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303文学
首页被阴湿帝王觊觎后 50-55

50-55

    第51章 留宿 谢师礼


    月事的困乏在温渺身上足足持续了五天, 她晚间宿在凤仪宫内,而原本专为帝王准备的太极宫便也空了五日。


    只要一下朝,不论天气好坏、不论公务多少,乾元帝都会准时准点地往凤仪宫去——


    他走在前方, 龙袍飒飒, 眼底带有一种想要看见温渺的痴缠热度;他身后跟着的徐胜则使唤了一群小内侍, 小内侍们的怀里抱着奏折、笔墨、书卷, 抬着书桌、椅子、灯台, 如同搬家一般,大张旗鼓、浩浩荡荡。


    第一日如此作态,温渺以为是偶尔,便没多管。


    第二日如此作态, 温渺想着明日或许就不了, 依旧没管。


    第三日还是如此, 温渺看了又看、欲言又止, 还是乾元帝故作不经意发现了皇后面上的神情,然后自然开口, 问皇后可是有什么别的安排。


    温渺沉默片刻, 许是见他们此番行径每日忙碌,过于麻烦, 便以建议的口吻反问不若在凤仪宫内,也给陛下腾出一片办公的空间。


    话音才落, 乾元帝立马拊掌勾唇,说自己与皇后心有灵犀。


    于是那日后,偌大的凤仪宫内为皇帝开辟出了一处办公的小角落——


    没有太极宫宽敞,更是比不上文渊殿专业,可这处空间有限的办公场所却最得乾元帝的喜欢, 没有屏风遮掩,只要他一抬眼,便能瞧见他的皇后时而坐于美人榻上看书,时而站在桌台前修剪花枝,时而困倦提早睡在榻上,叫人心中软得一塌糊涂。


    办公地点的改变让乾元帝晚间待在凤仪宫的理由愈发顺理成章,待奏折批完,宫外天色发沉,他便佯装为难,有些歉疚地对温渺说:“都怪朕,批起奏折便忘了时间,没想成一抬眼都这个时辰了。”


    温渺不想说话。


    据她注意,乾元帝批奏折,一个时辰里至少能看她十几眼,而她又正好坐在窗边尝试绣发带,身后就是明晃晃的天色,皇帝如何能瞧不见?怕是根本不想瞧吧!


    若温渺不接话,早就修炼成人精的徐胜会立马开口,又是说天色渐晚、秋意寒凉,又是说陛下龙体、恐遭邪风,末了忧心忡忡地忘一眼温渺,伏低做小问:


    “不若娘娘今日叫留宿一晚?”


    而这个时候,乾元帝也会适时开口,想要表现出自己所具有的价值,“皇后近来腰腹酸软、手脚冰凉,朕留宿正好能给你暖床揉腰,免了叫太医、侍女的工夫。”


    在他们二人之间,皇帝、皇后,留宿与否的问题好似完全掉了个位置——不是皇后费尽心思求着皇帝留宿,而是当今圣上变着法子,好叫自己能光明正大地留在皇后宫中。


    ——虽说皇帝可做皇后的主,可乾元帝却不愿叫温渺在这些事上感受到逼迫感,也是分外艰难了。


    温渺看得无奈又好笑,最终只会颔首点头,应了乾元帝的留宿“请求”。


    这样的事情向来有一便有二,有二还会有三,毕竟乾元帝总是擅长如何顺杆爬。


    于是,温渺整个月事期间,凤仪宫的榻上重新换了一床大被子,多了一个长期性放在这里的枕,那原先只浸透有温渺周身暖香的被褥间,也逐渐染上了另一种如寒泉破岩一般的清冽沉香。


    ——那是属于乾元帝姬寰的。


    两种味道相互混杂、彼此交融,就好似永远都不会分离般。


    直至温渺月事结束后,乾元帝也没提搬离凤仪宫床榻的事,只是在温渺身子爽利之后那日,抵着对方,一下一下啄吻她湿漉漉的眼睫和殷红的唇,哑声说:


    “以后若是朕惹了皇后生气,皇后尽可将朕从这凤仪宫里赶走。那时朕会日日来赔罪,待你什么时候消气了,再什么时候允朕踏进来可好?”


    温渺被撞得意识零落,唇间难成语调,却又在几个晃神间,总觉乾元帝好似在说某个可能发生的“以后”。


    秋日的寒凉在这之后愈发浓重。


    先前帮陈晚秋送出的家书早已经到了青州渠县,而正逢有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朗秋日时,陈晚秋也踏上了回家的路。


    她离京那日,温渺头戴帷帽,自外形低调的马车而下,于那京郊的折柳亭下为其送别。


    某种程度来讲,陈晚秋是温渺第一次主动伸出援手的人,也是陈晚秋的因,才让温渺脑中浮现出了对往后的打算,故而待这个小姑娘,她心中总有几分别样的情绪。


    “这次回家,你就能与家人团聚了。”


    温渺撩开帷帽上的半截纱帘,望向陈晚秋时露出一个暖融融的,充满了祝福的笑容。


    陈晚秋看着这位貌美丰腴的皇后失了神,直到不远处的马匹发出嘶鸣,她红着脸回神,忽然后退一步,想要跪下向温渺行一个大礼。


    她很清楚,若是没有皇后娘娘,便没有如今的自由和安宁。


    “别——”


    温渺笑着又一次扶住了对方的手臂,正如初见一般,好似没什么皇后的架子,和善至极。


    她温温柔柔地对陈晚秋说:“不用这样。”


    很轻,却莫名很有力量。


    陈晚秋顿了顿,红着眼睛露出一个笑容——这是她许久不曾露出的,如从前在青州渠县一般大大方方、肆意阳光的笑,咧着嘴、露着齿,不优雅却充满了生命力。


    她收了想要跪下的姿态,学着县里的仵作师父那般,冲着温渺抱了抱拳,“娘娘,谢谢您。”


    日头高挂的上午,驶向青州渠县的马车遥遥赶着路,在马车都走出许久后,陈晚秋都还从窗里探出半个脑袋,望着远方属于皇后娘娘的身影。


    待烟尘滚滚,后方的一切都看不清晰后,她吐出一口浊气,刚刚后靠在坐榻上,却摸到了一抹柔软。


    陈晚秋从软枕后翻出一个不大的小包袱,正疑惑间解开,却见里面躺着几张银票,以及一张字迹字迹工整、隐带笔锋的字条:愿君此行皆安好。


    她怔怔将这个小包袱抱在怀里,静默许久,又喃喃道:“谢谢……谢谢您……”


    ……


    在瞧着陈晚秋的马车彻底离开后,温渺也上了马车,她并不曾立马回宫,而是在侍从的守卫下,去了京中的一家酒楼。


    头戴帷帽,身穿一席藏青色大袖长裙,暗沉的颜色非但不显严肃老气,反而衬得其身形绰约、肤白细腻。


    上楼时温渺只领着拾翠、挽碧,待她走进二楼的雅间后,便见提早到了此处的李青。


    温渺大婚后,这还是这对好友第一次见,想说的话并不少,不等茶水、点心上齐,就开始你一言我一句,面上挂有笑意,不见丝毫的生疏。


    一贯冷淡的李青此刻也勾着唇,好生将温渺打量了一番,有些逗趣儿道:“陛下终于舍得放皇后娘娘出来了?”


    温渺眼中带羞,也笑着解释:“他可不曾限制我出宫,只是今日才找到时间。”


    许是婚后经历了情事,温渺身上多了几分靡艳的成熟风情,一颦一笑就是看得熟悉她的李青都觉得面上发烫。


    从前她不屑于美色,只觉都是身外之物、韶华易逝,而今瞧着自己的好友,忽然觉得人长得美确有好处——不仅赏心悦目,还秀色可餐。


    温渺与李青凑在一起,零零碎碎聊了很多,有时是李青好奇皇宫是什么样,有时是温渺分享御膳房里做的吃食。


    等说完了这些,李青问起近来睿亲王妃被贬为庶人、处以绞刑的事,温渺则正好说了因她路遇陈晚秋而牵扯出来的前因后果。


    两人相互对视,面带感慨,等一顿饭吃完,李青忽然道:“渺娘,你还记得之前问我的事情吗?”


    “圣诞树,白纱衣裙和那怪模怪样的建筑?”


    “对,正是此事。”


    李青面染正色,她道:“我将家中的书册均翻过一遍,不曾查证到此类内容,还问了问在其他府上教学的女先生,还是一无所知……她们说这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绝非大楚之物,便是那些志怪杂谈上也没有分毫。”


    温渺闻言,轻叹一声,“那或许只是我胡乱梦见的内容,这回我倒是可以放心了。”


    李青:“放心什么?”


    温渺笑了笑,眼中不见烦恼,只有顺其自然的松快,开玩笑道:“放心我丢失的记忆里没有这些史无前例的东西。”


    这话一落,两人齐齐笑出了声,又吃了几块点心,在温渺准备再去一趟谢府前,她忽而看向李青:“青娘,我想做一件事,我不确定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不等她说完,李青反问:“但是你想做,不是吗?”


    温渺一顿,“……是。”


    她因乾元帝得到了皇后的身份,又因陈晚秋意识到自己拥有的权力远不止如此,某种异样的情绪逐渐在她心中膨胀着,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化作另一种野心。


    李青说:“既然想做那就做吧,现在整个大楚上下,还有什么是能难倒我们皇后娘娘的?”


    当今圣上乾纲独断、皇权集中,而有陛下保驾护航的温渺,大抵在整个大楚地界内横着走,都是可以的。


    温渺笑了,“说的也是呢……”


    如今,她再一次意识到,乾元帝所赠予她的东西,确实特殊,也确实罕见——


    那是人人梦寐以求,却又无法企及在手里的权力。


    是旁人挣破脑袋,都难以抵达的地位。


    ……


    这一趟出宫之行,温渺把自己先前记在心里的事情都做了一遍——送陈晚秋离京,与李青吃饭、喝茶、闲聊,以及去谢府看望外祖和梦君。


    许久不见,谢公谢敬玄依旧是原来的模样,面容慈祥,瞧见温渺后先问她近来的身体状况,又问了问她在宫中待得是否适应。


    而个头又长了几分的谢梦君则腻腻歪歪抱住温渺的胳膊,只说她真的好想、好想、好想表姑啊!


    温渺在谢府上呆了小半日,同谢敬玄下了会儿她并不是很擅长的棋,和谢梦君一起编了几个花绳,还不等离开,却见屋外天色染出一层沉沉的灰,似是有变天的征兆。


    谢敬玄眯着眼睛,手里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看样子,今日又有雨水了。”


    谢梦君坐在软榻上,撑着下巴,不自觉撅了撅嘴巴,“下雨才不好呢,一走路裙摆就被雨水浸湿了,脏兮兮一片,难看死了!又冷得厉害,还不能出门玩,只能在屋里看书写字,好无聊的!”


    温渺轻笑:“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我还是小孩子嘛!”谢梦君理直气壮,“没有玩够呢!”


    屋里几人都笑出了声。


    一场秋雨一场寒。


    此次立秋后,京城多雨,便将那枝头上泛着橘黄的叶片都砸了下来,不出几日,树梢枝头上均孤零零一片,倒是街市两侧堆积落叶,尽显萧瑟之意。


    原先温渺只以为是小雨,却不想过了半炷香,那雨势非但没有减少的趋势,反而更大更密,似是将积攒了一年的雨,想要借今年秋季全部倾斜而出。


    恰逢此刻,谢府上的小仆撑着伞自前厅跑来,声线被雨水微微冲散,却足以屋里的几人听至耳中。


    他说陛下来了。


    哗啦。


    温渺下意识站了起来,袖摆蹭过桌面上翻开的几本书册,书页沙沙作响,近乎与雨水相互凝成了阴天之下的旋律。


    “陛下是来接表姑的吗?”谢梦君歪头询问。


    温渺顿了顿,抚了一下小姑娘的发顶,有些不确定道:“……也或许是有要事与外祖向商?”


    说着,一大一小两人齐齐望向旁侧老神在在,手里还捏着本诗集的谢敬玄。


    谢梦君故作大人,一本正经地问:“曾祖,您怎么看?”


    谢敬玄连连笑了几声,“曾祖与梦君想到一块去了。”


    正如一老一少的猜想,原先独自在文渊殿内批改奏折的乾元帝中途听见雨声,便生出了想要去接温渺的想法——他曾在梦境中窥见过许多这样的场景——


    雨中潮湿的天气下,身着一席半长裙的神女站在高悬而起的奇妙建筑之下,身姿挺拔的崔旭则举有一把伞自雨幕中走来。


    如此情景曾在乾元帝的梦中上演过很多次,他不可遏止地翻涌着各种嫉妒的情绪,而今机会送到眼前,皇帝就像是闻到了肉味儿的狼群一般,一刻不停地想要与温渺重新创造属于他们的雨中记忆。


    如同野兽一般,在占有了自己的猎物后,会不停地舔舐、蹭动,会用尽各种办法,在猎物身上彻底留下属于自己的标记。


    于是,谢府的前后厅相隔的廊道内,当谢敬玄与谢梦君送温渺走至廊内时,便前不远处立着身形高大、肩膀宽阔的乾元帝,身侧徐胜笑得满脸褶子,手里正举着把油纸伞。


    乾元帝免了谢家人的礼,他尽可能表现出一种温厚的模样,却依旧很难在温渺出现的场合中,把更多的注意力分给别人。


    他只说:“朕来接皇后回家了。”


    ……家?


    温渺微怔,笑着应了一声“好”。


    她转头与外祖和梦君说了再见,这才上前几步,走至乾元帝面前。


    廊中尚且干燥,可廊外至谢府外的马车却依旧雨下个不停,乾元帝一来怕温渺绣鞋踩过积水会受寒,二来怕弄脏温渺的这身衣裙——今早梳洗时,他还曾听拾翠、挽碧小声说这是皇后很喜欢的一套裙子。


    因此为着心中的担忧,乾元帝就那么水灵灵地把温渺拦腰抱了起来。


    猝不及防的温渺愣了一下。


    后方围观了一切的谢梦君发出一声小小的“啊”,随即被偏过头去,轻咳一声的谢敬玄伸手蒙上了眼睛。


    温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耳朵面颊已经红了一片,干脆作鹌鹑状,整个脑袋都侧着埋于乾元帝干燥暖和的胸膛间。


    乾元帝自胸腔中发出一道轻笑。


    隔着半截廊道,他看向谢敬玄,如孙女婿见长辈一般,微微颔首,道了一句“朕先接皇后回宫了”。


    徐胜机灵地撑开伞,挡去了上方雨,小心翼翼瞧着怀抱皇后娘娘的今上走下台阶,穿过雨幕,往马车的方向走。


    那一段路上,乾元帝忽然低头看了一眼温渺,他低声道:“朕曾经幻想过很多次这个场景。”


    “……现在?”


    乾元帝:“是。”


    温渺问:“为什么?”


    因为下雨,因为怀里抱着她吗?


    “……大抵是因为执念吧。”


    乾元帝低低笑了一声,心中重新回答了这个问题的真实答案——是因为嫉妒。


    天色雾蒙蒙的连成一片被雨水浸湿的灰色,马车遥遥往皇宫而去。


    此番回宫后,温渺心中对自己想做的事情略有想法,但她向来不是风风火火、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故而在彻底开口提出、实施行为前,她更喜欢先进行记录。


    凤仪宫内出了乾元帝办公的小角,又在此处多支了一张小榻,比起规整的书桌椅子,温渺更喜欢坐在软榻上,手肘抵着小几写写画画。


    最初时她只有想法,但具体细节却并不成型,情绪中不免生出几分茫然无措,倒像是初次经历考试的学生一般。


    倒是乾元帝处理惯了此类事情,会坐在小几的对面,如教书先生一般为温渺提供引导。


    他的声音沉而温和,面对温渺时充满耐心,他不会直接告诉温渺应该怎么去做,而是会以反问的姿态询问对方,从模糊的大体框架开始一点一点向内填充内容。


    直至晚秋将近,早冬抵达京城时,这份以笔墨书写的,有关于奴婢制度改善的计划书才彻彻底底于温渺的手中露出雏形——


    这个世界在短时间内已经定型,温渺无法改变这里已经存在了千百年的高低贵贱、尊卑之别,但也想尽可能地让这个社会底层的那部分人,能够再多拥有一点自己的保障。


    她虽不知道这件事能做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温渺却忽然对接下来的日子生出了别的期许。


    ……


    在所有内容都写好的那日,温渺用手臂将其抱着,并把纸张置于皇帝的书案之上,俏生生地站在那里。


    她今日穿了件杏色的大袖衫,下方配艳色石榴裙,因身处凤仪宫便仅松散地在发间插了枚玉簪,鬓间落下几缕青丝,慵懒自然,垂着一双盛满星子的眼眸,立在桌前,带有几分期盼地望向乾元帝。


    乾元帝原先还能安静批复奏折的心瞬间就被搅乱成了一池春水,水波荡漾,一阵阵倒映着影子,全是温渺的模样。


    他放下笔,一手拿过桌面上的纸张,另一手很自然牵着温渺一侧的袖摆,将人拉至自己怀中,环抱过对方的腰腹,微微用劲,便叫温渺坐到了他的腿上。


    暖香在怀,乾元帝将下巴搭在温渺的肩上,细细看过那几张纸。


    从他只能通过梦境窥见有关于温渺的事迹时,便足以知晓对方面面俱到的细致,如今这几张不大的纸页上,书写了制度规矩上的部分改善——


    禁止虐待、打杀奴婢;奴婢虽依附主人,但禁止主人随意处置其生命,且部分奴婢通过服役年限可获得自由身;设立相关机构专门管理奴婢事务;彻底废除死契,仅留活契等……


    前朝时期死契相对繁盛,但大楚开国皇帝曾多次颁布过释放奴婢的政令,之后乾元帝继位时也曾释放过一次,故而如今的大楚地界内,死契少、活契多,只是依旧存在部分如赵氏那般行径的人,改活为死、逼良为贱。


    显然,他们的行为需要更为严格、精细的律法进行束缚,也需要上位者在此事上开启风向。


    这些事的操持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很难,但对于一国之母而言,这京中有的是人想要为其办成。


    乾元帝静默几息后忽然低笑一声。


    他说——


    “恭喜,朕的皇后今日要出师了。”


    “就是不知朕可能向皇后讨一份……谢师礼?”


    书写好的奴婢制度章程被小心放在书案上,用一块小巧的玉印压着,温渺袖摆下的石榴裙大大铺开,又在半空中旋了半截,如同散开的花瓣,被一截手臂收揽着,隐隐夹杂有一声轻轻细细的惊呼。


    凤仪宫内的帘幔被彻底放了下来,轻纱影影绰绰,倒映出两个交缠的人影,殿内的烛火烧到最后之际,只剩零星几抹暖融融的光。


    温渺被乾元帝缠得厉害,入了冬的殿内略有凉意,她却满身附着着细汗,面容潮红、发丝蜿蜒,一双星眸水润含情,被皇帝吻去了全部的哭喘与呜咽。


    直至她沉沉睡去,眼睫上都还蓄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眼尾更是湿红一片,唇瓣肿胀,瞧得乾元帝心中火热,却也忍住了那股躁动,只低头又亲了亲温渺的眉头、眼睛、鼻梁,彻底躺下将人拥入怀中。


    昏暗的床幔之间,他低低对已经睡熟的温渺道了一句“晚安”——


    作者有话说:陛下:致力于和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竞(无差别竞争第一人)


    温渺:……竞得过来吗你?


    第52章 惊梦 “永不放手。”


    温渺已经很久不曾做过噩梦了。


    虽然她的记忆依旧残缺, 断断续续无法构成一个清晰的过往,但自她离开京郊,回到谢府沁园后,原先总是缠溺她的梦境便越发稀少, 直至今年夏日, 更是一次都不曾梦过那些。


    时至今日, 她依旧记得梦里的内容。


    那个戴着黑色鬼脸面具的男人, 那双过于滚烫有力的手, 那充满了侵略性的身形与姿态,那以唇齿的形式而曾在她小腿上留下的齿痕,那沉冽却又熟稔的淡淡香气……


    而今又是一次沉入睡梦深处的境地,好似夹杂着晚间皱起的寒风, 温渺恍惚又梦到了一部分曾被她忘记的东西——


    风雪。


    很大的风雪。


    到处都白茫茫一片, 温渺感觉自己好像飘在了天上, 正以一个陌生的视角窥视着这片冰天雪地中的一切。


    她看到被白雪覆盖的山林中走出一个身形颤颤巍巍的女子。


    那女子盘着发, 头戴亮闪闪的白纱,身着一种很清凉的白色纱裙, 裙摆很大、很垂, 上面装点了许多细碎的珠子;在她行走踉跄之间,还能瞧见一个尖尖的鞋头, 在雪地上留下了古怪的深陷痕迹。


    温渺已经很多次梦见过这身衣裳了,只是她从来不确定这衣服到底是穿在谁身上的。


    此刻梦中的画面勾起了她的探究欲, 不过心念一动的瞬间,原先艰难行走在雪地上的女子也恰好抬起了头。


    刹那间四目相对。


    睡梦中的温渺呼吸微窒,细眉紧蹙。


    ……那熟悉的面庞大抵再无人能比温渺更熟悉,那是她自己!


    或者说,是一个更哀愁、麻木的自己。


    温渺怔怔望着梦中的一切, 不等她尝试从脑海中翻找什么,她眼前的画面整个开始扭曲变幻,像是数不清的花团簇拥在一起,等她再一次能看清时,冰天雪地便做了光线昏沉的室内,装潢古朴典雅,模模糊糊让温渺有种呼之欲出的熟悉感。


    这个梦真实得可怕,就好似真真正正发生在温渺眼前一般。


    她依旧是旁观的姿态,瞧见低垂脑袋的仆从进进出出,瞧见背着药箱的医者步履匆匆,很快又快步走进来一个面容模糊、身形高大的男人,他半跪在榻上,自垂落的帘幔下握住了一只苍白、病弱的手。


    握得很小心,很珍重,又足以见得其中浓郁的占有欲,甚至还低声喃喃着什么,但好似总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无法叫温渺听清。


    这个男人是谁?


    他握着的那只手,又是属于谁的?


    她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些?


    这是会与她从前丢失的记忆有关吗?


    温渺带着满心疑问,往前走了几步,恰逢那男人小心翼翼撩开纱帘,露出了那只手的主人——


    是一身病气,满脸苍白地躺在榻上的另一个“她”。


    温渺瞳芯紧缩,对视之间,画面仿佛瞬间静止,而躺在病榻上的“她”则张了张,无声对她说道——


    “你不记得了吗?”


    “你曾来自另一个世界。”


    ——哗哗。


    “渺渺?渺渺……”


    温渺骤然睁眼,额间浮现碎汗,她喘息急促,胸脯起伏地厉害,连带着那枚玉钥匙也缀着红绳,歪歪扭扭地掉落至颈侧。


    她的视线一点一点适应黑暗的环境,又一点一点重新聚焦,这才瞧见撑着手臂,俯身望着她的乾元帝。


    此刻还是深夜,外间模糊能听到呼啸的风声,容貌俊美、五官深邃的帝王散着发,没了白日里高高在上的威严,反而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只眼中盛满了担忧与不安。


    “……做噩梦了。”


    是陈述句。


    温渺愣了几秒这才回神,她想要说是,却发觉这一场惊梦后她竟是连嗓子都哑了,浑身失力。


    倒是乾元帝观察仔细,他抬手将人拦腰搂至自己怀中,先是用手掌轻拍温渺的后脊做安抚,随后拿了榻边干净的巾帕,轻轻擦拭对方额头、鬓角、颈侧的碎汗。


    等做完这一切后,皇帝又起身倒了一杯凉茶过来,揽着温渺的后腰说:“先润润嗓子,慢些喝。”


    分明是深更半夜被意外吵醒的另一人,乾元帝却全程耐心细致,没有任何的烦躁,甚至那双眼眸望向温渺时,全然是能够感同身受的担忧。


    温渺咽下口中的茶水,心中莫名又软了一下。


    她声线还有些哑,却很难得地主动提出了一个需求:“……姬寰,再把我抱紧一点吧。”


    日常相处中,温渺总是称乾元帝为陛下,而这种主动要求亲昵的需求更是少得可怜,甚至因为这句话,乾元帝至少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从前抱着温渺时极其自然的帝王,此刻好似被石化了一般。


    他有些僵硬地将双臂打开,又有些不知所措地寻找角度,看得温渺忍不住勾起唇边,难得摒弃了羞意,主动在乾元帝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温渺还拉着乾元帝的手,好叫对方的手臂正好能环住自己的腰腹。


    榻上的床幔依旧垂着,不曾在殿内点燃烛火,温渺静静靠在乾元帝的胸膛间,忽然声音很轻很轻地说:“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乾元帝配合问:“梦到了什么?”


    “雪地。”


    帝王拢着温渺腰间的手微微一紧。


    又一次陷入梦中记忆的温渺并不曾察觉,而是尝试描述她在梦里的所见所闻——


    “天上一直在下雪,积雪很厚,天气很冷,梦里的我好像走了很远的路,又冷又累,心里有一种很难受的感觉……”


    “还梦见了很多来来回回走动的仆从和医者,梦到了很多张根本看不清五官的脸,甚至鼻尖总能闻到一股甘涩的药汁味……”


    做梦的时候,温渺总觉自己能很清晰地记住梦里的一切,可等她醒来后,却发现印在脑海里的画面仅有零星,唯有那句话依旧清晰立体,就好似梦中的另一个自己在时时刻刻发问一般——


    “你不记得了吗?”


    “你曾来自另一个世界。”


    温渺叹了口气,她掩下这层自己都没能弄明白的异状,只是对乾元帝说:“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梦见过许多,但等起来,却又记不清了。”


    “……记不清就算了。”


    乾元帝心中提着的那一口气缓缓松了下去。


    他道:“别想那么多,太医叫你少忧思、多休息,现在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你的身体更重要。”


    乾元帝知道,他从开始便做错了一件事,或许弥补这个错误的最好办法是此刻坦白,将过往的一切清清楚楚讲述给温渺听,可他却自卑到不敢赌自己在温渺心中的份量。


    温渺会惦记和善的谢敬玄,会惦记童稚的谢梦君,会惦记兴趣相投的李青,会惦记伺候在她左右的拾翠、挽碧……


    但乾元帝却无法斩钉截铁地说——说温渺会惦记他这位夫君。


    他贪婪而胆小,抓着那份岌岌可危的温暖死不松手,便只能熬着,等悬挂于头顶上的这把刀彻底落下。


    ……大概很快了。


    乾元帝忽然吻了吻温渺的肩头,他的声线有种轻微的不稳,“……皇后今、今日,可有多喜欢朕一分?”


    往后失忆之事暴露,可否能少讨厌朕一分?


    温渺对乾元帝转移话题之快有些惊讶。


    她微微偏头,在黑暗里对上了皇帝那双沉甸甸的,装满了很多很多情绪的眼眸。


    ——好似能够将她完全吞没。


    “……有的。”


    她下意识轻轻应了一声。


    乾元帝没听清,“……嗯?”


    “我说——”


    温渺忽然跪坐起来,侧着身体,手掌扶在乾元帝的肩头。


    床幔笼罩起来的小空间内虽光线昏暗,但这一刻,他们却能瞧清楚彼此的眼底,一方沉默深邃、藏尽痴缠,一方温婉柔和、犹如春水。


    这个姿势下的对视,她比完全坐着的皇帝还高半个脑袋,正好能俯视对方,也能抬手捧起对方的脸。


    烈性犬一般的帝王放任了温渺的全部动作,在他还怔怔盯着温渺那张五官秾艳的面庞时,却忽见这张过于伟大的脸微微下压,随即一抹轻触落在了他的唇上。


    温渺补充完了后半句话。


    “有的。”


    “以后还会有更多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那么一点喜欢上乾元帝,或许他们的初遇、相处算不上愉快,其中带有七分强求,可温渺也得承认,乾元帝对她很好、很好,好到了她自己也会慢慢动心的程度。


    否则,大婚之后,她绝对不会那么快就改换念头,想要尝试维护这段关系。


    乾元帝安静地接受了这个吻,然后抱着温渺的腰腹,几乎将整张脸埋在对方雪腻腴润的柔软怀间——轻轻一嗅,尽是叫他这辈子都舍不得放手的暖香。


    他说:“……那朕就等着那份‘很多’了。”


    那便祈求悬于他头顶的铡刀,再掉下慢些吧。


    温渺噩梦惊醒的后半夜,乾元帝只静静地抱着她,两人什么都没做,就那么躺在暖和的被窝中,模糊能听到凤仪宫外呼啸的寒风。


    许是先前的噩梦作祟,温渺实在睡不着,于是抱着她的皇帝开口讲了一个故事——


    一座荒芜的院子里关着个小男孩,没有人喜欢他,也从来没有人管他,他从诞生起就一无所有,他想要活下去,便只能吃仆人们剩下的馊饭,或是挖野菜草根。


    小男孩以为自己的结局是死在这个院子里,直到一天,他看到院墙上落了只羽毛漂亮,浑身都闪闪发光的小鸟。


    小男孩从来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鸟。


    他喜欢却又不敢喜欢,因为他很清楚,从儿时到现在,他什么都留不住,与其为此难过,倒不如一开始就不去靠近,不在心里留下痕迹。


    于是最开始的几日,小男孩每每瞧见那只落于院墙上的漂亮鸟雀时,都佯装无视,他从不拿正眼瞧那只鸟,却又等回了屋后,会悄悄藏在门口,借由那窄小的缝隙,将那双盛满了希冀的目光往院墙上落。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男孩发现那只鸟每天都会飞过来,落在墙上梳理羽毛——日日如此,并不中断。


    最初,这个小男孩想,他只是远远看看就足够了。


    过了一段时间,他想要获得的更多,于是他走到了院墙下,尝试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于他而言,那鸟漂亮得不像是人间的造物,同这间破落的小院格格不入,于是某种异样的情绪也逐渐在小男孩的心中生根发芽。


    又过了一段时间,小男孩依旧不觉得满足,他开始思索能够离开破落小院的办法,他想要知道这只鸟是宿在哪里的,还想要得到与之相匹配的身份、地位。


    ——他疯狂且难以克制地想要拥有那只鸟。


    于是他也在为此而往上爬了。


    他要爬得很高很高,要让那只鸟儿栖在自己的肩头、掌心。


    温渺听得昏昏沉沉,见半晌乾元帝都没有继续讲下去,便迷糊地在对方怀里蹭了蹭,轻声问了一句然后呢。


    她想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然后啊……”


    乾元帝放轻了声音,手掌还轻轻抚着温渺的后颈,见对方眼眸彻底闭上,呼吸也逐渐沉缓后,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不满足的小男孩长成了贪婪的男人,他拥有了权利与地位,最后将那只漂亮的小鸟,关在了他亲手铸造的黄金笼中。”


    “永不放手。”


    ……


    自从睿亲王妃赵氏被贬为庶人、处以绞刑后,睿亲王世子便整天浑浑噩噩,与酒水相伴,一蹶不振。


    放在从前,因为有母亲为他打点,故而在行事为人上,还足以被人勉强称赞是一句“少年有为”,但显然在同龄人中,睿亲王世子早就被卫国公世子孟寒洲、户部尚书之子林肃落下了很远——


    不是同一个圈子的玩不到一起。


    孟寒洲、林肃等人早就知晓睿亲王世子没有主见、面甜心冷,连伺候在自己身边有了孕的通房丫头都保不住,是个向来只听赵氏话的软骨头,自然没人看得上他。


    用他们的话来评价睿亲王世子,那家伙便是个油头粉面、人模狗样,只会用温柔话哄骗小姑娘的混账人!


    青州渠县来的那个陈小娘子便是例子!


    如今赵氏获罪,睿亲王世子所拥有的爵位必然也会受到影响,显然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世子之位安稳坐不了多久了!


    反倒是没了妻子掣肘的睿亲王姬衡兴高采烈,恰逢一位爱妾身怀有孕,每日乐得合不上嘴,只是还没享受几天自在,就得了一份圣意,点名指姓地要他去督办——


    “什么?陛、陛下让我去、去做这事?”


    “真是我?公公没传错旨?”


    在王府里躺平了十几年,不是种花养草就是亲香美人的睿亲王结结巴巴反问,那没受过什么苦,向来细皮嫩肉的手指了指自己,满脸难以置信。


    他皇兄清醒否?竟然会把差事派给他这个大糊涂蛋?


    显而易见,睿亲王在一众兄弟里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一方面是胆小窝囊,另一方面就是有自知之明。


    乾元帝自然也知道睿亲王的毛病,他这位五皇兄人虽风流窝囊,但在一堆心黑的皇子里还算是清澈和善的,好色但不强逼民女,窝囊从不打杀仆从,臭毛病一堆,可在推行“奴婢制度改革”一事上,却是十足适合。


    除此之外,改革一事为皇后提出,乾元帝应允,睿亲王督办,轰烈至此,事半功倍,而且有些事情,更便于睿亲王出马亲为。


    此刻,大太监徐胜笑眯眯道:“陛下的旨意何时出过错?王爷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对对对,公公说得对,陛下的旨意准没错!”


    睿亲王姬衡乐呵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巴,然后又小心翼翼问:“陛、陛下就不怕我给办砸了吗?”


    徐胜意味深长道:“陛下说了,皇后娘娘身处后宫,不便在朝堂走动,如今王爷是为娘娘办事,如何办、怎么办皆有章程,王爷只需按照步骤来便好,您若是办得好了,陛下自然有赏。”


    至于办不好……笑话!娘娘的事情怎么可能办不好?若是办不好,怕是陛下会亲自出宫,把刀架在睿亲王的脖子上!


    睿亲王连连应声,他确实有赏想要讨,无非就是另立世子的事。


    他与赵氏之子确实不亲厚,那孩子生下后,赵氏遮着挡着,从不叫他看;姬衡他虽窝囊风流,但待孩子却是真心的,一开始也费心劲找了好些珍惜物件想要送给儿子,甚至那段时间断了外面的莺莺燕燕,试图当个合格的爹。


    可姬衡想做,赵氏却不让——甚至还教导儿子莫要靠近睿亲王。


    等姬衡终于得了机会,亲眼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时,却发现对方被赵氏养得恍若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娘们两个瞧着他的眼里满是鄙夷轻蔑,连说话都爱答不理,如此行径,姬衡又怎么可能继续挂念亲子?


    故而赵氏被惩治后,睿亲王姬衡便想另立世子,至于赵氏之子,他无法亲近,却也不会亏待……到底也是他的血脉。


    于是徐胜走过一遭睿亲王府后,奴婢制服改革的事情便落在了姬衡的脑袋上。


    那几张出自皇后娘娘之手,之后又被乾元帝重新誊抄(温渺亲笔的原版被皇帝收藏起来了)的内容被姬衡瞧了一遍又一遍,胸腔中生出一份躁动,立马呼唤下人给他换衣整理,做好了大施拳脚的准备。


    很快,京中各路人精发觉了近来的变化与风向——


    首先是皇后娘娘耳闻罪人赵氏之恶行,残害奴婢、改换活契、逼良为贱,皇后慈悲仁德、怜悯贫苦之人,不忍此类恶行在大楚横行,这才提出了奴婢制度上的改革。


    之后,乾元帝大赞皇后之举甚好,大手一挥,命睿亲王查访督办,同时按照皇后娘娘的意思,取缔死契,推广新型活契,并在京中设立专门管理奴婢事务的机构,为西市署。


    虽在死契被取缔的初时,曾在朝堂上掀起一波小小的风浪,但乾元帝威严至此、手握大权,便是个别官员不满,也足以被镇压。


    尤其这件事并不曾过分影响上位者的利益,他们虽不能随意虐待、打杀奴婢,可这群底层人依旧得给他们老老实实地干活,况且从前便是活契比死契多,如此思来想去,好像也没什么大变化?


    毕竟也不是谁都有那些个上不得台面,喜欢虐杀奴婢的嗜好!


    对于高位者来说,这份变化确实不明显,可对于低位者来说,却是一份他们可以自己握在手里的保命符。


    死契被废,自然得重新更改为活契,西市署便专门处理此事,需要各个府中签署契约的话事人与奴婢同时出场。


    在此风向之下,卫国公府和户部尚书府上是最早表态的——孟寒洲与林肃在西市署正式开门的头一日,便带着府中的管家,以及几位签了死契的仆人穿街而过,大大方方。


    管家领着仆从在西市署内部处理改契诸事,孟寒洲站在门外,正眯着眼睛遥遥望向宫墙的方向。


    “喂——”


    林肃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低声问:“还惦记啊?”


    孟寒洲回神,抿着唇道:“……不了。”


    “哈,你骗鬼呢!要是不惦记,至于昨晚叫人给我送信说这件事?至于一大早就带着下人来当这西市署的第一只出头鸟?孟寒洲,你这叫不惦记?不惦记我可就叫管家带着人回去了?”


    “干什么呢你!”孟寒洲没好气地捶了林肃一拳,低声道:“这是皇……是娘娘的意思,陛下下的令,还有睿亲王负责办理,该怎么做你爹没告诉你?”


    林肃:“当然告诉过,只是我爹也没想着让我当第一日就过来,他那性子,总说要先观望两天的。”


    “观望不观望,以陛下的手段性格,这些事情我们最后都得做,早点迟点有什么区别?”


    “说的也是。”林肃又问:“说真的,孟寒洲你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怕孟寒洲不老实说,林肃甚至还抬了抬下巴,示意皇城所在的方向,嘴上无声作了一个“皇后娘娘”的口型。


    “我……”


    孟寒洲顿了顿,低声道:“我敢有别的想法吗?若是敢了,光我爹就能抽死我,至于现在……我就是想着自己至少能做些什么,或许……或许还能在娘娘心里留个印象。”


    “啧,你也是痴情。”


    西市署设立的第一天,先后有卫国公世子和户部尚书之子表态配合此事,很快消息送至各个府邸。


    与二者关系略近的各家也纷纷开始走动,将那已经不再具有束缚之意的死契呈上,改换为活契。


    活契中规定,若为奴为婢者与主家签订了契约,可按月领取工钱,婚嫁生养自由,不得影响工作,有杂事可同主家议假;待干够签订的年份,为奴者可选择续约,也可拿回卖身契,将奴籍改为平民。


    契约期间,主家可对奴婢的行为进行监管,若有冒犯偷窃之行,需通过西市署进行惩治,不得私下虐打;若有做工偷懒者,可向西市署反馈情况,以按情况分类处理等……


    睿亲王将这差事如火如荼地办了起来,而京城只会是开始的第一站。


    在更远的其他州县内,或早或迟,这股由皇后娘娘掀起的柔软风浪,都会吹到那里。


    乾元十一年的这个冬日,对于一部分曾被死契束缚,生生世世、祖祖辈辈都为奴,且性命没有保障,可随意被主子打杀的人来说,就好似春天到了——


    作者有话说:来了[亲亲]好想去看《疯狂动物城2》[可怜]


    第53章 禁地 愿皇后昭昭如愿、岁岁平安


    乾元十一年冬月十六, 为皇后诞辰之日。


    早在数日前,礼部官员便提前收集了亲王以下各文武百官的贺礼笺文,并在整理、审阅后统一呈送给皇后娘娘过目。


    凤仪宫内的库房近来都开着,各种生辰贺礼种类繁多、源源不断, 从险些绝迹的画作书法, 到昂贵精美的摆件玉饰, 朝堂之上的这群人最是精明, 他们通过帝王待皇后的态度而揣摩自己该送什么礼——


    若皇帝待皇后冷淡异常, 群臣会送面子上过得去,实则并不是很出彩、昂贵的贺礼。


    若皇帝待皇后相敬如宾,群臣会送瞧着显贵,但没多少新意的贺礼, 如玉如意、观音像等。


    若皇上待皇后如珍如宝, 那这份贺礼可得费心了!既得入陛下、皇后娘娘的眼, 又得显现出他们准备这份礼物的妥帖细致, 毕竟今上如此爱重皇后,万一哪件礼物被皇后瞧着喜欢, 那送礼的人大抵也能多得陛下一份顺眼了。


    就好比此刻——


    刚刚下朝的乾元帝快步而来, 一靠近温渺,便习惯性地将对方的双手握住, 感受了一下温度,又招手叫拾翠、挽碧多拿一件斗篷来。


    乾元帝嘱咐:“把那件貂毛的拿来。”


    肩头只披了件外衫的温渺笑了笑, “我只出来片刻,哪里需要穿那么厚?”


    “需要的。”乾元帝一脸严肃,伸手用指背蹭了蹭温渺微凉的脸,一边顺手接过拾翠递来的斗篷,一边很自然地将其抖开, 披至温渺的肩头,将那毛茸茸的领子拢了拢,好护住对方的脖颈。


    他整理着斗篷上的拉绳道:“你上次月事时还有些腹痛,显然入了冬,若不好好暖着,朕怕你下次还难受。”


    温渺倒没多在意:“可女子来这事总会有些不舒服的。”


    “方太医说好生调理,是能避免难受。”


    在有关温渺身体健康的这类事情上,乾元帝固执得像个小老头,有种十头牛都拉不来回的倔劲,别说是寒凉的日子里加衣盖被,只要是他在温渺身侧的时候,任何凉的物件别想近温渺的身。


    有些夸张,有些好笑,却也有些叫温渺心中发软。


    眼下,待整理好斗篷后,乾元帝重新握住温渺的手,将自己手掌心内的温度传递过去,这才偏头看向开了门的,专属于皇后自己的库房。


    他问:“这些送来的礼中,可有你喜欢的?”


    温渺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几件。


    她的偏好乾元帝很清楚,几乎是视线看向那些贺礼的瞬间,便已经大概在心中勾勾画画出最得温渺心意的几件,而最终的结果也确实如此,显然乾元帝有十成的正确率。


    送来的贺礼讨了皇后娘娘的喜,皇帝心中高兴,挥挥手便叫徐胜赏了那几位。


    按照大楚旧历来说,皇后生辰当日需得大办,温渺对这类热闹的庆典没什么需求,但乾元帝却好似兴致勃勃,恨不得将这日广而告之,好叫全天下人都给他的皇后送来生辰祝福。


    很快,准备的时间进入尾声,而大楚皇后的生辰也正式到来。


    冬月十六,宫宴盛大,歌舞升平。


    金碧辉煌的殿宇之内,大楚帝王与皇后并列坐于高台之上,乾元帝身着玄色金龙袍,面容冷肃,眉眼间却染着几分温和。


    他身侧的皇后一席深红官装,金凤盘绕,流光溢彩,发髻之上不曾戴过于华美的饰物,只独簪了一枚金色梳篦,侧边点缀一根金簪,却不失雍容之态。


    高台之上珠帘微垂,为帝后营造出一片足够远离热闹的私密空间,却又不影响他们观看台下的各种表演。


    下方王公大臣坐于两侧,木几上放有点心、瓜果、酒水,在众人齐声恭祝皇后千秋之喜、凤体康健后,不多时乐师、舞者翩然而上,弦乐飘飘,轻歌曼舞。


    相互靠近的小几后,几个官员低声私语——


    “……今日殿上怎么挂了个帘子?”


    “陛下、娘娘想挂就挂了,你还管这个?”


    “我不是好奇吗?头一次宫宴见这遭……以前可没有!”


    “以前才办过几回宫宴?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向来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而今娘娘生辰,这么一遭你说是为什么。”


    那官员愣了一下,“……只是为了皇后娘娘?”


    “不然呢?”


    今上待皇后这份爱重,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与此同时在那新安装的珠帘后,乾元帝见温渺坐得端正,不见放松,便抬臂揽住对方,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陛下!”


    温渺轻声惊呼,手掌抵着皇帝的胸膛,耳廓上还有些发红,“还有这么多人呢!”


    皇帝知晓温渺害羞,他轻笑一声,“所以朕才命人专门挂了这珠帘。”


    温渺抿唇,眼底还有些质疑。


    “皇后信朕。”


    乾元帝此刻露出笑容,恍若狐狸一般,只手臂一抬,便将旁侧座位上的温渺抱着坐于自己身侧,“朕知道皇后害羞,也知道你不喜欢过多的打量,你仔细瞧——”


    他抬手点了点珠帘的方面。


    “那帘子,外侧是万颗细珠串连而成,并不影响观看表演;内侧附了一层纱帘,从内侧看外边是清晰的,从外侧看则模糊了颜色,便是下边的臣子又大胆者敢抬头,也绝对不会知晓皇后此刻正坐于朕的怀间。”


    乾元帝想让温渺在生辰这日有热闹可看,又想避免温渺觉得不自然,这才想了如此办法,在大楚也算是开了先河,但那又能如何?只是大殿前挂个帘子,他难不成还做不得了?


    这世间办法向来比问题多,而今有珠帘在前,他想拥着温渺,与之一同庆祝生辰也成了可以实现的事情。


    因为皇帝的一番话,温渺渐渐放松了身体,她靠在乾元帝的臂弯间,腰肢微微挺起,睁着一双美目透过那珠帘欣赏下方的歌舞。


    在温渺认真欣赏表演时,乾元帝则安安静静盯着温渺的侧脸看,还时不时端茶倒水、投喂吃食,好不贴心。


    晚间皇后生辰日的宫宴结束,臣子陆陆续续出宫离去,乾元帝则牵着温渺的手,自后殿而行,走过汉白玉台阶,最终站在了更高一层的露天小广场上。


    乾元帝身形高大,正好为温渺挡住了全部的风,他握着温渺的手,带着人站于栏杆处,忽然抬手蒙起了对方的眼睛。


    “……陛下?”温渺没挣扎,只是歪了歪头,就好似在皇帝掌心撒娇的猫儿一般轻柔。


    “朕给皇后准备了一份惊喜。”


    “只愿皇后能昭昭如愿、岁岁平安。”


    话落,乾元帝缓缓放下那只蒙在温渺眼前的手。


    视野骤然放亮,温渺微微张唇,发出了一道惊讶的气音,只见整个远方天际,都被孔明灯占据,宛若漫天暖色调的星辰交错排布,耀眼而璀璨。


    下方才走出宫门的官员们也不禁抬头仰望天空,冬月寒凉的夜晚被数不清的孔明灯搭建出了另一份温暖,照得整个道路宽阔敞亮,恍若白昼。


    先前立后之时,曾为谢氏女发声支持的老太傅眯了眯眼睛,他捋着胡须,自漫天的孔明灯下穿行而过,一边走,一边轻晃脑袋,似是在轻声呢喃着什么。


    谢敬玄也是孔明灯下的一个成员,他望着漫天暖光,心中却是欣慰与不安同在。


    ……


    观完孔明灯后,乾元帝与温渺同乘御辇回了凤仪宫,直至宫门前,乾元帝说他还有第二份礼要赠予温渺。


    “还有?”温渺惊讶,她一边扶着乾元帝的手,一边从辇轿上走下来,“那是什么?”


    “这就需要皇后亲自去看看了。”


    说着,乾元帝落后一步,而凤仪宫伺候的宫人也纷纷停了脚步,将这份见证贺礼的时刻为皇后娘娘腾了出来。


    温渺面带好奇,她实在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惊喜,便略微拎起裙摆,才刚刚迈进提早点燃烛火的殿内,就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声很轻的哼唧。


    温渺微顿,下意识转头看向乾元帝。


    乾元帝眼底含笑并不言语,只示意温渺继续。


    她收回目光,踩着软底绣鞋又往里走了几步,忽然一抹纯白的团子翻滚着冲了出来,浑身毛茸茸的,只露出一对黑亮的眼珠和湿漉漉的鼻头。


    “是一只小狗!”


    温渺惊讶,立马半蹲着将这小东西抱在怀里。


    这只小狗吻部略尖,四个爪子肉乎乎的,还泛着粉,全身白净漂亮,甚至光瞧模样,还有几分神似狼。


    温渺:“这是……”


    乾元帝慢条斯理地开口——


    “是狼与犬类诞下的后代,唯一一只纯白的,这种毛色不适合生活在野外,朕便将它带回了,想留作生辰礼物赠予皇后。”


    “这份礼物,皇后可还喜欢?”


    温渺喜欢动物。


    那场乾元帝曾沉溺数年的梦境里,他曾无数次看到流浪的猫狗遇见心软的小神女,也曾无数次羡慕过那些能够被温渺抱在怀里、抬手轻抚的小东西。


    甚至儿时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乾元帝恨不得褪下这一身人皮,随便变作什么猫猫狗狗,等候在神女会走路过的路边,自此以后乖巧地伴于温渺左右。


    不过最初这般单纯的想法,伴随乾元帝年岁的增长而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则是属于成年男性想要去爱一个女人的渴求。


    此刻,风衣宫内——


    “很喜欢的。”


    温渺眼周微红,她虽失忆,可有些本能的喜好却无法掩藏,而乾元帝总是能清晰地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乾元帝:“皇后喜欢就好。”


    乾元帝抚着温渺的肩头,瞧了一眼那只正靠在对方怀里,吐着舌头的小狼狗,心中微“啧”,不爽地偏开视线,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皇后喜欢,可往后这小狼狗怕是要同他争宠了,皇后都还没这样搂过他呢。


    乾元帝心中不平,可面上却滴水不漏,只沉着询问:“皇后给这小东西起个名字吧。”


    温渺轻笑,“生得这样白,就叫它雪球吧。”


    前有白马名玉狮子,现有白狗名雪球,两个小家伙一大一小,倒也相配。


    雪球是狼与犬类结合诞生的后代,模样长得漂亮,吻部略尖,眼型圆润,一身短绒毛白白净净,在进凤仪宫前早就经过了一番清洁,抱在怀里热乎乎的,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毛味儿。


    温渺对这样的小东西爱不释手,洗漱换衣后便抱着雪球在怀里逗弄。


    她躺靠在榻上,曲着腿,小狗雪球则趴在她的怀里,两只肉乎乎的爪子时不时扒拉一下温渺颈上的红绳,偶尔还会用湿漉漉的鼻头蹭过来嗅一嗅,又痒又麻,惹得温渺唇边带笑,时不时便会溢出几声愉悦的气音。


    待乾元帝洗漱过后,就见今天才新来的小东西已经霸占了自己的位置,甚至还用舌头舔温渺锁骨处那片雪白的皮肤。


    啧。


    乾元帝牙根微咬,抬手提起雪球,将小狗放在了脚踏旁边的软垫上。


    “诶,雪球……”


    温渺下意识伸手想要捞住小狗。


    “皇后,夜深了。”乾元帝垂着眼,拿了湿巾帕过来细细给温渺擦着手,一边不着痕迹地用脚尖将那软垫往远的地方划拉了一下。


    温渺看得分明,因着心情放松,笑着反问:“陛下连小狗的醋都吃吗?”


    乾元帝顿了一下,抬手拉下床幔,忽然抱着温渺的腰与之双双躺到至榻上。


    他俯着身,很轻很轻地吻了一下温渺的唇,低声道:“谁靠近皇后,朕便吃谁的醋。”


    温渺被乾元帝吻得后腰发软,浑身发烫,好似瞬间便没了力气,还不等再多说什么,便已经被对方握着两只手腕桎梏于头顶。


    虽然床榻间光影昏暗,可温渺却总能感受到乾元帝过于滚烫热烈的目光,明明已经亲热过多次,但她依旧颤着眼睫,忍不住露出闪躲之态。


    偏偏皇帝也爱看温渺这幅秾艳含羞的情态。


    他低头向下吻了吻,温暖的唇正好落到了那片颤颤巍巍,雪腻温凉的明月之上。


    温渺抖了一下,脸颊潮红,连眼尾都有些生理性的发红,随后,她便听到了乾元帝慢条斯理,甚至还带有几分笑意的声音——


    “……皇后,朕渴了。”


    “那、那便下床去喝水。”


    “可朕不想喝那个。”


    “……”


    温渺没说话,她直觉乾元帝没憋什么好东西。


    果不其然,下一秒皇帝俯身至她耳侧,低声吐出几个沉缓却也足有清晰的字眼,便是温渺想要假装耳聋都假装不了。


    “姬寰,你、你……”


    “皇后放心,绝不叫你累着。”


    几乎是乾元帝话落的瞬间,床幔微微翻涌,原先仰躺在下的温渺就被皇帝桎梏着腰腹,瞬间翻起。


    柔顺散发着暖香的青丝在床榻间起起落落,而温渺则被那双深色的大手扶着腰,跨坐在对方的胸膛之下,只要一低头,便能瞧见乾元帝面容上那过于挺拔的鼻梁和性感的薄唇。


    温渺打了个颤。


    某些生理性的记忆是只要一看相关物件,就会被勾动着翻涌而起,瞬间坐落于身体神经上的。


    仰躺在榻上欣赏“美景”的帝王老神在在,他薄唇微启动,像是一种祈求,也像是某种佯装勾引的呼唤——


    “渺渺,坐上来吧。”


    寒冬之下的京城晚间时常寒风呼啸,随着高高低低的风声起伏,那凤仪宫内好似偶尔会传来几声娇媚沙哑的呜咽,很轻很淡,或许还有一只小狗懵懵懂懂的哼唧声,最终都被寒风吞没,不为旁人所知。


    ……


    皇后生辰的第二日清晨,京城落了雪。


    皑皑的白雪像是棉絮一般洋洋洒洒而下,半个上午的时间便落了满地的白,在日光下反射出一片亮晶晶的色泽,好似那个富贵人家将一盒子的小东珠都洒了出去。


    温渺起来的时候乾元帝还在早朝,她换了身带薄绒的大袖长裙,犹豫片刻,许是想到了皇帝的叮嘱,还是多披了件斗篷。


    雪球摇晃着尾巴跟在她脚边,身上还套了件昨日罗氏、拾翠和挽碧一起赶工缝出来的小衣服,清清亮亮的青蓝色落在雪地里显眼至极,甚至温渺还叫宫人把玉狮子也一起牵了出来,正巧在雪后的御花园中漫步。


    偌大的后宫里除了常年待在寿康宫吃斋念经的荣太妃,便只有温渺这一位皇后,再加上乾元帝明晃晃的偏爱,整座皇宫都是温渺可以随意走动的地方。


    温渺左手牵着温驯高大的玉狮子,右脚便跟着撒丫子乱跑的小狗雪球,拾翠、挽碧落后几步跟着,后方还有一堆浩浩荡荡的仆从。


    玉狮子倒是见惯了宫中的场景,对雪后的御花园没什么好奇心,只走一会儿便用脑袋蹭蹭温渺,虽然是白马,却莫名一副狗腿子样儿。


    雪球年岁还小,又是初入皇宫,见什么都新鲜,一会儿埋头刨雪,一会儿蹦着撞到温渺的鞋面上,等听到女主人温柔的呼唤后,它便甩着尾巴,一骨碌拱进温渺的裙摆布料下,只露出一截毛茸茸的小屁股。


    不多时,雪地上落满了细碎的脚印,温渺见散步时间差不多,便准备回宫,顺便看看睿亲王前日刚刚呈上来的,有关于“奴婢制度”改革的近来后续。


    才走两步,玉狮子打了个响鼻,温渺偏头一看,却见雪球歪歪扭扭地顺着砖红色的宫墙拐到了另一边,拾翠、挽碧见此赶紧追了上去。


    虽徐胜曾介绍过宫中各处,但温渺还没认清所有路,眼见那边的宫墙道路略显陌生,便转头问罗氏:“……那边是哪处宫殿?”


    “回娘娘的话,那边是冷宫,也算作是宫中禁地了,从前多关着一些被废弃的妃嫔。”


    “冷宫的……”


    温渺一顿,隔着落雪,遥遥望了过去。


    乾元帝的身世在大楚并不是秘密,她停顿片刻,忽然想起自己初时入宫那会儿,面对“冷宫禁地”毫无探究的心思,便是知晓皇帝儿时在那里长大,心中也难起波澜,但现在却有些不同……


    见雪球被拾翠、挽碧抱回来后,温渺忽然问:“我可以去那里看看吗?”


    罗氏一顿,没能第一时间回话,而拾翠和挽碧则齐齐抬眸,眼底莫名闪过一阵慌乱。


    只是温渺的视线依旧落于远方宫墙的尽头,并不曾窥见身侧宫人第一瞬间所表现出来的异样。


    “不可以吗?那就算……”


    比温渺落下的话音更快一步的是坐着肩舆,下早朝后转来寻皇后的乾元帝,“没什么不可以的。”


    “……陛下?”


    温渺转头,便见宫人们扛着的肩舆已稳稳停下。


    下朝之后还没来得及换衣裳的乾元帝身着玄色龙袍,俊美的面容被半截冕旒遮挡,已经抬脚稳步下了肩舆,站到了她的身侧。


    宫人们识趣儿后退,为帝后让出了位置,就连玉狮子也被牵到了后方,同挽碧怀里抱着的雪球站在了一块。


    乾元帝抬臂握上了温渺的手,低声恍若寻常一般出声问:“皇后怎么忽然想看那里?”


    温渺抿唇片刻,那双温温柔柔的眼中却染了几分温软的情愫,她摇摇头重新道:“我忽然又不想看了。”


    那里对于乾元帝来说,应当并不是一个值得“回顾”的地方。


    乾元帝轻轻笑了一下,“皇后是心疼朕了吗?”


    温渺一脸“你明知故问”的神情,反握住皇帝的手,想要拉着人离开。


    “其实没什么的。”反倒是乾元帝自己止住了脚步,捏了捏掌心里更小一号的手,“皇后好奇,那朕便带你去瞧瞧……那里对于朕来说,也有值得纪念的好。”


    ——他就是在冷宫里与梦中神女相遇的,若他不曾被冷待,大抵也将失去与温渺结缘的机会。


    说着,乾元帝对身后徐胜等宫人一同交代:“你们候在这里,莫要跟上。”


    “是。”


    砖红的宫墙立在两侧,围住一道宽敞的长道,被绒绒的一层落雪覆盖。


    温渺早在今日出门时便换了厚底鞋,踩在雪面上咯吱作响,她的手掌被乾元帝握着,热乎一片,两人并肩走在雪地间,速度不算快,甚至有些悠哉。


    乾元帝对这条去往冷宫的路并不陌生,一边走,他还一边将自己儿时在冷宫院落中的所见所闻。


    大楚开国皇帝在位时,冷宫还不是冷宫,只是座寻常的宫殿,但就位置而言在整个皇宫内都算是偏远。


    据说那时有位身份低微的美人受帝王一夜宠幸后,遭宫中妃嫔嫉妒,从中作梗将美人分到了那儿,因为位置偏、路程远,没等几日就被喜新厌旧的皇帝遗忘。


    美人自己又是个胆小的,平日里不敢踏出宫门,生怕冲撞了宫中贵人,便这么一年又一年熬着。


    等许久以后皇帝驾崩,新皇继位,这才发现那偏远的宫苑中竟还住着位人老珠黄,疯疯癫癫,嘴里不停喊着“陛下会来看我”的可怜女人。


    冷宫由此而成,在接下来的数年里,成了无数位失宠犯事妃嫔的了结之地,通常进去以后便没了出来的机会,只能日复一日被限制自由,疯的疯、傻的傻,还有一部分则选择悬吊于梁上,舍了这条无人在乎的命。


    冷宫于乾元帝是想要扒干净并永远藏起来的脏衣服,盛满了破败与丑恶,可若是温渺想看,乾元帝又会毫不在乎地再将其穿到身上。


    同时,这里也是他兜兜转转,最终将那身雪白纱裙藏匿于此的秘密之地,那是他与梦中神女初见的地方。


    而此刻,冷宫的宫门被俊美的帝王缓缓推开,荒芜院落内清冷干净,唯有院墙边缘生着杂草,正对宫门隔开几仗远,便是一扇落了把陈旧锁子的门。


    其内,来自另一个世界,珠光宝气的婚纱在昏暗的房梁下熠熠生辉,藏匿着无尽的秘密。


    其外,乾元帝牵着温渺的手,抬脚跨过了门槛,彻底站于冷宫的院落之内。


    ——他是一个胆大的赌徒——


    作者有话说:陛下:朕渴了


    温渺:滚!!!!!


    第54章 是谁 我是金陵谢氏的温渺吗?


    从前的冷宫破败不堪, 其内杂草丛生,陈旧的帘幔不知在这座被遗忘的殿宇中挂了多少年,尽数沾染着灰尘与蛛网,同时每一个角落里都散发着一股难闻的, 好似充满了死气的味道。


    冷宫里死过的人有很多——


    有硬生生把自己饿死的宫女;有受不了被圣宠遗忘而吊死自己的美人;有从前恩宠不断, 之后却投井而亡的弃妃;甚至还有过去被废的皇后一头撞死于宫墙之上……


    凄冷至极。


    温渺抬脚轻轻走了近来, 入目所见皆带有上了年岁的陈旧感, 甚至同整个大楚皇宫都有一种极其古怪的割裂——至少她很难想象, 一个繁盛如此的宫廷深处,怎么就会有这样一处近乎蔽塞阴冷的小院。


    甚至这还是乾元帝继位后,差人重新收拾过的模样。


    “这里……”


    温渺张了张唇,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里很清净。”乾元帝很自然地接上了话, “从前宫里伺候的人都不爱往这边走, 所以朕儿时生活在这里, 也不用担心冲撞贵人。”


    先帝昏聩, 治下混乱,于是那时还不曾成为大楚皇帝的姬寰, 便是整个皇宫中的最底层——便是来冷宫送饭的小太监都能踩他一脚。


    可姬寰并不在意。


    他需要的只是吃饱、活下去, 然后积聚足够的力量,站得与他梦中的神女更近一些。


    于是, 那些过往被乾元帝说得很轻松,他掩去了自己曾受过的欺负, 藏起了忍饥挨饿的过往,只挑挑拣拣,在温渺眼中描绘出了一个虽出生冷宫,却也活蹦乱跳的小男孩姿态。


    温渺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但她没有戳破, 只是安静的听着。


    冷宫不大,乾元帝一直牵着温渺,从前院转到后院,又从后院重回前院,几间破落的殿宇都被紧紧锁着,似是连光都透不进去分毫。


    温渺忽然问:“以前……你住在哪个屋里?”


    乾元帝脚步一顿,他微微侧身,抬手指了指那间正对着冷宫宫门的屋子。


    ——是乾元帝从前住过的屋子,也是藏匿着天上神女衣裙的隐秘之地。


    “我去看看。”


    温渺抬脚走了过去,而乾元帝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眸光晦暗,纵使心跳如雷,面上也瞧不出分毫变化。


    那屋子也同样被锁着,窗纸因年岁久远而色泽发沉,倒是没有破损,温渺抬手微微遮着光,靠近门缝瞧了一眼。


    屋内昏暗,不染晨光。


    温渺才模糊瞧了一眼,便听冷宫之外传来了雪球撕心裂肺的哼唧声,她身形后撤,余光中掠过一抹从屋内反射出来的柔软微光,却不曾细究。


    乾元帝藏于袖下,早已经握紧的手一寸一寸伸开,隐隐露出掌心内几乎被掐白的指甲印,他低声道:“雪球想你了。”


    温渺笑了笑,走到乾元帝面前,“雪球才多大,已经知道想人了吗?”


    “当然知晓。”


    “它与朕一般,离不得皇后。”


    温渺眉梢上还带着笑意,可望向乾元帝的眼底却藏了几分柔软,她没有像是过去一样微嗔着说帝王黏人,而是很自然地搭上了对方的手,道了一句“那就回去吧”。


    早冬的凉风吹动着冷宫内的一草一木,那前不久才被打开宫门又一次被缓缓合上,彻底落了锁。


    乾元帝手臂揽着温渺的后腰,在彻底走出冷宫院落投下的那层阴影时,他微微偏头,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了那间险些就要被发现他最大秘密的房间的方向。


    还好……


    在皇后彻底恢复记忆前,他还能继续当着对方的好夫君,还有更多的时间让自己在温渺的心上留下痕迹。


    与此同时,京郊——


    一辆马车慢悠悠自官道而过,向着京城的方向缓慢行驶,驾车的正是几月前出现在金陵的离朱,一身黑衣,带着斗篷,遮去了毁了容的脸,一边驾车,一边分神擦拭他手中的长剑。


    马车内,秋十三娘懒懒撑着下巴,也不怕冷得掀开窗帘,露出半截白生生的面孔和手臂,慢吞吞抱怨道:“颠簸了这些日子才到京城,都错了好些有趣的事情。”


    离朱没理她,依旧沉默着。


    秋十三娘倒也不在意,她早就知晓离朱的性格,只自顾自说道:


    “现在大楚北边都传遍了,前些日睿亲王妃被皇后娘娘惩治了,要我说那个恶妇早该被处理了!手里害了十多条命,还安生了这么多年……”


    “想当初我不过是捅了那想要欺负小姑娘的杂种负心汉一刀,便被官府判了死罪砍头,若非承影卫瞧上我有用,怕是我坟头的草都有三米高了!”


    这时离朱低声接了一句,“……砍头之后,尸首会丢到乱葬岗,是没有坟头的。”


    没有坟头,便也没了坟头草。


    “臭男人,若是不会说话就少开口!嘴皮子毒不死你!”


    秋十三娘没好气地翻了白眼,她瞧着自己指甲上染的蔻丹,继续道:


    “以前那恼人的死契现在也彻底没了,当奴婢倒也不用天天提心吊胆,怕自己哪天被主家打死……啧,娘娘可真是个好人啊……若我年岁小的那会能遇上娘娘就好了,到时候我可愿意给娘娘当牛做马!”


    这一回,“臭男人”离朱没忍住再一次开口道:“……那时陛下也还没遇上娘娘呢。”


    陛下没遇上娘娘,便也没有奴婢制度改善的事儿,更没有他们坐在这儿感慨的机会。


    秋十三娘:“……”


    秋十三娘:“你闭嘴!接下来的路上都不准和我说话!”


    马车遥遥继续往京城走,被吼了一声的离朱悄咪咪闭上了嘴巴,他向来不怎么会说话,不过听十三娘的准没错。


    ……


    皇城内,午后——


    乾元帝还有事务需得同臣子在文渊殿内议事,温渺则让拾翠把睿亲王送来的后续拿上——其书写形式完全与折子一般无二,据说还是乾元帝亲口吩咐,只为显得更正式几分。


    睿亲王向来对此大大咧咧,他本就不擅长写折子,其中内容还是他结结巴巴口述,最后由府上门客代笔而成。


    那门客三言两语,便写清了睿亲王姬衡说了十几句话都说不明白的内容,也叫温渺透过纸张,瞧见了京中奴婢制度改善的初效。


    西市署开门第一日,因有卫国公和户部尚书的人配合,其余官员也纷纷上前,加快了死契改换活契的速度。


    时至此份折子书写的那日,京中已经有一百零六份死契成功改为活契,更有一户卢姓的富庶之家带着家中偷窃的恶仆,成了首个来西市署处理的案例。


    睿亲王虽是不懂其中的门门道道,但他老实啊!他也足够支持皇后娘娘的事业,整个人站在西市署负责官员的旁边,完全就是个吉祥物的姿态——


    那官员诵读奴婢制度下的律令、规矩,睿亲王便点头连连说“对对对”、“是是是”;那官员细究此事的前因后果,睿亲王便打着声“说得好”、“应是如此”;等那官员按律分析,判了刁奴的罪责,睿亲王便立马拊掌惊呼“大善”、“干得漂亮”。


    虽然说的话没几句是有用的,但胜在会给人情绪价值啊!倒也将西市署门口炒热了许多,不少百姓也跟着睿亲王的节奏一起鼓掌点头。


    而那官员也是个懂行的,知晓此番是陛下有心为皇后娘娘造势,随即抱着拳,侧身向皇城的位置俯了俯身,同聚集在西市署周边人的朗声说“感念娘娘恩泽”。


    这话一出,众人便又被提醒了奴婢制度改善的最初提出者,热热闹闹的人群也都向皇城的位置俯身鞠躬,更有终于脱离死契的奴仆面容激动,恭拜磕头,只嘴里不停念叨着“娘娘仁慈”、“娘娘千岁”。


    此事之后,西市署在京城算是彻底立住了脚,其上有帝后支持,其内有睿亲王坐镇,自然无人敢闹事,多的是为讨好上位者而老老实实配合改制的人。


    甚至因为此事,不少随京中风向而动的清贫文人于茶楼相聚,谈论近来大事,就此改革吟诗作对,夸赞当今娘娘有菩萨心肠,为人所敬。


    睿亲王府上的门客絮絮叨叨,将那些夸赞褒奖一同摘录在折子上,甚至还誊了几首比较出众的短诗、对子,倒是看得温渺自己先红了耳廓,有些喜悦,但更多的却是不好意思。


    她并不觉得自己做了很多,甚至这些不过是皇权之下随手可为的行迹,可对于京中那一百零六份死契的签订者来说,却是一道赦免令。


    而大楚上下,将有更多的,从前受困与死契、奴籍的人可以过上寻常百姓的生活。


    温渺轻轻呼出一口气,叫挽碧专门准备了个匣子,随即将这份折子装了进去。


    “近来京中都在夸赞娘娘呢!”


    挽碧笑眯眯说着,脸上皆是以温渺为荣的骄傲表情。


    温渺看得好笑,点了点对方的鼻尖,“我只是提了个建议,若非陛下支持,睿亲王督办,还有卫国公府上的人配合,哪里会有现在的效果?”


    “可大楚开国这么多年,也只有娘娘提了个这个建议。”


    挽碧耸了耸肩,鼻头微皱,“那么多任皇帝、那么多位官员,可能有几个是真的能看到我们这群底层人的?”


    拾翠和挽碧在替主上尽忠卖命前,便是罪奴后代的后代,甚至她们自己都难以追溯到底祖上几代是罪奴,却被定在了身上的死契锁了一辈子。


    明明她们自己从出生起从未犯过罪责,却要因此倍受冷眼打压,一辈子活着都抬不起头,只能如那老鼠一般,在大楚最为破败的阴影下苟且偷生。


    那样的日子根本望不到尽头,尤其她们这样的人,活没有活的指望、死没有死的勇气,若非运气好遇见了挑选苗子的承影卫,以她两的身姿、容貌,长大后的出路无非就是两种——


    被某个老爷、少爷收作通房,卖身契掌握在主家手里,是生是死都是他们一句话的事情,便是往后生了孩子都没有养育的资格;或是直接被卖至风尘之地,便是攒够了银钱,也因死契而无法赎身,直至在那花楼内人老珠黄,无所依靠。


    听了挽碧的话,正逗弄雪球的拾翠面上微微动容,只轻声道:“但现在就很好。”


    她们不受死契束缚,学到了本事,还能伺候在娘娘身边,便已经极好了。


    “是呀,”挽碧立马点头,她现在完完全全化身为温渺的小尾巴,觉得皇后娘娘就是天下第一好——比陛下还好!


    挽碧道:“遇见娘娘简直太好、太好了!”


    温渺望着两个小姑娘脸上真诚的笑,心中却总觉得她们应当还拥有更多,这个年纪的女孩本应该……


    本应该什么?


    温渺愣了一下,对心中升起的这股莫名其妙的“笃定”充满了疑惑。


    “本应该”之后到底是什么?


    “娘娘,您怎么了?”


    见温渺面上怔然,挽碧不由得出声询问。


    “若是……”温渺想了想,开口问:“若你们不曾伺候在我身边,还是自由身,你们会想做什么?”


    她尝试从别人嘴里的答案触发自己丢失的记忆点。


    挽碧愣了愣,“自由身的话……或许我会开个小店?至于别的,我实在想不到要做什么。”


    温渺:“那你想开什么店呢?”


    这一次,她把挽碧给问住了,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开什么店,毕竟自己会的东西不是伺候人,便是如何取人命,买卖东西……还真不了解一点!


    温渺又看向还沉默的拾翠:“那你呢?”


    “我……”


    拾翠思索片刻,满脸茫然,“娘娘,我不知道。”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温渺轻轻“唔”了一声,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柔柔地笑了笑,起身摸了摸两个小丫头的脑袋,“那就慢慢想一想,或许某天你们会告诉我一个更清晰的答案。”


    日头向西移动了几分,天色逐渐暗沉。


    寒冬下的京城天黑得早,晚间又风大,温渺进了凤仪宫殿内,便是有暖炉熏着,依旧觉得身上发冷。


    她也没抬头细看,只随手拿了件薄绒氅衣披在了肩头,继续就着烛光,打算趁着新一年来临前,给乾元帝重新绣个香包。


    温渺的绣工属实算不上精湛,不论失忆前后,她好似都不在擅长这种事情,绣工只能说是平平——甚至不大符合大楚审美的主流,就好比端阳时给乾元帝绣的竹叶香包,胖乎乎的,并不浸染风骨,瞧得倒是有几分童趣。


    那是温渺与乾元帝相识至今,给对方绣过的唯一一个香包。


    从端阳到现在也过了大半年,乾元帝日日带着那枚草绿色的竹叶香包,时不时还握着捏着,整个就是一副爱不释手的架势。


    于是前日,温渺正好瞧见了那香包,只见边缘处的丝线都有些发毛,挂在帝王的衣服上更显格格不入,她看得好笑,还问皇帝怎么不换一个。


    那时正抬臂穿龙袍的帝王偏头看向温渺,指尖勾着那草绿色的香包,指腹微微下按,眼底好似染了几分淡淡的委屈,低声道那是皇后给他绣的第一份礼物。


    见了乾元帝那副表情,温渺还有什么是猜不到的。


    不过当时她只含糊应了一声,至于绣香包这事,温渺时打算当作过年前给皇帝的惊喜。


    因着新一年即将到来,温渺也对比了几种颜色、样式后,决定在这枚明黄色的香包上绣只小白狗和小白马,正好一面一个,瞧着也比较有特殊纪念意义。


    正低头做着手里的绣活,温渺忽听殿外挽碧的咳嗽声,便知那是乾元帝来的信号,她急急忙忙将手边的东西藏到竹筐内,重新拿了本书,便靠在美人榻上,佯装自己在阅读。


    于是,等乾元帝裹挟着满身寒风,走进微暖的凤仪宫后,便见他时时刻刻挂念在心里,不停惦记着的皇后侧坐于软榻上,撑着下巴,面容慵懒秾艳,肤白雪腻柔软,入冬前便被养出的几分腴润藏于寝衣之下,颈间红绳艳艳,缀落明月之间,美得不可方物。


    尤其皇帝发觉对方肩头披着的正是他的氅衣。


    玄色的布料与皇后身上干净的暖色相拥,创造出了一种格外晃人眼的氛围,乾元帝心中颤颤,褪去外衣便直接将温渺抱在了怀里,并将脑袋埋于皇后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温渺则抬手搂住乾元帝的脑袋,轻轻抚着。


    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她早就适应了帝王时时刻刻亲昵缠人的举止,从一开始的害羞,到现在习惯性地靠住对方、找出最舒服的姿势,只能说时间真是一个令人无意识发生变化的可怕东西。


    温渺放松身体,任由乾元帝抱着自己,对方就好似患有某种只针对于她的饥渴症一般,上下朝前后、批复奏折的空隙里,总归一有时间和机会,乾元帝便会大步而来,张开双臂,将温渺密不透风地搂着,汲取她身上的温度与气味。


    像是一只品种难测的大型犬似的。


    乾元帝以指为梳,一下一下理着温渺身后被养护得很好的秀发,“在看什么书?”


    “还是博物志,我就随便翻着看看,其实已经有些困了。”


    “已经洗漱完了?”


    温渺点头。


    乾元帝:“那朕抱你去床上休息。”


    凤仪宫外寒风阵阵,凤仪宫内倒是还算安静。


    温渺被乾元帝放到床上,懒洋洋躺了下去,一开始还撑着下巴看皇帝立于不远处换衣梳发,没看一会儿便眼眸朦胧,侧身躺了下去,含含糊糊道了一句晚安。


    这是他们每日休息前的习惯,一个好似并不太符合大楚的日常。


    闻言,乾元帝也低低回应道:“……晚安。”


    等乾元帝收拾完后,温渺的呼吸渐沉,他上榻伸开手臂,将蜷缩着睡着的温渺拢到怀里。


    皇帝的怀抱很暖和,温渺靠着对方,意识浮浮沉沉,她感觉自己又做梦了——


    自从寒冬来临,她做梦的次数愈发频繁,时常梦见自己独自走在冰天雪地中,还有时会梦见许多陌生却又莫名熟悉的建筑,周围来来回回有很多人,面容模糊,声音嘈杂。


    而这晚,她又一次梦到了那些古怪的过去。


    她站在一间明亮开阔的房间里,认知对此是陌生的,可潜意识却又习以为常,她看到一对衣着贵气的中年夫妇坐在那里,他们中间坐着个年岁更小的女孩,神情骄矜,像个小公主似的,被这对夫妇唤作“宝贝”。


    而她自己则站在不远处,长发披至后腰,身着不符合大楚制式的米白色长裙,好似被这一家三口排除在外,只面无表情且满心疲累地问:“是不是我答应这件事以后,就能和你们彻底解除关系?”


    夫妇中的女人开口:“是,只要你嫁过去,解决了这燃眉之急,以后我们家再有什么事都和你无关!”


    话落,她还嘀嘀咕咕抱怨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懂感恩的赔钱货。


    于是端坐在旁边的男人也严肃着一张脸开口,絮絮叨叨职责温渺的过错——说她不孝顺,说她不懂父母的苦心,说她从小养在南边的爷爷奶奶身边,根本不亲近父母云云。


    就连中间年岁略小的女孩也满脸笑意地开口,虽话里话外说不是姐姐的错,却又惹得那对夫妇又一次将苗头对准温渺。


    梦里的一切都真实地过分,温渺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能感同身受到那股窒息,以及无数次失望到已经忘记如何难过的空白。


    ……他们是她的血缘亲人?可、可她不应该父母早亡,从小跟着外祖长大吗?


    梦里的父母甚至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可外祖与梦君却都知晓得清清楚楚,谢家才应该是她的家才对……


    明明、明明她对谢家才更有归属感……


    所以她到底是谁?


    这些混乱又混杂的情绪叫温渺浑身发冷,指尖颤抖,她有些不想继续面对,便想转身离开,想要去一个更温暖的地方。


    “渺渺,渺渺?”


    熟悉的男声自耳边响起,温渺猛地从梦中睁眼,她意识尚不曾完全清晰,只大口大口喘着气,鬓角布满冷汗,白皙的指尖死死抓着乾元帝寝衣的领口,眼底怔然中带着几分不安。


    她恍惚间盯着乾元帝的双盛满关切的眼睛,声线呜咽发愣地问:“姬寰……姬寰你告诉我,我、我是温渺,是出生于金陵谢氏的温渺,对吗?”


    刹那,乾元帝心脏骤停,如坠冰窖,怔怔间不知如何回话——


    作者有话说:[求你了]陛下,心慌了吧


    第55章 赈灾 朕怕往后无人能护着你


    温渺还陷于噩梦中尚不曾脱离, 被问得身形微顿的乾元帝垂下眼眸,神色晦暗,只抬手将人拢到怀里,一下一下轻抚着对方被冷汗浸湿的脊背。


    淡色的寝衣紧贴着温渺雪白的皮肉, 摸上去一片冷潮, 乾元帝常年握刀握笔的指腹上茧子明显, 哪怕力道控制得很轻, 在片刻的轻抚后, 也在温渺的后脊上留下了一片淡淡的红痕。


    与此同时,他很快地观察了一下温渺的神情,见那份发问仅存在于恍惚之间,没有其他异样, 紧绷的心弦微微放松, 重新落了回去, 并斟酌着答复。


    他抱着轻颤的温渺, 低声说是。


    “渺渺,你是金陵谢氏的温渺。”


    顿了顿, 他在心中补充:只要你想, 你永远都是。


    因梦而颤抖的温渺逐渐平复了周身生理性的反应,她无力地靠在乾元帝怀里, 轻声说:“我可能需要太医来把把脉……最近我总是做噩梦,太频繁了, 而且每次做完梦,我都觉得好难受。”


    那是一种心理上的不舒服,沉闷压抑,身陷困境,好似无法逃离一般。


    乾元帝抚着温渺的动作停了一瞬, “朕现在就叫太医……”


    “现在不用。”温渺轻笑了一下,发顶蹭了蹭乾元帝的下巴,“又不是什么着急的毛病,哪里有半夜叫人家来的。”


    乾元帝蹙眉,略粗糙的手掌抚上温渺的侧脸,小心将对方噩梦惊醒后蹭乱的发丝一点一点理顺,别至耳后,“他们本就该为皇后的安康而时时待命。”


    皇权之下,一向如此。


    温渺愣了一下,面上闪过恍惚。


    乾元帝不知想起了什么,音色微微染上一丝淡淡的无措,“若、若皇后不喜,那便明日再说……”


    “我都没说什么呢,怎么陛下先慌了?”


    温渺握住皇帝的手掌,吐出一口浊气,只道:“明日再说吧,现在陛下让我靠一靠就好。”


    见温渺面上再无旁的难受神色,乾元帝退了一步,一如前几日温渺惊梦一般,将人静静搂在怀里,如同给孩童哄睡一般,一下一下抚着温渺的脊背。


    床幔之间重新安静下来,光线昏昏沉沉,难辨画面细节。


    乾元帝眼眸微眯,那狭长的眼型中闪烁着暗色微芒,沉着而阴鸷。


    他不喜欢温渺从噩梦中惊醒后望向自己的那种陌生和疏离,就好似从去岁冬到而今的这一年如同镜花水月一场空般,无法在皇后的心中留下痕迹。


    ……非常不喜欢。


    乾元帝忍不住想,若他从未做过那梦,也不曾在梦中窥见过神女,或许他也不会生出这份斩不断的执念?倘若在那片仙境一般,处处和平繁盛、民熙物阜的世界里,如他这样出生的人,是否还能见到、得到温渺这样如皎皎明月,雍容典雅的矜贵妇人。


    大抵是不能的。


    若还在那个世界里,温渺依旧会是高悬不落的明月,她生活富足安稳,拥有爱护她的丈夫,而自己这样出身卑微、不择手段,就连名中“寰”之一字都是握权后得来的人,怕是连靠近她的机会都没有……


    寒冬之季,皇城被冷风吹拂,空气中仿佛凝聚着一股铁锈似的味道。


    在乾元帝的安抚下,温渺又一次沉沉睡去,可眉眼沉冷的帝王却失了继续安睡的心思。


    床幔内没有光,可缀于皇后眼睫上的泪珠还不曾干透,一闪一闪彰显着存在感,瞧着楚楚可怜,好似永生永世都陷于了这名为“姬寰”的泥潭之中。


    逃离不了。


    好可怜的渺渺,好可怜的神女,怎么就遇见他这样贪得无厌的凡人了?


    乾元帝深深吸了一口气,靠近吻尽温渺眼睫上的泪,心中恐慌卑劣,却也莫名生出一种强烈的扭曲感。


    至少他曾拥有过,不是吗?


    ……


    第二日,乾元帝难得旷了早朝,对外只说是略感风寒,实际上却是陪着温渺坐在凤仪宫内,等待方太医前来号脉。


    温渺靠坐在美人榻上,无奈笑道:“我只是等太医来把个脉,又没别的事情,不至于耽误陛下早朝。”


    “不行,朕不放心。”


    乾元帝摇头,他很随意地拉了一个小矮墩过来,就那么坐在美人榻边,平白比温渺矮了几分,双腿曲着,手中还拢着温渺腕子下的大袖摆。


    他很认真道:“这种时候,朕该陪在你身边的。”


    若是妻子生病看医,身边只有仆从侍女陪同,那么他还有什么资格继续给温渺当丈夫?


    温渺说不过皇帝,只问:“会影响你的公务吗?”


    乾元帝大权尽数掌控在手中,好处是大楚上下都是他的一言堂,想要颁布政策基本都通畅无阻,没谁能够影响帝王决策,坏处就是忙——很忙很忙。


    上百份奏折都得他亲自批复,其他州县递上来的情况探查也需他自己查看,辅助处理公务的心腹倒是也有,但能行之事有限,故而整个大楚的重担依旧落在乾元帝身上。


    这也算是一种权利带来的小苦恼,乾元帝虽吝惜于旁人,却慷慨于自己的皇后,若非怕举动太大惊着温渺,可能大婚当日他便要将一半的龙椅、玉玺赠予爱妻了。


    ——整个赠也行,就是得附带一个他,好叫往后温渺恢复记忆,便是为了这大楚江山、黎民百姓,都不能弃他不顾。


    温渺见乾元帝陷入深思,还以为影响很大,哪里知晓对方脑子里思索的事情,已经不知道拐到了什么弯子里。


    “是影响很大吗?”温渺心软,想到是皇帝陪自己看病把脉而耽误了公务,便主动提出,“不然今日午后,我去文渊殿陪你办公吧……”


    本来还想说“影响不大”的乾元帝咬了一下舌尖,立马改口:“那今日就要多辛苦皇后一下了。”


    温渺笑着:“那也辛苦陛下陪我号脉了。”


    此刻倍显驯服的帝王微微靠着皇后的膝头,悬空力道枕在上面,低声道:“不辛苦,朕本该如此。”


    方太医来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个瞧着大约二十五六的女子,经其介绍说是方太医之女,名方知羽。


    方知羽自小跟着父亲学医,但却专攻妇女之事,为“带下医”,正巧最近刚游学回京,此番前来也是乾元帝有意为之。


    温渺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带下医”是什么意思,她微微脸红,趁着方太医拿脉枕的间隙,低声对皇帝说:“……我再没别的病症了。”


    “朕知道。”


    乾元帝低笑着反握住温渺的手,也配合着与皇后耳语:“方太医之女更擅长此道,虽是无病,可你月事总觉疲累,与朕行过那事后得缓好久,朕怕你身子吃不消。”


    这话一出,温渺连耳廓、脖颈都红了,有些没好气道:“若你快些、时间短点,也别天天缠着我行那事,我至于这样吗?”


    乾元帝赔罪似的拍了拍温渺的手背,可问题是那种情况下,他瞧着皇后泪眼朦胧,恍若一朵牡丹般彻底绽开的漂亮姿态,怎么舍得早早了事?


    于是,他只能阳奉阴违,“朕下次一定。”


    温渺懒得理他。


    从去岁冬开始,温渺的身体就是方太医调理的,此刻把完脉后,借着方知羽为温渺进行身体检查的空隙,乾元帝与方太医则正好去了外间。


    凤仪宫内——


    方知羽与温渺的年岁差得不大,长了个鹅蛋脸,五官稍显寡淡,却莫名给人一种可信感。


    她冲温渺俯了俯身,“娘娘,褪去衣物让奴婢为您检查检查吧。”


    温渺忍着羞,退去了外侧的衣服,只留一件藕色的小衣挂于胸脯、肤前,露出了大片雪腻柔软的肌理。


    因那肌肤过于细腻,前几日乾元帝留下的印子还在,错落分布,如积雪上落下的红梅花瓣,星星点点,加之这具皮囊的拥有者过于秾艳丰腴,看得方知羽悄悄红了脸,只觉得当今皇后娘娘实在绝色,怪不得陛下如此喜欢。


    当然,这只是方知羽最初的想法。


    在那一炷香的检查时间里,方知羽感受到了温渺待她的配合、温柔,以及开明——没有京中官夫人用富贵堆砌出的倨傲,如沐春风,甚至等一切检查完后,还会抿着唇角对她柔柔道一声谢谢。


    虽为医者,可如方知羽这样的“带下医”向来难得人尊敬,甚至许多高门大户请她都偷偷摸摸,就好似多见不得人似的……


    甚至许多染了病的妇人怕夫君误会自己不安于室,会为此避讳而迟迟不肯就医,就好似守着那女德女戒,身体里的病因就能自然痊愈一般。


    方知羽没办法骂她们愚昧无知,因为她很清楚,世道如此。


    但陛下和皇后娘娘却不一样——前者毫无芥蒂避讳,只一心注重妻子的身体健康,还会主动为皇后请医看诊;后者害羞却行为大方,会轻声细语道出身体内的各种变化,让方知羽有了长这么大最完美的一次行医体验。


    若是全天下的病患都这样,她怕是做梦都能笑醒了!


    甚至方知羽还想,皇后娘娘这般好的脾性,便是没有那幅秾艳的美貌、丰腴的身姿,也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娘娘——她若是男子,她也喜欢!


    方知羽望着皇后娘娘那张还有些泛红的面红,笑了笑道:“娘娘的身体还是很好的,就是体能弱了些,日常可多散散步,陛下吩咐奴婢往后暂居宫中,正好为娘娘进行调理……若娘娘房事后觉得疲乏,可随时唤奴婢来为您按摩放松。”


    说着,她想到了什么,从药箱内拿出一个小瓷罐,“娘娘皮肤嫩,稍有摩擦便会留印子,下次娘娘可以抹抹药膏,都是用对女子身体有益处的草药制成的,不拘使用位置。”


    方知羽想皇后实在温柔,还怕自己表述不清,便又补充了一句:“……那处也可以抹的。”


    温渺张了张嘴,红着耳朵点了点。


    ……她怎么好意思说,其实在方知羽说“不拘使用位置”时便已经猜到了。


    这边凤仪宫内,温渺与方知羽之间的检查交流即将步入尾声,而殿外,乾元帝则立于窗前望着干枯的枝头,后侧是娓娓将温渺眼下情况道来的方太医。


    “皇后娘娘进来频繁做梦,臣猜想是与娘娘先前失去的记忆有关,去岁冬到现在,时日渐长,此前因摔伤导致的颅内淤血也会慢慢散开,娘娘恢复记忆是迟早之事。”


    “至于做梦一事很难进行干预……不过可将平日的熏香换成具有安眠功效的,臣再为娘娘开几幅调理睡眠的药,每日一次,连喝七天。”


    乾元帝颔首,“朕知晓了。”


    他既希望这一天迟点到来,又忍不住幻想真到这一天的时候,温渺会以何种态度待他。


    若温渺选择不要他,他大概会疯掉吧……


    如果真到了那天……就连乾元帝自己都不知道,真到了那时,他会干出来什么事情。


    ……


    方太医开的中药日日都有乾元帝盯着温渺服用,一顿都逃开不得。


    而方知羽给的那罐药膏,最初温渺是想着背着乾元帝自己涂抹的,可偏偏皇帝生了个灵敏的狗鼻子一般,才刚刚抹了一处地方,他便嗅到了温渺肌理上那股淡淡的草药香气,自然哄着央着,等温渺反应过来时,那罐药膏已经握到了皇帝手里。


    偶尔格外不做人的帝王则好整以暇打开瓷罐,食指、中指并拢蘸了一团乳白清凉的药膏,眉眼镇定、神色严肃地望向温渺,低声提醒道:“皇后要把衣服解开些才能涂抹。”


    温渺:“……”


    她拢着衣襟,星眸灼灼,漂亮得厉害。


    乾元帝那张惯会装人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破绽,甚至语调中还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皇后,要谨遵医嘱的。”


    好的坏的全被乾元帝自己说了,温渺轻哼一声,表露于帝王前的情绪、姿态愈发放松自然,到底还是配合了对方的动作。


    乾元帝想要为温渺涂抹药膏的心是真的,但他面对温渺时根本无法坐怀不乱的孟浪也是真的——


    等乳白色的药膏一寸一寸被揉开、融化,被温渺的皮肤吸收,浸润于他昨夜亲自造的“孽”后,乾元帝的鼻息已然变得又烫又沉,就连那冬日沉甸甸的衣袍都微微隆起了几分,尽显狼狈。


    温渺虽还红着耳尖,但没忍住轻笑了一声,一边抬手系着衣服里的带子,一边问道:“下次陛下还要为我代劳吗?”


    乾元帝肃着一张脸,唇角向下,忍得连眼周都有些泛红,“要的。”


    温渺视线略微下落,像是钩子一般轻缓地蹭过,“……难受成这样也要?”


    仅是一个轻飘飘的视线,乾元帝便觉自己衣衫下腹部的青筋跳了跳,连神经都是麻的。


    他点头应了一声“要”,随即拉着温渺的袖摆,好似央求一般,“……给朕抱抱好吗?”


    温渺有些犹豫,轻声提醒:“现在还是白日,而且一会儿还要去文渊殿呢。”


    她之前还答应了陪同皇帝一起处理公务,若是此刻做了什么,怕是一整天都白费了。


    ……刚涂的药膏也是。


    “朕什么都不做。”


    “……只是想抱抱你。”


    乾元帝坐在榻上,仰着头,手里还抓着温渺的袖摆,如同孩子一般拉扯着轻轻晃动——明明就是个人高马大,一把就能将温渺抱着扛起来的强壮男人,但此刻却像是藏起利爪,主动臣服的兽,老实中透着几分可怜,大抵也是算准了温渺容易心软的性子。


    温渺点头,她没直接坐到皇帝怀里,而是一腿屈膝半跪在乾元帝的身前,在腰腹被男人拦住的瞬间,声音温柔且带了些纵容,“那就给陛下抱一会儿吧。”


    两人在凤仪宫又待了一会儿,期间雪球来回绕个不停,见乾元帝抱着温渺,便也想挤上去和女主人凑一块。


    温渺想伸手,却被独占欲强烈的乾元帝梏着腰肢,半撒赖地糊弄过去,甚至还叫拾翠、挽碧将这小东西抱到殿外去。


    直到乾元帝体内的火气消停,这才起身与温渺一同离了凤仪宫,往文渊殿走去。


    徐胜一如既往提早收拾了坐榻、桌案、屏风,又在香炉内点了皇后娘娘比较喜欢的味道,待乾元帝握着温渺的手走进来时,一切都万事俱备。


    温渺本想如之前一般,随便拿本书坐在软榻上打发时间,但没等转身,就被皇帝揽着腰悬空抱起,眨眼间就坐到了御案之前。


    而她身下,则是乾元帝的大腿。


    “陛下?”


    “皇后答应的,要亲自陪同朕一起处理公务。”


    乾元帝着重咬住了“亲自”二字。


    温渺看了看桌面上的奏折,又转头看向乾元帝,果不其然从皇帝的眼里看出了几分微妙的坚持和执着。


    她轻轻“唔”,随手翻开了一份奏折,好似只是随便问问似的开口:“我想知道为什么?”


    从她与今上大婚后,乾元帝诸如此类的举动数不胜数——央她翻看奏折,哄着她读奏折里的内容,亦或是寻常聊天时有意将话题绕到朝堂之上……


    温渺知晓前朝向来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定,她既想好了要维护这段婚姻,便也控制着自己的言行,并不去试探,甚至是主动碰触朝政之事,避免越界。


    便是这世间最亲密的夫妻,应当也不喜自己的权利被枕边人染指,甚至这与温渺先前处理赵氏、改善奴婢制度所具有的意义完全不同。


    一次两次,温渺当乾元帝许是心血来潮,可时至今日,这已经不是“心血来潮”这几个字能够说明的了。


    “陛下,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温渺又问了一遍。


    乾元帝顿了顿,手掌还拢在温渺的腹侧,他斟酌着语句,低声道:“朕比皇后年长几分,且从前外出征战,不免藏有暗伤,加之朕不舍皇后受生育之苦,若朕有天先走一步……”


    他喉咙莫名有些干涩,深深吐出一口气,才继续道:“朕怕无人能护着皇后。”


    因为偏爱,所以他不择手段也要封温渺为后;因为偏爱,所以他摒弃旧俗不叫温渺跪神佛、跪皇权,甚至无需叩谢圣恩;也是因为偏爱,所以他想分权给温渺,让对方便是没有自己、没有儿女,也能活得自在舒心,不受委屈。


    温渺闻言,静默片刻,指尖点了点乾元帝的手背,又问:“……仅此而已?”


    乾元帝张了张嘴,停顿半晌又道:“除了权利、地位,朕再没什么能给你的了。”


    他自始至终都亏欠于温渺,而这些不是补偿,而是他心甘情愿。


    温渺继续翻着手里的奏折,视线落在上边,语气依旧如常,“陛下,那你努力活得更久一点吧……我不喜欢被留下的感觉。”


    “朕会努力的。”


    若皇后记忆恢复后,还愿意与他做夫妻,他定然是不舍自己早早离去,叫温渺独自面对那些的……


    不过一码归一码,乾元帝又道:“但折子,皇后还是应当看看的。”


    温渺:“……好吧。”


    她对看奏折倒也没什么抗拒的心理,加之有皇帝要求,倒是更加心安理得,干脆一点一点放松身体,蜷在乾元帝怀里,像是一只慵懒又漂亮的大猫。


    这一次,翻动奏折的人变成了乾元帝自己。


    他会先从奏折中挑拣出重点的内容读给温渺听,再话语中带有几分引导的意味,以温和耐性的反问形式,与温渺交流折子中存在的问题。


    大楚地域广博,东南西北跨度之大、州府之多,往往一天最多能收到二百份奏折,乾元帝初初继位时经过大刀阔斧的几年,造就了如今的国富民安,但这并不意味着龙椅之上的人可永远高枕无忧。


    不过这些奏折中并非所有都是在讲正事,还有一部分折子是单纯的问候——


    问陛下晨安、问陛下龙体、问陛下近来可好、问陛下何时来臣管辖之地白龙鱼服,甚至还有问陛下何时带着娘娘一同南巡赏景的。


    温渺看得轻笑,乾元帝也软和了眼底的情绪。


    只不过这种轻快的氛围还没多维持几秒钟,下一份折子同时让大楚帝后神情微变。


    那是一份来自南边的奏折,上奏者言沧州闹了洪灾,水已止住,但先前的混乱灾害至今牵连邻地十八州县,粮仓受潮,虽当地官员派人及时挖出,可冬日晾晒所能拯救的部分实在太少,依旧有大量粮食霉变。


    此等灾事之后必然需赈灾募粮。


    但古往今来,这类差事向来难办,国库有余却也不能全部用于赈灾,官员世家平日挥金如土,可真到了需要他们掏钱的时候,又一个个哭穷说难,至于那部分身怀巨富商贾,遇见这事也很少有出头的。


    乾元帝对朝堂之上百官的反应心知肚明,这差事不论派给谁都不好办,加之十几年前的科举制算是将世家压狠了,便是帝王有令,也不见得能募捐到足够赈灾的银钱。


    ……牵连十几个州县,赈灾所需要填的窟窿只大不小。


    文渊殿内骤然沉寂下来,只剩烛火细微的烧灼声。


    乾元帝微微蹙眉,眉间隆起一抹微沉的褶皱,温渺则怔怔望着奏折上那几个字眼,却好似透过笔墨,瞧见了数十个州县受灾害影响,遍地饿殍、流民四窜。


    若此事难解,代价将是沧州邻地十八州县内的数万条人命,而此番灾事后随之而来的,可能是饥荒导致的疫病传播——


    作者有话说:爱她,就要给她凤印!给她权利!给她无人能及的地位![墨镜]


同类推荐: 被疯批们觊觎的病弱皇帝死对头居然暗恋我穿成秀才弃夫郎穿越汉花式养瞎夫郎兽世之驭鸟有方君妻是面瘫怎么破茅草屋里捡来的小夫郎gank前任后我上热搜了[电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