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研究还在紧张进行,朱迪收了毕业生罗素当徒弟,他疯疯癫癫的,对不老药研究展现出了狂热兴趣。
“这是什么?”他看着屏幕上的人体数据好奇问道。
“是零号病人, 她患有凝血病,是一种罕见绝症。”
因为米娜的身体状况很不好,随时有流血死亡的风险,朱迪着重招募了一些跟她身体指标极其相似的样本,研究新型试剂给她续命。
罗素对其中一个女孩十分偏爱, 他说她长得很像自己的好朋友伊莎贝尔, 而且同样十分聪明。
两人成为好友后,女孩问他:“你的朋友去哪里了?”
“她还没来得及在英灵墙留名, 就因为政治迫害逃走了。”
“这样吗?我可能也要走了。”
女孩在经历了几轮试药之后,拿了钱准备离开第一区,罗素临走前给她了一份自己的诗歌集作为信物,许诺将来她遇到困难可以来找他。
朱迪好奇问了句:“她要去哪里?”
“去第七区,她是第七区的。”
现在第一区政策极度排外,阶级壁垒分明,很多来自其他大区的民众都受到了驱逐歧视,整个贵族群体骨子里自上而下透着对下层的厌恶与蔑视。
与此同时一部分学者不堪忍受极权氛围压迫,纷纷逃亡到第二区,艾瑟尔大公在那里修建了一片新兴实验室,不限制出身与政治倾向, 各大区的人才们纷纷涌入。
大公为了宣传亲民思想,经常登上杂志封面,他抱着自己的羊,羊已经很老了,老态龙钟。
在他到来前, 第二区有名义上的世袭国王,艾瑟尔过去后直接把国王给废了,把王储们通通关到玫瑰塔里,自己掌权,收留了一位名为卡尔的养子。
罗曼尼庄园内,德尔玛尔对最近的新闻很不爽,艾瑟尔都到第二区了,可天天发狗疯,抱着那只破羊总是抢她的封面和热搜。
她怀孕了,心情总是很不好,脾气异常暴躁,伊冯很自觉地待在角落里默默隐身,因为她说看见他就来气。
米娜去探德尔玛尔,德尔玛尔拉着她的手烦恼吐槽,说她身体不舒服,觉得自己变胖了,肚子里像揣了个球一样,最重要的是很多奢侈品牌没有孕妇线,她打算自己开发一个。
“我想要个小女孩,最好像我一样,不要像她的父亲。”她横了伊冯一眼,伊冯低着头装作翻看内阁文件。
“名字想好了吗?”
“费德丽卡。”
米娜说那是个很华丽的名字。
“当然了。”德尔玛尔很满意为女儿取的名字,她对米娜提议:“娃娃亲,来不来?”
“不行的。”米娜还想着伊莎贝尔,她一直没有给她回信,万一将来她也有女孩呢。
“你不是还有一个吗,第一个给我们家。”德尔玛尔十分坚持,对于马萨德的继承权尤其看重。
不久后她的女儿费德丽卡出生了,随了斯文顿的姓氏,这孩子一出生继承了无数座城堡与酒庄,富可敌国。
德尔玛尔隆重地为孩子举办洗礼仪式,她邀请米娜做女儿教母,赫兰做教父。
米娜出现在罗曼尼庄园,她穿着华服,头戴冠冕,面容冷淡。
到了合照环节,摄影师建议教父教母跟婴儿一起拍合照。
摄影师指挥:“来,笑一笑。”
米娜抱着宝宝,赫兰站在她身侧,两人嘴角扯动,露出了点微笑。
摄影师给出建议,用手势比划着:“您能亲她一下吗?”
赫兰冷冰冰亲了米娜面颊,摄影师尴尬地笑笑:“我说的是亲小婴儿一下。”
两人僵持地对视一眼,彼此把目光移开。
赫兰低下头亲了小宝宝的脑袋,摄影师满头大汗,呵呵笑着说拍摄十分顺利。
洗礼仪式结束后,赫兰给米娜围上外套,她没什么反应,正如这几年来一样神情恹恹,郁郁寡欢。
汽车平缓地返程,她坐在窗边,像一株蕨类植物,安静地望着窗外。
“我想见马萨德。”米娜很思念自己的大儿子,可赫兰却以让马萨德接受继承人教育的名义,将他带离了她的身边。
“他最近不能见你。”
“为什么不能?”
“学习不能半途而废,而且他已经好几岁了,哪有这么大的男孩一天到晚哭着找妈妈的。”赫兰认为待在她身边只会让马萨德变得软弱。
米娜不再说话了。
“但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共进晚餐了,马上就是马萨德的生日,会有家庭聚餐。”
“我能见到他?”
“可以。”
赫兰想摸一摸她的头发,结果她别过头,他只摸到了冰冷的冠冕。
回去后,赫兰爬到米娜床上,对她说德尔玛尔的女儿长得很可爱。
“德尔玛尔向我提议让费德丽卡跟马萨德定下联姻。”
“嗯。”
“你不怕我们的马萨德受欺负,如果费德丽卡跟她母亲一个脾气?”
米娜的确想了会,赫兰目光慢慢往下,注视着她曾经隆起又平坦的小腹:“我们再要个孩子?”
“你想都别想。”
她拍开他的手,赫兰抬着下巴,明明都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她总是这样,他想他有必要教导她一下床上的礼数。
他把她压在身下,让她承受他黏糊糊的欲望与赞美,米娜咬住嘴唇不住啜泣着,为了避免她咬破出血,他已经熟练地塞入了他的手指。
“畜生。”
他摸着她:“没错,没错。”
米娜的家人来看过她,女儿被养得珠圆玉润,娇艳欲滴,一看就是生活优渥。
米娜垂着眉,肩上披着锦缎,赫兰拉着她的手,陪同家人一起共进午餐,期间她一直沉默不说话。
“我们的邻居乔什也结婚了,他现在不仅卖花,也卖水果,生意很不错。”
“小镇上新修了一条新公路,之前跑车运货的车队又多了一条,现在村民们去城里工作的很多了。”
听到大哥说起小镇的近况,米娜侧目。
餐后何塞被几头羊追着跑出来,他躲到舅舅身边。
“羊还在你这里?”大哥惊讶道。
米娜想说已经不是原来那只了,但是话没有出口。
她只是点点头:“嗯。”
而且马上又要生小羊了。
大哥把米娜拉到一旁:“他有好好对你吗?”
她像一朵了无生气的玫瑰,始终不说话。
“你们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赫兰把米娜的家人都邀请来,特意通知他们与要与她结婚的消息。
他们的婚礼在帝国大教堂隆重举行,日光从头顶的彩色花窗玻璃倾泻而下,光瀑流动,沐浴在纯白婚纱上,有种震撼神圣的感觉。
在教皇与圣子的念诵赐福下,米娜向男人走去,她缓慢麻木地走向他坚不可摧的统治。
这是核战后帝国最瞩目的婚礼,大都会的黄金雨下了整整一个月,民众们纷纷走上街头,日夜欢呼庆祝,为统治者和第一夫人献上祝福。
第82章
每年给哥哥过生日的时候,是家里少有的欢乐气氛,父亲母亲都会跟大家团聚一起,何塞坐在小椅子上,握着小叉子用餐,他看到母亲拿出了为哥哥亲手烤制的小蛋糕,哄着哥哥吹蜡烛,在明亮温暖的烛光下,她露出了久不曾见的笑容,可是眼中只有哥哥,没有父亲,也没有他自己。
他懵懂地问父亲自己的生日,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庆祝过?
他的提问遭到了赫兰的严厉训斥:“你母亲生你时很辛苦,过什么生日。”
礼官赶紧拉着何塞走开。
何塞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突然生气,他想也许是因为他们都没有吃过母亲亲手烤制的小蛋糕的缘故,也许是因为父亲也看到了母亲的眼睛,看到那里如此碧绿明亮,却对他们父子二人空无一物。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并不如新闻媒体铺天盖地赞扬的那般亲密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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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举行婚礼后,赫兰对马萨德的管制稍微松了些,他可以经常来陪伴米娜,米娜带着大儿子在草地上写生,马萨德展露出了独特的艺术敏感,他手握画笔,喜欢大自然,鸟儿昆虫小动物都在他的画笔下栩栩如生。
德尔玛尔会抱着女儿过来玩耍,她给费德丽卡小名取名堡堡,费德丽卡跟在何塞后面,身旁还跟着法林伍德家的洛尔迦,何塞并不喜欢这群小孩子,几个贵族小孩总是粘着他,但他冷若冰霜。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哥哥马萨德尤其热爱小朋友,马萨德温和宽厚,他教他们画画,对淘气的弟弟妹妹们尤其包容,小家伙们都很喜欢和他一起玩。
孩子们在花园里欢乐奔跑,大人们见洛尔迦总是无时无刻跟着费德丽卡,纷纷对他打趣道:“洛尔迦啊,堡堡是要嫁给大公子的。”
而且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孩子将来是要做教宗的,他的生命会一辈子献给神明与信仰,终生无法娶妻生子。
洛尔迦还是不罢休地跟着费德丽卡,这个小男孩异常执着。
众人欢笑,花楸树的花瓣飘下来,他们用手去接,纷纷夸赞花是如此漂亮。
赫兰把这棵几百年的古树移植到私邸,米娜每天都能看到它,她有时候还是会爬到上面,静静望着远处的山峦与大海。
树下的大贵族们品尝着华丽美味的下午茶,他们指着马萨德说他就是作为费德丽卡丈夫出生的时候,马萨德温顺地眨眼睛,不说话。
何塞阴郁孤僻地站在一旁,发现母亲全程的目光都在哥哥身上,他不明白为什么是那样。
他发现自己变得很不喜欢哥哥,哥哥总是无时无刻不在抢走母亲的疼爱与关注。
兄弟俩一起玩,何塞会故意抢走哥哥的玩具,马萨德性格温和,弟弟抢他的玩具他只是慈爱地看着,什么东西都让给他,直到弟弟背着佣人把他推倒了,马萨德哭起来,米娜听到声音慌忙跑过来,她检查马萨德的身体,他的膝盖上磕破了一个小口子,她把手按上去,发现无法止住他的血。
当晚马萨德生病进入实验室,米娜守在病房里彻夜不眠,赫兰领着何塞沉默地等在病房外。
终于一天一夜之后病房门打开了,何塞过来想抱妈妈,但遭到了米娜的冷漠对待。
“毒夫。”他跟他的父亲一样冷血。
何塞不明白妈妈的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她很生气,很讨厌他。
赫兰默默把何塞带走,从那之后米娜很少让马萨德跟何塞在一起玩,看到他们在一起时她会呵斥何塞,让他离开。
马萨德渐渐变得体弱多病,米娜对这个孩子倾注了全部的关爱,他像个瓷娃娃,稍微有些磕碰就血流不止,实验室一直用最高水平的药物维持他的病情,但在他六岁的时候,隐性病还是彻底爆发了,他患上了母亲同样的凝血病,甚至比母亲更严重,终日要靠实验室的新型试剂供给续命。
为了医治大儿子,赫兰为他在私邸建造了一间巨大的隔离病房,里面像宫殿一样华丽,因为常年开满玫瑰被佣人们称为夏庭,每当日月降临,星辰泣血,马萨德便弹奏起竖琴,他在这里接受了完整的继承人教育,教育制度严格准确,与他虚弱的身体常有冲突。
何塞会在竖琴声响起时来探望哥哥,琴声是他们的暗号,他会抓着哥哥从窗户里递出的绳子,咬牙从长满爬山虎的城堡石墙上爬上来,马萨德把绳子重新藏在床底下,然后铺开书本把当日老师教育的内容都讲给弟弟听,何塞听得很认真,他看到了哥哥房间里的王冠和权杖,那是父亲命礼官带来的,为继承人演示权力运作的来源。
“哥哥,这都是你的吗?”
“父亲说未来是的。”
何塞伸手摸了摸冰凉的王冠,又碰了碰镶满宝石的权杖,手指停留了很久。
马萨德见弟弟对王冠权杖很喜欢的样子,他说都给弟弟。
“真的吗,哥哥?”
马萨德摸摸弟弟的头:“反正我的身体也不好,我会跟父亲说,将来继承人的位置是你的。”
每个周末礼官会对继承人进行一次考核,夏庭大门缓缓打开了,马萨德见了赫兰尊敬地喊父亲。
赫兰看着画板上的画:“这是画的我?”
“是的。”他温顺道。
“这个呢?”
“是妈妈,这个是弟弟,这个是我。”马萨德总把自己的名字放在最后说。
他向父亲请求,能不能把继承人的位置给弟弟。
“为什么你会这样说?”赫兰看着大儿子,这个孩子身上有一种无私仁爱的特质,这样的东西是不适合生存在圣宾叶家的。
“弟弟想要。”
“他想要你就给他?”
“因为他是弟弟。”
赫兰摸摸大儿子的头,他一向很懂事:“你母亲很想念你,去看看她吧。”
马萨德点头,他在很长时间里一直没发现自己是作为某种人质存在的,他一生都很敬爱自己的父亲,虽然对于每次面见母亲需要获得允许很疑惑,但他以为那是父亲太过关心他的身体导致。
母亲见到他很高兴,她给他烤了香喷喷的小点心,然后父亲也在晚餐时候到了,马萨德听到了两人在露台上交谈,那更像是一种沉默的对峙。
“马萨德瘦了。”
“他已经长大了,肯定没有小时候胖。”
“他不想做继承人,不要再折磨他了。”
父亲的声音永远很平稳:“贵族制度,只有长子才有继承权。”
“不,让你的何塞去继承吧,我的马萨德身体不好,只要能安稳地度过余生就好了。”
马萨德懵懂地探着脑袋,看到橄榄树蓝灰色的叶片在两人身后不停摇动,父亲沉默了很久。
不久后银宫发布声明,何塞·圣宾叶正式接受继承人教育。
外界传言是长子马萨德勋爵因病放弃了继承权,因此继承次序顺移到次子身上-
何塞开始接受继承人教育。
这个孩子渐渐在疏冷与古怪中长大,变成了冰冷尖刻的性子,文质彬彬,几乎没有情绪。
跟父亲母亲对他的疏离不同,孔苏埃洛夫人倒是经常来探望孙子,她看起来很喜欢这个孩子。
她对比了下何塞与赫兰的脸,确认道:“这个孩子是你的?”
“是我的。”
“我以为Mina不会接受你。”夫人点点头,讥诮微笑。
赫兰沉默着不作声。
夫人临走前会心一击:“自古以来如果妈妈不喜欢她的小儿子,那大概是因为她不喜欢他父亲的缘故。”
在何塞十四岁时,银宫对外宣布他正式获得了继承权,但是他依然觉得存在变数,自古以来次子继位总是会受到各方阻挠质疑,当年他叔叔跟父亲夺权时就失败了。
他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的哥哥身上,哥哥像只温顺的狐猴,眨着长长的睫毛,看上去就不像能活很久的样子。
而且关于哥哥的身世,他从祖母的言谈间感知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何塞清晰记得哥哥小时候被他不小心推了一下,因为膝盖破了差点夭折,他在玫瑰园里摘了一堆花,父亲在私邸种满了这种月季,猩红艳丽,丰饶美丽,何塞把玫瑰花送给哥哥,马萨德很开心收到礼物,亲手捧过来,上面的一根小刺扎到了手。
他流血了,周围侍从兵荒马乱地喊医生,惊恐的气息在夏庭内蔓延。
何塞眉眼冷淡地看着这个美丽的废物,马萨德担心吓到他,还在不停安慰弟弟:“没事的,只是一个小口子。”
一个小口子就能让他致命,当晚马萨德就被送进了急救室。
赫兰收到消息勃然大怒。
何塞已经是少年了,已然很懂得伪装,当着母亲的面他跪在地上,表达了对哥哥的愧疚,说他不是故意的。
母亲心碎地守在手术室外,神情憔悴没有责怪他,只有父亲给他冷冰冰留下一句:“是不是故意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何塞在手术室外跪了两天两夜,他其实很不理解父亲,作为男人,一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为什么留下他,为什么关心他,为什么非要把他立为自己的继承人?
作为至高无上的统治者,父亲是冷血的,当然不会有慈悲这种情绪,而且他跟母亲的关系那样不好,为什么还要容忍一个野种?
他无法得到解释。
在哥哥终于抢救回来后,父亲在银宫召见了他。
“你知道这个位置迟早是你的,不该对你哥哥下手。”
对手足下手,实在太心狠手辣,而且手段这么拙劣。
“他是你亲哥哥。”
“是的。”何塞对父亲说他很抱歉,“但是您不也把叔叔发配到了第二区么?”
而且是借用解救母亲的舆论名义。
赫兰看着自己的儿子,父子两人对视,容颜相仿的两张脸倒映在彼此的眼球中。
“你叔叔是应得的。”
“当然,因为他败了。”只有胜利者才能制定一切。
“不,是因为他抢走了不属于他的。”
何塞认为父亲说的这种东西是权力。
接着父亲为他亲自演示了权力的运行与操作,淡淡对他说如果再对马萨德下手,会直接剥夺他的继承权。
“另外,你的母亲最近不想见你,不要去打扰她了。”
何塞僵硬地起身,点头说是,退下后他并没有真正离开,而是一直暗中守在银宫外。
他看到父亲孤身一人来到大教堂,跟踪了他一路,把身体藏在巨大高耸的神柱后静悄悄观察。
父亲缓缓步入神殿,手里握着一枚石榴花怀表,面对神像低眉,眉眼中染上疲惫:“神啊,我请求她原谅我,可是她始终不见我,认为我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说的她是谁?父亲在外养了情妇么?
何塞眉头紧锁,不想关于继承权再出变故。
他继续暗中观察,无法理解父亲的所作所为,他一直是不信鬼神的,教权对他只是统治工具,但这位没有温度的帝王跪下来,不断对神祈祷:“请让她爱我,务必让她爱我。”
何塞想他一定很爱那个女人。
他继续跟踪父亲,认为他接下来一定会与情妇私会,可他没有,银宫专车回到了私邸,他在殿外整理了领口袖口,飞快上了楼。
何塞默默跟了上去,在图书室外听到了窸窣响动声,父亲猛烈的喘气声,还有母亲溢出的一点声音。
何塞站在门外攥紧拳头,如果父亲要因为哥哥的事迁怒母亲,他是一定会去全力阻止的。
从小到大他一直以为父母不睦,他们总是沉默寡言,横眉冷对,这些年关系已经到了恶劣的地步。
他鼓足勇气推开门的一角,却惊讶地看到浓浓月光下父亲把母亲抵在书桌上亲吻,他虔诚捧着她的头,抚摸着她的头发,她乌黑柔滑的长发仿佛融进他的生命里。
怀表滚落到他们脚下,他们的身体缠在一起,疯狂交颈,那双颤动的蓝色双眼中布满致命迷恋。
何塞惊恐地重新关上门,感到十分震惊。
当晚,他偷偷埋伏在母亲的卧室外,听到父母的争执淹没在枕头下,卧室里一夜水声未停。
第83章
何塞一直认为父亲那样的男人是没有软肋的。
可现在他找到了, 他的软肋是母亲。
清晨时他看到母亲在花园里刨土,她的脖子上系着丝巾,知道那下面会有很多吻痕。
“我今天要入学了, 您的母校大都会学院。”
母亲的手停顿了一下。
“嗯。”
何塞期待地等待母亲能说些什么鼓励自己,或者拥抱下自己,可是她没有,冷漠得像是不认识他这个儿子。
他想要是母亲能喜欢父亲就好了,那样说不定也会像喜欢哥哥一样喜欢自己。
但是, 那似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
何塞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英灵墙的存在,作为圣宾叶的继承人,他的目标是在两年之内把名字留在上面,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的每场测试中他都要位列第一名,不能有半分偏差。
他同时辅修了两门专业, 物理和哲学,恰好有一名叫做罗素的教授同时教授这两门专业,罗素教授讲课眉飞色舞,思路跳脱,同学们都苦不堪言。
第一轮测试成绩下来,何塞意外发现自己的排名是第二名,第一名是一个叫做罗莎蒙德的女生。
他认为教授的判决有失公允,去他的办公室商议,结果推门看到了罗莎蒙德也在找教授,她从包里拿出一本诗集,年代很久远的样子,教授捧着那本诗集热泪盈眶。
何塞调查过罗莎蒙德的背景,她来自第七区,那是个十分贫瘠落后的地方,贵族同学们都对她抱有歧视,走在路上时会丢她东西,每次她都捡起来重新丢回去,后来大家都不敢欺负她了,她脾气爆,动辄就打架说脏话,品行十分恶劣。
何塞投入了巨大的精力准备第二次测试,结果罗莎蒙德的名字依然在他前面,再后来每一场都是。
罗莎蒙德这个名字渐渐成为了何塞的噩梦,在毕业前的最后一年,她成功留在英灵墙上,随后在罗素教授的邀请下进入了实验室参与研究工作,某天她主动找到他,说想跟他做朋友。
何塞同意了,这样更方便无声无息处理掉她,英灵墙上的名字就会只有自己。
他们平时一起出行,在同学们看起来关系十分密切。
“这些数据都是你们家族的吗?”罗莎蒙德调取着实验室的人体样本数据,对何塞问道。
“是的。”
“罗素教授的命令是一切研究都以零号病人为准,我倒是有个猜想,需要你为我争取更高等级的实验权限。”
“什么猜想?”何塞对她的想法从来都很好奇,她的思路一直很古怪。
“这你没必要知道,反正说了你个笨蛋又听不懂。”罗莎蒙德轻蔑道。
她总是这样随意地鄙视他,何塞认为自己快要无法容忍。
“我不会帮你的,这是不合规矩的行为。”
“我们不是朋友吗,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朋友?”罗莎蒙德跟他吵起来,他捂上耳朵,结果被她气愤之下用量杯砸中脑袋。
“哦,我不是故意的。”罗莎蒙德事后跟他道歉,承诺下次不会这样诋毁他了。
何塞接受了她的歉意,虽然知道她下次还是会这样做。
“所以,你的想法是什么?”他试图探知。
“不老药。”
“不老药?”那是当年父亲为了给母亲治病创立的实验项目。
“是的,我想到了一种方法,可以让某种物质渗透进入不老药,说不定能成功呢,不过过程也许很艰难。”她黝黑的眼睛紧盯着他的身体,仿佛是在盯着某些标本,让他异常不舒服。
“所有的上位者都想要永生不是吗?所以你当然可以帮助我,不过要为我保密,在开始实验前我不想有泄露的风险。”
何塞追问:“你想加入的物质是什么?”
“等你在英灵墙上留下名之后再问吧,现在我说了你理解不了的,不过那可能要等很久之后了,希望你能加加油跟在我后面。”
何塞暗暗咬着牙,他现在日思夜想都想让这个女人消失,并在考虑各种方案的可行性,但在此之前,为了不打草惊蛇,他还是以名义上的朋友身份为她争取到了一份权限,可以查看圣宾叶家族更详细的身体数据。
但他准备去监测她的实验进展时,父亲召见了他。
赫兰收到了他的成绩单,责备儿子会输给一个第七区的贫民。
“她比你的名字先刻上英灵墙,很耻辱不是么?”
银宫监视的近卫队将最近拍到的照片汇报给了统治者,赫兰翻阅着照片,儿子跟那名女生走的很近,两人似乎在恋爱。
“你应该以学业为重,不应该荒废学习,再这样下去,我不确定你是否能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
父亲的威胁令何塞胆寒,他思虑后觉得可以让父亲去关注些别的事分心,将他这边的意外暂时忽略。
何塞查看了最新的内阁文件,这些年里,七大区的混乱战争陆续终结,帝国集权达到顶峰。
压制带来了反抗,第一区刺杀密集,叛乱不断,一些自由派反战人士成立了刺杀君主行动,针对帝国政府的打压进行疯狂反扑,结果招来了更为凶残的报复。
在第七区,当年一些东迁学者的村庄受到了波及袭击,很多人在流亡躲避。
何塞知道母亲有一位好友就在那里,尽管已经失联很多年,但是母亲始终记挂着那位密友。
在母亲日常去刨土种花时,他很不小心地提及了此事,母亲常年被困在私邸里,她看到的新闻讯息都是过滤之后的,对这些毫不知情。
如何塞预料的一样,她收到消息时万分惊愕。
当天父母就爆发了争执,何塞听到晚上时父亲一直在哀求母亲,请求她的谅解。
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很满意,至少父亲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无心处理他了。
但是,父亲的回应出乎了他的预料。
某天统治者打开了投影,将儿子召过来。
“谈恋爱了?”
“没有。”
“你很在意那个女孩?”
何塞当然在意她,日日夜夜想把罗莎蒙德消灭。
“她是个坏女孩。”他如实道。
“你也不是好男孩。”
何塞不置声,已经隐隐感觉到了某种即将到来的不安。
“这次惹你母亲难过,又是你不小心的是么?”
“父亲,我并没有想到”
赫兰挥手打断了他:“我不想看到你母亲难过,你让女孩子难过,这是不对的。”
赫兰没想到这个小混蛋的心思竟然用在米娜身上了。
他要警告儿子,毁掉他的爱。
屏幕的节目已经开始上演了,似乎是一档全新的竞技娱乐节目,何塞起初不理解父亲的用意,他谨慎地看着画面闪过,直到在选手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罗莎蒙德。
直播画面里主持人热情洋溢地对观众介绍:“欢迎来到第一届祭品游戏,本次参赛选手有十四名,分别来自七大区,最终将有一位选手存活到最后,成为获胜冠军。”
“这是我为你创办的礼物,希望你能喜欢。”赫兰对儿子淡淡道,并要求他全程看完。
何塞身体在轻剧烈颤抖,他很清楚,这是父亲对七大区反叛势力的震慑,也是对他的震慑。
“哦对了,你知道么,这个女孩怀了你的孩子,做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真为你感到羞耻。”
“什么?”何塞在巨大的震惊中一时缓不过神。
他终于意识到被罗莎蒙德利用了,她的蓄意接近都是假的,她得到了实验室权限,窃取了他的身体数据,然后制造出了他的孩子。
何塞仓惶对父亲下跪,他已经猜测到了罗莎蒙德制造出这个孩子是为了进行不老药实验,但是她说过的加入新型物质是什么呢?具体要怎么实施?
她还不能死。
他为罗莎蒙德求情,至少,处死她的方式不应该是这么残忍。
赫兰摇摇头。
“孩子,你不该打你母亲的主意,伤害她,就像当年伤害你哥哥一样。”
他当面处死了这个来自第七区的女孩,认为这是一种警示。
何塞无助地跪在地上,他知道这个世界每天都在死人,但他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他的宿敌,就这样轻飘飘,痛苦而残忍地死在他面前。
在赛场厮杀的最后,罗莎蒙德倒在地上,对着镜头竖起中指。
何塞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好像亲眼看着生命在眼前流逝,是这样一种虚弱空洞的无力感。
他阻止不了生命的死去。
也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权力。
权力是可以夺走生命的东西,也是可以保护生命的东西。
在十七岁这年,在父亲的强迫教导下,何塞跪地看着鲜血淋漓的屏幕,人性中的唯一一点怜悯就此终结。
第84章
有一件事是赫兰并没有对儿子透露的, 在罗莎蒙德被送上祭品游戏之前,他已经见过她了。
她发现了毫,这是种新元素,具有比核能更毁灭性的伤害,毫武器一旦被投入战场,将寸草不生,大陆的平衡也会被彻底打破。
“为什么叫毫?”
她对他说这个命名来自于她的老师罗素,以及一位老师的好友。
赫兰点点头, 他大概知道那是谁了, 他对罗莎蒙德提出了赦免条件:“如果你愿意把那粒毫交出来,会免去一死。”根据军方调查, 作为毫的发现者,她私藏了一粒, 并准备带到其他大区。
这是叛国罪,她必死无疑。
但他愿意给她一次机会。
罗莎蒙德只是用挑衅的眼神看着统治者:“你觉得你的制度坚不可摧是吗?”
“独裁者一定会被毁灭。”
年轻的少女对他笃定说道,作为证明,她愿意参加第一届祭品游戏。
赫兰对她摇头:“这是没有必要的牺牲。”
她很年轻,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生命很宝贵,很脆弱,如果可以活着,她没必要去死。
他让她把那粒毫交出来, 承诺会留下她的性命。
“我不,如果毫武器只掌握在你这种疯子手里, 那你迟早会把世界彻底毁灭。”
“难道别的疯子拥有它会更好一些么?”
“至少两个疯子有比一个有要好。”
赫兰试图教育这个女孩,说服她结束战争是一件艰难且不易的事,如果她把这种武器带到其他大区,那样各方势力对峙,战争永远不会休止,大地将重新千疮百孔。
“拥兵自重只会造成分裂。”他们这一代人往上都饱受战争的伤害。
可她冷笑:“你只会搞你的独裁。”
“看着吧,未来会有和我一样的人出现,直到把你的制度彻底终结。”
她说的话和当年的伊莎贝尔如出一辙。
自信,无畏,坚定。
他们结束了谈话,赫兰明白必须要处死她。
他认为这是个勇敢的女孩,将她在祭品游戏赛场上生下的孩子留了下来,这是小儿子的私生子,但为了避免家族丑闻,认在了米娜名下。
大都会进入阴雨季,米娜的身体变得很不好,尤其嗜睡多梦,为了贴身照顾她,赫兰临时停掉了内阁会议,安排何塞作为继承人正式进入银宫,同时在实验室投入了巨大心力。
实验室负责人朱迪秘密发明了一种新的人体改造技术,可以强化人体体质,延长生物寿命,但是技术还很不成熟,需要有人做实验验证。
“怎么验证?”
“比如体现在一些身体指标上,经过身体改造的人不容易死,或者说更耐死。”
但是朱迪认为人体实验太过残忍,她拒绝招募志愿者那样做。
赫兰同意了她的请求,但同时命令实验室加快研究进度。
他每天都在探望米娜,但米娜在清醒时却始终不愿见到他,长子马萨德已经搬去了罗曼尼庄园,与费德丽卡一同准备婚礼,费德丽卡要求他天天陪着,寸步不离,这对准新人每天都在挑选各种婚纱礼服,相当忙碌。
赫兰于是指派小儿子去探望米娜,命令把她的情况及时汇报给他。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半年,在半年后的一个黄昏,何塞如常找上了他。
“你母亲吃饭还好么?”
“嗯,还好。”
何塞手中拿着一瓶红酒,说这是母亲给他的。
“给我的?”
“嗯。”
“倒吧。”
父子俩静默,平静地望着对方。
何塞把鲜红色酒汁慢慢倒入细颈高脚杯中。
赫兰拿起了酒杯,姿势优雅高贵,咽入了第一口,他看着这个跟他如出一辙的儿子,他的母亲不爱她,他在沉默冰冷的时间中长大,就跟曾经的自己一样。
“我杀死了你的爱,是吗?”他猜测也许罗莎蒙德死后,儿子一直很恨他。
“我们都没有那种东西,父亲。这是您教会我的。”
赫兰点头:“现在银宫都是你的人了。”
“是的。”
“可喜可贺。”赫兰继续从容喝下了毒酒,看着杯中猩红色的酒水,“何塞啊,我的母亲不爱我,你的母亲也不爱你,我们都没有爱,多可怜。”
何塞附和道:“也许,母亲更愿意看到您死去。”
赫兰瞪了儿子一眼,这话真放肆。
但是,也许她真的想他死很久了。
在他葬礼上都不会哭那种。
他烦躁地叹口气。
没办法,这是他儿子,是他跟她的孩子,他还是下不去手。
“我死后,不要为难你母亲。”这个儿子已经彻底完蛋失控了。
“嗯。”何塞礼貌地对父亲点点头。
赫兰掏出口袋里的那枚怀表,指针还在转动着,他一点点抚摸着它,像是求得了十几年来解脱的平静。
Mina啊,Mina
已经十几年了,可是她还是会在深夜里,在被他亲吻后,对着月光思念那个男人。
他从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十几年来,他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毁灭。
也知道她一直恨着他。
“马萨德。”每一次她呼唤大儿子的名字,都像在他心口压过一道刺。
赫兰沉默了很久,对儿子坦然说出了内心感受:“她不喜欢我,我活着并不快乐。”
他想,为什么他们总是执着于追求不爱他们的呢?
是因为注定不能拥有吗?
在临死前,他支撑身体想见一面米娜,但是想了想,这个时间她也许在休息,而且她也不会愿意见到他,于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不忘对着儿子埋怨:“你母亲要是能爱你就好了。”这样说不定也会附带着喜欢他一点。
他觉得这个儿子很没用。
何塞认为父亲的指责不可理喻:“明明错是在您的,如果母亲能爱您一点,也不至于这么讨厌我。”
赫兰不想理他。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感受到血液正在冲顶,这是一种很剧烈的毒药,大概一分钟后生命体征就会消失。
毒素轻盈飞快地发作,他的眼前开始模糊,按住眼眶,手指不禁轻轻发抖,她最喜欢他的眼睛了,因为他长得像那个男人。
如果当初他没有伤到眼睛,看到她的脸,提前找到她,会是什么样呢?
她不会再遇到艾瑟尔,不会再生下马萨德,也不会再思念那个男人,他们的一生都只会有彼此。
对于她来说,他不再只是一个影子。
赫兰停在酒杯的倒影中回看着,也许这就是他的一生了,合并、统一、征服,新的制度在他手中成型,但也在渐渐失控。
他想起十几年前老师的话,拥有人性的统治者是痛苦的,原来老师很早就提示过他了,这是一条注定荒凉悲剧的道路。
“掌握权力,伤到自己。”
如果这就是人类的未来
毁灭吗?
还是新生?
他的眼前渐渐闪过那个沾有露水的清晨,怀表还在不停转动,仿佛回到了他们相遇的那一天。
-
统治者的葬礼华美隆重。
他一生无血无泪,至高冷漠,统一七大区,结束了核战后的战争分裂局面,为帝国建立了一套完善严苛的权力体系。
但是权力在他的儿子手里疯狂失控了。
何塞在腥风血雨中登基,地狱的种子从此复辟到了人间。
赫兰的死讯传到第二区,艾瑟尔来祭拜哥哥,大公长发及腰,看起来文明又绅士。
他此番前来是有目的的。
何塞与叔叔洽谈,面前的男人美貌冷漠,因为长年被权力滋养变得成熟了很多,这些年他在第二区收留了一位养子,名叫卡尔,势力已然成型,而且第二区的实验室科研实力已经领先于第一区。
艾瑟尔为了米娜的身体考虑,建议双方合作,将第一区实验室与第二区合并,最好都迁移到第二区。
他话语很诚恳:“年轻的时候我很不懂事,对你母亲做了很不好的事。”
“您客气了,您现在也不懂事。”
父亲尸骨未寒,他已经惦记他母亲了。
这是打的什么心思呢?
当年的恩怨何塞还是清楚一二的,虽然父亲和叔叔后来并没有直接爆发战争,但是背地里小的局部冲突一直没停,隔着一道遥远的海峡都不能将他们的仇恨分离,据说叔叔还资助了自由派的君主刺杀活动,他对于亲哥哥的性命始终念念不忘。
“现在我只想对你母亲赎罪。”
“我不会让您见她的,而且她也不想见您。”
“哦,她还没有原谅我吗?”
何塞摇摇头:“那倒不会,她估计都忘了您了。”他直接劝叔叔放弃。
孔苏埃洛夫人出席完大儿子的葬礼,收到禀报,自己的小儿子和小孙子打起来了。
她拖着年事已高的身体匆匆前去阻止,严厉数落着他们,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做这种事。
艾瑟尔在第一区住着不走,在极短的时间内拜访了各大贵族和掌管教权的法林伍德家,试图推翻兄长在世时帝国大法院的婚姻无效判决。
两方局势已经很紧张了,何塞初登位不久,感到莫大压力。
他们在银宫顶层举行第二次会谈时,艾瑟尔懒洋洋转着笔,听到了卧室内的小婴儿哭声。
何塞临时终止了谈判,匆忙赶到卧室里。
艾瑟尔跟着走过去,看到侄子在熟练地冲奶粉,挑挑眉:“这是她的孩子?”
“嗯。”名义上这个孩子是母亲的幼子。
“叫什么名字?”
“麦克拉特。”
“真可爱啊。”艾瑟尔逗了逗麦克拉特,何塞并不想让这个危险的男人触碰他。
“别担心,这是她的孩子,你们都是她的孩子,我怎么会伤害你们呢。”
但是他话虽然这么说,却试图在谈判结束后把麦克拉特揣在风衣里偷走。
何塞追着他狂喊:“叔叔,放开他。”
他真是服了,难道他们家就没有一个正常人么?
第85章
整整两个月,第一区与第二区都在森严对峙,到了第九轮谈判,已经到了动用毫武器的地步,最后在孔苏埃洛夫人协调下,双方停战,大公暂时撤兵回到了第二区,但是作为条件,他将一部分实验室研究人员带走了,从此实验室开始向第二区迁移。
临走前他在私邸外整整徘徊了一夜。
何塞在一旁陪着叔叔,两人倚在跑车引擎盖上,一同看着城堡主殿里浅黄色的灯光,那是米娜卧室的方向。
“祖母在劝说母亲,如果她愿意来见您的话, 我不会阻止。”
“嗯。”
雨滴在天上轻柔地乱飘着,他们两个人都在等待。
艾瑟尔把打火机点起,嘴角咬了根烟,热气慢慢升空,飘在雨中。
“哥哥死了,她心情有变好点吗?”
何塞点点头:“一开始是的。”
在得知父亲的死讯后,母亲很平静:“他死了?”
他以为母亲会高兴:“您不开心吗?”
母亲的表情没什么反应,她甚至都没有出席父亲的葬礼。
一切都在如常运转,根据佣人的汇报, 在父亲死后,母亲一个月来饮食都很规律, 甚至饭量增加,她保持正常的作息,非常井然有序。
一个月后, 她渐渐不吃饭了。
两个月后,形销骨立。
何塞无法理解。
他已经把母亲最讨厌的人消灭了,可是母亲却像是枯萎了一样,她已经很久没说一句话了,像棵安静的植物。
“我觉得她好像有点想父亲。”何塞不排除那种可能性,可能父亲突然去世让母亲有些不适应,毕竟他们已经共同生活了十几年。
艾瑟尔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真的吗?她要是真想见的话,我可以让她见到哥哥。”
“这怎么可能做到?父亲已经去世了。”
“不难的,她想哥哥我就去把哥哥挖出来,哦,哥哥是火葬吗?”
“是的。”何塞是个谨慎孝顺的孩子,非要亲眼盯着父亲尸体化成灰才正式确认他的死亡。
艾瑟尔十分执着:“那就见一见哥哥的骨灰。”
何塞僵硬地望着叔叔,想了会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他觉得父亲一定也不会介意把他重新挖出来。
两个男人就这件事交换了意见,何塞终于明白叔叔是真的很喜欢母亲,尽管他们的婚姻只存在了短短的几个月,而且还被判不合法。
“您是不打算结婚了吗?”叔叔这些年身边一直没有女人,看上去未来也不会有亲生继承人了。
艾瑟尔淡淡把烟灭了,银白色长发像蛛丝一样在肩头滑落,他的举止潇洒飘逸。
“我只结这一次婚。”跟唯一喜欢的人。
他说米娜是这个世界上他最喜欢的人。
“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全部生命,唯一可惜的是她不爱我,要是她也喜欢我就好了。”
何塞表示了质疑:“可你们只相处了短短几个月。”
“是啊。”艾瑟尔依然在望着城堡,这对曾经的少年夫妻,在同一片天空下,被同一片夜色静静隔开。
孔苏埃洛夫人的侍女已经出来了,艾瑟尔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他睁着冰蓝色的瞳孔,注视着主殿内的灯光一点点熄灭。
雨下得更大了些,何塞看了眼雨点斑驳的手表,说这个时间母亲要休息了。
“嗯,天凉,别让她出来了。”艾瑟尔最后这样说。
他等到天亮时分,一个人驾车离开。
雨后的街道掉落了很多鹅黄色花朵,像小鸡的绒毛那样纷纷洒洒铺了满路,轮胎结实扁平地压过,留下两道长长车辙。
-
米娜打开了投影,直播画面上,一群人西装革履,面前蒙着黑纱。
葬礼上飘着小雨,男人倒在那里,美丽的眼珠永远地闭上,他的肌肤苍白冰冷,像是雪地里的一块泥土。
她隔空看着屏幕,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
在男人去世后的一个月时间里,米娜一直保持很平稳的作息,睡眠舒适,饭量递增,但渐渐她吃的饭越来越少,睡眠时间也越来越短。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经常半夜不睡觉坐在床边看着那棵盛大的花楸树,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在隐隐作痛。
已经两个月过去了,她确定再也见不到那个男人了。
他死了。
不会再出现她的生活里,她这一生也不会再见到他。
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失去了某种东西。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原来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
米娜试图忽略这些感受,但太迟了,种种异样让她无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她的胸口,就在心脏的位置,那里很疼,无比疼,如刀绞。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那种感觉,他已经死了,却让她疼。
他变成了脓。
何塞试图用一切方法让母亲开心,但她无动于衷。
一天她说想要回家。
“回家?这里就是您的家。”
“不,这里从来都不是我的地方。”
她要回自己的家。
何塞犹豫了,那座荒凉偏僻的谷地小镇,母亲出生长大的地方,他是从来都没有去过的。
他认为那里很不安全,万一叔叔违反条约,或者其他反动派暗中策划行刺,对母亲的人身安全都很不利。
他设法劝说母亲留下来,不想让她离开。
米娜一天天憔悴下去,她开始频繁做梦,梦到鹅卵石墙,乔什还是小时候的样子,他把花给她,告诉她等花熟了就好,他年轻的指梢流淌着牛奶与蜜的颜色,问她:“你怎么才回来呀。”
米娜说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
孩子们都把她围了起来,那年她十四岁,豆蔻年华,刚混进车队从大都会回来,觉得自己长有翅膀,可以去任何地方。
她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黑色汽车,医生从车里走出,他依然是年轻的样子,肤色苍白,梳着一丝不苟的金发,把整齐的钱币递给她,买她的蔬菜,然后他的影子渐渐走远,在他离去的地方开满十字鲜花。
米娜醒来时心脏猛烈揪扯,她想起十几年前,溪谷营地,落满大雨的帐篷,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她意识到自己该回家了。
她把自己的羊叫到跟前,摸摸它们的头,有一些羊已经很老了,有一些年纪还很小。
她决心要带它们一起走,回到出生的地方。
何塞问她:“您真的要走吗?”
米娜看着自己的儿子:“你肯让我走吗?”
“当然,父亲的遗言是让您开心,安全。”他顿了顿,“但是您的身体很不好。 ”
“回到家我就会好的。”她十分坚持。
何塞为了避免跟母亲关系恶化,最终妥协了。
米娜抱着自己的羊回了小镇。
数十年过去,小镇日新月异,拥有了通讯,现代设施,各种店铺街头林立。
在她抵达的当天,街道上经过长长的队伍,人们的身体蒙着黑纱,米娜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车队等待人流通过,她隔着车窗看着人群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从里面隐约认出了几个模糊而熟悉的面孔。
“这是谁的葬礼?”
礼官下车去询问路人,片刻后汇报了结果。
“回夫人,是小镇的医生。”礼官恭敬答道,“昨天刚去世的,听说是因为心脏病。”——
作者有话说:是HE哈HE
第86章
时隔十几年, 米娜再次回到故土,她跟在长长的队伍后面,参加了医生的葬礼, 这里每一位村民都受过他的帮助,因为自发赶来吊唁的人太多, 一度造成交通堵塞。
天上下着大雨,雨声下坠,所有人静默地低着下巴,平日里去教堂都带枪的村民们不约而同放下了枪,长长的送葬队伍一路铺满鲜花。
神父在教堂宣读,医生是一位品德高尚灵魂高贵的人。
在昨晚,他深夜出诊回来,一阵急促地倒在地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被人看到时已经闭上眼睛,手边还提着药箱。
米娜撑着伞,感受到肺叶在新鲜潮湿的谷地空气中蓬松打开,她看着男人在墓碑上的照片,那张温和安静的脸躺在地下,溪谷的那次大雨,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葬礼结束后,人流汇集, 最后像雨水滚落分散。
在队伍的最后,医生的母亲见到了米娜。
她的眼珠像玻璃那样流下泪滴。 “医生怎么会得病呢。”她轻轻说。
她一直以为医生是不会得病的。
他只会拯救别人, 却比他们都更早长眠。
她在心里对他万分埋怨,他用他的信仰拯救了那么多生命,怎么不救救自己呢?
“孩子,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并非无坚不摧。”医生母亲摇头叹息,“你能来,我很高兴,他也会高兴的。”
“嗯。”米娜用面纱下的眼睛望着前来吊唁的人群,“他会高兴的,大家都来送他,他对所有人都那样,高尚、无私、善良。”
医生母亲看着她,对她说:“不,是不一样的。”
她把一枚粉色发卡交给她。
发卡时隔多年,完好如新。
米娜把那枚发卡握在手里,手指轻轻发抖,医生母亲跟她说了更多细节。
在临死前,医生打开了药箱,一本书从他的药箱滑出来,滑到他的胸口,渐渐的,他的心脏不再跳动。
那是她的诗集。
“是我的书?”
“是的,都是你的。”
医生去世后留下了满墙的书,大部分都是米娜的诗,医生母亲说这些年里他总会频繁地买她的诗,一本书重复买很多遍。
“他把医书摆在客厅,把你的诗摆在卧室。”
他一直在关注她,订阅最昂贵的第一区电视频道,观看有她消息的每一条新闻,买她出版的每一本诗集。
有一天大雨倾盆,他开了很久的车,去隔壁溪谷小镇买她新出版的诗,回来时浑身湿透,喝了很多酒。
母亲问他怎么了,他怀里搂着那本热气腾腾完好干净的书,说她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母亲接过书一看,他翻的那页是那首古怪的《种男友》。
“他对你的家人提过亲,在你第一次婚礼前,但是你的家人严厉拒绝了,那时你刚刚离开杂货店,去法尔索家的城堡工作,他们不允许他跟你接近,或者说话,后来你的家人把你嫁给了法尔索兄弟。”
“那次他深夜从溪谷回来,抱着药箱不言不语,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今天是你结婚的日子,你的丈夫是北境大公爵,年轻漂亮,跟你很般配。”
“他看过你穿婚纱的样子,说很美,你的婚礼在林中草地举行,一直等到你把手给你的丈夫,他才离开。”
米娜一时恍然,看着墓碑上的男人,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原来这些年被困住的,不止她自己。
医生母亲叹口气:“命运真是令人无可奈何,不是吗?”
他们只是没有缘分。
这位白发苍苍的女人把手搭在她手背上:“孩子,不要难过,他跟你的诗葬在一起,不会孤单的。”
米娜静静垂下眼,这里有一个男人长埋地下,与她的诗集一同入睡。
如果她能早些知道。
可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那些湿漉漉无法述之于口的泥泞,那些脓,困住了他们的一生。
医生母亲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哦,孩子,不要哭,别哭,别哭”
米娜眼泪在晃动,摸着胸口:“可是我好疼,这是为什么呢?”
“疼?”
“好疼。”她紧紧咬住牙齿。
“是因为爱呀,爱才会疼呀。”
“什么?”
米娜怔愣失神,恍然记起了很多年前的话语,山林营地,医生对她说的,她让他疼。
原来,爱就是疼。
原来,他已经对她说过我爱你了。
她在巨大的震惊中无法缓释,不仅是因为医生母亲的话让她震惊,更惊悚的是,她发现了对另一个男人的感情。
一直以来胸口心脏传递到身体每一处的疼痛此刻都有了解释——她爱他。
只是这种爱生前被仇恨隐藏了。
她对着医生母亲无比痛苦道:“可是我的疼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医生母亲点点头:“你爱他是吗?”
“我不能爱他。”她执拗道,她不能违背自己。
“我们是无法平等的关系,这样的关系里是没法诞生爱的。”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她一直恐惧会因此失去自己。
医生母亲拍拍她的手,对她温和说道:“孩子,比恐惧更强大的是爱的勇气不是吗?”
“去爱吧,爱不是罪呀。”
“你会振作起来的,他说你一直是最勇敢的。”
医生母亲背过身,慢慢离开,给她留下了一片独处的静谧。
米娜站在墓前,一个人漫长仓促的生命刻在长满青苔的石碑几行小字里,那就是他的一生了。
她对着他的墓碑,把发卡缓缓放上去。
“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可是我依然爱你。”
“也许那不是你。”
她觉得自己也无法分清了,爱和脓有什么区别呢?
一只蝴蝶停落在一旁,被雨水打湿了翅膀,她把它笼在掌心,注入气流轻轻吹气,看着它重新翩翩飞起。
蝴蝶在空中扇动美丽波光粼粼的翅膀,她对他喃喃说:“我会爱的,如果这个世界未来被毁灭,可是你的信仰不会消失,我们的爱也不会。”
“我们是人,只是小小的人,但是和其他生灵一样,都是如此渺小,又如此伟大不是吗?”
她重新看着他,看着天与地,山川与河流,万物生灵,忽然释然了。
她撑开肩膀,脚步沉重又轻快,对他说晚安——
作者有话说:真的是HE[狗头]
宝子们欢迎收藏新预收《怪物们》《丈夫是野兽》《壁虎》
《怪物们》
异形∽人类女孩
种族差/地位差/体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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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类灭绝的年代,异形统治世界,他们炸开时空之门,大肆捕捉从过去而来的穿越者。
苔丝穿越第七天,不幸被捕捉了,一伙异形狩猎小队把她捉住,准备献给王室卖个好价钱。
一路上雨季潮湿绵延,她被锁在房车中,小队成员每天给她称体重、喂食,高大非人的异形生物用冰冷指甲滑过她脆弱抖动的肌肤,他们抱住她,细致观察她的每一处,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然后把她轻轻关回笼中。
苔丝蜷缩身体,望着车窗外的陌生大陆,雨后光瀑流泻,河床露出斑驳白骨。
这是个毛骨悚然的食肉世界。
她压下恐惧,开始暗中观察异形小队,默默学习他们的语言、沟通方式、狩猎技巧,这群八英尺高的巨型生物,都是被赶出家门的未成年异形,尚未迎来发情期。
日复一日,她已经能完全听懂他们的对话,准备好了逃跑日程。
第一次逃跑以失败告终,他们把她抓了回来,苔丝没有气馁,早就预料好了第二次,第三次只要他们不会杀死她——
怪物们的动作打断她的思考,他们把她抱起来,用一种异样湿冷的眼神盯着她,然后相互低声密语。
通过他们的交谈,苔丝得知他们的发情期到了。
坏的是,他们都把她选为发情对象,且彼此之间寸步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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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米娜在小镇待了下来, 她买了栋在山高处的石头房子,一个人住在小院里,院子的青石板上长满青苔。
她在鹅软石房子外搭了个鸡窝,还有给小羊做羊圈搭栅栏,乔什和他的妻子孩子都来帮她一起做,搭完后他们把小鸡放进去,撒上好多果子和苞米,看着小鸡啾啾进食发出类似亲吻的声音,鹅黄色的小鸡崽到处跑,羽毛蓬松柔软。
湿漉漉的雨季到了,天上热得像下火, 一股股狡猾的风在谷地趁乱流动。
米娜每天牵着羊去山上吃草,自己也会吃一点野果放在嘴里嚼嚼,有时候她会去街上走走,路过小时候曾经摆摊卖菜的地方,想象那辆黑色汽车第一次停在那里时的样子,男人穿着西装,风度翩翩,他手臂的血管比树枝还蓝。
她每天都在喂鸡,带着羊散步,在门前的空地上开垦出一片土地种田,辛辣的雨水落到菜田,她在植物中振作起来,谷地的土壤给了她力量,渐渐的,她的身体不再频繁流血,仿佛回到了生命初生的样子。
每个清晨,她都坐在屋顶上眺望远处的山谷,笔记本在一旁摊开,嘴里吃着五谷三明治。
潮热的天气里,山林里到处是汹涌的风,一个男人的身影缓缓接近,经过一排排草垛与谷仓。
伊德见到她时,她从草屋的台阶上跳下来,身后跟着一堆半大的鸡崽和五彩斑斓的野鸟,因为喂鸡喂得太饱,这些天附近山林的动物总是会来她这里要东西吃。
“这是你垒的鸡窝?”
“嗯。”
“挺漂亮的。”
这些年法尔索家族名声改善了许多,陆续做了许多善事,资助修建了一家大型医院,还捐赠学校,他们家的小儿子罗热因此有了大学毕业文凭。
大狮子已经去世了,罗热早已娶妻生子,但作为大家主的伊德多年来一直独身,他很有分寸地没有进门,给她带了一菜筐橙子,放在台阶上:“你很喜欢吃这种,不过现在里面没钻石了,家里已经不做走私了。”
米娜抬眼看他,他的眼角有一道细纹,举止优雅,身材姣好,散发着年长男人的魅力。
伊德站在台阶下跟米娜说了几句话,说前些天在医生葬礼上看到了她,但只是远远地望了她一眼,没有靠前。
“你还是跟从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这些年他们都老了,但是她没有,依然是从前的样子。
米娜把苞谷撒的满地都是,鸡崽们咕咕叫着不停吃,她听到了男人时隔十几年姗姗来迟的愧疚。
“是我做的。”
“你小哥哥欠债,还有你来我家做佣人”
“你恨我吗?当年是我拆散了你们。”
米娜听后再看了他一眼,他看上去是老了十几岁的样子,鬓角有微微白发,那双眼依然狭长深邃。
她转过身,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乔什的妻子是一个高个爽朗的溪谷女人,她会编织很柔软的羊毛毯,经常来给米娜送些特产,小孩们跟在她身后,都扒望着脑袋对米娜很好奇,小镇的居民都在流传,曾经她是大公夫人,后来又成了帝国的第一夫人,写多很多首诗,结过很多次婚。
乔什的孩子们经常来找米娜玩,他们家的小女儿聪慧活泼,米娜带着她看书,学习,说一些童话故事,两人一起拿着野果子喂鸡,这些天小鸡生了一窝又一窝,很快鸡窝里都放不下了。
“你知道母鸡孵蛋的时候脚是怎么放的吗?”米娜一直在观察母鸡,它们的脚不会被压麻了吗?
小女孩摇着头,她也不知道鸡脚是怎么放的,两人盯着鸡窝讨论了一会,还是没想明白怎么回事。
“怎么还没有鸡蛋呢?”感觉鸡已经到了可以下蛋的时候了。
米娜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件事,总是对着鸡嘀咕,终于在这天她在草堆里发现了热乎乎的鸡蛋,数了数足足有五十个。
这下她开心坏了,把乔什一家都喊来吃鸡蛋。
几人吃早餐时精神高涨,喝着热情的杜松子酒,洋溢着强烈的满足感,他们都对米娜夸赞鸡蛋很美味。
米娜让大家多吃点,她已经把五十个鸡蛋都做了。
乔什有点纳闷:“可是你一共只有不到三十只鸡,而且里面有些是公鸡,你这公鸡怎么有鸡蛋的?”
“我也不知道,我在鸡筐里捡到的。”
乔什又掰着指头数了数,“不对呀,你只有二十只母鸡,怎么能下五十个鸡蛋呢?”他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可能它们今天开心吧,就商量好了一起多下几个。”米娜把煮熟的鸡蛋放在茶盏里,用小勺叮当一下敲开。
乔什虽然已经是快四十岁的男人了,但还是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他觉得也许真的是这群鸡心情好。
米娜在田地里播种,翻新泥土,雨季快要结束时,她给两个儿子邮寄去了很多新鲜蔬菜和柿子干,梨,柿子,橙子,还有她亲手种植的鲜花。
何塞把哥哥的那份私吞了,回信很美味,虽然实际上他并没有吃,他摆放在银宫办公桌前,等待着那些花果腐烂,内心担心母亲会投毒,虽然天底下母亲没有杀害孩子的道理,但是母亲不爱他。
他去看望过母亲,只待了很短的时间,那些小羊拱他的腿,把他当做入侵的不速之客,它们几个小生灵联合起来保护米娜。
何塞很讨厌这种又白又软的生物,纯洁又弱小,没什么用。
他被羊拱着绕母亲的鹅卵石房子转了一大圈,坐在花藤下的木椅上,对母亲说要加派安保守卫,但她拒绝了。
她已经找到了内心的安宁。
一阵风刮来,米娜看了眼黯淡的天色,明白又要翻滚下雨了。
她让儿子去地里掰玉米,给他戴上小草帽。
何塞人生中第一次在田野里干活,玉米杆像恶魔的羽毛那样呼啸着刮过脸庞,他的皮肤变得痒痒的,在途中他接到了首相的电话,跟他说自己正在掰玉米,而且地里信号也不好,晚点才能审议内阁文件,挂断电话后又开始继续干活。
干完活后,米娜从筐子里挑了挑,抓起被风吹落的坏果子和长伤疤的果子,招待了儿子。
“妈妈能给我拿点好的吗?”
“好的留着卖钱,先把坏的吃了。”
“哦。”何塞默默坐在小马扎上,果子很酸,私邸从来不敢选这种又丑又酸的水果,但他很有耐心地都吃完了,正准备对母亲说很美味,结果看到她在那里抱着又大又亮的苹果啃。
“妈妈,您怎么吃好的呢?”
“哦,因为坏的不好吃。”她一边吃着一边还给了小羊一个无比漂亮的圆苹果,看儿子吃得差不多了,让他把果核丢进筐里,把剩下的拿去喂鸡。
何塞默默不吭声,他想陪着母亲说会话,守在她一旁对她诉说上位后的诸多烦恼,米娜静静听他说,给两人倒了茶,热气慢慢升空,淡淡飘在雨中。
“麦克拉特越来越捣蛋了。”
“麦克拉特?”
“是的,我的儿子。”他旋即纠正了下,“是您的儿子,我的弟弟。”
为了维护家族名誉,那个遗腹子出生后成为他的弟弟。
何塞照料他很头疼,麦克拉特性子倔得很,不好好吃饭,每次都要端着碗追着他满宫到处跑。
而且他还要为此做很多应酬工作,安茹家族的孩子出生了,小女孩海伦跟麦克拉特一起玩,然后其他大贵族的孩子们都来了,孩子的队伍每天都在壮大,这是一个十分庞大的婴幼儿群体,他们浑身都是奶腥味,在草地上爬来爬去,肉嘟嘟的小手里抓着他的文件折纸玩,赫兰试图对他们的家长提出意见,然而大贵族们却都无比热衷让他抱抱自家的孩子,他不得不礼貌营业,去抱那些浑身奶腥味的小孩,一个挨一个抱完了一圈,自己也变得浑身一股腥味,想死的冲动都有了。
米娜捧着茶问:“麦克拉特没跟你一起来?”
“没有。”
何塞觉得没必要把麦克拉特抱来,母亲不喜欢他,大概率也不会喜欢他的孩子。
他的猜测十分准确,他只待了一会儿,母亲就说他该离开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做的事,她不喜欢被打搅。他起身:“您不喜欢我。”
“是的。”她说。
何塞孤单地起身,他经过雨水打湿的土地,被路过的鸡踩了一脚,看着被弄脏的皮鞋很不开心。
米娜安慰儿子:“没事的,这鸡走路不穿鞋子的,脏了正常。”
何塞忍气吞声没说话。
近卫护送他上了飞机,临行前米娜嘱咐他:“你照顾好你哥哥。”
说完牵着羊走了。
何塞望着头也不回的母亲,终于无法忍受,在大雨中爆发。
“那我呢?”
“你怎么了?”米娜皱起眉,这孩子突然吵什么呢,都把羊给吓到了。
“您总是想着哥哥,为什么从来都不想我?”
他大声母亲说,他也是需要照顾的,需要爱的啊。
他历数着从小到大欠缺而不平等的事,每一件事都记得那么清楚,他从来都不知道母亲的拥抱是什么样的,不知道母亲烤的小蛋糕是什么味的,甚至,他指着母亲牵的那只羊——
“这只羊都在吃比我好的苹果,凭什么它吃好的我吃坏的,我也是妈妈的孩子啊。”
米娜想了想,把羊没啃完的好苹果夺过来,给自己的儿子。
何塞气愤得别过头:“这不是苹果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你闹什么?”
他垂下悲伤的蓝眼睛:“我不想跟您分开,您就不能陪陪我么?”
“从小到大,您的眼里从来只有哥哥。”
母亲用她全部的头发与爱拥抱哥哥,而那些爱让他很快学会了恨。
“为什么您不能把对哥哥的爱分给我一点呢?”
“您不爱我,不记得我的生日,从来没对我说过生日快乐。”
“父亲已经死了,您讨厌的人已经死去了,为什么您不能试着爱我?”
米娜摇摇头:“不讨厌。”
“您说什么不讨厌?”
“你父亲。”
何塞停顿了下:“可是您明明很厌恶他。”
“嗯,我爱他。”米娜大大方方承认了。
何塞以为自己听错了。
“您说什么?”
“我爱你的父亲。”
“可是他已经”
“嗯。”
何塞惊讶地看着母亲,不理解为什么是这样子。
米娜回到花藤下,抱着一个巨大的南瓜,对他默默说:“我也不知道,也很不习惯。”
何塞问母亲:“您说的爱是什么感觉?”
米娜摸着胸口:“像化脓一样,很疼。”
那种滋味很不好受,奇异彷徨微妙,却令人趋之若鹜。
她歪头看着儿子:“你无法理解爱是吗?”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理解,直到我失去了一切,明白了爱。”
“也许你也会明白的,等你失去之后会明白。”
何塞费解地听着:“那您还要再婚吗?”根据调查,好像谷地很多人都在关注追求母亲。
反正父亲已经死了,何塞不反对母亲再婚。
“我不想再结婚了。”再结就是第五次了,米娜对婚姻感到厌烦,除了把两人绑在一起,她看不出有什么好的。
她把一只小羊抱给儿子,如果儿子想她了,就摸摸这只羊,这是她最爱的一只,给它的小脑袋上戴满花环。
何塞还在咕哝:“可是您跟这只羊长得一点都不像。”
“好了,快走吧。”米娜驱赶他,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大儿子。
何塞心里想着尽快送那个病秧子见上帝,一面答应母亲。
“大哥啊,我愚蠢的大哥。”他也是有继承权的,该尽快料理他了。
也许也用不到他动手,大哥弱不禁风的,费德丽卡又那么闹腾,他俩可能在一起生活不了多久。
何塞摸着羊脑瓜上满头的花瓣,他想把这只讨厌的羊带回去后送到厨房,可羊开始舔他的手掌。
算了,毕竟是妈妈送的东西。
他抱着羊上了飞机,想着母亲的话。
“如果我去世了,把我和你父亲葬在一起。”
“为什么?”
“他那里安全。”
一路上飞机飞过云层,他摸着羊脑袋,依然在思索。
也许,那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深厚复杂的感情。
现在母亲终于也爱父亲了,要是父亲还活着就好了。
他从羊嘴巴里夺过苹果,用力啃着默默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