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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4 章

    “莎娜。”

    低沉的男声自卡洛斯身后响起, 待他回头,发现威尔伦勋爵正站在不远处。他依旧是那副坚毅的模样,每时每刻都站得笔直, 偏偏肩膀又沉得很, 仿佛在苦苦支撑着什么。勋爵看向两姐妹的目光复杂至极,作为伪装的平静就像是酒杯里的浮冰,随着酒液而忽上忽下。

    “你跟我来, 马尔斯伯爵要见你。”

    卡洛斯转而去看迪莉雅,后者笑着轻轻推了他一把, “去吧。”

    得了女孩的首肯, 卡洛斯跟上了威尔伦勋爵的脚步。二人穿过熙攘的人群和摆放着丑陋雕像的走廊, 最终来到了一间空着的休息室。

    “你就在这里等伯爵。”威尔伦勋爵语气生硬, “路是你自己选的,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我也会遵照约定,为玛莎寻一个好归宿,不会再让她卷入交易之中。”

    他在撒谎。

    看着男人紧绷的下颚和近乎僵直的手指,卡洛斯舔了一下嘴唇。

    这句话其实能说谎的地方很有限。毕竟其中有一大半都是与莎娜有关,能做手脚的只剩下开头和结尾。假如说谎的是开头, 那他在这里等的就不是伯爵,假如说谎的是结尾, 说明这老头无论是不愿还是不能, 都无法遵守与女儿的承诺。

    威尔伦勋爵似乎并不想再多透露信息,说完这句便要离开这间休息室, 然后就与进门的马尔斯伯爵差点撞上。

    “小心点,岳父大人。”马尔斯看样子又接连跳了好几个曲子, 正用手帕擦着汗,“您年纪也不小了, 可别有什么闪失。”

    他这话说得暗藏讥讽,听得威尔伦勋爵脸色又青又白,双手克制不住地攒成拳头,嘴唇微动,似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隐忍地看了男人一眼,扭头出去。

    “老东西。”见威尔伦勋爵走出房间,马尔斯咒骂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暗绿色的真皮沙发上,打开桌上放着的烈酒,一股脑地往水晶酒杯里倒,琥珀色的酒液从酒杯中溢出,洒落在了托盘上,一股酸腐气味在休息室内弥漫开来。

    卡洛斯挑了一下眉毛。在蒸馏法风靡大陆之后,这种加了蜂蜜的发酵酒就已经被主流贵族所抛弃了,沦落到了酒馆的菜单上,实在不应该出现在一位伯爵的家里。

    马尔斯伯爵看上去并不介意这种酒被病诟的刺鼻味道,毫不犹豫地一口气喝了两杯,然后将水晶杯子重重地砸到了沙发前的桌子上。

    “多少女人都恨不得贴在我身上,没有一个情人能在我身边超过三个月,可我还是选择了你,结果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嗝!”大概是喝得太猛,他忍不住打了个酒嗝,“……怎么,当伯爵夫人还委屈你了?”

    卡洛斯没有搭理他,而马尔斯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顾自地说道:“你还不乐意?你凭什么不乐意?别忘了,你不过是一个打铁匠的女儿!”

    说完这句,他又喝干了一杯烈酒,脸颊变得通红:“什么勋爵,不过是个投机取巧的家伙,凭着点小伎俩就自以为能真的跻身贵族了,也不看看自己那肮脏的血统配不配!”

    “你也是!”他把眼睛瞪得极大,白色的眼球上全是红色的血丝,嘴里不住喘着粗气,“你和你那个出尔反尔的父亲是一类货色!当初可是你主动来找的我,说对我一片痴心,想要替代姐姐玛莎成为我的妻子,我看你嘴里说得诚心还有几分姿色才勉为其难答应的!”

    “现在呢?你看看你搞出得这些恶心的把戏,你以为能威胁我吗?威胁我这个伯爵?啊?”他喷洒着酒气,怒不可遏中又透着点虚张声势,“你纯属做梦!我的曾祖母出身于荣耀的十三家族之一!我的身体里也流淌着尊贵的血脉!你们这些贱民统统伤不了我!”

    卡洛斯看着他唱独角戏,忍不住反省了一瞬:他也用过“荣耀的十三家族”这个说法,站在第三方的视角,这些习以为常的贵族辞令听上去确实挺讨人厌的……

    马尔斯伯爵一杯又一杯地喝着,很快酒瓶里的液体就见了底。大量的酒精很快就令他神志模糊了起来,拿着水晶酒杯的手颤颤巍巍,酒杯也倒向了一边。男人的眼皮开始向下耷拉,嘴里不住地絮叨:“我……我不怕你……”

    “你为什么要怕我?”卡洛斯说出了进入休息室后的第一句话。

    男人没有回答,反而打起了均匀的呼噜。

    青年走近了这个醉醺醺的酒鬼,伸出左手拿住水晶酒杯的杯口,将它从马尔斯的手中拎起,然后对准沙发旁边的空地,轻轻松开指肚。

    “啪!”

    酒杯在触及地面后摔得四分五裂。

    “谁!”马尔斯猛然惊醒,手忙脚乱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四处张望,却对近在咫尺的卡洛斯视而不见。

    原来……他也看不见莎娜!

    卡洛斯后退一步,冷眼瞧着惊慌失措的伯爵对着虚空比比画画后猛地跳了起来,一脚踩在了酒杯的碎片上。

    被差点硌倒的马尔斯对着一地的碎片一呆,随后颓唐地坐回了沙发上,用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他维持着这个状态足足过了有十分钟,才慢吞吞地重新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出了休息室的大门。获得满意结果的卡洛斯则正大光明地跟在了伯爵的身后。

    离开了休息室的马尔斯并没有回到喧闹的舞池中,而是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宅邸深处。途中有佣人试图搀扶看起来烂醉的主人,都被他粗鲁地赶走。

    由于摄入了大量的烈酒,他走得跌跌撞撞,神情却很焦急,迷蒙的双眼努力睁到最大,嘴巴不自觉地张开,仿佛迫切去确认些什么。他走了多久,卡洛斯就跟了多久,二人顺着摆满古怪收藏的走廊一路前进,一直走到了宅邸最深处的地方。

    那是一间隐藏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大门开在挡住道路的墙壁上,直直冲着走到尽头的访客。马尔斯伸手去够门把,在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打开后才双手不得法地在口袋里摸索了起来,折腾了半天后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了一把黄铜钥匙。

    将黄铜钥匙插进老旧的锁孔,伯爵费了不少力气才将门打开,然后迫不及待地闯了进去。

    房间内一片狼藉。除了床和衣柜这样的大件家具,所有的摆设都被人推到地上,碎片和垃圾撒了一地,唯独房间中央有一个一人高的巨大花瓶,与下场悲惨的同类相比,完好到匪夷所思。

    马尔斯咽了一口唾沫,颤颤巍巍地走向花瓶,伸出双手抱住了花瓶的腰部,想要将这个对他来说过于庞大的东西放倒在盖着地毯的地面上。可他实在是太瘦弱了,瘦到丧失了男性最基本的力量,仅仅是试图挪动花瓶就让他直接向后摔在了地上。

    也多亏了这一摔,花瓶也跟着失去了平衡,整个横着摔到了地上,而藏在里面的东西也滑落了出来——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身上是打满了补丁的衣服,双手机械地抬在胸前,指甲全部截断,十只指肚糜烂不已,配合着花瓶内侧的混乱划痕,显然她在死前经历了一番痛苦的挣扎。

    卡洛斯低头看向胸前的邀请函,上面漂亮的色泽逐渐淡去,变成了黑白两色。

    “没活……太好了,没活!”

    看到静静趴在地上的尸体,马尔斯伯爵反倒高兴了起来。只见他瘫在地上,整个人都透出了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不过很快,他又愤怒了起来。

    “威尔伦那个老东西竟然敢骗我?什么复活死者的秘密仪式,根本就是假的!我竟然被这种谎话哄骗着在这么多人前出尽了洋相!这个该死的臭铁匠!”

    这么咒骂着,他随手捡起了一个罐子扔了出去,像是还不解气,竟挣扎着爬起来冲女尸踹了数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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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给尽了你们这些贱民好处,都愿意让出正妻的位置了,威尔伦那个老东西却怎么也不肯把仪式的关键告诉我!甚至还拿这件事威胁我,逼我复活你!我只是命人把你装进了花瓶而已,是你自己爬不出来,这也能怪到我头上吗?!”

    他越说越来劲,也越来越口不择言。

    “他也不想想,要不是为了他手中的秘密,我会娶你这种低贱货色?不就是想让玛莎当情妇吗,这是你一家的荣幸,你竟然还想反抗我,甚至还打算杀了我,而我只是饿了你几顿而已,难道还不够仁慈吗?!”

    骂到这里,他语气一转,突然假惺惺了起来,“莎娜,我的妻子,你也不能怪我狠心。你看,我今天组织了这么盛大的宴会,就是为了唤醒你的记忆,想起我们曾经的美好。所以别恨我,我还是爱你的。”

    科斯达里奥的魔术戏法。

    从马尔斯疯疯癫癫的叙述里,卡洛斯脑海瞬间浮现了这个在对策局收录魔法中排在第十三位的秘密仪式。

    这是死灵庇佑者科斯达里奥的代表性魔法,传播度却出奇得低,归根结底是因为整个仪式太过复杂繁琐,几乎找不到成功的案例。

    这是一个复活仪式。之所以叫魔术戏法,是因为它并不能让死者真正的苏生,而是让他们凭借着活人的记忆重现世间,以一种半死半活的状态与记忆提供者一起继续生活。

    而其中一个重要的步骤,就是让记忆提供者们聚在一起,共同重现死者生前的重要场合,并且,这一幕必须被足够多的外人目睹,达成类似“既定事实”的认知扰乱。

    但是,只要在“重现”环节中有一个人提出质疑,仪式就会彻底失败。

    卡洛斯想,这或许就是威尔伦勋爵拉上马尔斯这个杀人凶手的原因——他要借助伯爵的身份来堵住宾客们的嘴。

    所以才会有今天这一场由威尔伦、玛莎和马尔斯共同配合的诡异演出。

    叹了口气,卡洛斯走到马尔斯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病态的男人,然后摘掉了身上的邀请函,转而贴到了女尸的身上。

    “噫!”

    在马尔斯惊骇至极的目光中,死去已久的莎娜动了起来。她四肢外翻,像是昆虫一般撑起了身躯,对准丈夫飞快地扑了过去!

    在惨叫声中,卡洛斯收到了新的提示:

    “杀死伯爵马尔斯,达成结局-复仇,故事完成度76%,请再接再厉。”

    看着四周模糊的景色,卡洛斯抬手摸了摸下巴。

    马尔斯真的很好用,好用到他都有点舍不得了。如果可以,他能通过献祭伯爵大人的生命来换取故事完成度100%——反正只要控制好杀他的时机就行了。

    在飞快回溯的时空里,他忽然想到:

    如果马尔斯和勋爵都是在假装,那玛莎为什么……能跟他说话?

    也不知是不是《明克兰之书》看不下去这场惨绝人寰的废物利用,还是不允许有人在自己的场子里钻漏洞,等卡洛斯重新在地面站定,却发现自己并不在休息室中,而来到了宴会厅旁的露台上。

    此时宴会已经散场,在目睹了诡异的开场独舞后,几乎每一个宾客都是硬撑着挺到了散场,也因此,在管家宣布伯爵已经回屋休息后,所有人都如临大赦般选择了退场。

    马车一辆接一辆地驶离庭院,只有一辆纹丝不动,正是属于勋爵的那辆。

    “伯爵大人已经在休息室睡熟了,不要去打扰他。”一道威严的声音从正厅传了过来,怎么听怎么像威尔伦勋爵,“今天的宴会只不过是一场心血来潮的恶作剧,谁都不许出去乱传!”

    奇怪的是,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伯爵家佣人对于勋爵的吩咐并没有异议,管家还特意就没安排妥帖的地方向威尔伦勋爵致歉,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夫人,”致歉完,管家又对另一个人说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我就不吃晚饭了,”迪莉雅的声音响了起来,“如果马尔斯问起,就说我在房间里休息。”

    管家领命行事,父女二人也走动了起来,听动静竟然是向露台走了过来!

    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卡洛斯扫了一眼扎起来的厚重窗帘,在勋爵的脚尖出现在视野里的那一刻,他迅速翻到了栏杆外面,双手巴在露台边缘,一只脚踏在了露台外围的浮雕上,整个人挂在了上面。

    这一系列举动可谓是千钧一发,几乎是在他稳住身形的同时,勋爵的声音已经到了头顶。

    “你差点毁了今天的仪式,玛莎。”他的语气里有着浓浓的不赞同,“你说的话太多了,制造了许多没必要的变数。”

    “我和莎娜一直无话不谈,父亲。”即便面对着诘问,迪莉雅依旧轻声细语,“如果仪式真能将她带回来,我不与她搭话,反而会惹她伤心。”

    “事实上是她没回来!”勋爵提高了音调后低沉了下去,“即便拉上了马尔斯这个混蛋,我们依旧失败了……我已经命人确认过了,在场没有人看到了莎娜,这说明没有人被选中为复活媒介。”

    “死灵庇佑者的魔术戏法是一生只能施展一次的高危法术,成功之时,死灵庇佑者会降临到祭品身上并带走他的灵魂,而等神离开后,玛莎就可以借助他余下的□□复活!”

    大约是说到了激动处,勋爵的语气有些失控,不得不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当年,我意外看到了一本写满了高深魔法的书籍,却一个字都看不懂,只能死记硬背下一段,后来才知道其中竟然有死灵庇佑者的魔术戏法!靠着它,我从大公那里得到了这个爵位,让你们姐妹过上了富足的生活。我事后也去找过当年的古书,却始终一无所获。”

    “那本书并不是好东西。”迪莉雅打断了勋爵的回忆,“如果没有它,马尔斯伯爵不会打我们姐妹的主意,我们一家还能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此言一出,威尔伦勋爵陷入了沉默。

    “你也看到那些古怪的收藏品了,父亲。”迪莉雅说道,“伯爵家的处境其实并不怎么好,马尔斯一事无成,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神明身上,才会打起了我们姐妹的主意。而父亲您呢,因为没有儿子,担心我们日后的生活,便真的拿出隐藏的秘密,与这只豺狼交易。”

    “结果,是莎娜死在了这里,而我在她死后,也成为了新的女主人。”

    这么说着,她向前一步,站到了露台的边缘。女孩神情落寞,双手紧握,轻轻放在腰间,就在她低头的时候,与露台外的卡洛斯四目相对。

    卡洛斯左手撑住身体,用右手比了一个“嘘”的姿势。

    迪莉雅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扭头对一旁诧异的勋爵说道:“别担心,父亲。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因为我们的热忱,将会感动神明。”

    威尔伦勋爵看上去并不相信迪莉雅的话,但他作为一个父亲,实在不愿在失去一个女儿的情况下再去打击另一个。面对着大女儿充满希冀的笑颜,他的手死死握着拳头,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点了一下头。

    “我去看看伯爵,”他哑声说道,“看完我就走了。你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待父亲走远,迪莉雅才扶住栏杆,对卡洛斯说道:“你怎么躲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

    她的神情有些嗔怪又有些撒娇,但总体上还是松口气的成分居多。等到卡洛斯重新翻上来,她就亲亲热热地靠了过来,拉着他往屋内走。

    虽说玛莎嫁给了马尔斯,但依照贵族的惯例,妻子和丈夫并不需要同居一室。因此迪莉雅所住的房间是马尔斯隔壁的次卧,里面也布置得与整个伯爵宅邸格格不入——正确来说,是几乎将卡洛斯见过的姐妹卧房完全搬了过来。

    一进房间,迪莉雅就坐到了摆满香水的梳妆台旁,对着镜子卸起了脸上的妆容。她应该是很开心,用鼻音小声地哼唱着一首在方才宴会上演奏过的曲子。

    《春之歌》。

    响起曲子名字的卡洛斯站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没有说话。他们彼此都知道,今夜,就是玛莎的死期。

    她是那个被选中的祭品。

    过了今晚,莎娜将在姐姐的身体里复活,两姐妹将合而为一,彻底不再分离。就像酒馆里的男人说得那样,威尔伦勋爵自此以后,只会有一个独生女。

    卡洛斯知道,这是已经发生的既成事实,是谁也改变不了的过去,是莎娜永远放不下的执念。

    他只能站在这里,目睹两姐妹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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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妆容逐渐卸掉,镜子里映出的不再是迪莉雅的面容,而是另外一名美丽的女子。她或许没有迪莉雅那么夺目,但也眉目沉静,最重要的是,这是属于墙里女尸的脸。

    “我们本来约好要在春天郊游的,但因为我生了病,你也没能去成。”玛莎笑着说道,神情极为释然,“好在以后就不会了。”

    说完以后,她站起身来,似乎想要过来拥抱卡洛斯,然而还没等她转过身,房门就被从外面“轰”得踹开。

    满身酒气的马尔斯伯爵大步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把骑士剑,从上面夸张的装饰来看,显然用途并不是上阵杀敌。

    “我去看了……”他双目赤红,“那个贱人压根没有复活!你们竟然耍我,让我出丑!”

    这么说着,他用力拔出了长剑,指向了镜子前的玛莎。

    “冷静点,马尔斯。”玛莎皱起了眉头,“过了今晚,你就知道结果了。”

    “过了今晚,我就是全城的笑柄了!”男人尖声喊道,拿着剑就冲着玛莎冲了过去。

    卡洛斯眉头也跟着一皱,想要拦住发疯的伯爵,却发现身体一动不动。

    就在眨眼之间,马尔斯干瘦的身躯扑到玛莎身上,手中的装饰长剑扎入了女子的胸口,大约是没开刃的缘故,剑刺入得并不深。

    “你和你妹妹一起去死吧!”男子狂乱地大喊,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握着剑柄不断往妻子身上捅,直到剑尖从她的后背透了出来才肯罢休。

    鲜血顺着伤口向外喷涌,玛莎双目失神,嘴里发出凄惨的呻(吟)。就在她即将倒下之际,涣散的目光突然重新凝集了起来,就像是有人撑了一把一般,她重新站直了身体,手指也握住骑士剑的根部,在马尔斯惊骇的目光里轻松地将剑拔出了身体,然后抓住了他的手腕!

    “啊啊啊啊……啊……”

    骑士剑砸落在了地上,马尔斯一边倒退,一边发出了虚弱的哀嚎。他的生命在这一刻像是沙漏里的沙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丰盈的肌肤变得干瘪。

    乌黑的头发变得花白。

    高挑的身躯变得佝偻。

    仅是几个呼吸之间,他就成为了一具倒地的干尸。

    “祭品已收到,”玛莎睁眼,瞳孔里一片灰白,“依照契约,吾会履行约定。”

    这么说着,“她”看向卡洛斯,伸出了一根食指:“你将作为非死之物,重回世间。”

    “杀死伯爵马尔斯,达成结局-新生,故事完成度………”

    提示出现的刹那,卡洛斯发现自己能动了。于是他上前一步,对着“玛莎”说道:“你不是科斯达里奥。”

    对面的“玛莎”不为所动,“亵渎神……”

    卡洛斯继续说道:“我姑妈一家都是祂的信徒,科斯达里奥这个神明非常讨厌出门,所谓的魔法把戏其实是让他帮忙召唤其他邪神,祭品也是帮忙的手续费。”

    “所以这个法术召唤谁都有可能,偏偏不可能是科斯达里奥。”

    “玛莎”停住了。“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不掩饰其中流露的恶意。

    “让我瞧瞧,”祂用充满诱惑的女声说道,“这里有个冒名顶替的小虫子。”

    此言一出,卡洛斯弯下腰,呕出了一大口血。开了一个头后,他就再也控制不住了。鲜血一口接一口地往外涌,里面甚至夹杂着少量的内脏碎块。那些内脏碎块一落地就长出了细小的触手,像是要变成其他什么东西。

    “莎娜!”卡洛斯嘶吼道,“你要这么看着吗!”

    “看着你最想保护的姐姐变成怪物吗?!”

    “你不是说要保护她吗?!”

    他挣扎着撕下了身上的邀请函,用力地摁到了马尔斯的尸体上。

    干尸在接触到邀请函的瞬间化成了灰,就在卡洛斯以为要失败的时候,从大开的门外刮进来了一股强劲的旋风,挟裹着地上的灰烬,猛地冲向了“玛莎”!

    “啊啊啊啊啊啊!”

    男的、女的。

    在劲风冲进“玛莎”身体的那一刻,属于莎娜、马尔斯、玛莎还有祂本身的叫声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不成调的嘶吼。

    巨大的旋风吞没了女子的身影,也吞没了整个房间。

    在昏迷之前,卡洛斯隐约看到真实的本格莱大街72号,还有摊开的《明克兰之书》。

    “杀死伯爵马尔斯,达成结局-春之歌,故事完成度100%,已收录。”

    在意识完全陷入黑暗之前,他似乎看到了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合上了书页,既像做梦,又像幻觉。

    站在老旧的地板上,迪莉雅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书。

    《明克兰之书》似乎有点累,被捡时还老大不乐意地扭了扭,被她当即赏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下去,书安静了,周围肆虐的血管也吓得不轻,纷纷藏回了原本的位置,甚至还不忘贴心地将花瓶扶正。

    卡洛斯静静地躺在会客厅的地板上,身旁是掉落的佩剑和长匣。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湿透的白金色短发粘在额头上,滴落的汗液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利落的下颚,漂亮得像个人偶娃娃。

    如果没有嘴角和胸前血迹的话。

    迪莉雅轻轻走到他身侧,慢慢斜靠着坐在了地上,扶起青年的脑袋,让他上半身缓缓靠在了自己身上。卡洛斯的睫毛抖了抖,像是即将苏醒,却始终没能睁开眼睛。

    女孩的手指顺着青年的喉咙一路滑下,沿途经过了喉结、锁骨和胸膛,始终停在了腹腔。

    “噗!”

    鲜血四溅而起,她的手直接穿透了卡洛斯的躯干,撕开了他的躯体,露出了隐藏在血肉下的内脏。只见这些脏器都透着不健康的紫红色,已经扭曲变形到面目全非,有些甚至已经长出了初具雏形的五官和触手。

    重度污染。

    正常情况下,母体已基本可以宣告死亡。

    无视了那些张牙舞爪的利齿和触手,迪莉雅将这些坏掉的器官一一扯出了卡洛斯体内。她检查得十分仔细,哪怕是一根血管上的微小变异都不放过,那些被舍弃的“垃圾”在离开身体后不久就化为了一滩污血,被地板下的血管迫切地舔食干净。

    做完了第一步,迪莉雅捡起地上的窄剑,对准自己的胳膊削了下去。刀很快,但她胳膊恢复得更快,往往是上一片肉刚落地,小臂就重新恢复了平滑和白皙,半点看不出前一刻还有着深可见骨的伤口。

    将削下的肉收集到一起,迪莉雅开始一点点在肉团上捏出想要的形状,肺、肝、胆、胃………一个个脏器出现在她手中,并被小心地放到了卡洛斯的体内。

    等到最后一个器官到达该在的位置,被强力撕扯开的腹腔逐渐愈合,昏迷中的卡洛斯发出一阵咳嗽,呕出了数口污血后又重新靠在迪莉雅腿上恢复了安静。

    迪莉雅一边拍着他的后背顺气,一边翻开不再挣扎的《明克兰之书》,满意地看到目录上多了一个名为《春之歌》的故事,就排在她那页后面。

    与记录她的那两三行字不同,《春之歌》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从人物设定到具体情节一应俱全,详细地记载了卡洛斯在梦境中经历的一切,从威尔伦勋爵的发家史到最后在伯爵府发生的癫狂杀戮,以及卡洛斯没来得及看到的故事结局。

    “玛莎的身体被那不可言说的存在所占据,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啃食。她想要尖叫,却发出了一连串的大笑。她想要流泪,流下的却是粘腻的口水。

    他们都被骗了——她绝望得想到。

    一切的牺牲都是徒劳,她会变成这个怪物的养分,莎娜也不会复活,她们永远都无法相见了。

    莎娜!

    她在心中大声呐喊。

    莎娜!

    莎娜!

    莎娜!

    在极度的痛苦中,她看到早已死去的妹妹冲进了卧房,带着支离破碎的马尔斯伯爵,义无反顾地冲进了这具被怪物霸占的躯壳。

    人类的身躯无法容纳太多的灵魂,在死亡的威胁下,躯壳内的三个人类决定融合。在怪物愤怒的嘶吼中,已经被吃掉了大部分的玛莎用伯爵的手臂与妹妹紧紧相拥。

    玛莎不知道在融合之后,她是否还能记起自己的名字,是否还知道为什么要选择这条痛苦的道路,唯一知道的是,在这具残破的躯壳里,所有人都将重获新生。

    怪物,她、莎娜还有马尔斯,他们终将合二为一。”

    迪莉雅翻过了故事的结局,在后面的角色栏里,一个与玛莎有七分像的漂亮女子慢慢在纸张上浮现。

    她看上去清纯无害,只是眼神里还多少带着点戏谑的意味,破坏了温柔端庄的气质。而在女子的背后,隐隐约约有一张属于男性的脸,这张脸英俊而阴郁,脸颊因消瘦而凹陷,怎么看都是马尔斯的模样。

    在画像下面,有着这么一段介绍:

    “自以为是的父亲、无辜的女孩、自愿的祭品、外来的邪祟与发狂的浪子,爱是最歹毒的养分,长出了最畸形的花。”

    “让你记录,没让你评价。”迪莉雅又拍了手中的书一下,转身看向了身后。在她视线聚焦之处,被血管牢牢束缚在墙内的华服女性眼眸半合,两行血泪从眼眶淌下。

    “威尔伦勋爵散尽家财才买下了这栋房子,而你呢,怕被我发现,成日躲在房间里,只敢在夜间去下城区寻找猎物,真是可怜极了。”迪莉雅冲着她笑了笑,“何必这么折磨自己呢?当初来我店里的是你,提出要做交易的是你,得到力量后想要毁约的也是你。我只是个不想亏到血本无归的可怜商人罢了。”

    女子血泪滴到了地上。

    “别哭,莎娜,你们一家很快就能团聚了。”迪莉娅说道,“哦不,应该叫你,四分之一的莎多纳。”

    卡洛斯是被砸落在身上的雨水唤醒的。

    豆大的雨水跨越了万米高空,落在了他的鼻梁,溅射的水花带来了足以将人拉回现实的凉感和湿意。顶着密集的雨滴睁开眼,资深调查员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大街上,浑身湿透,五脏六腑像移位了一样,每呼吸一下,都能闻见身上刺鼻的血腥味。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本格莱大街72号呢?

    洛克、妮维雅和安东尼又怎么样了?

    满腹疑问都无法得到回答,他试图爬起来,却发现身体虚弱得不可思议,动一根手指都十分困难,只能徒劳得躺在原地。无奈之下,卡洛斯微微转动脑袋,终于用眼角余光扫到了掉落在一旁的随身物品——佩剑和剑鞘都跟匣子在一起,唯有最怕水的《明克兰之书》藏回了匣子里,只留了一角露在外面,特意彰显自己的存在。

    说不定被救了一命啊……

    努力压住了喉咙里重新冒出的腥甜,卡洛斯想要用混沌的大脑去思考梦境中最后一幕的含义和自己的处境,却被突如其来的剧烈头疼逼得把胸腔中压回去的淤血给吐了出来。

    大股的血液从他的嘴角躺下,与地面上雨水混在一起,变成了大片殷红的血丝,像是一张巨大的蛛网,而他自己就是入网的猎物。

    自离开南方公国后,有多少年没这么狼狈了?

    卡洛斯怔怔地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在冰冷的雨水中,想起了刚加入邪神对策局的时光。

    那时候他因信仰的问题,已经成了神前议会的眼中钉和肉中刺,无法继续呆在他们眼皮底下。父亲在几次强制纠正他的观点都不成功后,为了避免下任大公是个无信者的丑闻闹得沸沸扬扬,只能找上了那个本不该联系的男人。

    即便父亲讳莫如深,卡洛斯依然知道这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神秘人的身份,因为早在多年前,他们就曾见过几面。他知道这家伙总喜欢在大公府外的第二条街拦着正值妙龄的小姨搭讪,还见过他偷偷爬上小姨的窗台,只为了留下一朵沾着露水的红色玫瑰。

    这个家伙每一次自以为追求实则出格的举动都能引得母亲勃然大怒。

    不过那都是小姨死之前的事了。

    卡洛斯不喜欢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哪怕他是邪神对策局的首席执行官,是唯一能将他从家族宿命里拖出来的人。

    他不喜欢男人的任性妄为给小姨带来的危险和诘难,不喜欢那个男人看自己时带着恨意的眼神,也不喜欢他身上萦绕不去的淡淡腐臭味。

    说实在的,那家伙其实已经死了吧?在这站着的根本就是一具被邪神操控的尸体吧?

    在被男人以“锻炼”之名丢进调查小队时,他就这么恶意地揣测过。

    没有练习、没有培训、甚至没有一点点对这个疯狂世界的讲解,他开始了人生第一次调查任务,也成为了那次事件的唯一幸存者。等到对策局对他的关押结束,他也下定决心把姓氏由菲迪克斯改成贝格里斯——这样他死在外面的时候,老头起码不会心肌梗塞。

    卡洛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他只是因失血有些神智不清。天上的乌云逐渐散去,初升的太阳霞光万丈,但雨依旧没停,徒劳地冲刷着他流下的血迹。

    他应该死在迪莉雅的门口,这样她一出门就能看到他。只是这样会弄脏她家的院子,不知道清洗容不容易。

    他恍恍惚惚地想着,以至于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头上的雨停了——不,是有人用伞遮住了他。

    卡洛斯望去,就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在清晨的明克兰,在无人的街巷中,迪莉雅打着伞,驻足在了他的身边。

    就算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他也觉得是个好结局。

    一个属于卡洛斯* 菲迪克斯的HAPPY EN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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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里,他笑了起来,更多的鲜血从口中涌出,呛得他不得不咳嗽了起来。

    虽然非常狼狈,但在这一刻,他非常幸福。

    第 25 章

    迪莉娅准备出门的时候, 卡洛斯还在睡。

    青年的脸色因失血而苍白,露出被子的肩膀上裹着绷带,白金色的头发长到了脖颈, 碎发散落在白色的枕头上。确认对方没有苏醒的迹象, 迪莉娅关上了客房的门,拿起准备好的篮子,戴好遮阳用的草帽, 然后走出了家门。

    “早上好,接线员小姐!”有路人对她脱帽致敬。

    “早上好。”她回以微笑。

    要说明克兰有什么缺点, 大概就是太热。炎热的天气将夏天拉成了两倍, 甚至挤占了秋天的排班, 让整个早秋就充满了夏日的余威, 也让明克兰的冷饮店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在烈日下喝着冰饮纳凉的诱惑就算是邪神也无法免疫,在看到店门口醒目的新品招牌后,原本目标是早餐车的迪莉娅立马调转了方向,稳稳当当地在遮阳伞下占据了一个能吹到徐徐清风的有利宝座。

    “早上好,接线员小姐。”店员热情地拿着菜单招呼她,“我们也提供早餐哦。”

    看着货架上刚出炉的牛角面包, 迪莉娅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选择了顺从本心——多吃一份早餐也没什么, 反正她根本没有胃这种东西。

    现在才是早上十点, 店里还很冷清,店员很快就把东西上齐了, 并且和迪莉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接线员小姐今天有见到小杰克吗?”店员不住地望向街道,“往常这个点他已经开始送报纸了。”

    迪莉娅一边咬面包一边摇了摇头。

    “真令人担心……”店员小声说道, “那孩子自己一个人住在下城区,不会有事吧?”

    “是啊。”迪莉娅喝了一口饮料, “愿神保佑他吧。”

    迪莉娅的第二站是面包店。

    早餐出车的时间已经过去,胖店主在烤箱旁忙活得满头大汗,浓郁的面包香气充盈着店面。迪莉娅往篮子里铺好垫布,在店里愉快地转圈,东拿一个,西拿一个,每一个都想吃,每一个也不放过。等她拿着装满的篮子找店主结账,店主用围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一边算钱一边说道:“接线员小姐有看到小杰克吗?他今早没来送报纸。”

    迪莉娅摇了摇头。

    “那孩子太倔强了。”胖店主用不太赞同的语调说道,“他父亲卖掉72号的时候他才多大,能负多少责任?只要去市政大厅申请,洛丽丝太太那里总有房子租给他,也不用在下城区和那些外乡人混在一起。不是我有偏见,旅馆街那群人有一半以上都是春神教会的人,那能是什么好东西?自治委员会的其他人也不管管,就任由那群人胡来,一点大人样都没有!”

    迪莉娅听着他的抱怨,随口问道:“温克夫人去哪儿了,我看到她的餐厅关着门。”

    “哦哦,她在家里憋着写述职报告呢!教团总部的那群家伙也不知道跟谁学的,非要搞什么半年考核,哈哈,我们这些厨子哪里会搞那些文绉绉的玩意儿,愁得她头发大把大把的掉!”胖店主一边回答,一边给迪莉娅的篮子多塞了一个面包,冲她眨了眨眼睛,“这是送你的。”

    迪莉娅挎着篮子走出面包店,又陆续买了些新鲜的菜肉和水果,在意识到正常女孩绝对不能可能提着一个快要溢出来的大编篮随意走动后,终于决定了收手。就在她准备回家的时候,路边传来一声嘹亮的吆喝:

    “男款真丝睡衣有人要吗?南方公国最流行的款式,大公穿了都说好!”

    迪莉娅眼前一亮,火速赶到。

    “接线员小姐?”沿街叫卖的摊主一看到是她,不由得一愣,迟疑道,“您用不上这个吧?”

    迪莉雅顶着面包篮闹腾:“来一套!来一套!”

    “好好好,来一套。”摊主挠了挠头,“一件30镑,您要哪个号?”

    迪莉雅刚想开口,就听到身后响起了一个浑厚的男声:“这位小姐。”

    女孩回过头,就见身后多了两个男人,为首的是一名高大的中年男子,明明胡子拉碴,却有一种莫名的稳重。

    “初次见面,接线员小姐。”男人抬手打了个招呼,“我叫阿列克谢,是卡洛斯教授的……学生。”

    迪莉雅立马表示关切:“教授是不是很严格?您一定留了很多级。”

    瞪了在一旁憋笑的棕发同伴一眼,男子咳嗽了几声,澄清道:“学生是对外的方便叫法,我其实是教授的助理。”

    迪莉雅善解人意地换了表情,棕发男人顿时笑得更大声了。

    中年男子深吸一口气,像是强压下了某些暴力冲动,对着迪莉雅开口道:“冒昧地打扰您,我的小姐,我想请您帮个忙。”

    “昨天晚上,我们和卡洛斯教授在明克兰风土民情的调研活动中意外走散,我们先一步回到了住所,但等了一夜都没见教授回来。今天早上我们又回到失散的地点,还是没有见到教授的身影,就想到了报案,可弗莱探长似乎对我们这些外地人有些偏见,始终不予受理。我听教授常常提起小姐,能否请您代我们去警局寻求帮助?”

    迪莉雅微笑道:“不能。”

    阿列克谢二人闻言一愣,就在他们急切地想要追问时,迪莉雅把目光重新挪回了摊贩捧着的真丝睡衣上,问道:“卡洛斯教授穿多大码呀?”

    “中码。”阿列克谢下意识回答,随即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隐藏的深意,顿时面露惊喜,“您的意思是……”

    旁边的棕发男子右手握拳一锤掌心,脱口而出:“牛逼。”

    然后他就挨了“助理”一记正义的铁锤。

    “三十镑是吗,我来付。”阿列克谢一边掏钱一边冲着同伴后背来了一巴掌,后者立马谄媚地接过迪莉雅手中的篮子,然后就被坠得差点没直起腰。

    “大佬!”他咬着牙对着迪莉雅比了一个大拇指。

    果不其然又挨了一下。

    摊主警惕地看着递过来三十枚金币的阿列克谢,小声对女孩说道,“需要我通知市政大厅吗?”

    迪莉娅拍了拍他的手腕,笑着摇了摇头。

    于是一个抱睡衣,一个拎篮子,她带着两个大男人走上了回家的路,期间还要时不时停下来回应市民接连不断的问好,不是脱帽致意就是膝礼行屈,直把后面两个乡巴佬看叹为观止,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经意间参与了一次国王的加冕游行。

    “公主,这绝对是公主。”负责拎篮子的洛克和副队长咬耳朵,“我听说这位小姐号称是明克兰的女儿,还觉得夸大其词,现在看不仅没有夸大,还保守了不少啊。”

    “她父母是最后一代地方教团领头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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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仰这种东西的麻烦之处就在于形式可以消灭,思想却无法根除。”阿列克谢冷静地答道,“明克兰市的地方信仰名义上因信仰战争而消亡,实际上却内化成了更加棘手的东西。这群家伙可以是任何神的信徒,但在信仰之前,他们先是明克兰人,如果以旧眼光来看待他们,日后会吃大亏的。”

    洛克挑了挑眉,回嘴道:“咱们的处境听上去过于不妙了吧。”

    “只是作为调查员的最后一点坚持而已。”阿列克谢叹了口气,“要是不谈立场问题,单论这个居住环境,我倒是真想把老婆孩子都接过来。”

    洛克想说“你也堕落得太快了”,却发现前面领路的迪莉雅突然停了下来,才意识到几人已经走到了本格莱大街25号的大门外。而在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他看上去不过是十三四岁的模样,穿着一条墨绿色的背带裤,戴着同色的邮差帽,身上还挎着一个牛皮斜挎包。这一身极具代表性的装扮实在辨识度太高,饶是对策局的两人还没住多少日子,都认出了这是明克兰市的报童小杰克。

    “我想和您谈谈,接线员小姐。”他眼窝深陷,一看是一夜没睡,语气近乎恳求,“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阿列克谢和洛克探寻的目光中,迪莉雅利落地给予了回复:“不要。”

    “为什么呀!”男孩手足无措了起来。

    “就是不要。”迪莉雅再接再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被连续拒绝了两次的小杰克看上去快哭了。

    “……喂。”就在气氛逐渐尴尬的时候,洛克忽然面色凝重,像是从来没见过一般上下打量着小杰克,迟疑道,“我们是不是哪儿见过?不是在明克兰……我感觉在之前见过你。”

    “您记错了,先生,我从未离开过明克兰。”男孩飞快地否认道,又瞥了迪莉雅一眼,“既然接线员小姐今天不方便,我会改日再拜访。”

    说完,他下了台阶后一溜小跑,很快便消失在街角。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洛克目送他跑远,嘴里嘀嘀咕咕。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有点小秘密要跟大姐姐说也很正常。”阿列克谢感慨道,“想当年……”

    “你们到底要不要进门?”迪莉雅从门后探出了脑袋,“我要关门了哦?”

    “别别别!”洛克一边叫着一边往屋内跑,抬头正好看到地上躺着的一份报纸,上面印着某个名人照片,突然一拍大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想起来了!

    第 26 章

    “阴谋!这绝对是阴谋!”

    卡洛斯的床前, 忠心耿耿的洛克正在痛陈利弊,而一点也不忠心耿耿的阿列克谢在削苹果。

    揉了揉因被吵醒而发痛的太阳穴,卡洛斯倚着靠枕半躺在床上, 觉得床前仿佛围了一百只尖叫鸡。

    “那个报童是春神教会的主祭!我在暴食教会的时候听说过他!”洛克像个陀螺一样在房间里不停踱步, “那群家伙从不允许在一个情人身边逗留超过三个月,他们也基本不会在一个地方长期停留,因为那样太不保险了。可明克兰不同, 一旦撤出去,再想回来就难了, 所以他们就钻了个空子!”

    “选一个小孩子当主祭?”阿列克谢手中的水果刀顿了顿。

    “春神莎多纳是诗人、画家、乐手、□□、贵族的庇护神, ”洛克掰着指头数道, “祂的信徒也是所有神明里两极分化最严重的。一批是为了生计的可怜人, 一批是无药可救的滥情者,或许还有少量的浪漫主义者,总之真的是什么都有。”

    他耸了耸肩,说道:“所以他们的底线……哦,他们可能没这个。”

    “所以是为了吃年龄的红利?”卡洛斯揉了揉额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宾果!不愧是狂信徒家族出身!”洛克打了个响指,“浪漫这个东西, 不会光临孩子的。想要长期在一个地方发展,就得另辟蹊径, 当然, 春神的信徒肯定不能拒绝爱情,但是可以一直被拒绝。”

    “只要那个报童每三个月向年龄悬殊的成年女性求爱再被拒, 他就可以一直待在明克兰并且不会受任何惩罚。”

    “你的意思是,他来找迪莉雅小姐, 就是为了被拒绝?”阿列克谢皱起了眉头,“可这样不是增加风险吗?找自己人不是更加保险?”

    “因为那条三月一走的规则本质就是春神不允许自己的信徒长期迷恋同一个人。”回答他的是卡洛斯, “恐怕是自己人都用完了,才不得不冒险。”

    洛克道:“所以说小孩性价比高嘛。就算自己人用完了,但凡是个正常人,也不会答应一个小孩子的告白,可比成年人风险小多了。”

    “也未必是真的小孩子。”卡洛斯突然说道,“如果我没记错,洛克你离开暴食教会也快十年了,你真觉得那帮人真疯到会找一个三四岁孩子当主祭?”

    此言一出,洛克一下子就呆住了,眼睛慢慢睁大。

    “你你你你你是说……”他结巴了起来。

    “就算是这样,也说明不了什么。”卡洛斯冷静到了堪称冷酷的地步,“春神教会需要在明克兰自治会里拥有一个席位,为此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那要对这些家伙坐视不管吗?”洛克有些不服气,“我们还真要和他们合作啊?”

    “当然不。”卡洛斯回答得干脆,“明克兰这座城市与我们之前驻扎过的城邦大不相同,它运行得太过完美,反而没有了下口之处。比起打草惊蛇,我们更需要找到一个切口,能让我们顺藤摸瓜。”

    “本格莱大街72号。”阿列克谢补充道。

    “是的,外乡人、叛教者、诡异的空屋、讳莫如深的警探,本格莱大街72号就是我们需要的切口。”卡洛斯肯定了副手的猜想,“而且我确实有了收获。所以我现在想知道你们昨晚的情况。”

    “从头说,”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慢点说。”

    “那就从你进去后说起吧。”阿列克谢把果皮放到迪莉雅准备好的果盘里,然后自己咬了一口削好的苹果,“洛克他们一直等到天亮也没等到你,就意识到出了问题。妮维雅立马就回了23号求助,洛克则是想要进入72号找你。”

    “但没成功,”洛克卷起袖子,露出了布满腐蚀伤痕的右臂,“说真的,头儿,你是怎么扛过来的?我光是碰了一下那个铁门就差点丢了命!”

    卡洛斯看了一眼他的伤口,一边说一边梳理着思路:“我在里面碰到了房屋所有者的女儿,她应该是受死灵庇佑者力量影响而异变成了眷属,被明克兰的主人收做了看护一类的存在,专门用来清理秩序的破坏者。”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愣,问道:“我的东西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这个吗?”洛克踢了踢脚边的箱子,“迪莉雅小姐给你放到床尾了。”

    说着,他弯腰打开了卡洛斯总爱带着的长匣子,看到了里面静静躺着的佩剑和《明克兰之书》。

    ……《明克兰之书》?!

    在看到这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魔法书后,卡洛斯外的二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洛克率先跳了起来,只见他跟做贼一样在房间内四处张望,还趴在门板上偷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确认一切正常后才回到了床前,用细若蚊蚋的音量说道:“不会醒了吧?”

    家里有妻有女还有二十年房贷的阿列克谢给了这个乌鸦嘴后脑一巴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应该没有。”卡洛斯想了想,否定了这个吓人的猜想。

    “也是。”洛克也跟着松了口气,觉得方才自己的行为相当丢人,开始往回找补,“按照执行官的说法,明克兰的原主人应当是个普通邪神抱团都不敢轻易招惹的硬茬。要说这样的存在醒了以后不去神前议会大杀特杀,专门跑来拿着书吓咱几个玩,我是不太认可的。”

    “阿嚏!”正在厨房做饭的迪莉雅打了个喷嚏,手一抖,往洛克的那份多撒了半瓶盐。

    “那就是书自己的问题。”阿列克谢贯彻了一个“稳”字,“本来《明克兰之书》的运行机制乃至真名就都是个谜,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都很正常。”

    “它应该是书籍类别里很少见的主动型。”卡洛斯斟酌着措辞,“它会主动去收集自己感兴趣的故事,并且邀请人去扮演其中的角色,以达成最完整的结局。”

    “听上去像剧院的经理人。”洛克嘟囔了一句。

    卡洛斯继续说道:“扮演本身没有太大的风险,或者说只要依照人物设定就没有风险,要命的是故事本身。”

    “怎么说?”阿列克谢来了兴趣。

    卡洛斯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绷带,又指了指洛克胳膊上的伤。

    “我去!它该不会就逮着邪(教徒)和眷属的故事下手吧?!”洛克发出了一声惨叫。

    也不怪他反应这么大,邪(教徒)之所以叫邪(教徒)就是因为他们那不是在发癫就是在发癫路上的人生绝对不宜观赏。

    因为绝对——会涉及到邪神。

    这一点,曾经就是他们中一员的洛克再清楚不过了。

    老实说,在拥有了那样诡异的经历后,他都不确定活下来的自己还算不算人类。

    洛克抓了抓头发,开始犯难:“怎么办,之前我听到所有试探《明克兰之书》的人都疯了,觉得这书真是心狠手辣,现在我觉得卧槽这竟然都不死,它真的好温柔,我竟然有点想哭。”

    能被这么温柔的魔法书封印………明克兰之主果然是爱与和平之神吧!

    想到这里,特长那栏就写着“跳槽”的洛克当场表演了一个变节。

    “警察局那个老头是不是跟头儿说市政大厅就是我们爱与和平教的大本营?”他摸了摸下巴,“正好迪莉雅小姐还是本教圣器的持有者,放在信仰战争前怎么也能混个圣女当当,干脆就让头儿带着咱们入赘,等到神明大人脱困了,肯定比执行官那个黑心老板要强得多!”

    ……还有点心动是怎么回事?

    卡洛斯眼神飘忽了一瞬,在阿列克谢撕心裂肺的咳嗽下又飘了回来。

    “啧,老古板。”洛克扁了扁嘴。

    “本格莱大街72号怎么样了?”卡洛斯岔开了这个危险话题。

    “已经完全关上了,怎么都打不开。”洛克摆了摆手,“试图不走正门的结果就是我这样。”

    “真的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吗?”阿列克谢关切道,“迪莉雅小姐说是在距离72号不远处的街道上遇见的你,当时你倒在血泊里,她担心你惹上了麻烦才没有报警。”

    卡洛斯想起了梦境中最后出现的“玛莎”,可再往下想的话,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

    “可能是……爱与和平之神还挺喜欢我吧。”他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

    “你上次也是这么敷衍我的。”洛克瞬间戳破了残酷的真相。

    “我累了,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再睡一会儿。”被揭穿的队长大人拉着被子重新躺下。

    “那我们晚上来接你?”副队长随口问道。

    卡洛斯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没有说话。

    “正常恋爱没有找着机会就赖在人家家里不走的。迪莉雅小姐感到困扰怎么办呢?”阿列克谢苦口婆心,“退一万步讲,你的矜持呢?”

    卡洛斯拿被子蒙住了脑袋。

    见状,操碎了心的副队长觉得自己皱纹都长出来了几条,特别是在洛克还不知好歹地嚷嚷着“你的行李什么时候我给搬过来啊,头儿”的时候。

    于是一踏出卧室门,他就忍不住想开启教育模式。然后就被等在门外的迪莉雅挤到了一边。

    “我给你买了一件新睡衣。”她拿着那件足足三十镑的衣服对屋里的卡洛斯说道,眼中满是期待,“你要试试看吗?”

    ……行吧。

    在洛克嘲笑的目光中,靠谱的中年人一巴掌糊到了脸上。

    他就多余管闲事。

    第 27 章

    送进卧室的不仅有新买的睡衣, 还有热腾腾的饭菜。

    阿列克谢和洛克看着迪莉雅端着肉粥和水果走进了队长的房间,又看着她端着空碗走了出来,顿时觉得自己十分多余。二人本想赶紧走人, 却在闻到厨房里飘出来的诱人香气时沉重地抬不起脚——整个小队只有两个人会做饭, 一个正躺在屋里当病号,另一个……李做出来的东西大概只能叫生命体征维持餐。

    于是他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厚着脸皮在餐桌旁坐了下来, 硬是凭借本事蹭了一顿午饭。由于迪莉雅的手艺相当不错,一顿饭吃得主宾尽欢, 只要忽视洛克时不时震惊的表情就行。

    “真的只有我觉得味道不太对吗?”走出25号的大门后, 看着副队长明显意犹未尽的神情, 暴食教会前副主祭怀疑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难道他的胃已经变异到会影响味觉了?

    而在厨房里, 迪莉雅看着满水池的盘子和碗,一缕缕怨气正从她身上源源不绝地散发出来。

    就算是资深邪神,也不想要在聚餐后独自刷碗。

    话说明明自信仰战争后过了这么多年,人类文明竟然没有太大的进展。不过就是发明个洗碗机而已,到底还要花多少年才行,穆拉赫特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吗?

    你倒是下场传授知识啊?还是说其实你也不会?

    又找借口抱怨了一遍万火之祖的无能, 迪莉雅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次卧的门,随手抽出餐桌上的桌布, 往满满当当的水池上一罩, 嘴里念念有词:“你们已经是成熟的餐具了,应该自己会洗澡了, 要记得抹沐浴露再冲干净哦。”

    就在她要重新将桌布掀开的时候,手腕突然一顿, 扭头看向了窗外。

    在一楼的窗台外,原本已经走掉的报童正站在那里, 直勾勾地看着她。

    迪莉雅松开了手中的桌布,施施然走到窗台前,自下向上拉开了窗户,微笑着说道:“你不能向我祷告。”

    此言一出,小杰克浑身一震,随着“噼里啪啦”的炸响,陶瓷般的肌肤上出现了片片裂痕,露出了里面的螺丝和旋钮——这竟然是一具装得极像人的木偶!

    水晶眼珠从烤瓷眼眶里掉落,用木头雕刻成的四肢自连接处一块接一块脱落,用来掩饰手工痕迹的衣物从失去基本人形的木偶身上滑落,可即便重新变为了一摊四分五裂的零件,仅剩下头颅的木偶依旧在试图离开。只见它将脱离主体的零件全部重新吸了回来,四肢倒着嵌入了身体,头部勉强挂在了肚子上,以一直极为扭曲的姿势迅速向着远处爬行,毫不掩饰自己在落荒而逃的事实。

    迪莉雅也不去管它,反手关上了窗户,重新回到了水池边揭开桌布,露出了一池亮洁如新的餐具。

    而在明克兰下城区旅馆街,穿着邮差服的男童瑟缩在昏暗的房间里抖个不停。黑亮的眼睛睁得极大,混杂着血丝的眼泪从眼眶不断滴落,为了防止自己啜泣出声,他甚至把拳头塞进了嘴里,却因为颤抖得太过厉害而在手背上留下了一道道齿痕。

    接线员小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背,用力到甚至咬出了血。

    偏偏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男孩猛得抬头,看着房门把手被转动得时候,不由地瑟缩了一下。

    “杰克?”门外传来了一个女声,“你醒着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杰克一下子松了口气、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他顾不上换下粘腻的上衣,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去开门。

    敲门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她有着一头羊毛小卷,穿着眼下旅馆街正流行的斗篷裙,踩着一双细带一直绑到小腿肚的鞋子,涂成红色的嘴唇叼着一块薄脆饼干,在看到小杰克掩盖不住的狼狈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你身体不舒服?”她问道,“要看医生吗?”

    “我没事。”小杰克避开了女子探寻的眼神。

    年轻女子拨弄了一下头发,说道:“其实有事我也管不了,刚刚教团来了调令,后天会有新人来替代我,这两天我得处理一下私事。”

    “安抚你的情人们吗?”小杰克神情冷漠。

    “别这副神情嘛,主祭大人。”女子嬉笑道,“这世界上的正经人太多了,所以才需要我们这些人来调剂一下。”

    小杰克没有说话。

    大概是觉得自己吓到了小孩子,女子收敛了调笑的姿态,指着走廊尽头的一间大门说道:“不开玩笑了,神使要见你。”

    “神使来了吗?”小杰克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女子笑得花枝乱颤,“不过也没差多少,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知道从女子这里得不到更多的信息了,男孩抿了抿嘴唇,认命般走向了紧闭的大门。大门后的地方他很熟悉,在下城区,春神的信徒都叫它“谒见厅”。出于某种信众所不知道的原因,教团高层从不会在明克兰露面,因此,远程联络就成了本地信众与上级唯一的交流方式。

    小杰克来过谒见厅不少次,不过就像年轻女子说得那样,这次多少有些不同。往常最多放台电话或者电报机的大厅里赫然摆着一座梳妆台,从台前拉开的凳子来看,显然是想让访客坐上去。

    犹豫了片刻,小杰克还是决定照办。

    几乎是他屁股挨到凳子的同时,梳妆台上竖着的镜面亮了起来,映出了一道与他截然不同的人影。那人影五官有些模糊,有着卷曲的长发,隐约能看出胸前佩戴着夺目的珠宝。

    “好久不见,杰克。”人影的声音慵懒又有点沙哑,“最近过得怎么样?”

    “多谢您的记挂,神使大人。”小杰克拘谨地回答,“我一切都好。”

    “哦?”人影尾音挑高,“本格莱大街72号也好吗?”

    小杰克的身体紧绷了起来。

    “哦,你在紧张。”人影说道,“我只是想要关怀一下我最得力的助手,毕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里原本是你的家,不是吗?”

    “……您说得没错。”小杰克用力抓住了膝盖上的裤腿。

    “所以我不理解你的欺瞒,杰克。”人影语气轻慢,“当年你为了谒见春神大人,不惜背叛信仰,私自变卖房产,才会被逐出了明克兰。神明感受到了你的赤诚,才会赋予了你这副不会衰老的身躯,让你以自己儿子的身份回到了这里,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你看着本格莱大街72号和那个女孩。可结果却是,这么重要的消息,竟然不是由你来告知神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深吸一口气,被囚禁在孩童躯壳的男人闭了闭眼睛,回答道:“我只是没来得及,阁下。”

    人影语气嘲弄地重复了一遍:“没来得及?”

    “监视本格莱大街72号是神明大人赋予我的任务,我自然不敢懈怠,可是这栋屋子外泄的力量太强了,超出了我能应付的范围,”他咬紧牙关,努力克制颤抖的欲望,“我实在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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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影听完陷入了沉默,片刻后才说道:“别给自己找借口。”

    察觉到神使微妙的口吻变化,本该欣喜若狂的杰克却感到了胃部夹杂着铁块般的疼。

    又一次,他骗过了神使。

    他没有撒谎。

    但也没有说真话。

    他知道邪神对策局的调查员进入了本格莱大街72号,光是这一点,就可以动摇春神教团与邪神对策局那比冰还薄的合作基础。

    但就像有人用强力胶水粘住了他的喉咙,每当话到嘴边就难以开口。杰克知道这不是什么神力或诅咒,单纯就是因为——他不想。

    因为他是个卑劣的叛教者。

    背叛了一次,就会背叛第二次。

    “我离开家乡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旧日之神已经死了。”他说道,“所以我决定去寻找真神来延续我的信仰,哪怕为此付出一切。”

    大约是他说得太过真挚,人影明显放缓了语气,继续问道:“72号的事先放到一边。那个女孩呢?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没有。”对于这个烂熟于心的答案,他脱口而出。

    “啧啧啧,这个问题每次问你,你都是一个回答,要不是自治会里的其他四家都是同样的反馈,我一定会认定你在敷衍我。”人影调笑道。

    小杰克闻言笑了起来,就像每日发放报纸,与接线员小姐互相问候时一样,眼睛眯成了弯月牙。

    “没有。”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得像是在阐述心中真理。

    他是罪人。

    他背叛了最虔诚的信徒,玷污了祖辈的荣光,匍匐在异教之神的脚下,甘为祂的鹰犬。

    但在与主教的约定之日到来之前,他会继续待在这恶贯满盈的异教之中,为接线员小姐提供微不足道的帮助。

    如果女神能听见的话,也会夸他是个好孩子吧?

    毕竟这世间万物斗转星移,唯有明克兰永不坠落。

    第 28 章

    卡洛斯再次接到来自队员的信息是住进迪莉雅家的一周后。彼时他已经可以下床走动, 正穿着围裙做早饭。提示音响起的时候,他单手用平底锅把剪好的鸡蛋和香肠在空中翻出了一个漂亮的回旋,摊开的煎蛋稳稳落回锅底, 像是一朵盛开的太阳花。

    青年在把早餐盛入盘子的空隙里看了一眼放在餐桌上的终端:

    “来自‘和你们这群虫豸一起怎么能拯救世界’组群—发信人:李。”

    竟然不是洛克?

    他这才想起来, 因为某人这些天太过聒噪,一直在问东问西,已经被自己拉黑了。

    把盛好的餐盘躲到桌子上, 卡洛斯用围裙擦了擦手,刚拿起终端准备看, 就听到了踢踢踏踏地脚步声从二楼传来。他循声望去, 就见迪莉雅睡眼惺忪地沿着楼梯往下走。因为在家的缘故, 她穿着一条淡黄色的宽松连衣裙, 脚上的松软拖鞋打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今天早上吃什么?”迪莉雅在自己的常规位置上坐下,双手巴着桌沿,仰着脸问他。

    这实在有点可爱,卡洛斯下颚绷紧,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推餐盘这个动作上才克制住亲上去的欲望。

    房客。

    他现在还是只是个房客。

    从小受到的良好礼仪教育在此刻发挥了坚不可摧的巨大效力,让他依旧彬彬有礼地站在原地。

    迪莉雅看起来并不知道面前的男人脑子里的天人交战, 成功获得了煎蛋和烤肠的她只是一味用期盼的眼神看向主厨,后者在深吸一口气后走回厨房, 拉开了烤箱大门, 露出了里面烤到灿金的松软面包。

    “好厉害!”女孩发自内心的感叹道,“科罗多托福大学难道还教烹饪吗?”

    卡洛斯用木夹把新鲜出炉的面包挨个夹到了佐餐篮里, 回答了这个有点幼稚的问题:“我母亲很少在家,父亲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从小都是小姨和家里的佣人在照顾我。小姨是个温柔娴静的人,和我那个喜欢使唤人的母亲不同, 她什么都喜欢亲力亲为,不光会亲自下厨,还在花园里开了一片菜园,我小时候老粘着她,多少也看会了些。”

    “只是看才做不到这种程度。”迪莉雅指着堪称完美的太阳蛋反驳道,“我至今都做不了这么好,温克太太还特意教过我呢!”

    卡洛斯把佐餐篮推到了餐桌中间,闻言笑了笑:“好吧,在科罗多托福大学求学期间,我确实是自己做饭的。顺带一提,早餐要趁热才好吃,你再不吃就凉了。”

    得到了许可的迪莉雅欢呼了一声,拿起勺子舀起漂亮的太阳蛋,一口下去,蜜金色的蛋液在唇齿间四溢,有些流到了嘴角,又被舌头一一舔了回去。

    卡洛斯强迫自己去观察天花板的纹理走向。

    “……迪莉雅小姐做得也很好吃,阿列克谢他们都赞不绝口。”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试图通过闲聊分散注意力,“原来是有温克太太这样厉害的老师。”

    “正确来说,并不是老师,按照明克兰以外的叫法,应该是叫养母吧?”迪莉雅咽下了嘴里的煎蛋,舔了舔带着点点残渣的嘴角,“我出生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因为再也没有别的亲人,由谁来抚养就成了一个大问题。明克兰自治委员会的几位委员似乎是我父母生前的友人,决定轮流抚养过于年幼的我,温克太太就是其中之一。”

    “之一?”听到这个表述,卡洛斯略有些惊讶。

    “是啊,委员们一共六个人,每个人养我两个月,这样就是一年,预计轮六年。”迪莉雅说道,“不过几个实在不会带孩子,怕把我养死了,最后就变成了洛丽丝太太和温克太太各养半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自若,半点也找不出对身世的伤怀,显然并不把它视为一件大事。

    “六个?”卡洛斯这回是真吃惊了。

    “其实没有那么夸张,因为自治会的委员席位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比如现在就是五个,因为小杰克的父亲不久后就离开明克兰了。”迪莉雅掰着手指头算道,“其他还在的里面,馆长叔叔腿脚不便,守墓人伯伯身体不好,弗莱叔叔脾气不好……他们其实都只算挂名啦。”

    这么说着,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补充道:“等我到了七岁,洛丽丝太太说这房子是我父母生前的住所,但因为长期没缴纳贷款,后来充了公,现在被她买下了。只要我长大后肯去市政大厅工作,就可以分给我当宿舍。我知道她就是找个理由关照我,毕竟市政大厅根本不缺应聘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杰克的父亲……离开了明克兰?”卡洛斯用喝水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我是说……这可真少见。”

    “少见,但并不是没有。”迪莉雅把目标转移到了盘子里的香肠上,努力挥舞着刀叉,“市政大厅里有个档案室,里面有明克兰人从出生到死亡的所有记录,如果肯下力气找的话,肯定还有其他人离开过,只不过没有他那么出名和有地位罢了。”

    就在卡洛斯记下“档案室”三个字的时候,她话锋突然一转:“不过,杰克叔叔……我是说小杰克的爸爸,他们父子同名,他的档案应该不在档案室了。”

    “为什么?”卡洛斯脱口而出。

    “因为他违反了明克兰的法律,私下向外乡人出售了自己的房屋。”把食指点在唇间,迪莉雅努力回忆道,“我那时候还不记事,知道得不是非常具体,只是上班后听人说,他因为教团末路而信仰崩塌,想要离开明克兰寻求新的人生支柱,是故意铤而走险的,就是想被驱逐。”

    “他把房子卖给了一个外地的贵族,然后就从明克兰消失了。那个贵族一家后来好像也搬走了,留下那栋房子没人打理。哦对,好像就在本格莱大街的尽头……是70号还是71号来着?”

    “72号。”卡洛斯说出了答案。

    “对对对,72号!”迪莉雅点头附和,随后惊讶地看向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卡洛斯又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后说道:“有一天和学生调研时路过的那里,觉得房屋外形有趣就多看了一眼。”

    迪莉雅“哦”了一声,没有深究,继续说道:“小杰克是在他父亲离开明克兰后的第五年出现的。因为他有着完整的出生证明,市政大厅认可了他的身份,但房子毕竟已经过户了,他只继承了杰克叔叔的一小部分现金遗产,并且因为他跟随母亲信仰了春神,所以一直在下城区的旅馆街生活,无法享受市政大厅提供的福利待遇。”

    不,那可不是什么“杰克叔叔的儿子”,就是杰克叔叔本人。

    卡洛斯把自己的那份香肠切好,推给了吃得开心的女孩,心里默默想着。

    那个叫杰克的家伙没有死,只是为了回到不再欢迎他的明克兰而故意使用了“自己的儿子”这个假身份而已——假如春神教会真的会因为“便利”而让一个真正的小孩子当主祭,那它应该改名叫“儿童之家”。

    这样看来,他离开明克兰后应该是投入了春神的怀抱,或者说,在更早之前,很有可能是信仰战争末期,他就和春神教会有些不清不楚,才有了改弦易辙的念头。

    但这终究只是他的推测,想要落实,就像迪莉雅说得那样,只能去查杰克的个人档案。

    而他刚好知道这家伙档案的取向——根据老弗莱给的案件目录,大概率是在警察局关于本格莱大街72号的卷宗里。

    “我吃饱啦!”

    充满了心满意足的欢呼打断了卡洛斯的思绪,就见迪莉雅抹着滚圆的肚子,发出了惋惜的感叹:“真得太好吃了,好吃到都不舍得让你回去了,你真的不是暴食教会派来腐蚀我意志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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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卡洛斯闻言,迅速捂住了胸口,小声发出了一声隐忍的闷哼。

    “怎么了?”迪莉雅关切道。

    青年一脸的疼痛难忍,额角甚至还沁出了冷汗,艰难开口道:“突然胸口一阵刺疼,应该是伤口还没彻底愈合,吃点止痛药应该就好了。”

    在女孩急切起身去拿药的空隙,卡洛斯飞快地拿出了终端,打开了显示了很久的信息:

    李:“头儿,其他人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温克太太的家庭餐厅暂停营业一周了,你再不回来,他们就要集体啃树皮了。”

    卡洛斯点开对话框,单手飞速打字:

    “帮我问问洛丽丝太太,买下本格莱大街25号要多少镑?当然,我来出钱买,房子是记在迪莉雅名下。”

    “还有,想办法去警察局把本格莱大街72号的卷宗弄出来,有急用。”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

    “先办第一件。”

    至于队员们要集体出去啃树皮的事……又不是迪莉雅啃,关他什么事?

    第 29 章

    “道德在哪里, 底线在哪里,尊严在哪里,人性又在哪里?”

    听到安东尼转述的队长回复, 洛克用浮夸的咏叹调发出了一长串诘问, 然后把自己砸进了柔软的沙发里。

    “首先,你要确定他是个人。”横趟在扶手椅上摆烂的妮维雅提出了异议。

    洛克从善如流:“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 尊严在哪里,邪性又在哪里?”

    “我看你俩就够邪性了。”正在厨房帮忙的阿列克谢忍无可忍道, “别抱怨了, 不干活就有得吃就很好了!”

    “李这家伙就只会牛奶泡麦片和麦片泡牛奶啊!”洛克发出了惨叫, “一天三顿都吃这个真的不是虐待吗?!”

    “正确来说, 他还会烤黑面包片。”欧文一边捂着胃,一边严谨地纠正道,“虽然里面的石子会硌坏牙。”

    “都少说几句!”穿着围裙的阿列克谢愤怒道,“要么来做饭,要么就闭嘴!”

    而荣升主厨的李端着一大锅牛奶麦片,默默地绕过了暴怒的副队长, 把早饭和调味料都放到了餐桌上。

    “喜欢的话,可以加盐。”他提出了富有创造性的建议。

    “喜欢的话, 可以绝食。”洛克有气无力地回复他。

    “那也行。”李点了点头。

    “那不行!”

    出乎所有人意料, 发出大声反驳的不是妮维雅也不是洛克,而是一向没啥存在感的安东尼。

    大概是忍耐到了极限, 这位新人激动地站起身,脸蛋涨得通红:“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

    “是啊, 他和温克夫人总得回来一个!”洛克立马帮腔。

    “不是的!”安东尼大声反驳道,“我说的是工作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啊?”

    “队长他给了我们工作啊!”年轻的新人指着李的终端说道, “如果工作都让队长来的话,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你是执行官聘的考勤员吗?”

    “洛克先生!”

    “好了!”阿列克谢一把扯掉围裙,决定终止这场闹剧,“安东尼说得也对,那个浑小子看样子是轻易不肯回来了,总不能让他真的一直赖在人家小姑娘家里,像什么话!”

    同为有女儿的人,就算平日里再溺爱卡洛斯,他这次都要为接线员小姐去世的父母主持正义!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安东尼虚弱地解释声被盖了过去。

    “洛克!你带着妮维雅和欧文去警局!安东尼去联系约翰那队,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阿列克谢说道,“……至于25号的房价,李,交给你了。”

    默默吃着麦片的李:“?”

    于是,趁着轮班在办公室里抽烟喝跷二郎腿的弗莱警探就迎来了一次强硬拜访。在警员们的大呼小叫中,他办公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然后一女两男就挟持着他的前台接待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之所以叫挟持是因为可怜的前台小哥直接被妮维雅夹在了腋下,整个人弱小可怜又无力。

    看着这个阵仗,老弗莱夹着卷烟的手指一抖,烟灰洒到了衣服上。

    怎么回事,万火之祖和邪神事件对策局宣战了?

    就在他想大喝一声稳住局势的时候,就看到洛克把手伸进口袋一阵摸索,最终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张。

    老弗莱神经一跳,认出了这张已经被□□到面目全非的玩意儿是自己亲手给对策局送过去的案件明细表。也正是它,把对策局那个小白脸给引到了本格莱大街72号。

    “我当是哪位贵族老爷驾到,摆这么大的架势,原来是你们啊。”他眼睛一眯,吐了一口烟圈,选择了先发制人,“有业务到窗口办,我这里是巡警办公室,不接待外客,把我的下属放下,出去吧。”

    理所当然的,没有人动,只有可怜的接待员小哥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泫然欲泣的表情。

    废物!

    老弗莱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再度开口:“我听说你们的队长丢了,把你们手里的小子放下,跟着他去门外填个报案单,我们帮着找。”

    一听到这个,洛克立马皮笑肉不笑道:“多谢您还想着这事,不过头儿已经找到了。我们副队长说还得谢谢警探您,要不是警察局怎么也不肯帮我们找人,我们也不想到去找接线员小姐帮忙,更不会知道我们队长已经在人家家里养伤了。”

    “什么?!”得知噩耗的老弗莱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

    他就是瞅准本格莱大街72号被对策局接手,才偷了一周的懒没去看迪莉雅,怎么就被钻了这么大一个空子!

    “他怎么能住进迪莉雅家里?!”男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是没地方住吗?怎么能住进一个女孩子的家里?”

    “你反对?”妮维雅探出了头。

    “我当然反对!”老弗莱情绪激动。

    “我们队长和接线员小姐郎才女貌,哪轮得到你这个邪(教徒)头子来反对!”像是怕气不死他,洛克瞄准机会煽风点火。

    就在老弗莱的脸色无限接近绛紫色的时候,默默跟在后面的欧文扯了扯洛克的衣服,示意他早点进入正题。

    憋着劲过来“报仇雪恨”的洛克也懂得见好就收,于是清了清嗓子,对着大口大口喘气的弗莱警官说道:“办理业务在窗口是吧?我们就是过来调个案卷,顺便告诉您这个好消息,这就出去!”

    “……快滚!”弗莱警官一把将快烫到手的卷烟按在了烟灰缸里,看着几人又要大摇大摆的出去,突然意识到了不对,“你们等等。”

    看被叫的人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停!都给我停下!不然你们什么也干不成!”

    此言一出,三人终于停在了门口。

    “我就觉得你说得太过火了。”妮维雅小声埋冤洛克。

    老弗莱也直接点了洛克:“你刚刚说你们是来干嘛的?调案卷?”

    “啊对,”洛克飞速答道,“本格莱大街72号不是我们接手了吗,那肯定要去了解一下始末啊。”

    老弗莱皱起了眉头:“始末在那天傍晚我已经全说了。”

    “总要看看更详细的内容嘛。”洛克嬉皮笑脸。

    “办不到。”老弗莱利落地给出了拒绝,“虽然我是万火之祖的信徒,但警察局隶属于明克兰市政大厅,想要调取这里保存的资料,必须要经过市政大厅的审批。”

    “这个要怎么申请?”欧文问道,“要走多久?”

    “不知道。”老弗莱把腿搭在了桌子上,“反正不归我管。”

    “通融一下吧,警探先生,”见他开始耍无赖,洛克搓了搓手,试图动之以情,“你看咱们迟早都是一家人,这案卷资料您就给我们看看吧。我们保证不带走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么说着,他把欧文往前一推:“就让我这位同事看一遍,看完我们就走!”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个老弗莱的肺又要炸了。

    “滚!都滚!谁跟你们一家人!”他咆哮道,抄起烟灰缸就砸向了这三个不要脸的家伙。

    敏捷地躲过了烟灰攻击,三名调查员逃出办公室,在门口面面相觑——在调取案卷时被拒之门外,这还真是入行后的第一次。

    “不会真的要去市政大厅弄什么审批吧?”洛克挠了挠头,“要不咱们去找找接线员小姐?”

    “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去。”依旧被夹在腋下的接待员小哥出声示意自己还在,“我敢打包票,主祭一会儿就会去找接线员小姐。”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妮维雅还是从他的表情里读出来了“你们死定了”这句话。

    同一时间,洛丽丝太太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男人,握紧了拳头。

    进门三十分钟,喝了她三壶茶,吃了两盘点心,一句话都没有。

    那个邪神对策局的小白脸派一个哑巴来她家是什么意思?

    挑衅吗?!

    而在本格莱大街25号里,准备出门上班的迪莉雅刚收拾妥当,就听到客厅里的电话响个不停。

    她刚想接,就看到正在打扫卫生的卡洛斯先一步接起了电话,然后话筒那边就爆发了一一连串激烈的“问候”。

    “嗯。”卡洛斯对“问候”充耳不闻,心平气和地回复道,“我会转告她的。”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对满脸好奇的迪莉雅说道:“弗莱警官说是要找你聊聊,先去市政大厅等你了。”

    迪莉雅闻言一下子苦了脸:“弗莱叔叔每次要训我的时候都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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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脸颊,嘴里嘟囔着“要振作”,又认真叮嘱了卡洛斯晚上想吃鱼后,还是鼓起勇气去面对疾风骤雨。

    “我会买鱼回来的。”在踏出家门前,她又重复了一遍。

    “好好好。”卡洛斯应着,在女孩走后拿出了震个不停的终端,在洛克密密麻麻的“怎么办”中,回复了一句话。

    “既然他不给,那就自己拿。”

    洛克的回复也来得快:“怎么拿?”

    卡洛斯将终端放回了口袋,随手拿起门口挂着的外套、长匣和安静装死的《明克兰之书》。

    当然是去警局拿。

    第 30 章

    虽然治安常年稳居大陆第一, 但明克兰的警察局其实是仅次于市政大厅和图书馆的辉煌建筑。它是一个宛若斗兽场一般的古典圆形建筑,上下一共两层,在灰褐色的石制建筑中央是由大片大片草坪、修剪成球形的冬青和一株大到吓人的花楸树组成的庭院, 也算是给这座过于肃杀的地方增添了点柔和色彩。

    卡洛斯到达的时候, 正值巡警们的交接时间。一大批穿着警服、带着警帽的警员在警局大门口进进出出,奇怪的是,这些本该熟络的同事之间却隐隐透出了泾渭分明的分界, 要么三五成堆闲话家常,要么行色匆匆谁也不理。

    靠在不易察觉的拐角处, 卡洛斯观察着每一个跟自己身形相仿的警员, 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了一个独来独往的年轻男人身上。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 脸上还有着没褪去的雀斑, 像是特意为了绕开聚在警局门口的同事们一样,正独自走在另一条通向侧门的小路上。

    双手插进兜里,卡洛斯无声无息地跟在了年轻警员的身后,等到他再从拐角里出来,已经换上了对方的全套行头。他沿着年轻警员原本的路线继续前进,途中偶尔跟几个警员擦肩而过, 对方也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与上次被强行绑来时走的路不同,警局对内部员工开放的侧门越过人流繁杂的报警大厅, 直接开在了弧形走廊的一侧, 走廊靠近外墙的地方是一个个区隔开的房间,门口简单挂着诸如“巡警办公室”、“接待室”、“休息室”的牌子。卡洛斯压低了帽檐, 顺着形成完整闭环的走廊往前走,神色如常地路过了上次拜访时进去过的审讯室, 期间有路过的警员注意到了他,却只是匆匆一瞥就不再关注。

    不过这种好运在他找到通往二楼的楼梯时戛然而止。

    “喂!那边的那个小子!”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警员从楼梯旁的房间晃了出来, 一边喊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对对对,就是无所事事的那个!”

    卡洛斯停了下来,用手指指向自己。

    “不是你还是谁?”中年警员咋舌,“我已经观察你好久了,一直在一楼晃荡也不肯来找点活儿干,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

    见卡洛斯没有动后,他用更大的声音喊道:“别傻愣着!快来帮忙啊!否则我就给你的评价打个不及格!”

    瞥看到了男人身后写着“管理处”的牌子,卡洛斯听话地走了过去,就见到男人走出来的房间里堆放着成山的档案盒,不少文件散落在桌子和椅子上,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纸张受潮后的霉味。

    拿起桌上只剩一半的咖啡喝干净,男人揉了揉发黑的眼眶,随口对卡洛斯说道:“看着倒是脸生,你是教团从别的城邦新调来的?”

    “嗯,上周才刚从法兰克托城过来。”卡洛斯自然地报出了自己上一个驻点的名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法兰克托,那鬼地方竟然还有活人?”中年警员半嘲讽半诧异地嘟囔了一句,指着半人高的文件盒山说道,“来,和我一起把这堆东西运到二楼档案室去!”

    面对送上门的目的地,卡洛斯自然求之不得。他挽起袖子,搬起了近七成的文件盒,跟在了中年警员的身后。

    “教团总部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万火之祖交流多了,仿佛脑子都有病,”中年警员一边带路一边抱怨,“好好一个□□组织,非要搞什么半年评估,要人写什么半年来在信仰上的思想总结!神前议会那群贵族老爷自己成天无所事事,除了养胖就是当猪,就以为大家都跟他们一样没有正经工作,他们这一搞,日常工作就不得不加班完成,搞得人谁都睡不安稳。”

    在中年警员的絮叨声中,二人一前一后到达了楼梯的尽头。与一楼因报警大厅而向市民完全开放不同,二楼完全被一扇黄铜包边的实木大门隔绝,那门与地面严丝合缝,就算趴在地上,也难以窥视门里的景色。

    “算你小子走运,这儿平时可不让你们这些外乡人来。”中年警员一边说,一边掏出了一把怪模怪样的钥匙。只见他把钥匙插进锁孔,机扩运行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一声接一声,极为规律,足足响了有三十多秒。

    等到大门完全安静下来,中年警员才用力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门后是一片钢铁森林。

    一直顶到天花板的金属架子鳞次栉比,几乎要占据视线的所有角落。在近乎无穷尽的架子上,是密密麻麻的档案盒,与数都数不过来的标签。

    卡洛斯上一次见到如此壮观的档案收纳还是在对策局的研究院。能收集如此之多的文档,明克兰的警察局肯定有相当的历史,可惜他来得太急,忘了带文献活体索引欧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跟紧我,不然迷路了可不好找。”男人叮嘱道,还不忘吓唬卡洛斯一句,“之前有个倒霉蛋被关在这里,差点活活饿死。”

    “这可太震撼了。”卡洛斯说道,“我在法兰克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资料。”

    男人从鼻子里挤出了一声冷哼:“法兰克托那种人间炼狱能和明克兰比吗?这里可是收录了明克兰自诞生以来所有的案件资料,要论价值可不比图书馆里的藏书差。”

    卡洛斯抬头向上看,注意到有不少写着数字的牌子从天花板垂落在不同区域的架子前面,那数字从1到10不等,应该是某种用来做提示的路牌。

    男人带着他走到了标示为“6”的区域,在一排空架子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儿,把东西放好就没你的事了。”他冲卡洛斯摆了摆手,试图赶人。

    卡洛斯也没争辩,把手中的文件盒放到地上,直起腰的时候顺手摘下了头上的帽子。

    “你……”第一次看清青年长相的男子愣了一下,迟疑道,“……我们的局有这么端正的吗?”

    随后,他很快反应了过来。

    “你不是教团的人!”他喊道,“你是邪神事件对策局的小白……”

    卡洛斯一个利落的手刀结束了中年警员对自己不带好意的品头论足。将他扶到架子下坐好,青年拿起一盒自己运来的档案,只见封皮上被人标注了一个大大的“6”。那个“6”的写法十分古怪,起笔的弧线被拉得极长,乍看像是一只肢体舒展的章鱼,又像是随风摇摆的青草。

    不对。

    卡洛斯立马放下档案,抬手捂住了眼睛。等他放下手时,写在档案盒上的数字6已经变成了一个潦草的“1”。

    青年抬头看去,果然头上的吊牌数字也变成了“1”。

    不知为何,卡洛斯并没有对眼前的错乱情形严阵以待,反而想起了洛克在第一次见到《明克兰之书》时所说的话。

    “该死的邪神的梦境会把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扭曲掉!更完蛋的是,过度凝聚的力量会吸引无穷无尽的麻烦!无穷无尽!”

    就是这个。

    卡洛斯打了个响指。

    洛克说得没错。按常理来讲,一个失去主人的地上神国是绝对的麻烦集中地,常识、规则、人行都会被邪神四散的力量扭曲到极致。

    但明克兰不同,它运行良好,完美无缺,要么是它的主人根本没有“死”,要么……这里的人已经适应了它所带来的所有扭曲,并且将它内化成了日常的一部分。

    想到这里,他把目光移向昏迷的中年警员。几分钟后,卡洛斯将男子放在警服内侧口袋里的纸张展开,露出了上面用油墨喷上去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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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克兰警察局档案管理员须知》

    1.二楼的档案室必须长期上锁,确保无人进入。

    2.进入档案室进行存档工作时一定要确保钥匙在身上,当你迷失时,它会带你回到正途。

    3.就算你是管理员,也不要在下午2-3点之间进入档案室。

    4.如果你不幸在2-3点之间进入了档案室,请关注引路牌,当路牌变为1-6的随机数字时,务必要立即带着钥匙离开。

    5.抓到你了。

    最后一行,力透纸背,张牙舞爪。

    “迪莉雅?”

    市政大厅三楼会议室里,略带怒意的女声打断了年轻女孩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的动作。女孩一抬头,就见在椭圆会议桌的两侧已经坐满,与会者正齐刷刷地看向自己。

    而呼唤她的洛丽丝太太面带愠怒,敲了敲桌子,“会议当中,集中精神。”

    迪莉雅吐了吐舌头,拿起手边的议程,念道:“明克兰自治委员会第一百六十三次会议,下面讨论由弗莱委员提出的附加议题………哎?等等!我没听说过还有这个!这是作弊!”

    老弗莱闻言拍案而起,对迪莉雅的抗议充耳不闻:“我提议为明克兰市政大厅工作守则增加第三十七条,即——本市市政接线员禁止与邪神对策局的坏小子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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