


    一整宿,身边人辗转反复,似未曾睡下,陶枝也被扰得难以入眠,想着还得指望男人带她去见孩子,便压着困倦带来的烦意,软下了语调问世子为何还未入睡,有何烦恼。


    他的烦恼,唯有她。


    烛火的微光透过床幔,淡得仅能看到彼此面容的轮廓,鼻间萦绕的幽香如此沁人心脾,陆盛昀却兴致不佳,长臂一伸,揽过陶枝乌发如云的脑袋摁到自己怀里,看似大力,实则极其轻柔的揉搓。


    陶枝这一头绸缎般丝滑浓密的长发,闻着的香味也舒爽清香,便是长公主见了也颇为眼热,问及如何保养的。


    寻常人家的女子还能如何保养,远不及这些贵族小姐们精细,用的也只是乡下常见的木槿叶,混着清水,多洗几遍把香味留住,自己闻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陆盛昀就似寻到了宝贝,到了二人交颈相缠的独处时分,乐此不疲地将她的发一遍遍地缠在手指上把玩,玩心大发的样子,像个孩童,是男人不为人知的一面,只有陶枝看得到。


    也因此,陶枝始终对陆盛昀生不起太多的恶感。


    他并不是多么无情的人,只是不够深情而已,从不浪费自己的感情在过多的人或事上。


    “父亲同我说了娶妻的事,我没同意。”


    陆盛昀以寻常语气说着,陶枝反应淡淡,嗯了声,不做评价。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真有这么一天,她自愿离去,不会成为他的拖累,也绝不会插足到他和他的妻之间。


    陶枝的反应却不能令陆盛昀满意,她最大的优点是随遇而安,然而到此刻,在陆盛昀看来,也是她最大的缺点。


    他甚至有点读不懂她,她分明是爱财的,不然不会心心念念她那小小的铺子,到了京中,也不忘做生意。


    她爱财,但爱得理智,求到他的时候不多,她可知,只要她一句话,想开多少间铺子,他都可以为她做到。


    可等了这久,她对他最大的请求,却只是求他几个字用来裱到她店铺的牌匾上。


    她是知道索取的,但不多,这也是陆盛昀恼此女的地方,她要得不多,他就给不了太多,他给的少,就没资格向她索取更多。


    唯有陆盛昀自己知道,他对此女的占有欲已经到了何种地步,即便此刻,她想离开,他也很难做到大度地放她走。


    这一次,多了一女一儿在身边,有了顾虑和羁绊,陆盛昀再难做到似七年前那样洒脱地说走就走。


    这一夜,温馨却又奇怪,男人抱她很紧,但也只是亲亲抱抱,再未做过更为过火的动作。就这么抱了一宿,待到次日,外头鸡鸣过了许久,身边的床铺已失了温度,陶枝悠然转醒,下意识地转头,男人已不在身边,而一旁的枕头下压着一本书,露了一半书名出来,叫陶枝甚是好奇。


    京畿游记。


    男人居然喜欢看这种。


    陶枝拿过书,随意翻开几页,京城附近的城镇有何风光特色,她也想了解看看,就当长知识,今后若有人问起,她也不至于一问三不知,真就是个乡下来的姑娘。


    人多必然嘴杂,尤其是这繁华京师,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她以寡妇之身,又乃小户女,入了国公府,必然招人眼,更不说陆盛昀本就是个招人惦记的出挑人物。


    其中一处名为洺州的地方引起了陶枝的注意。


    这地儿不算大,下辖仅有三个县,其中帛县是出了名的纺织重地,县内多数人家都靠织布染布为生,京中约莫一半的布匹都由这里供给,然而这里的人布做得好,柔滑细腻,色泽明丽,做成衣的水平却差强人意。


    陶枝做得出漂亮的成衣,却为物廉价美的布料货源发愁。


    浦县距离京城太远,将那边的布料运过来,运送成本太高,赚的钱最后都得补到运费里,实在负担不起。


    可要到洺泉,就得出京,她如今出个府都要同男人报备,想出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有了心事,陶枝人也显得格外沉寂,积雪融化后的午间,她裹着白裘大衣,独自坐在廊下,直到那边拐角传来窸窸窣窣地谈话声。


    “听说了没?世子又要外放了,好在这回不远,快马加鞭,一日的路程就能到了。”


    “我的天爷啊,差点被你吓死了,这再一走,又去到犄角旮旯里,再来个几年,大好时光可真就没了。”


    “可不是,世子只要服个软,身份摆在这里,何愁前途。”


    “害,这些就不提了,世子脾气已经收敛了不少,搁以前,那是连先太子的面子都不给呢,训起太子跟训孙子似的。”


    “往事你也别提了,反正洺州也算个好地方,有山有水有远近驰名的布乡,还有温泉行宫,听闻那泉水从山上来,暖烘烘的,这个时候去泡泡,特别滋养身体。”


    这还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怪不得男人突然读起了游记,看来又要换地方继续他的仕途之路了。


    不过,男人未曾对自己提及,是否意味着,他并不想带着自己赴任。


    想到这一层,陶枝心绪难定,步履轻慢地往回走,才到了屋门口,便被一个迎面而来的小身影抱住,稚子的声音青嫩悦耳。


    一声母亲唤得陶枝心都要酥了。


    陶枝稍稍弯腰,回抱住孩子,捧着孩子的脸,将他仔细打量。


    好像瘦了点,没之前那么婴儿肥,人也更加精神了。


    陶枝再把孩子的小胳膊捏了捏,这肉也紧实了不少,看来武课也没耽搁。


    近日,陶枝也看了不少书,把孩子搂过来,同他一起长长学问。


    母子俩你问我答,你一言我一语,倒也欢快。


    周婶将孩子带来后院,便去忙了,回头再看母子,眸中带着欣慰的笑意。


    还得有个孩子,这日子,才不难熬。


    国公爷的那些妾里面,有孩子的就那几个,长公主赏给国公爷的妾,也算本分的人,可惜不得宠,国公爷一年到头也进不了她们屋几回,也不知是不满长公主插手他的内院,还是何故。


    这两个妾心里苦,又没人可说,前几日找到自己,想寻个求子的方,抓住那点微薄的宠幸,赶紧怀上子嗣,对此,周婶爱莫能助。


    子嗣这事儿,说到底,还得男人愿意给,譬如屋里这位,哪怕自己没得生育,世子也会想法子把仅有的孩子过继到她名下。


    孩子的生母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四少爷的生母不也没了,国公爷随口就把孩子给了梅姨娘抚养,大姑奶奶回娘家后,对四少爷也颇照拂,府里更是隐隐传出,世子若回不来了,这公府还不定谁继承呢。


    不管这儿子谁生的,能拢到自己名下,才是最要紧的。


    如今世子仕途仍难料,这府里的人未必一条心,后院安宁,也省了不少事。


    陆钰在陶枝这里用过晚饭便被前院的小厮给接回去了,孩子到底又长了一岁,不再像以前那样依依不舍,而是有了些男子汉的样子,十分自豪道:“母亲,待我有出息了,定为你挣个诰命。”


    来了京城后,眼界开了,这口气也大了。


    陶枝对孩子的教育向来以鼓励为主,只要不走偏了,听起来多么不切实际的宏图伟业,她都支持。


    实现不了,也没事,回到家,总有人在等着晚归的孩子。


    此刻,陶枝好似忽然间开窍,感受到了长公主对陆盛昀深沉的母爱,儿行千里,母忧心,但也克制,不会成为孩子的绊脚石,只愿孩子在外受了挫,归家后能够得到片刻心灵的慰藉。


    夜里,待陆盛昀归来,陶枝已将他落在床上的游记齐齐整整地搁到了桌上。


    陆盛昀拿到书,翻了翻,又放回去,再看向一旁低着头描花样的女子,她目力的确不错,可到底不是白日,这灯再亮也亮不到哪去,年纪轻轻地可别把眼睛折腾坏了。


    寻了个凳子,陆盛昀也坐下,将腰带卸了,上头挂着的一串玉佩饰物碰到桌面发出的声响不小,陶枝闻声才抬了眸,望着男人的眼里满是千愁万绪。


    “世子若有空,多回去看看殿下吧。”


    地位再高的女人,有了孩子后,只甘愿为孩子驱使。


    闻言,陆盛昀瞧着女子的眼神更为专注,料她话里有几许真意,毕竟他的母亲恪守礼教,看重尊卑,她做得再好,也未必能讨得尊贵的长公主太多欢心。


    陶枝倒也坦荡:“妾只是想到钰儿往后若如世子这般,有出息,但也不太省心,为母者总是会担忧的。”


    这到底是夸他,还是贬他。


    陆盛昀挑高了眉梢:“那你说说,我该如何,才算尽到孝道了,不让母亲担忧,难不成就守在家中整日陪伴,哪也不去了。”


    那倒不至于,她还想去洺州看看布呢。


    陶枝留有余地道:“闲暇时分,多去看看殿下,不也可。譬如世子放工后,去到殿下那里,陪她吃吃饭喝喝茶。”


    说到这些,陶枝又不觉腹诽,她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己都还糊里糊涂的,说别人倒是在行。


    陆盛昀好似听了进去,隔日就让下人给陶枝带话,他去长公主府用了晚饭再回。


    儿子要么不来,来了,也是突然造访,倒叫长公主意外。


    “你若是为仕途,倒也不急,正月将至,调令下来了,也得开春才施行,你还有的时间再考虑。”


    话语一顿,长公主又道:“若为别的,不提也罢。”


    陆盛昀倒也不急着辩解,提到了开春,便接过话头道:“西南夷族,也将在开春遣使来朝,到时还请母亲多多看顾,能将这事儿促成最好。”


    长公主轻笑:“你对蛮夷倒是有信心,你就确信他们不会乱?”


    陆盛昀不疾不徐,思忖稍顷,缓声道:“再乱也好过当下,他们在西南,已是土皇帝的存在,要乱,随时能乱。可一旦归顺,朝廷以俸禄养之,哪天乱了,便是谋逆大罪,我朝出兵,剿灭叛党,也师出有名。”


    不愧是探花郎,这心思深得。


    长公主自然也不遑多让:“倒不如来个里应外合,来个瓮中捉鳖。”


    易理箪若是亲自前来,就此将他拿下,以铲除后患,倒也不无不可,就是名声上不太好听。


    陆盛昀却是否定:“不可,蛮夷六部,大小头目众多,唯有易理箪能够压制,易理箪若死了,六部必乱,到时肆意割据,为祸边疆,殃及我境内百姓,只会更难收场。”


    他在西南多年,自然比朝中的人看得更明白,若想西南边陲稳固,长治久安,还得需要易理箪这样的人镇守才成。


    长公主笑意更甚:“那你要我作何,听闻那易理箪的独女美貌异常,不如母亲做个好事,为你说个异域媳妇回来。”


    又来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陆盛昀仍旧气定神闲:“巧了,父亲也有此意。”


    长公主瞬间变脸:“一个外族女,有什么好的,便是你后院的妾,也比她强。”——


    作者有话说:女鹅表示那也未必


    第60章 为难


    勤政殿内,皇帝将易理箪的几封书信给太子,问他意见。


    易理箪若诚心归顺,自然好事一桩,可倘若这人藏了别的心思,并非真心归顺,那么后患必也无穷。


    且这人胃口不小,一上来就索要藩王的名头,要知道,在皇帝看来,给这人一个封疆大吏做做,已是足够抬举了。


    魏琰倒是比皇帝看得开,将信看过以后,没什么顾虑道:“这西南边陲本就是难啃的骨头,前朝派兵打了那么多年都没打下,还折损了不少兵将,最后也没讨得多少好处,倒不如许他们一点甜头,只要不在边陲作乱,由得他们自己玩去。”


    一个藩王而已,又动摇不了自己的皇位,给了易理箪,他在那边乖乖的,不要闹事,不要给他找麻烦,那就万事好说。


    皇帝把儿子看了又看,轻笑:“你倒是会省事。”


    魏琰立马两手交叠,诚恳道:“父皇,目前国库尚且不丰,北方胡人更爱滋事,西边也不稳,能不费一兵一卒,何乐而不为,毕竟仗打起来,耗时耗材,于我们也未必有益。”


    这话听起来还像那么回事。


    不过当皇帝的,还是比儿子更谨慎,仍保守道:“容朕再考量考量,待那边派了人来,再议。”


    稍顷,皇帝又道:“朕跟你说的,将陆彦辰纳入东宫,予以少詹事之职,从旁辅佐你,你意下如何?”


    提及此时,魏琰目光一闪:“陆表哥向来同兄长交好,于我不太亲近,虽这官职不低,他却未必愿意。”


    “天家一句话的事,哪里由他愿不愿意。”见儿子有自己的主意,皇帝也不欲强加干涉,只道他自己再想想,他这东宫,选哪些人才能更稳。


    国事聊完,再谈家事,皇帝语重心长对太子道:“皇后那边,你需得多走动,尽尽孝,毕竟她是你的嫡母,生恩养恩,你需得有个平衡,不可太偏向一方,这也是你身为储君的一项责任,尤其在文武百官在天下百姓眼里,你不能有私。”


    人心本就是偏的,皇帝自己都做不到真正的公平,但在人前,他给了皇后足够的体面和恩遇,任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好来。


    “你兄长出了意外,你才有了这个位子,在世人面前,你更该恭谦,朕已在皇陵给你兄长立了衣冠冢,谥号已定,你当披麻戴孝,为你皇兄守一个月的陵,才显得你们兄友弟恭,对你的名声也更有利。”


    魏琰低着头,做足了恭谦的样子,出了大殿,原本想去看看母妃,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地改了口。


    一旁的宫人也是诧异,有疑惑,又不敢问。


    直到魏琰一声吼起:“没根的玩意儿,耳朵也聋了,还不备辇,孤要去看看母后。”


    皇后和愉妃,早年关系尚可,但先后入了后宫,成为皇帝的女人后,这关系就很难好起来了,都是自诩有涵养的女人,面子上尚未撕破,给彼此留了体面,目前处于各不打扰,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所以,听闻魏琰来给她请安,皇后惊疑的同时,思及自己那福薄的儿子,更有一种抵触情绪,正要以身体抱恙为由推却了,身边嬷嬷却劝道:“太子平日同皇后算不上亲厚,今日却特意前来,想必是得了圣意,若真是如此,娘娘您这可推不得,哪怕做做样子,见个面,聊上两句再把人请走也不迟。”


    “那就宣吧。”皇后终是松了口,神情里显出疲惫之色。


    太子给皇后请安的事儿很快传遍宫内外,到了长公主这里,她正试穿陶枝给她做的凤头履,不大不小倒也合脚,底子也软和,里头垫了厚鞋垫,走起来倒也松快。


    长公主走了一圈,身旁几名婢女觑着主子神色,心知主子这时心情还不错,遂争先恐后地夸这陶氏手巧,做出来的东西样子好看又实用。


    “你们这嘴儿,也好看又实用。”长公主的话里带着戏谑,却也未见不悦。


    长公主心情好了,也是性情中人,一眼望向屋外:“这雪融了,路上也干净了,也是该请些人到府里来热闹热闹了。”


    众人一听,便知长公主又要弄个消寒会了,但自己只管享乐,懒得张罗,每年办这一次会,都会请到相好的世家胄妇或者皇室女眷代为主持,去年这时候,长公主尚未提及,愉贵妃便主动请缨,到了长公主府,为长公主撑台面。


    不过今年,四皇子被立为储君,愉贵妃又有稚子要养,怕也没那么多空闲出宫了。


    就是不知,这回长公主会请哪位贵妇为自己张罗宴席呢。


    尚在琢磨中,长缨就被长公主使唤道:“你去一趟国公府,传我的话,叫那陶氏来我府上,替我备宴。”


    听到这话,长缨陡然一惊,要知道,设宴款待客人,那是当家主母才有资格做的事。


    这陶氏不过一个妾,实在当不起。


    见长缨身子未动,长公主声一沉:“怎么?我话说得复杂?你听不明白?”


    长缨赶紧低了头,恭顺应是。


    长公主的意思不能违背,午后,长缨便趁着空闲来了一趟国公府。


    门房识得长缨,知她在长公主那里有些地位,赶紧把人迎进府里,笑着问:“今日吹的怕不是东风吧,竟把姑姑吹了来。”


    “少贫嘴,陶氏在何处,给我带个路。”


    周婶听闻长缨过来了,人也迅速赶到,领着长缨去找陶氏,顺便探探口风。


    长缨对周婶也是有几分敬意的,毕竟周婶服侍长公主的时日比自己更久,也不隐瞒,悉数告知。


    周婶听后不见喜色,反而颇为担忧:“这宴,贵客云集,不是一般人能办的啊。”


    长公主可是给陶氏出了个难题,但也未必是为难人,这活儿,办好了,那么陶氏在京中贵圈的名声就会大涨,府里的人谁也不敢小瞧她,可若办砸了,那就很难再抬起头了,约莫这辈子也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妾了。


    摸不清长公主是要抬举此女,又或别的意思,长缨也不逗留,把主子的话带走,吃了口茶便匆匆离开,顺道把陶枝刚给长公主做好的围脖暖手套都带走了。


    陶枝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还问周婶怎么回事,明鸢快人快语:“就是富贵险中求,长公主有意抬举你,你也有那个本事被殿下抬举。”


    “承蒙殿下厚爱,可我俗女一个,没那本事。”什么消寒会,陶枝闻所未闻,如何办。


    想想就头疼。


    周婶几句话打破陶枝心头那点希冀:“殿下发了话,那就无转圜的余地,你如今去找殿下,说自己办不了,那么你的前程,无疑都将断送。长公主是世子母亲,又是这京中数一数二的贵女,你拂了她的意,今后很难在京中立足,即便有世子回护,你的存在导致他们母子离心,今后所有人都将看低你。”


    这话说得极有水平,陶枝被唬得一愣一愣:“那么这战书,我非得接下了。”


    “你糊涂啊,这可不是战书,是锦书,是殿下的一片心啊。”为了鼓舞陶枝的士气,周婶只能往好的方面说。


    陶枝半信半疑,只觉这妾也不好做,关了门要把男人侍奉舒服了,出了屋,还得张罗宴席迎宾客。


    明鸢面上露出艳羡:“您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长公主府里的宴,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来的,那些官夫人,没到四品诰命,连门都进不去。”


    好歹也在公主府住了几日,又陪长公主吃了几顿饭,陶枝也算锻炼了心性,倒也没觉得跟长公主同席是一件多么天大的事儿,尽管她上桌也没吃几口饭。


    陶枝也是个脑子转得快的,一手握住周婶,一手捉着明鸢,眼神殷殷盼望:“这一回,我是死是活,全仰仗二位了。”


    “这话说得,可严重了,倒不至于。”周婶摆摆手。


    陶枝极为认真地点头:“至于,全靠二位了。”


    府里的一举一动,总有人传到陆盛昀耳中,入了夜,男人除了外衣,梳洗过后,散了一头乌亮的长发,坐到了桌边,继续拿着游记在看。


    看了一会,不见女子前来好奇地询问里头内容,尤其洺州,陆盛昀便把书合上,丢到一边,一转身,便见女子倚在床边,怔怔失神,红唇微启,迷蒙又可人。


    陆盛昀起身,走到了床边,坐了下去,伸手将搭在女子身上的毛毯往上一拉,陶枝这才缓过神,目光依旧迷蒙,怔怔望着男人。


    他实在遭不住她这模样。


    “不过是一场宴席,何至于此。”


    话里的不在意,却让陶枝微恼:“世子见惯了大场面,自然不觉得。”


    “倒也不是。”他赴的宴算少了,若无必要,一律推了。


    陶枝直起了身:“世子身为殿下独子,我看这宴由世子办也合适,顺道也能尽一份孝心。”


    很好,跟了他这久,也算长了点本事,知道借力了。


    不过,陆盛昀更为直白道:“帮了你,我有何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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