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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第41章 迁就 “陛下,不可以这样。”……


    温渺总是不太习惯乾元帝这本直白又过于缠溺的模样, 于是才听到对方的话语,便已经微微红了脸。


    她有些无奈问:“陛下就不觉得羞吗?”


    殿内的宫人不曾全部出去,虽一个个都低着头,可耳朵又不聋的, 皇帝这般搂着她问想不想, 全叫人听了去, 温渺只要想到这个场面, 便觉得后颈发麻, 连皮肤都有些发烫了。


    “有什么羞的?”


    乾元帝慢吞吞反问,手中还握着皇后的指尖,就好似把玩到了什么世间珍宝,力道轻柔, 却又令温渺心中发麻, 好似那股战栗从指尖开始一直上升, 直击人的大脑深处。


    皇帝道:“皇后是朕的妻, 难道皇后不想你的夫君吗?”


    他换了民间的说法,比起皇后却更显亲昵, 也立马叫温渺想起从前夜里在床笫之间曾被乾元帝掐着腰, 逼迫她喊出的称呼。


    温渺面红耳赤,在这一方面乾元帝大抵是无人能及的。


    她微微偏头, 抽出手指,不想回答这种羞人的问题。


    可皇帝却不依不饶, 他惯会利用自己的男色而达成目的——


    “皇后真的不想朕吗?”


    他就像是一位成熟老练,且坚持不懈的猎手,不论中间如何发生意外、如何被拒,但他并不会放弃,反而愈挫愈勇, 既有狼的耐心,又有蟒的缠溺,就那么勾着温渺的袖摆,用指腹蹭了蹭对方的腕子。


    痒痒的。


    麻麻的。


    温渺的心脏莫名软了一下,她依旧垂着眼,睫毛一颤一颤,像个不停扇动的小扇子,就在乾元帝以为自己今天无法得到答案时,却听见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声音。


    他的皇后说,或许是有一点点的。


    一个非常模棱两可的答案,甚至显得很模糊,但乾元帝却会自从筛选捕捉他想听的——皇后说“有”,那就是想他了。


    现在只有一点点,那再过几日,或许就是很多了。


    “……朕很高兴。”


    心中愉悦的帝王抬手就将面前的皇后抱了起来,他从不遮掩自己对温渺那份有些病态的渴望,只快步走到屏风之后,让人坐在自己腿上,叫宫人摆了晚膳便退出去。


    温渺:“陛下!还、还有人呢!”


    “无妨,朕叫他们都下去。”


    皇帝抱着怀中的美妇,鼻梁蹭过温渺的后颈肩头,惹得这位皇后娘娘挣扎不脱又无可奈何,最终只能妥协似的放软身体,靠在乾元帝的胸膛之间。


    原本伺候在后方的挽碧偷偷抿唇一笑,拾翠警告性地扯了扯她的袖子,转身后退。


    同样有资格入殿内伺候的罗氏则默不作声,虽是垂着眼,跟着宫人一同往殿外走,但心中的惊异却属实不少。


    在她第一日来凤仪宫时,便已经知晓了当今圣上对皇后的特殊,但那时只觉是人心情意动时的偏爱。


    尤其对于罗氏这种曾见过先帝后宫中妃嫔专宠的老人来说,这样的“爱”是具有时限性的,会逐渐随着时间推移而减少,也会随着彼此相处而变淡。


    罗氏不禁想到了自己从前看过的天家“情深”。


    先帝宫中曾有一位美人,民间绣娘出生,容貌秀美、性格天真娇憨,与微服出宫的先帝结了缘,最初数日也是蜜里调油,将那绣娘接入宫中,封妃抬位,许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时先帝年过四十,容貌继承了大楚皇家血脉一贯的俊美,唯心性不行、能力差强人意,早年政务上无功无过,只好美人,倒也陪着那位“真爱”的绣娘做过许多惊人的独宠之举。


    但是在绣娘入宫为妃的第五月,先帝便逐渐生了厌。


    从前他喜爱的天真娇憨变成了他所厌的愚蠢骄纵,很快先帝许下的诺言被推翻,恰逢那时丽贵妃冒了头,得了先帝青睐,而绣娘却受冷落、被陷害,最终身处冷宫,已然疯疯癫癫。


    那份从前被京中民间津津乐道的“独宠”不过昙花一现,零零总总算算时间,甚至不出半年。


    罗氏奉圣上之命为皇后娘娘办事,她待皇后的情意不及拾翠、挽碧那样深,但也知帝心难测,不愿自己所侍奉的主子遭受冷落,最初还想有机会暗中为娘娘张罗提点,可如今几日的围观却逐渐歇了心思。


    她模糊有种感觉,这份乾元帝给予新后的独宠,或许并不会昙花一现,甚至可能长长久久。


    走在最后的罗氏小心将殿门拉上,在那门即将合上最后一丝缝隙时,她大着胆子,稍稍抬了些眼皮,看向凤仪宫内。


    身形高大的帝王低头抱着怀中的新后,偏头埋于对方颈侧,殿内阴影与烛光相互错动,形成一片晦暗不明的空间,以至于当皇帝抬眉时,正巧落入那半阴半阳的光中——


    一面为阳,温柔缱绻,极尽深情。


    一面为阴,如若恶兽,贪婪可怖。


    罗氏后颈冒上森森一股寒意,匆匆低头,彻底合上了那半扇宫门。


    凤仪宫内,温渺被乾元帝拢着腰腹,脚尖落不到地上的温渺眼尾、面颊晕红一片,只觉得面上都有些烧热。


    “让朕多抱抱你吧……今日,朕已经有三个时辰没瞧见皇后了。”


    古话有云“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可叫乾元帝说,一日于他而言都有点太长了,先前尚不曾将温渺立为皇后时,他还能忍着、耐着,三五天找个由头去瞧瞧夫人;而如今真把温渺娶回来了,他非但看不腻,反而时时刻刻都不愿分开。


    温渺被皇帝缠得没办法,最终放弃起身,只坐于帝王怀中。


    桌案上的晚膳很丰富,乾元帝一手拢着温渺的腰腹,另一手执玉筷,夹的全是温渺喜欢的,转而又小心翼翼递至皇后嘴边。


    温渺抿了抿唇,微微后仰,甫一偏头,视线便落在了乾元帝眼中。


    ……有些可怜。


    像是一只被主人丢弃的大狗,就那么眼巴巴地望着温渺,低声道:“朕夹的都是皇后爱吃的菜。”


    温渺想,她好像确实很容易心软。


    微抿的红唇终究是在片刻的停顿后缓缓张开,接受了皇帝的动作,而乾元帝也从得到了莫大的鼓励,愈发沉溺其中,一会儿夹菜一会喂饭,过一会儿还舀着甜汤一口一口送到温渺嘴边。


    待温渺吃到七分饱后,乾元帝伸手抚了下对方的小腹,这才继续拥着怀里的皇后,开始自己用膳。


    只是用了片刻,他忽然手腕一抖,将那菜落在了碗中。


    皇帝慢吞吞道:“朕的手,忽然有些麻了……”


    温渺立马说:“陛下将我放下来吧,是不是压着了?”


    于乾元帝的体格和早年战场上的训练来说,怀中抱着皇后不过是轻轻松松。


    乾元帝不答反问:“皇后能喂朕一口吗?”


    温渺一顿。


    乾元帝又缓着语调,道:“忙了这一天,朕也有些饿了,只是如今手麻,怎么都握不住筷子……”


    堂堂九五之尊,说得自己多么可怜一般,好似那街上吃不起饭便只能饿肚子的乞儿。


    温渺知道皇帝是故意的,她本想反驳挑明,但最终却只动了动唇,而后抬手抓起了筷子,问:“陛下喜欢吃什么?”


    乾元帝略怔,原先藏在肚子里的话却忽然被烧干了一半,竟是忘记了回答。


    ……他以为皇后会拒绝自己的。


    “陛下?”温渺又唤了对方一声。


    皇帝匆匆回神,思及温渺的问题却显得有些迟疑,“……朕、朕也不知道。”


    从前在冷宫,饿不死就行;之后北伐上了战场,能吃饱就行;再后来以挡箭牌的身份回京为太子,天天落于那权利漩涡中,哪里有功夫在意吃食?真正需要在意的是饭里有没有毒。


    等他真正坐上帝位后,桌上不乏有各类山珍海味,可乾元帝却没什么心思与胃口,他进食不是为了享受,仅仅是为了维持生命所需。


    而今皇后问他喜欢吃什么,倒是将向来运筹帷幄的乾元帝给问住了。


    他喜欢吃什么呢?


    片刻的思索后,乾元帝说:“皇后喜欢什么,朕便喜欢。”


    他从遇见梦中神女的那日起,便是为之而活,那么温渺喜欢的,自然也该是他喜欢的。


    “陛下,不可以这样。”


    温渺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难得敛了面上的温柔,而是有些认真地望向乾元帝,星眸中闪烁着另一种光泽。


    “陛下或许从前不曾注意自己喜欢吃什么,但可以从现在开始找一找、试一试,不要去迁就我喜欢什么,而是要问问陛下自己的想法。”


    乾元帝有些不能理解,可他看见温渺眼底的认真,还是点了点头,“……朕会试一试的。”


    只向来会顺杆往上爬,给自己寻求“好处”的皇帝又问:“皇后能陪朕一起找吗?”


    温渺想了想,说可以。


    如今他们是夫妻、是帝后,也算作是一体,虽她待皇帝的喜欢远没有对方给予的多,但温渺想或许她也该试着经营一下这段婚姻。


    任何感情都是需要维系的,没道理永远只有一人付出。


    乾元帝唇角微勾,又问:“若是朕找到了喜欢的食物,皇后会奖励朕吗?”


    温渺先夹了一块豆腐递过去,叫乾元帝尝尝,待对方咽下后,才反问:“陛下想要什么奖励?”


    乾元帝握住温渺的手,只在享受过那一口被皇后投喂的感觉后,便取了对方手中的筷子自给自足——他根本舍不得劳累皇后,先前那一遭也不过是满足一下心中的小小绮念。


    对于温渺所问的答案,皇帝似乎是早就想好的。


    他柔声开口:“等朕找到的那一日,渺渺可以再多一点点喜欢朕吗?”


    皇帝在变着法子,从温渺那里蹭来更多的喜欢——


    作者有话说:陛下对渺渺是超级无敌的痴汉


    渺渺对陛下带有一定程度的引导和治愈


    第42章 礼佛 砍头前的等待


    那天乾元帝问题的答案, 温渺应了一句“可以”,于是她又被高兴满足得好似翘起来尾巴的皇帝揽在怀里,吻过耳朵、吻过脖颈,最终等乾元帝用完膳后, 温渺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面红眼湿, 呼吸发急, 那躺在雪腻肌理上的羊脂玉钥匙正摇摇欲坠地搭在起伏的明月之上。


    只是那玉钥匙之下, 却蔓延出一片柔柔的殷红, 不像是吻的,倒像是谁的鼻梁曾埋在这里一点一点嗅着蹭出来的。


    在晚膳后,厚脸皮的乾元帝没有回自己的太极宫,而是顺势留下, 以“身体疲累”为由, 占了凤仪宫内床榻的三分之一, 甚至还主动拍了拍身侧留下的位置, 撑着下巴,就那么微微仰头, 望向身穿寝衣、面带犹豫的温渺。


    乾元帝作邀请状, 明知故问:“还不上榻休息吗?朕已经为皇后暖好床了。”


    温渺对皇帝这幅顺着杆子往上爬的姿态实在没招了,大婚之后乾元帝完全不再伪装, 根本就粘人得厉害,若非早朝需去太极宫前面对群臣的太极殿, 温渺估计那时乾元帝也想带着她!


    当然,其实这件事情乾元帝已经想过了,不过他也知有些事情急不得,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或许……以后可以算作是给皇后的惊喜?


    温渺可不知道乾元帝已经想到了许久以后的事情, 眼下她也有些困了,又想着前几日已经同床共枕,进行过更深入的“交流”,倒也没有继续扭捏的必要,寻常夫妻之间共睡一张床也算是常态,只不过……她与乾元帝是皇家的夫妻。


    心里想通了,温渺勉强忍住那份有些控制不住的羞,踩过脚踏,才刚刚坐到榻边,就被后方伸来的手臂一把拉倒在床上。


    “陛下!”


    “朕怕皇后再磨蹭一会儿,都要天亮了。”


    乾元帝的声音中含着笑意,语调轻松,饱含愉悦,这种情绪自大婚那日一直维持到今日,便是温渺都发觉皇帝平日里的笑容比先前多了许多。


    温渺刚刚放松躺了下去,便觉一只滚烫的手拢于自己腰腹一侧,她下意识神经紧绷。


    “今日朕什么也不做,渺渺放心入睡即可。”


    乾元帝用手掌抚了抚温渺的小腹,隔着那一层轻薄的寝衣,足以她感知到那股过于高温的热度。


    暖呼呼的,还有些舒服。


    去岁冬日受的寒凉,需得更漫长的时间才能慢慢恢复,温渺现下除了月事时会肚子疼得厉害些,日常倒没什么影响,只小腹总是凉凉的。


    不过从合卺那日开始,她与乾元帝同床,也不知道是那人有意还是无意,每每事后都会将那只宽大温热的手掌落于她的腹上,倒也逐渐成了种习惯。


    思及此处,温渺原先绷起来的身体又一点点放松。


    她眨了眨眼,被拢着贴近到皇帝的怀中,不多时被褥之内就热了起来,在这深秋驱散了一切的凉意。


    凤仪宫内的烛火正好燃到最后一截,越发昏暗沉寂,营造出一片适合休憩睡觉的氛围,温渺闭上眼睛,片刻的安静后,忽然道:“陛下,晚安。”


    大楚人晚间休息并无这样的习惯,但那一刻温渺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下意识便脱口而出。


    皇帝愣了半秒。


    这两个字,他曾听过许多遍。


    在那个属于他与神女的梦中,乾元帝曾窥见温渺与很多人说过这两个字——她的长辈、她的朋友,甚至是那个碍眼的,与温渺险些成婚的男人。


    他快要嫉妒死了。


    乾元帝曾以旁观的角度窥见过许多——


    那时温渺正在求学,她离家进入到一片广阔的地界内,那里有很多乾元帝从未见过的东西,仙境中的人将其称之为是“大学”。


    大学期间的温渺依旧如从前一般,安静温柔,她身上总有一种特别的,像是水一般的气质,能够吸引乾元帝,自然也会吸引别人。


    于是那时,那个真正名为“崔旭”的男人出现了。


    即便隔着不同的世界,即便从初始时身份就不同,但乾元帝不得不承认崔旭确实可以称之为是优秀——他与崔旭是两个极端——


    乾元帝常年习武,肤色略深,身量高大,体格相对健硕,虽然五官俊美,可因那逼人的个头与气质,总显得异常凶戾,甚至这幅容貌在大楚并非主流审美。


    人们更喜欢温文尔雅的谦谦公子。


    崔旭便是如此。


    他面如冠玉,高挑清瘦,所表现出来的学识过人,待温渺温和有礼、体贴小心。


    最重要的是崔旭能够实实在在地出现在温渺身侧,而非如乾元帝一般,只能藏在无人的角落中,如黑暗里的蛇鼠一般暗中窥视。


    他是见不得光的。


    那段时间梦中的一切对乾元帝来说,既如蜜糖又似砒霜,他沉溺于有关于温渺的全部,却又憎恶、嫉妒出现在她身侧的男人。


    他发疯了的想要将崔旭取而代之,却又因梦境阻隔而无能为力。


    幸而去岁,梦中神女落入了这人世间,暂时失忆,倒是叫他终于替了崔旭所占据的位置。


    至于大楚“崔旭”那早亡的身份,其中有十分之八九,都是乾元帝故意为之——他阴暗而恶毒,想要那个男人消失很久了。


    在有关于温渺的事情上,乾元帝根本大方不起来,他恨不得所有靠近过温渺的男人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最好只剩下他一个。


    只是……


    乾元帝很清楚,温渺的失忆只是暂时的,等再过一段时间,她会想起过往的一切,会记起另一个世界的生活,也会想起那个差一点就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多么像是砍头前的等待。


    此刻,乾元帝埋在温渺的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拢着她的手略紧几分,却不叫人难受,也不曾多问别的什么,只用下巴抵着温渺的发顶蹭了一下,从善如流地开口:


    “……渺渺,晚安。”


    ……


    深秋寒凉,日子日渐向后推移,御花园内的树丛染着了橘红,夏末还盛开的花也早已经凋零,显得此处萧疏一片,甚至已经染上了几分属于寒冬的苗头。


    不过近日温渺忽然发现,随着天气逐渐变冷,乾元帝周身似乎也隐隐浮现出某种古怪的焦灼,那份粘人劲愈发明显强烈——


    白日除却早朝的时间,乾元帝几乎时时刻刻都与温渺待在一起;若温渺有超过一个时辰不在乾元帝的视线里,他必然会急匆匆地找过来。


    最初一两次时,温渺见对方行色匆匆、眉眼微凝地走来,以为是皇帝找自己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还会起身迎上去,主动询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可当乾元帝绷着脸走到她面前,抬起双臂将其搂住,如同大狗一般蹭了蹭后,原先浮于帝王周身的焦虑瞬间消失,就好似抱到了自己的安抚物一般。


    于是后来的第三次、第四次……


    直至现在,温渺已经习惯了,甚至能够面不改色地坐在原位,继续看着手里的书卷、画册,任由乾元帝将她抱在怀里,嗅嗅、蹭蹭、亲亲。


    而到了夜里,乾元帝拥着她的力道会更重,好似贪婪到如何都无法满足,便是沉沉坠入梦境中时,那双有力的手臂也舍不得撒开半分,想要将自己怀中的妻子揉入骨血,永不分离。


    体能的差距再这种情景□□现得淋漓尽致。


    温渺时常觉得自己就是一叶扁舟,而皇帝所给予她的爱意和痴缠,宛若波涛汹涌的大海。


    热烈磅礴,且永无消停之日,到了几近索求无度的境地。


    她想于床笫之间询问乾元帝到底怎么了,可当一切云歇雨收后,温渺只会陷入一片困倦的热潮,被乾元帝紧紧抱着,在那双她有些看不懂情绪的眼眸注视下沉沉睡去。


    只是模糊睡去的间隙里,温渺偶尔会在梦中感觉有谁静坐在自己的身侧——


    就那么在夜里无声无息地注视她,甚至是俯身一下一下亲吻她的眉眼、指尖,不停地低声祈求她,求她不要丢掉自己……


    那是一种可怜又病态的感觉。


    而散发出这些气息的人,只有近来愈发焦虑的乾元帝。


    温渺想,她或许应该抽出时间,与乾元帝谈一谈?至少她实在不能理解,她都已经嫁给他,成了他的妻子、皇后,每天睡在他的枕边,所以他还有什么不安的?


    只是还不等温渺找到机会,另一件事打破了她原有的打算和意图——


    十月末,按大楚旧历习俗,皇室之人将于凌云寺礼佛、抄经、吃斋,以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虽最初此活动仅诞生于天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场礼佛之行也逐渐蔓延到了臣子、世家之中,因此他们出京的队伍将跟于銮驾之后,浩浩荡荡连绵数里。


    以往惯例,十月末的这场皇家礼佛参拜将由皇后打理安排,不过温渺身侧有罗氏和其他几个嬷嬷在,并不用多费心思,便是没有她们,还有提前准备好一切的乾元帝。


    礼佛的地点凌云寺位于京郊的会灵山上,皇家车架出京的那日虽是寒凉,但日头极高,天蓝云舒。


    近卫军统领张继带领手下,护卫于队伍左右,前前后后光属于皇家的马车就有十几辆,除了同乘一车的帝后之外,此行还有荣太妃,以及两位许久不曾在人前露面的恭亲王和睿亲王。


    而此时凌云寺中,剃度出家的裕亲王姬晟则站于会灵山中的一处凉亭内,隔着层层叠叠的树丛,正好能远远望见扬起一片烟尘的京中队伍。


    他眯眼望着远方,手中却攥着一张字条,上面写道——


    “谢氏女身份无疑,确出生金陵,为谢敬玄之外孙女。”


    姬晟:“无疑吗……”


    可他怎么就……这么不相信呢?——


    作者有话说:陛下:(焦虑)(走来走去)(心急如焚)


    温渺:(迷茫)???


    注:崔旭并不是现代和渺渺结婚的那个人,陛下视角问题存在误会,以后会细讲


    第43章 姬晟 她的夫君该自己了解的


    这凌云寺坐落于会灵山之巅, 隐于苍松翠柏间。


    而今正值深秋,临近寒冬,山中的苍翠早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加沉厚、冷调的灰绿和浅褐。


    寺中的晨钟早已过了时辰, 只留余音在山间袅袅回荡, 朱红色的寺墙被岁月的痕迹浸染得深浅不一, 覆有茸茸的青苔, 倒是秋风拂过, 催动那檐角的铜铃阵阵轻响。


    凌云寺可追溯至大楚的第一位开国皇帝年间,至今已有数百年,整个寺中染着年岁的久远感,当御驾停至门口时, 凌云寺内的主持明觉早已带领弟子, 等候在了门口。


    乾元帝率先下了车架, 转而将温渺扶了下来, 两人并行上前,一左一右在明觉大师的带领下走进凌云寺。


    连绵十多里的队伍从凌云寺门口向后蔓延, 前方今上与皇后娘娘刚刚踏入寺门, 后方车马将将停下,正是下车往上走的世家成员。


    说是礼佛, 但乾元帝因自身经历向来不信神佛,只信梦中神女, 故而至佛殿前时,眸光深邃的帝王握着温渺的手止了步,而明觉大师似也习以为常,候在一旁。


    倒是荣太妃微微颔首,扶着宋嬷嬷的手跨过门槛, 神色肃穆,缓缓俯身跪了下去。


    温渺不大了解此刻的情景,并不出声,只是在与明觉大师对视一眼的瞬间,忽觉整个后背发凉,莫名有种整个人被看透的古怪感。


    她呼吸频率微变,站于旁侧的乾元帝第一时间察觉,不着痕迹地蹙了眉头,握紧温渺的手,“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事。”


    温渺摇摇头,视线又瞧上明觉的双眸,只是这一次没有那种令人后脊发麻的悚然,有的仅仅是和善与仁慈。


    是她看错了吗……


    “阿弥陀佛。”


    明觉忽然颔首,面上带有一种温和的笑意,低声问:“老衲想请陛下去内间讨论佛法,娘娘可要一同?”


    温渺一愣。


    乾元帝道:“皇后若是有兴致,可陪朕一起。”


    温渺自己对神佛之说没什么兴趣,也不觉得皇帝对佛法有研究的意思,比起“讨论佛法”,她倒认为是乾元帝与明觉另有他事要说。


    温渺摇摇头,轻声拒绝,只说自己想在凌云寺周边转转。


    这话不假,虽为深秋,但会灵山上景色一绝,远处朦朦胧胧萦绕雾气,更有山间凉亭,影影绰绰,温渺早就被吸引了心神,只想忙完礼佛之事去四周转转。


    眼下倒正好有了机会。


    乾元帝并不强求,只叮嘱温渺带好宫人、侍卫,注意安全。


    待温渺领着身后众人向外走开后,一直安静的明觉忽然开口:“陛下可有得偿所愿?”


    皇帝一顿,目光沉沉,似是穿透了深红色墙面,落在皇后娘娘身上。


    他低声道:“朕以为……尚且不曾。“


    明觉面色平和,又问:“远山之上的自由鸟已落在陛下肩头,于陛下而言还不够得偿所愿吗?”


    凌云寺里的钟到点撞了一下,声响沉厚,余音回荡。


    乾元帝仰头,望着殿内那尊高大庄严,鎏金斑驳,垂眼间却不减慈悲的佛像,喃喃低语道:


    “……不够。”


    “远远不够。”


    他并不想困住自由的鸟,而是想让这只落入凡尘的鸟儿在大楚,在这片江山中享有自由。


    乾元帝回首,看向这位似乎早已经看透一切的老和尚,换了话题:“一会结束,劳烦大师为皇后号号脉。”


    明觉大师点头:“理应如此。”


    ……


    凌云寺外,温渺身侧跟着罗氏、拾翠和挽碧,其余侍从则隔着更远一些,缀在皇后娘娘的周边,作保护之责。


    这个时间点,多数臣子、世家的成员均在凌云寺内的其余殿中跪拜礼佛,寺外倒显清幽异常。


    温渺披着略带一层薄绒的披风,缓缓走在林间石阶上,两侧秋风簌簌,时不时就能瞧见落叶飞舞,不过才走片刻,便见一位身着月白衣衫的僧人站在不远处。


    拾翠、挽碧见此微微皱眉,下意识伸手将温渺护在身后,倒是罗氏面色平常,压低声音为温渺解释:“娘娘,那位是先帝的第八子,裕亲王姬晟。”


    裕亲王姬晟温渺在京中也有耳闻,听说这人向来温文尔雅、乐善好施,对权势并无留恋之情,当初乾元帝登基后,这位裕亲王便削发出了家,法号慧能,至此不再过问京中诸事,只置身凌云寺内吃斋念经拜佛,好似完全远离了红尘。


    温渺默不作声,她望向站定在不远处的僧人,也同样停了脚步。


    明显,这位出了家的裕亲王是故意等在这里的。


    “贫僧慧能,见过皇后娘娘。”


    姬晟颔首俯身,一手悬于身前,面容平静,似带有几分悲天悯人的慈悲之态。


    温渺想了想,开口问:“请问慧能师父有什么事情吗?”


    姬晟:“贫僧听闻陛下与娘娘大婚,到底出家前曾与皇家有一段尘缘,这才等候在此,想送娘娘一份礼。”


    说话间,姬晟不着痕迹地隔着宫人仆从打量这位大楚的新后,模样确实不俗,即便他再如何不信乾元帝会对一孀妇钟情,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姿容上的出色,堪称国色。


    这般的气度与雍容,便是谢家百年前为簪缨世族,可追溯至淮阳谢氏,但即便那时的世家大族,也很难养出如此模样的贵女吧?


    更何况早些年谢敬玄不过是金陵的一介九品小官,若无权势金银,如何能养出这般丰腴绝色的美人?


    姬晟想到下属传来的消息,狭长的眼眸微眯,不见怀疑,只见几分关怀与仁慈。


    他是真的好奇……


    乾元帝若是真个随随便便就被美色引诱的人,他也不至于在其登基那年便避其锋芒,出了家在这破寺庙里韬光养晦。


    姬晟自觉对乾元帝也有七分了解,那人深沉难测,敏锐又十分漠然狠厉,常人观之只觉是位英明神武的明君,可抛开江山社稷,乾元帝心中还能装下别的什么?


    后宫常年无妃无嫔,膝下也无一儿半女;早些年十多个兄弟死的死,疯的疯,一个揽权至此,冷酷又理智的帝王,怎会做出迎娶一介孀妇这般毫无缘由、利益的荒诞事情?


    他更宁愿猜测是谢氏女背后还藏有什么别的秘宝,这才能叫高高在上的皇帝“动心”,只是这份爱重实在夸张到令姬晟都有些难以置信了——


    姬晟早年习武,耳目敏锐,足以感知到光是跟在皇后身侧保护的人便里里外外好几层,那两个随行侍女看着不显眼,实则都是练家子。


    更别提温渺身上穿着珍贵的金丝云锦,便是当年先帝再如何昏庸专宠,丽贵妃也只得了小块布手帕,哪像今上如此大方,倒是直接为新后定了身衣裙。


    谢氏女到底特别在哪里?


    只是因为美貌吗?


    此刻,姬晟按住心中杂思,自袖中掏出一不大的木盒,双手递上,轻唤了一声“娘娘”。


    拾翠上前接过,温渺轻扫了一眼,柔声道:“那就多谢慧能师父了。”


    “娘娘客气。”


    姬晟轻笑,那张脸慈眉善目,略带笑意时,倒是符合大楚对男子之美的追求——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不得不承认,大楚皇室盛产美男子,没一个丑的,乾元帝虽是俊美,却过于凶狠锋利,瞧着难以接近;倒是裕亲王姬晟面如冠玉,更显清俊谦和。


    姬晟道:“贫僧虽已出家,但还有一言想说与娘娘听听。”


    挽碧皱眉,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却被温渺轻拍了一下手臂。


    温渺问:“慧能师父想说什么?”


    “娘娘可否请侍从们稍微站远一些?”


    姬晟怕新后不答应,甚至还加了筹码,“此事有关于陛下,贫僧认为只说于娘娘一人听才好,毕竟娘娘现与陛下是夫妻,有些事情……贫僧以为娘娘应当知晓。”


    那副温和且略带忧愁与关切的神色出现在一个出家人身上时,总能降低旁人的警惕,若是寻常人大抵就应了声,可温渺却淡淡收回目光,拢了拢肩头的披风,轻声道:


    “要让慧能师父失望了。”


    “陛下怕我遇上危险,下了命令叫让他们近身跟随,若我今日应了慧能师父,日后他们便要受罚了。”


    温渺或许偶尔有些迟钝柔软,但她从不愚笨。


    她心中因为失忆一事,总竖着道屏障,故而难以将全部的信任交予至今相处大半年、为她付出良多的乾元帝;更不可能交给一个仅一面之缘的裕亲王。


    即便对方表现出来得再如何和善可亲,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裕亲王到底想的是什么。


    更何况……


    温渺冥冥中觉得,这世间之事十之八九,只要她问,乾元帝便一定会回答,既然如此,她何须多听裕亲王一言?


    她的夫君,合该她自己去了解,有旁人什么事情?


    而且眼前这位裕亲王,总给温渺一种奇怪的感觉,莫名其妙会令她联想到茶……只是这联想为何诞生温渺却是一头雾水,还是顺着直觉,尽量远离为好。


    姬晟大抵怎么都不曾想到,自己向来引以为傲,最能与人拉近关系的和善与风度,以及京中盛传的好名声竟然也有被人拒绝的一天。


    在他怔愣的片刻里,温渺已经颔首转身,带着身侧的宫人、仆从远离,不再给姬晟继续开口的机会。


    山间淡淡的雾气略显朦胧,月白衣衫的僧人很快就被温渺落于身后,她向另一侧立有凉亭的方向而去,一边走一边若有所思地问:“从前裕亲王与陛下……关系应当算不得好吧?”


    罗氏点头,“陛下早年出生不好,那时宫中皇子皆避而远之,虽是血脉上的兄弟,实则说是陌生人才更恰当……裕亲王倒是向来待人亲厚和善,但与陛下也没什么过近的联系。”


    温渺:“亲厚和善?”


    罗氏道出了一部分京中传闻里没有的内容:


    “裕亲王虽出生不行,但从小被养在先皇后膝下,与恭亲王一般,都是原先众人以为的储君人选,名声在京中也是极好的,不过后来陛下北伐回京,名声大盛,这位裕亲王反倒不再显眼。”


    恭亲王是贵妃之子,早年锋芒极盛,家族力量雄厚,自然有一争帝位的资格。


    裕亲王虽被先皇后养着,但先皇后并不受宠,家族也早已经落败,不曾凭其皇后之位扶摇而上,因此裕亲王是以“孝”、“善”两字出名,不比恭亲王那么显眼。


    先帝的儿子不少,但有能力的却不多,疯了的恭亲王算一个,是当初与乾元帝争帝位后的失败者;出家剃度的裕亲王算一个,名声极好只是无心权势;至于现在还活着的睿亲王……不提也罢。


    手足相残在皇家算是常事,除了这几位尚在人间的,乾元帝的其他兄弟多数都死得早。


    有些是被晚年昏庸的先帝圈禁赐死的,还有些则是暗害乾元帝不成被反杀的,十几个儿子到现在只剩下几个,足以见得皇权之争是多么得冷酷无情。


    温渺细细听着罗氏讲解大楚皇室的那些事情,心中却并不觉裕亲王会是一个真的和善之人。


    她看向被拾翠捧在手里的木盒,好奇心是有些的,但也不算很大,只叫拾翠暂时收着,等一会儿回到室内再瞧瞧。


    不过才走了几步,一道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响彻在林间。


    温渺抬眼望去,却见几个侍女手中压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跪在地方,她偏着头,发丝凌乱,侧脸印着个红通通的巴掌印,而其正对面,则是手掌再一次高高举起的华贵妇人。


    温渺眉头微蹙,下意识出声——


    “你们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来了!


    第44章 解围 无人能救她(配角视角)


    陈晚秋原是青州渠县人, 父亲为当地县令,虽为官员品级之末,却也勤恳老实,以当“父母官”为目标, 多年来为官清廉, 是县里百姓口中的好官。


    因为母亲早逝, 加之父亲的疼爱和纵容, 陈晚秋也多了寻常女子没有的自由——


    她不喜局限于闺阁深处, 很早便裹着胸膛、穿着男装,跟在父亲身边判案作伴,还同县里的老仵作师父学了一手验尸的绝活儿,为得就是往后能为父亲分忧一二。


    陈晚秋本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直这样, 但去岁春, 渠县来了位富贵闲散的小公子, 容貌俊美、待人温柔, 似乎是京城的大人物,在父亲以县令身份接待对方时, 陈晚秋意外与那小公子撞在了一起。


    年岁尚不及二十的年轻姑娘本就对话本中的情情爱爱带有几分憧憬, 那小公子实在眉目含情,懵懂的姑娘大胆又热烈地交出了真心, 与心慕的男子许下了彼此不负的诺言。


    甚至那人曾握着陈晚秋的手,坚定承诺说他只会娶她一人为妻。


    陈晚秋信了。


    少年情谊赤忱, 喜欢便是喜欢,总是大大方方,毫无顾忌。


    等她别过忧心忡忡的父亲,随着小公子一同去了京城才知对方竟是睿亲王的嫡长子,皇亲国戚、身份尊贵。


    最初陈晚秋很担心, 她怕自己适应不了京城的生活,怕自己给小公子丢人,怕自己无法如那些贵妇人一般优秀,甚至一度因为胆怯而生了重回渠县的想法。


    但小公子却拉着她的手说会陪她一起,说她不会的可以学,说她一定能够为了他而变得如世家贵女一般优雅。


    于是,陈晚秋暂时住进了睿亲王府,她从前轻便的衣装被严厉的嬷嬷说是难登大雅之堂,那些伴她长大的验尸工具被府内侍女嫌弃得扔到府外,她不能张口放肆地大笑、不能爽快地吃肉喝茶、不能跨步过大、不能蹦蹦跳跳、不能随意上街……


    嬷嬷要求她温驯听话,让她去抄写《女训》《女戒》,让她学习女红,逼她改了从前走路的姿态,要举止文雅、要轻声细语、要柔美小意。


    陈晚秋在很努力地学习,她想为了珍爱自己的小公子吃些苦头也是没什么的,毕竟京中的贵女都是这样优雅,她总不能往后叫小公子丢人。


    只是越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陈晚秋却越觉得迷茫,她从前如野草一般生长了十几年的过往,被睿亲王府里的规矩尽数否定。


    她总是不得睿亲王妃的喜欢,对方瞧着她的视线就好似在看裙角上沾的一坨烂泥,便总找着法子惩治她——佛堂罚跪、打手板子、抄写经文……


    陈晚秋曾找过小公子解释,说她从未冒犯过王妃,可小公子却只说叫她再柔顺、再小心些,莫要惹他娘生气。


    小公子总说:“母亲她重规矩,也不是故意针对你,你只要好生学着这些,她一定会慢慢喜欢上你的;你应该再听话一点,母亲操持整个王府并不容易,你既喜欢我,那就应该学着去理解母亲……”


    陈晚秋想,她已经努力在适应、在理解了,可王妃依旧骂她是没规矩的东西,嬷嬷说她顽劣不堪、难以训导,府上的侍女丫鬟也光明正大地笑她麻雀也想要攀高枝。


    她有时候真的很希望小公子能为她说话,可事实是没有,即便小公子真的听见她被那些婢女嘲笑,也只会笑着说她们不是故意的,只是还不了解你而已。


    恭亲王府内所有主动攻向她的恶意,都成了她心上人口中的“并非故意”,陈晚秋忽然开始质疑自己当初的选择真的对吗?


    于是在自我怀疑中,陈晚秋一度陷入了一种浑噩的状态。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最近,皇家有去凌云寺礼佛的惯例,一向看陈晚秋不顺眼的睿亲王妃不知道为什么,此行竟然带上了她。


    陈晚秋并不觉得是王妃准备认可她,而事实也是如此——凌云寺内,睿亲王妃叫她瞧见了小公子与一位贵女并肩走在一起,他们相互谈笑着散步,男子眼眸含着情,女子面颊染着红。


    睿亲王妃说,陈晚秋这样低贱的身份如何能配得上王府嫡子?能给个妾室之位已经顶天了。


    陈晚秋不信。


    可她没想到小公子竟也找到她,又一次以那副深情温柔的姿态握着她的手,求她忍着一回,只说往后他的正妻大方贤淑,不会过于为难她。


    ……如果只是为了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心上人另娶他人,她当初大着胆子,孤身一人,满怀一腔敢爱的赤忱从青州渠县进京又是为何呢?


    陈晚秋打了小公子一巴掌,说她绝不为妾,说她要回青州。


    小公子说她冥顽不灵、形似泼妇,并叫求母亲睿亲王妃好生“教导”一番。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遭——


    陈晚秋落在小公子脸上的巴掌,被王妃身侧的嬷嬷以更重的力道还了回来,她面颊发麻、耳道嗡鸣,甚至感觉有些听不清声。


    模糊中,她好似听到王妃说继续打,打到她认错为止。


    陈晚秋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死死咬着唇,想要硬忍过这一切,想着从前青州渠县的风景、想着父亲待她的纵容疼爱、想着师父教她的验尸本领……


    她本已经做好了受辱的准备,却不想嗡鸣的耳朵中骤然捕捉到了另一道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温柔,却又带有几分凌厉,声线很好听,像是一汪泉水落在了青石面上。


    陈晚秋愣愣望了过去,只觉得自己好似瞧见了天上的仙子。


    那是她长这么大见过最漂亮的人了。


    陈晚秋本以为睿亲王妃已经足够富贵华美了,却不想不远处山林石阶间站着的,被仆从、侍卫簇拥的夫人竟然更加雍容,即便对方的穿着打扮对比王妃只能算作朴素,可、可……


    陈晚秋说不上来,她就是觉得那位夫人如明月一般。


    原先在她面前凶狠刻薄的睿亲王妃好似老鼠见了猫一般,瞬间带着身后的下人跪倒了地上,嘴里喊着“参见皇后娘娘”,被打得耳鸣脸疼的陈晚秋还愣在原地,因为之前的挣扎脱离而歪倒在地,蹭了满身的灰尘。


    非常、非常狼狈。


    不知道为什么,先前被骂、挨打,被抓着险些扯掉衣服时她都没哭,可遥遥瞧见那位漂亮夫人眼底柔和的关切意味,陈晚秋眼底的泪却忽然忍不住了。


    温渺眉头微蹙,她望向跌坐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的小姑娘,面色算不上好看。


    对方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脸颊高高肿着,浑身狼狈,因为之前被人桎梏,衣服被扯开半截,竟是露出了一侧的肩头,在秋风里瑟瑟发抖。


    早在她出声制止这场施暴之前,随行的罗氏便已经低声道出了这几人的身份——


    跪在地上、脑袋低垂的是睿亲王妃赵氏,从前也算出身名门,性格骄纵强势,嫁给睿亲王之后管不住风流成性的丈夫,脾气越发古怪刻薄。


    睿亲王的名声温渺也有所耳闻,若是说乾元帝是洁身自好的典范,那么睿亲王便是风流到不像话的程度。


    其府邸后宅内除了王妃赵氏,有侧妃两位,妾室二十余人,整个府内的开销都花在了妻妾儿女身上,便是如此睿亲王也从不消停,还时常流连烟花之地,时不时就出游消遣,待回京之时定能娶回几房新小妾。


    至于跌坐在另一侧的,则是位来自青州的平民女子,去年被睿亲王府的世子接入府中,这消息被王妃赵氏瞒得很严,府外无人知晓,可罗氏却了若指掌,三言两语就道出了其中的腌臜。


    温渺抿唇,应了声“起吧”,直接从睿亲王妃身侧走过,取下大袖上搭着的半截披帛拢到了陈晚秋被扯开了一截衣衫的肩头。


    暖融融的香气让陈晚秋指尖回温,她讷讷道了一声谢,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位蹲在自己身侧的夫人是当今皇后娘娘。


    她慌慌忙忙想起身行礼,却被温渺按住了手臂。


    温渺偏头道:“挽碧,先扶她起来吧。”


    已经起来的睿亲王妃赵氏有些不忿,忍不住出声道:“娘娘,这只是我们府上一个不听话的贱婢,勾引了主子……”


    “我、我没有勾引人!”刚被挽碧扶起来的陈晚秋忍不住哽咽着出声,红肿的面颊上浮着一层屈辱。


    不等温渺开口,王妃赵氏眉眼间带着轻蔑,似是找到了发落的由头:“若非勾引,我儿怎会带你这样低贱的人进门?”


    她转头看向温渺,仗着自己提早隐瞒了陈晚秋的身份,只打算把这小官之女当作贱籍,理直气壮道:“皇后娘娘,这贱婢的吃穿用度皆在我府上,如今还敢冒犯主子,我罚她几巴掌应当并不过分吧?”


    陈晚秋咬着唇,一时间又气又恼,竟忘了如何反驳。


    温渺抬眸,许是与乾元帝呆的久了,她身上倒也沾染了几分如帝王一般不怒自威的气势,那般望向王妃赵氏时,却叫后者忽然收了声,心中一紧。


    “你说她是你府上的婢女?”温渺将那侮辱人的字眼稍稍替换,声音依旧平和,却少了寻常的温柔。


    王妃赵氏磕巴了一下:“是、是的。”


    温渺:“那可有卖身契?”


    睿亲王妃:“那些东西自然在府中,若是娘娘有兴趣,我可差人取来给娘娘过目。”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睿亲王再怎么说都是皇亲国戚,多的是人巴结,只要赵氏想,不存在的卖身契也能拟出来,至此陈晚秋便不是青州渠县县令的女儿,而是她府上签了卖身契的婢,想怎么收拾发落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睿亲王妃思索着,她儿若是实在喜欢这贱婢,大不了毒哑了放到后宅当个妾,至于渠县那县令,随便打发个罪名革了职,处理干净,谁还会知道有这么个事儿?


    毕竟那些个小人物在她眼中,不亚于蝼蚁,捏死还是放生不过一念之间,何须在意?


    温渺笑了一声,有些听不出喜怒。


    她平素温柔,很少冷脸,但也是因为这样的特质,一旦她隐含怒意,反倒更显距离感。


    温渺又问了一遍:“你确定,她是你府上的婢女?”


    陈晚秋反应过来,刚想为自己辩解,却被赵氏抢先道:“娘娘莫听她胡说,这贱婢满嘴胡话,当不得真!她穿着我府上的衣裳,内侧缝有一个‘睿’字,若非我府上的人,又怎么会有这个标志?”


    许多府邸为区分仆从,都会在他们的衣服内侧缝有标识,即为奴仆打上主子的记号,倒也算是大楚官员、世家的传统。


    睿亲王妃轻蔑地扫了一眼陈晚秋,“若你真不是我府上的,那可要脱了这身衣服才行啊。”


    大楚女子的地位对比前朝已经好了太多,但整体依旧男尊女卑,若女子在众人眼前衣不蔽体,虽不至于浸猪笼,但也毁了名声,日后别说出嫁了,就是出门都要被指指点点。


    赵氏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地开口,她就不信陈晚秋能有这个胆子。


    陈晚秋气得发抖,她指尖揪着弄脏的袖口,肩头搭着皇后娘娘那精致华美,散发有好闻香气的披帛,忽然不知从哪儿生出了勇气,竟是直接挣开挽碧扶着她的手臂,扯着自己的衣衫,想要如赵氏一般就此脱了衣服以求清白。


    她后悔了,她不应该离开渠县,也不应该来这繁华又吃人的京城。


    这里没有人能救她……


    在衣衫滑落的那一刻,却有一双手及时拢住了前襟,又将那披帛拉至前方。


    陈晚秋愣愣望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皇后娘娘。


    只见对方安抚性地将她歪斜的领子整理好,又慢条斯理地将那点缀有金丝的披帛轻轻挽了个很漂亮的结,就好似是衣裙上的装饰一般,遮住了陈晚秋身上的狼狈。


    眉眼漂亮到灼目的皇后娘娘轻声对她说:“别这样对自己,好吗?”


    ……好温柔。


    陈晚秋眨了眨眼,眼前已经模糊了一片。


    温渺转头,再次望向睿亲王妃时却冷了脸,头一次撑起属于大楚国母的气势,“本宫怎么不知道青州渠县县令之女,竟成了睿亲王府上的侍女?王妃可知大楚律令强逼清白之人沦为贱籍是什么罪?”


    赵氏哆嗦了一下,竟在这位一向温柔亲和的皇后身上感受到了几分畏惧。


    温渺掌心微潮,一字一顿道:“——是该处以绞刑。”——


    作者有话说:皇后娘娘的班底即将开始组建![墨镜]


    第45章 权力 只要你开口,想怎么处理这件事都……


    从前, 温渺无聊的时候会翻看书本,并不局限类型,有些是话本画集,有些是志怪杂论, 还有些则是律令礼法。


    律令礼法之类的书册是温渺失忆后了解大楚的另一手手段, 更加直观且清晰, 只是有时候读到其中某些内容时, 温渺的脑海中却会生出一部分她自己都不理解的古怪质疑, 却又无法从白茫茫的脑海中找到具体的答案。


    好在温渺并不着急。


    她身上有一种缓慢的沉着,即便记忆依旧处于一种缺失的状态,但在适应了如今的生活后,倒也没有急慌慌地去寻找什么, 而是按部就班, 用现有的一切填充自己。


    不过在大楚律令的累计阅读中, 温渺对这些内容并不算陌生, 眼下倒是正好派上了用场。


    ——至少在这一天、这一刻之前,温渺从不觉得自己会用到。


    眼下, 几乎是皇后落下话音的瞬间, 睿亲王妃和她身后的侍女、嬷嬷们瞬间跪倒一片,一个个瑟瑟缩缩不敢出声, 令手心其实早就汗湿大半的温渺松了口气。


    她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得那么平静。


    虽然实打实当上了皇后,可温渺对这个身份、地位所带来的权力一直没有实感——


    大婚那日倒是接受了朝臣跪拜, 之后也有命妇参拜的环节,可之后在宫中的几日里,温渺的生活好似除了换了一个环境,与从前在谢府沁园中的差别并不大,只除了乾元帝更加粘人。


    也是因此, 温渺对“皇后”这两个字所带来的特权依旧朦朦胧胧。


    她至今都没有什么需要去使用权利的场合和机会——


    凤仪宫内,拾翠、挽碧还有罗氏会提前为她安排好一切,吃穿用度皆为上乘,周边伺候的宫人仆从各个小心、细致,将温渺的全部都照顾得很好,和乐安稳,没有任何变故。


    太极宫里,乾元帝又代劳了一切,有时候温渺都不需要开口说话,只是一个眼神、一点点细微的动作,注意力时刻落在她身上的帝王便会示意宫人提早准备。


    但此刻,当温渺只是故作气势地说出那句话,却令睿亲王妃和其身后的仆从齐齐颤着跪下时,她忽然有些触碰到了那层竖在权力之前的薄膜。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温渺具体说不上来,只有些好奇,但在好奇之外,还有几分惧怕脱离掌控的不安。


    “这是怎么了?”


    “有人惹皇后生气了?”


    忽然传来的熟悉声音令温渺回神,她刚刚偏头,便见乾元帝身后跟着徐胜大步而来。


    会灵山中沾染着秋意,寒凉明显,加之山雾氤氲,萦绕于乾元帝周身时,衬得他的气势更为逼人,原先俯跪在地上的众人抖得更加厉害,一个个哆嗦着说参见皇上。


    但乾元帝没有多分出一抹视线到地上。


    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温渺的手上——他的皇后……手搭在了旁人的身上。


    那只雪腻的,纤细的,漂亮的,在数日前曾被他捧着在床笫之间吻过、舔过,又于日光明媚的午后由他亲手染上凤仙花色的手,正搭在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女子的手臂上,甚至还充满安抚性地拍了拍。


    很是温柔。


    ……可皇后都不曾这样拍过他。


    外人何德何能……


    乾元帝不着痕迹地压平了嘴角,动作很细微,不曾被任何人发觉,就那么自然地上前,拢着握住温渺的腕子拉到自己手掌中轻轻握住,随即皱了眉。


    “怎的这样凉?”


    不论是跪在这里的睿亲王妃,还是被挨了巴掌的陈晚秋,亦或是后方瑟瑟缩缩的侍女仆从,这些人乾元帝均不曾放在眼里,甚至他来这里的第一件事情不是询问发生了什么,而是关心温渺指尖那过于凉的温度。


    温渺顿了一下,指尖从乾元帝的手掌心中感受到了久违的热度,甚至好似被烫得颤了一下。


    她耳廓微红,虽说其他人要么跪着要么低着头,可她总是会因为乾元帝的靠近而生出几分生涩的羞意。


    温渺轻道了一句“没事”,她还惦记着方才哭得双眼通红的陈晚秋,瞧着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这样狼狈,又听了罗氏说起了对方的遭遇,不免心软,转头冲拾翠、挽碧道:“先扶她到屋里洗漱、休息一下吧,给重新换身衣服。”


    那绣着睿亲王府标识的衣裳不要也罢,哪里有这般糟践人的。


    乾元帝施舍了片刻的目光,落在了陈晚秋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和打量。


    ……一个浑身狼狈、满脸眼泪的干巴丫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能够吸引到温渺的吗?


    因为眼泪吗?


    皇后会对流眼泪的人心软?


    乾元帝眸光发深发沉,旁人只当他心情不悦,任谁都难以想到,站在这里,眉眼冷凝、神色严肃的皇帝,实则已经开始思索若日后自己在温渺面前装可怜,是否能得对方的心软和安抚。


    来自帝王若有若无,充满压力的视线令陈晚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的小腿还打着颤,从她见到那位被众人称之为是“陛下”的男人开始,类似食草动物对猎食者的恐惧便开始在她的骨子里作祟。


    陈晚秋只觉得浑身僵硬,竟是连眼睛都不敢抬,被对方将皇后娘娘温暖细腻的手从她的手臂上拿开,又在那种慑人的视线里浑浑噩噩跟着拾翠、挽碧暂时离开。


    到底是当今圣上,周身的气势威严可怖,不敢小觑。


    乾元帝面对温渺时自然处处温和体贴,但在旁人面前,依旧是那位说一不二、不怒自威的大楚皇帝。


    甚至不止刚刚离开的陈晚秋怕,跪在地上的睿亲王妃也怕。


    她嫁给睿亲王时,乾元帝还是不受宠,而被先帝派往北疆征战的七皇子。


    再到后来,待她随丈夫入宫参见过宫宴时,冷宫出来的七皇子因北征胜利而一跃成为大楚太子,只是当时他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太子不过是被先帝当作他与丽贵妃幼子的挡箭牌,为得就是挡去朝堂之上,以及其他适龄皇子对太子之位,甚至是皇位的虎视眈眈。


    按理说,在这样的境况下,谁都不会将那时徒有太子之名的七皇子放在眼里,可偏偏乾元帝就是有那么一股叫人恐惧的狠劲。


    那是从尸山血海的战场上带下来的狠劲,是早已经浸入骨髓的。


    那次宫宴正好是先帝为北征大胜而准备的,不曾卸甲的七皇子刚刚入京,就那么带着满身血气走进金碧辉煌的殿宇内,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裹挟着寒冬烈风的七皇子手中提着个箱子,他只说那是给先帝的礼物,待打开后,其中赫然是那蛮族首领的头颅。


    血淋淋的人头,就那么被当时的乾元帝提在手中,从木箱中拎了出来,血水被寒冬的冷风冻得凝固在头颅之上,发丝、胡须乱七八糟,露出一双狰狞异常的,正死死瞪着所有人的怒目。


    睿亲王妃赵氏被那次吓得连连做了数月的噩梦,直至后来七皇子一跃成为太子、成为皇帝,她都打心眼里恐惧着当今圣上。


    ……那是一个极端可怕的男人。


    而此刻,她俯跪在地不敢抬眼,只听到威名在外的冷酷帝王竟然压低了声音,温和地询问皇后是不是有人惹她生气了。


    温渺不曾知晓睿亲王妃的心理活动,对于今日发生的事情她还没想好怎么与乾元帝说,便任由皇帝握着自己的手,转而看向跪在地上的一群人。


    “……人我就带走了,睿亲王妃应当没什么异议吧?”


    她的语气依旧平和,但十足了解温渺各种小习惯的乾元帝却知道他的皇后此刻心情并不太好。


    甚至皇帝很清楚,温渺瞧着姿态强硬,实则却是色厉内荏——被他握在手里的掌心都潮软一片,倒是叫乾元帝心中生出一派柔软。


    他的皇后……怎么连装模作样都这么招人?


    “没、没有,臣妾没异议。”


    睿亲王妃赵氏哪里敢有别的想法,只老老实实跪在地上。


    在乾元帝出现之前,她心中对温渺的印象是命妇朝拜那日——她也在列,自然能从零星的相处中发觉这位新后是个善良软和的性子,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先前她才敢直接张嘴反驳,便是算准了皇后来自金陵,尚不曾撑起一国之母的架子,总不会将一切弄得太难看。


    只是赵氏没能料到看起来柔弱可欺的皇后会拿大楚律令反驳她,也没料到乾元帝会正好出现在这里,便只能眼睁睁见那位被儿子带回了狐媚子被带走,自己却两股战战跪在原地,失了王妃该有的风姿。


    温渺收了视线,转身离开。


    她本能的认知里并不存在要对睿亲王妃的顶嘴行为,施加其余处罚的念头,只觉对方跪在地上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为陈晚秋解围一事……也是因她无法习惯高位者动辄吩咐仆从将人压在地上扇打辱骂的情景,这才出口制止。


    而睿亲王妃与陈晚秋之间的冲突……温渺想,那或需该看陈晚秋自己,并非她。


    没谁能够过多得介入旁人的因果。


    在这份近乎理智的柔软下,温渺看向乾元帝,温声道:“陛下,我们走吧。”


    乾元帝顿了一下,他忽然压低身体,那双深邃乌沉的眼瞳中倒映出温渺那张秾艳的面容,略微压低声音,却也足够叫跪在地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皇后难道不想惩罚冲撞你的人吗?”


    就像是恶鬼一般,带有几分故意引诱的意味,有种迫不及待想要将权力交付到温渺的手里,好叫对方能够高高在上,恣意妄为。


    “只要你开口,想怎么处理这件事,都可以。”——


    作者有话说:不要觉得陛下对渺渺好就是个好人,毕竟是封建时代的皇帝,他对人命的感知其实并没有清晰,虽然在梦境里看到过渺渺生活的时代,也在向那个方向努力,但到底生活环境不一样,所以装的装的,还是会忍不住露出小尾巴~


    第46章 束脩 或许要叫朕一声“先生”


    温渺的心弦被乾元帝的话轻轻拨动了一下。


    颤颤巍巍, 泛滥起另一种异样的感觉。


    潜意识告诉她,她并没有随意决定如何去惩治一个人的资格,可现实却是当今圣上将这份权力交在了她的手中。


    似是察觉到了温渺的失神,乾元帝漫不经心地扫过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的睿亲王妃, 抬手轻抚了一下温渺的鬓角, 又一次低声询问。


    “皇后难道不想恶人罪有应得吗?”


    皇帝很长一段时间都以梦境的姿态, 暗中窥伺温渺的全部生活, 他知道那个仙境内存在有一种完全不同于大楚, 甚至不同于过往历朝历代的和平——那里有规整完善的律法,有严苛肃穆的官方,是无法存在于人世的桃花源。


    但桃花源是桃花源,现实是现实, 乾元帝不确定温渺对他所拥有的皇权有什么看法, 便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 以一种明晃晃却又有些笨拙的方式, 将自己的所有递出去。


    他怕温渺不喜欢。


    也怕温渺不想要。


    但在沉默的片刻间隙里,垂眸注视着温渺的乾元帝却见对方缓缓抬头, 对上了自己的眼睛, 有些犹豫地轻咬下唇,不太确定地轻声问:


    “如、如果我想, 要怎么做?”


    这话的声音不重,却清晰落在了众人耳中。


    睿亲王妃怔愣片刻, 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慌慌忙忙俯跪着磕头:“娘、娘娘,皇后娘娘,臣妾知错了!臣妾真的知错了。”


    她不敢赌,以乾元帝待新后的宠爱, 若是真的想要治她的罪,怕是要蜕一层皮的。


    不止是是睿亲王妃,那些听她的命令、狐假虎威的仆从也一个个开始磕头求饶。


    乾元帝只觉聒噪,影响他听皇后轻飘飘的呼吸声,稍稍抬手,后方的侍从上前,便堵住了所有哭喊求饶之人的嘴巴。


    山林中的空间骤然安静起来,只剩下秋风簌簌而动,吹拂着会灵山中的松柏。


    乾元帝很有耐心地引导着询问:“皇后想要让这件事情达成什么样的程度?”


    温渺想了想,借用了皇帝先前说的话:“让她……罪有应得。”


    睿亲王妃与陈晚秋之间的因果温渺不便多插手,在这件事情外,她更无法忍受的是赵氏一句话,就能以权力压人,将好端端一个县令之女扭曲为贱籍,莫名其妙得了受人磋磨的身份。


    按照大楚律令来说,强逼清白之人沦为贱籍是绞刑,但睿亲王妃眼下的行迹尚还差一份“卖身契”,只是瞧对方张口闭口那熟练的样子,温渺猜测这种行为……或许并非仅有陈晚秋这一次。


    在她不曾看到的地方,或许还有很多个像“陈晚秋”这样的可怜人存在。


    温渺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以皇后这样本身就具有特殊性的身份。


    乾元帝笑了一下,“朕明白了。”


    他抬手挥了挥,侍从便将跪在地上的几人尽数拉走,温渺还有些疑惑,却被乾元帝重新牵起手,转身往凌云寺的方向走。


    温渺忍不住问:“他们……”


    “先把他们带下去关起来,至于怎么处理——”


    乾元帝语调微微拉长,手臂环至温渺身后,将人牢牢带到自己的怀里,“朕来教皇后如何做。”


    皇室历来有礼佛的习惯,凌云寺内早就提前给这群贵人们准备好了厢房,宫人进进出出整理着屋内的一切,乾元帝则引着温渺坐于另一侧的屏风后,一边给握着人的手给捂暖,一边慢条斯理地开口:


    “渺渺,若是想治睿亲王妃的罪,大抵是有两种方式。”


    “以身份压之,此乃其一。”


    “以证据惩之,此乃其二。”


    “前者方便,省时省力;至于后者……则需费些时间。”


    乾元帝将温渺肩头的披风取下,又倒了温热的茶水递过去,微微俯身,望向那一双总是柔软的星眸深处。


    皇帝:“若是皇后,想要选哪一种?”


    温渺眨眼,接过杯子抿了一口茶水,不答反问:“陛下是明知故问?”


    乾元帝笑了一下,只道了一句“朕知道了”。


    他又问:“若朕教会了皇后,可有奖赏?”


    明明还没做什么,可在这种氛围下,温渺却觉得耳廓、面颊上已经染了轻微的热度,她有些慢吞吞地放下杯子,望着站在自己面前高出很多的皇帝,轻声问:


    “陛下,可以低下点吗?”


    “当然——”


    乾元帝没有俯身,而是干脆半蹲,任由龙纹袍脚落于地上,丁点儿不在乎那所谓帝王之威。


    倒是温渺早已经习惯了乾元帝从仰望自己的模样——很多时候里,对方都是如此。


    会蹲下为她整理裙角,会半跪为她穿鞋履,也会躺于光线昏沉的榻上,扶着她的腰自下向上轻轻蹭动那过于高挺的鼻梁……


    温渺为自己的联想而感到不自然,但又思及帝王口中的“奖赏”,稍稍压下心绪,捧着乾元帝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庞,略微低头,主动吻了一下对方的额心。


    她鲜少主动,便也显得格外珍稀难得。


    乾元帝顿了一下,狭长的眼眸微眯,似是在回味。


    可温渺却以为是皇帝觉着“奖赏”不够。


    于是心软却又慷慨的丰腴美妇咬唇思索了一下,又一次低头,很轻很轻地吻了对方的鼻梁,如同加重筹码一般,见乾元帝还怔愣着,只好颤颤巍巍将吻落到了更下的地方。


    ——是唇。


    半蹲在地上的皇帝像是一头巨型犬,他的呼吸骤然沉了一瞬,周身溢散出零星的侵略性,却又在温渺想要后撤的时候及时压住,只小心环住对方的腰,仰着头,学着温渺的样子,很轻很轻地吻了回去。


    末了,他后仰,望着温渺发红的唇和面颊,餍足地笑了一下。


    “皇后给朕的奖赏……朕很喜欢。”


    “正好可算作皇后的束脩,只是往后……渺渺或许要叫朕一声‘先生’了?”


    温渺指尖颤了颤,唇上似乎还留着乾元帝的体温,不免轻轻推开对方,有些不自然地说自己去看看陈晚秋,晚些再回来。


    ……


    皇帝所拥有的权力是顶天的,特别是像乾元帝这样不受世家掣肘的帝王,更是拥有许多的自由,先前不过挥手抬手的间隙里,有着命妇名头的睿亲王妃便被侍从当着罪人关了起来。


    甚至于后来被大太监徐胜通知到的睿亲王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恭恭敬敬说任由陛下做主。


    今上想查什么就查什么,今上想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睿亲王对赵氏没什么在意的。


    当初两人也不过是父母之命,赵氏看不上他,嫌他好色窝囊,他也瞧不上赵氏手段狠辣,自从长子出生后都躲开对方,只沉溺在自己的莺莺燕燕之中。


    先帝的十几个儿子里,睿亲王没什么本事,他这辈子做过最大的事情,就是在宫变那日站在了乾元帝身后。


    待今上继位,他便也成了位闲散亲王,虽是好色,但不曾逼良为娼,后院里二十几位佳人都是愿意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一部分是花楼里赎回来的小娘子。


    他求色、她们求一份安稳,何尝不算是一场交易?故而睿亲王知晓乾元帝要查赵氏时,并不担心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甚至还乐于瞧这场热闹。


    夫妻二十多年年,睿亲王至今都还记恨赵氏趁他不在,打死了他院子里同他一起长大的侍从,偏偏因为那得了皇室认可的王妃身份,一句话“奴才冒犯了主子”便将一切衬得顺理成章。


    对于睿亲王这样窝囊且没能力的人来说,他反抗不得,甚至那时还是皇子的他还被不得宠的母妃压着给赵氏连连认错、伏低做小。


    只因赵氏出生世家,初嫁他的那几年世家还不曾因科举而完全衰落,乾元帝也没彻底掌权,于是那时的天下在某种程度上,不单单属于大楚皇帝,还属于所有世家。


    可现在不一样,现在整个天下都是乾元帝的,至于那些从前眼高于顶的世家……他们早就该夹着尾巴了。


    是以当徐胜向乾元帝带来了睿亲王的答复后,这位心性叵测的帝王只是低低笑了一声。


    他这位皇兄虽是愚蠢懦弱,但至少看得清局势,那便继续当自己的闲散亲王就好。


    乾元帝在空寂的寺庙厢房内唤了一声“出来”。


    很快,时刻护佑在帝王左右的承影卫显了身形,半跪在地,等待来自主上的命令。


    皇帝懒懒开口:“把有关睿亲王妃的事整理整理,全部呈上来。”


    影一哑声道了一句“是”,还不等他去执行命令,却又听到主上说了一声“等等”。


    影子重新跪了回来,有些疑惑:“主上?”


    乾元帝撑着头,眼中的神色被室内昏暗的光衬得有些晦暗不明,在短暂的安静后,他说:“呈上之前筛一下,有些脏事一带而过,别吓着皇后,把握好分寸。”


    “是,属下知道了。”


    即便乾元帝想要将权力奉上,让温渺挑挑拣拣,随意取用,却在行事之前又忧心那些东西会脏了皇后的眼。


    总归他在这里,没什么是需要温渺忧心的。


    在乾元帝向承影卫下达命令的同时,温渺则推开厢房另一侧的门,刚刚迈过门槛,就看重新洗漱、换了衣裳的陈晚秋红着眼圈,猛地跪下。


    温渺连忙将人扶住,在握着对方颤抖的手臂时,她心念微动,轻声问:“……你想回家吗?”


    回到你来时的地方,回到青州渠县,结束这一场发生在京城的噩梦——


    作者有话说:怎么不算是古代版本的师生play呢[求你了]


    第47章 玉佛 讨赏的大狗


    陈晚秋从前在睿亲王府上的时候, 不是没有见过其他京城里的贵人。


    睿亲王妃赵氏是个很爱面子的人,她经常会邀请一些贵夫人在府邸中举办宴会,赏花、听曲,或许别的什么, 那些贵夫人都穿着漂亮的绸缎衣裳, 头插金簪、腕戴玉镯, 是陈晚秋在青州渠县从未看到过的华贵之物。


    ——渠县虽有青山绿水, 却并不富庶。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最初陈晚秋很喜欢瞧着那些夫人身上金灿灿的饰物,眼底藏着惊艳与羡慕,可当那些贵夫人察觉到她的视线后,往往会带有一种嫌恶。


    她们看不起来自渠县的陈晚秋。


    她们会摇着扇子, 咬唇轻笑着问赵氏这是哪儿来的小丫头, 怎么一股乡野味儿, 瞧着似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而王妃赵氏永远不会说陈晚秋是她儿子的心仪之人, 只会说那是他们心善,自府外收留的丫头, 没什么见识, 这才留在府中打打杂,学着伺候人。


    陈晚秋在睿亲王妃里受过了许多的冷眼、嫌恶、轻蔑, 她分明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人,可落在那些人眼中, 却好似成了街边脏兮兮的野犬。


    她曾以为京城里所有人都是这样高高在上的,可刚刚救了她的皇后娘娘却不是。


    那位娘娘望着她的时候,眼中带有一种淡淡的难过和不适,有一些不安的焦急,盛满了暖暖的、柔软的, 陈晚秋自离开渠县后便不曾从人眼中看到的情绪。


    甚至当她气急想要撕开衣服,挡去睿亲王妃的诬陷时,证明自己不是睿亲王府的婢女时,是那位娘娘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又将那金贵、漂亮的披帛围到了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很温暖。


    在那位娘娘的眼中,她不是街边脏兮兮的流浪狗,而是一个人——一个来自青州渠县的人。


    接下来的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陈晚秋本以为此后都难挣脱的噩梦就那样三言两语被摆平了,等她回过神后,人已经坐到了温暖的厢房里,身上换了干净的衣裳,就连脸侧的红肿也被涂上了药膏,散发着淡淡的清凉。


    她想要给救了她的皇后娘娘磕头谢恩,却听到周身好似披着金光的娘娘问她——


    “……你想回家吗?”


    温渺想要让睿亲王妃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也同样想要问问陈晚秋自己的选择——她从罗氏那里已经将此事了解了七七八八,但温渺却不确定陈晚秋是否还对睿亲王世子尚有余情。


    她想要给这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一个选择的机会。


    若是对方说想,她会想办法将人送回青州渠县,重新回到家人的身边;若是对方不想……她也不会强迫什么。


    她只是觉得自己有能力做些什么,好让藏于胸腔内的那颗心别再闷闷发涩。


    见被扶住的姑娘愣愣望着自己,温渺心中放缓了声音,又问了一遍:“我知道你出生在青州渠县,也知道你在睿亲王府上受了委屈,若是这件事了结后,你想回家吗?如果想的话,我可以派人送你回去。”


    陈晚秋一点一点瞪大了眼睛,她的唇颤抖着,一时间竟有些失声,眼泪淌了满脸,这才终于艰难憋出了几个字,“想、想的。”


    她说,娘娘我想回家。


    她真的好想家,想清贫却疼爱她的父亲,想严厉却教她本事的师父……想有关于青州渠县的一切。


    那个小小的,并不富庶的地方,或许才是适合她生存的。


    至于曾让她动过心,以为是余生良人的小公子……陈晚秋想,他们并不适合,小公子是睿亲王府的世子,永远不可能走下高台,而她是乡野间的小麻雀,这辈子也无法飞上枝头。


    她是有自知之明的。


    温渺似是看懂的陈晚秋眼里的想法,她轻笑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安抚,“怎么又哭了,再哭脸上的药膏都要弄没了。”


    这个时候,她并没有什么皇后的架子,只是拉着浑身颤抖的陈晚秋走到旁侧的木凳上,又叫对方坐下,用那温暖又漂亮的手拍了拍陈晚秋的肩膀。


    “别急,近来就先住在这里吧,或许要等一段时间,但你放心,我既答应了,就一定会送你回家的。”


    顿了顿,温渺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问:“来京城后,可有与家中人通过信?”


    陈晚秋摇头:“不、不曾,王妃不允许……”


    睿亲王妃管她很严,府里的嬷嬷从不允许她离开王府,从去岁至今,陈晚秋甚至没能好好瞧过京中繁华,就被赵氏看管起来,自然也无法同家中之人取得联系。


    温渺颔首,唇角微弯,“那明日先给家中人报个平安吧,出门这么久,也是要告诉家人的。”


    陈晚秋望着温渺,小心点头,又拿了皇后娘娘递来的帕子擦干净眼泪,认认真真道了谢,待娘娘离开后,她先前带她过来的两个侍女姐姐又帮她重新涂了药,只温声叫她好好休息。


    她抱着膝,坐在榻上,抬眼望向窗外逐渐暗淡的天色,似乎还能嗅闻到皇后娘娘袖间那好闻的味道。


    陈晚秋觉得,她好像遇上了天上下凡来拯救她的神女。


    ……


    温渺安抚了陈晚秋后,见天色发沉,便走回了晚间休息的房间。


    凌云寺为京城周边的大型庙宇,厢房很多,此处专为帝后准备,谈不上如宫中一般金碧辉煌,但也干干净净,被仆从提早打理好了一切。


    温渺回来的时候乾元帝尚不在屋里,许是出去处理政务了,她屏退了身侧的侍女、仆从,坐在榻上揉了揉发酸的小腿。


    虽是今日从早到晚,她马不停蹄经历了许多,身上有些疲累,可在这份疲累之后,还有另一种她自己都说不上来的轻快满足。


    温渺抿唇,在无人的房间内轻轻笑了一下,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拍了拍回来路上被秋风吹凉的脸颊,转头间,正好瞧见了摆在桌上的木盒。


    不大的木盒,上面浸染着禅房内的香火气,并不呛人,只清幽地彰显着存在感。


    温渺面上的笑意逐渐淡了下去,开始在大脑中回忆、勾勒今日所见的裕亲王姬晟的形象。


    虽然那人表现出一副慈悲良善的模样,可温渺总觉得有些奇怪,她并不愿意随意用恶意揣测旁人,但直觉上的古怪造不得假,哪怕是她初见乾元帝……也不曾这般。


    如此想着,温渺抬手,细白的腕子上缀着今日梳妆时皇帝给她套上的玉镯,在烛火下闪烁着莹润光泽,影影绰绰,倒映于那木盒之上。


    柔软的指腹搭了上去,正待将其开启,熟悉的脚步声便自房门口想起。


    温渺停了手,偏头望过去。


    周身裹挟着晚间寒凉的乾元帝并不曾第一时间上前,他冲着温渺勾了下唇,任徐胜将其肩头的披风取下,又在铜熏炉上烤去了那股凉气,这才坐到了温渺身侧。


    他很自然地伸开手臂,环住温渺的腰,将那被铜熏炉烤热的手掌落于对方软腻的小腹上,好似早已经养成了习惯。


    已经被乾元帝黏得脱敏的温渺也调整了一下姿势,顺着对方的动作靠了过去,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温渺轻声细语地缓缓开口,将自己待陈晚秋的打算一一说给乾元帝听。


    “她本就在京中受了委屈,所以我想等这件事后,便找人送她回青州,离开这么久……她的家人应该也很想她吧。”


    说到这里,温渺的眼神微微放空,胸腔内莫名有些闷痛,好似压了一块石头叫人喘不过气。


    她有些茫然地抬手抚上胸口,脑海中虽闪过了谢敬玄和谢梦君的身影,却总有种朦朦胧胧的异样——


    在零星几个难以被人捕捉到的画面里,温渺好似看到了一个严肃皱眉的男人、一个挑剔冷漠的女人,以及……望着她,满眼充满敌意的小女孩。


    而她自己……却好像被隔离在外,共同接受着他们的审判。


    皇帝眸光深沉,不等温渺继续沉溺于这份情绪,她便感觉拢着自己的怀抱瞬间收紧,被乾元帝的声音重新拉走了注意力。


    “放心,一切都会如皇后所想的,朕已经差人去查有关睿亲王妃的事情了,过两日便能有消息。”


    脑中混乱的画面被打断,温渺眨了眨眼,终于回神。


    她微微后仰,心绪平和下来,再瞧见皇帝略显凌厉的下颌线,轻声道:“谢谢陛下唔……”


    后面的话被温渺发软的鼻音掩了过去,原先蹭在她肩头的乾元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唇贴了过来,就那么含着温渺颈间的软肉咬了一下。


    不疼,但却有些麻,刺激着皮肤之下的血管、神经,让温渺倒抽了一口气,感觉后腰都有些酥软。


    “无需道谢,再者——”


    乾元帝哑声笑了笑,声音发沉,刺激得温渺耳后的皮肤也红了一片,他说:“先前皇后已经给了奖赏,朕自然要尽心尽力,万万不能辜负。”


    ……好像一只讨赏的大狗。


    比主人还大的那种。


    温渺因为自己的联想而忍不住翘起了嘴角,难得同乾元帝开玩笑一般问:“只有一个吻,陛下便满足了吗?”


    皇帝:“当然,朕向来好哄。”


    正说着,乾元帝将视线放在了桌上的木盒上,不经意间问:“这是什么?”


    温渺才想起先前因皇帝回屋而忘记的事,“是慧能师父……就是那位裕亲王送的礼。”


    “朕的八弟啊……”


    温渺看不到坐在自己身后的皇帝是什么表情,自然也无法瞧见对方狭长眼型中藏匿的冷然,只听对方似是无意一般问:“渺渺觉得裕亲王如何?”


    裕亲王姬晟,清朗英俊,当年不曾出家前,一度是京中闺阁女子心中惦念的如意郎君。


    在某种程度上,那是如崔旭一般的类型。


    温渺想了想,开口:“还、还行?”


    她觉得背后评价人或许不太好,便只能囫囵给出一个答案。


    但这个答案却令乾元帝足够愉悦。


    他又吻了吻温渺的侧颈,附和着自己的皇后说“朕也这样觉得”。


    乾元帝又问:“那礼,皇后可打开看过?”


    “还没来得及呢。”


    皇帝伸手,将盒子拿了过来,放到温渺的手里,漫不经心说:“既然是礼,那渺渺便瞧一瞧吧。”


    温渺依言接过,将其打开。


    不大的木盒中放了一块慈眉善目,普度众生的玉佛。


    乾元帝:“裕亲王倒也有心了。”


    “瞧着很精细。”温渺打量了几眼,转而将盒子盖住,“一会儿叫拾翠先收起来吧。”


    顿了顿,她偏头问皇帝:“这份礼……我可以不摆出来吗?”


    到底是今上的兄弟送的。


    温渺不信神佛,她来凌云寺带有敬畏的心理,却不意味着她喜欢在自己居住的地方摆出这么一尊小玉佛。


    乾元帝:“朕事事都依你,摆与不摆,全凭渺渺做主。”


    他随手将那木盒重新放在桌上,见怀里的美妇懒懒打了个哈欠,便叫宫人进来伺候洗漱,准备休息。


    说是伺候,实则落在温渺身上的一切都是皇帝亲自动手,温渺拒绝不动,习惯后就随了对方的意,等一切收拾好,她穿着淡色的寝衣被乾元帝搂在怀里,躺到了凌云寺准备的厢房内。


    许是因此处多为出家之人,常年伴有青灯古佛,铺了软垫的床榻躺下后依旧能感知到几分冷硬,显然是为苦修做的准备。


    乾元帝怕温渺睡得不舒服,便侧身将人揽在怀里,撑出一片暖融融的空间,一下一下轻抚着温渺的小腹。


    他记得温渺的月事应当在近期,要更小心照顾,避免受凉。


    温渺本就困倦,又靠在这个早已经熟悉过许久的怀抱中,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乾元帝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直到彻底捂暖了被窝、哄睡了怀中的皇后,才于黑暗中睁开眼睛,不染迷蒙,一派清醒。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原先待温渺时柔和缠溺的面具瞬间脱落,转而变作了另一幅沉冷样。


    屋内暗沉静谧,乾元帝眸光扫过桌上的木盒,随即披上外衣,离开厢房,低声对空无一人的院落道:“看护好皇后。”


    待藏匿于黑暗的承影卫应了声,他才转身迎着夜里的山雾寒凉,走到了更远一些的山林小径中。


    窸窣声响起。


    乾元帝缓缓掀起眼皮,于视野之下瞧见了被堵了嘴巴,五花大绑跪于脚下的裕亲王。


    狼狈至极,哪里有白日里单独去见他妻子时的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想到这里,乾元帝忽然笑了一下。


    他袖摆微动,随手将一深蓝色的锦囊扔到了裕亲王面前。


    夜间只着里衣就被承影卫捉来的裕亲王姬晟打了个哆嗦,昏黑的光线下,他认出了那枚深蓝色的锦囊。


    ——正是原先被他置于木盒中,准备赠予新后的礼——


    作者有话说:[求你了]渺渺身边有很多很多陛下的眼线,一种病态的,密不透风的“保护”


    第48章 废物 从野兽变作了家犬


    晚间昏暗的树林中秋风簌簌吹动着, 松枝摇晃,阴影浮沉,姬晟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被承影卫压着双臂,跪倒在地上, 嘴里用于止声的布团被粗暴地扯了出来, 他舌尖顶着刺痛的嘴角, 慢吞吞掀起眼皮, 自下而上望向站在自己不远处的乾元帝。


    如此居高临下。


    他跪在那里, 装出出家人的模样,甚至还温和地笑了一下,问:“陛下找贫僧是有什么事吗?”


    大楚的皇帝垂着眼,他所拥有的权力与地位向来表明他无需与谁留情面, 尤其是某些想要破坏他与皇后之间情谊的恶人。


    “姬晟。”


    乾元帝沉声开口, 听不出喜怒, “若朕记得没错, 你出家前曾给府中女眷发了和离书,让她们各自归家。”


    姬晟心中微紧, 面上依旧如常, “阿弥陀佛,贫僧早已出家, 斩断了这红尘,与那些女施主再无干系, 是否婚嫁乃是她们的自由。”


    “呵,”皇帝笑了一下,“所以连儿子也不要了?”


    姬晟的眉头重重跳了一下,他强忍下一切庞杂的情绪,面上迷茫,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当年太医曾为贫僧诊断过,贫僧、贫僧……”


    说到这里,他面上浮现出几分屈辱,艰难道:“贫僧身体有损,并无子嗣的可能。”


    这件事还要追溯至先帝尚还在人世的时候——


    那时,先帝与丽贵妃的小儿子尚在襁褓之内,北伐大胜归来的乾元帝姬寰则刚刚得了太子的称号,成了其他兄弟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之后冬狩,哪怕众人知晓姬寰的太子身份不过是块挡箭牌,但因其风头过盛,也依旧有人心怀不轨,将要将这冷宫里出来的卑贱之人除之而后快。


    但谁也没想到,姬寰远比他们以为得更有谋算。


    冬狩上设计的陷阱没能落在太子身上,被药物刺激发疯的黑熊撞上了八皇子姬晟,令其坠马昏厥。


    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太医诊断八皇子失了孕育子嗣的可能,虽从前担了一段时间“储君预备役”的名头,可此件事后,他才被彻底踢出竞争名单,成了其余皇子不会再针对的目标。


    于是裕亲王得了接下来的安稳,也在乾元帝继位后淡出视线,出家为僧,好似两手不染红尘事,也对那至尊之位没了兴趣。


    旁人不觉得姬晟会用这般屈辱的借口,为自己的野心做遮蔽,可乾元帝却不信——冷宫里的经历令他不会相信除梦中神女以外的所有人。


    故而,不管姬晟有没有异心,乾元帝都将事事把控于手掌之中,却不想在继位后的几年,真还叫他暗中查到裕亲王姬晟虽出了家,但他从前府上的管家却在京郊有处私宅,养了位足不出户的妇人,带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


    那姿态,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妻,倒似养在仆人家的女主子和小少爷。


    原来,当年陷于皇位之争的八皇子姬晟借坠马一事,佯装无法生育,躲开了宫中算计,隔岸观火,便是想等当时的太子姬寰斗倒旁人后,再如黄雀般吃了螳螂。


    但姬晟怎么都不曾料到,对方所具有的能力远超他的想象。


    宫变后乾元帝登基,姬晟为暂时保全自己的势力不得已剃度出家,在凌云寺内韬光养晦,这一蛰伏便是十多年,本以为能从新后身上找到突破口,却不成正好撞到了乾元帝眼下。


    如今,姬晟听乾元帝提起他那偷偷养在京郊的亲子后,终是再也戴不住那张温润作态的面具。


    ……这么多年,合着今上都在看他夹着尾巴装老鼠的戏?


    裕亲王嘴角上的弧度一寸一寸落下,原先慈眉善目的菩萨脸瞬间染上阴鸷,随即讥讽一笑,“陛下还真是……算无遗策。”


    乾元帝摆手,原先桎梏着他的承影卫瞬间松了束缚,又一次隐没于深林之内,好似从不曾出现。


    姬晟慢慢撑着膝盖站起来,虽心跳如鼓,但他还维持着白日里那副优雅沉着的模样,拍了拍衣袖、裤腿上的灰,又捡起那枚蓝色的锦囊。


    他道:“所以这东西,从未到过皇后娘娘的手里?”


    乾元帝并不做声,但姬晟已经明白了问题的答案。


    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皇帝,反问:“皇后娘娘可知晓自己被陛下如此监视看管着?”


    乾元帝弹了弹袖摆,漫不经心:“朕自然不会叫她知道。”


    “这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


    乾元帝:“那是因为你废物。”


    “……你!”姬晟阴着脸,打开锦囊,从中摸出一张叠好的纸。


    这张纸上提及了乾元帝从前的重重暴行与当年被隐藏起来的宫变之事,末了还写了几句有关于温渺金陵谢氏女身份的怀疑,虽他尚未掌握确凿的证据,但姬寰向来擅长揣摩人心、搬弄是非,三分假足以被他描绘成九分,这么一张纸任是落在谁手里,谁都会心中生疑,渐生嫌隙。


    世人皆有好奇心,因此这件事本该很容易做成的,至少把握应在八分以上。


    只是姬晟没想到温渺有好奇心但不多,不足以她接过礼后及时查看;也没想到中途遇上了睿亲王妃与陈晚秋那事,延长时间,冲散了温渺落在此物上的注意力;更不曾想到,乾元帝竟是连自己风风光光、违背礼法也要娶回来的皇后的身边,也安排了承影卫暗中监视,严密到如此地步。


    到底是爱重,还是……多疑呢?


    姬晟吐出一口浊气,“所以,陛下早就知道了。”


    “若你依旧蛰伏,朕还能多留你几天,过过这吃斋念佛的日子,可偏偏你犯到了皇后面前。”


    “姬晟,你该死。”


    乾元帝想,他应当还算是一个忍耐力还不错的皇帝,早在几年前他就知道了裕亲王隐瞒的秘密,就是懒得戳破,好似想要在那没有神女的日子里,给自己找个打发时间的乐趣。


    只是这裕亲王实在太过废物,蛰伏十几年,没能捣弄起来半点儿水花,不成大事,倒是一身路边野花的姿态,喜欢把眼睛往他妻子身上放。


    ……叫人厌烦的东西。


    乾元帝已然失了和姬晟继续对话的兴趣,与其在这浪费时间,倒不如回房继续拥着皇后,嗅尽那缠溺至极的暖香。


    是他今日犯了蠢病。


    不等目眦欲裂的裕亲王姬晟再多说什么,乾元帝已然转身离去,玄色的披风几乎与林间夜色融为一体,浸染寒风,向山林出口的方向远去。


    想要反抗的姬晟则被转眼现身的承影卫一掌击至后脑,浑浑噩噩躺到在地,眼中所瞧见的最后一抹画面是那染着尘土的锦囊。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反问自己,所以这些年背负不能生育的屈辱名头,剃了度出了家,不过是一场他自以为是的卧薪尝胆吗?


    晚间秋风寒凉,会灵山中林子窸窣颤动,似乎有谁悄无声息地经过,只引得几只鸟雀地鸣,并不曾将这动静传递到凌云寺中。


    乾元帝快步走回厢房,整个过程轻声得厉害,待进了屋后并不曾立马靠近床,而是褪去披风,抖落掉满身寒凉,直至那股秋意自周身散去,这才小心洗了手,重新走向床榻。


    温热的被褥内温渺依旧沉沉睡着,并不曾被晚间的秋风打扰,昏暗的光线下那张芙蓉面被室内的暖意熏出几缕薄红,暖香盈盈,无声烧灼着乾元帝的理智。


    差一点……


    若是他今日大意,若是温渺的好奇心再浓一些,那锦囊里的内容大抵会把他最不堪的一面,彻底暴露在皇后面前。


    那是除身份谎言之外,乾元帝最不愿叫对方知晓的过往。


    一个肮脏、卑劣、丑恶的过往,乾元帝生怕他的神女会收走那些照在他身上的光。


    他已经很小心翼翼了。


    所以裕亲王还是永远闭嘴比较好。


    乾元帝心里对姬晟的恶念略微消退,在望着温渺的时候,另一种躁动的情绪油然而生——他很想对皇后做些什么。


    想要亲吻、想要拥抱、想要取悦,还想要舔尽那潺潺的水液,试图用这种方式来缓解他心中的不安。


    深夜助长野兽的恶欲,乾元帝的呼吸声忽然一沉。


    睡梦中迷迷糊糊的温渺偏了偏头,柔软丰腴的白腻皮肉包裹在寝衣之内,因侧身的动作而自领口间压出一抹莹白,衬着颈间的玉钥匙摇摇欲坠。


    她似乎低声含糊唤了一句什么。


    萦绕在帝王周身的恶劣情绪莫名消停一瞬,好似自愈一般,不多时便将那些想要把温渺弄得乱七八糟的糟糕念头压了下去,从野兽变作栓了链子的家犬,驯服而小心地上了榻,将人揽在怀中。


    没有什么好焦躁不安的了,刚刚他的皇后,在梦中叫了他的名字。


    她唤他姬寰。


    乾元帝将鼻梁埋至温渺的颈窝,眼中餍足更甚,这才缓缓闭目。


    晚间的寒凉尽数被挡在房屋之外,会灵山中松林簌簌,衬得那明月清清幽幽高悬于树冠之上,永不落地。


    两道呼吸交错在床榻间,暖意氤氲,黑暗里温渺却缓缓睁眼,瞳孔微缩,望着那黑沉沉的床幔怔愣了许久。


    在那刚刚褪去混乱的大脑中,她感觉自己好像……想起来了一些东西。


    去岁寒冬便禁锢在这份记忆上的枷锁,已然开始缓缓松动了,只是无人知晓何时才会彻底将其解开。


    温渺偏头,看向睡在身侧的帝王,又于片刻之后颤着睫毛,慢慢闭上,往对方怀里蹭了些许。


    ……她好似已经习惯了乾元帝的体温与怀抱——


    作者有话说:裕亲王姬晟:(蛰伏)(卧薪尝胆)(尝尽苦头)(等待时机)(谋求大业)


    陛下:呵,废物(懒得理会)(无视)


    裕亲王姬晟:(出现在渺渺面前)(准备搬弄是非)(偷偷说陛下坏话)


    渺渺:(好奇,但也没那么好奇)


    第49章 别怕 但她在乎


    秋意甚浓, 于着会灵山中引来了一场雨。


    温渺后半夜睡梦中依稀听到了雨水砸落至屋檐上的声音,睫毛下的阴影抖动几瞬,这才缓缓睁眼,偏头瞧向窗户的位置。


    颈上的被褥有些滑落, 倒令温渺感受到了几丝凉意。


    屋里光线暗沉, 估算时间应当是日出之前, 倒是屋外被雨水衬亮了几分, 晕染成了一种潮湿的墨青色, 还夹杂有呼啸的风声。


    “时辰还早。”


    一只时时刻刻都温热,甚至是滚烫的大手从后方而来,将被褥重新拉了上来,又把温渺搂着往自己怀中塞了塞。


    完全贴合一般。


    温渺那隔着一层寝衣的腴润软肉, 被乾元帝这一遭动作弄得完全嵌入到对方怀里, 被皮肉焐热的玉钥匙缀着红绳, 吊在两人中间, 倒是引得乾元帝发出一声低哑的轻笑。


    温渺耳道发麻,有些羞得往旁边躲了躲。


    分明已经成了夫妻, 也曾在床榻之间做过更过分的事情, 可温渺还是容易害羞,似是因为天生皮肤薄, 每每乾元帝胡乱作弄什么,都能惹得她面颊、脖颈红透一片, 便也衬得那玉钥匙越发得莹白剔透。


    乾元帝拢了拢手臂,怀间尽是软玉温香,倒是叫他发现了一点别的变化——


    “皇后近来……好似更丰腴了些?”


    初时许是刚睡醒,脑袋有些懵,温渺没能反应过来, 还顶着微红的脸仰头望向皇帝,正巧对上一双垂着的,向下瞧的视线。


    ……是吃胖了吗?


    温渺也低头,只眸光刚刚挨着那玉钥匙的边儿,便骤然反应过来什么,面上的薄红立马加深加浓,愈发显得面若桃花。


    “不羞,朕倒觉得这样更好,身子骨也更强些。”


    怎么都比去岁寒冬时昏迷不醒,面色苍白,手腕清瘦伶仃的状态好……那时皇帝总怕一阵风吹来,就会把梦中的神女带离他身边。


    此刻,乾元帝抬手,将那夹在两人之间的小钥匙勾出来。


    红绳晃晃悠悠,蜿蜒出一抹胭脂色,又被深一个度的手指小心抵着,放到了温渺那淡色的寝衣领口下。


    温润软腻,活色生香。


    红绳落到了明月相拥的阴影下,乾元帝却抱着温渺,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似乎周身的气息又翻涌出了滚烫。


    被褥之下的寝衣实在轻薄,以至于稍微贴近,便能叫她感受到某些发生在皇帝身上,悄无声息却又存在感格外强烈的变化。


    温渺轻轻颤了一下,“你……”


    “渺渺,让朕抱抱。”


    乾元帝低喘着,将脑袋埋于温渺的颈窝间,屋外雨水哗啦,有愈下愈大的架势,反倒风声有所停歇,营造出一种湿暖的氛围。


    被皇帝紧紧抱住的温渺身形微僵,她忍不住小声提醒,“……这是在凌云寺内。”


    是出家人的清修之地。


    “朕知晓。”


    乾元帝有些失笑,在皇后眼里,他大抵是这天底下最孟浪,最容易被美色撬动的人,可没法,只要是皇后,他便忍不住分毫。


    他见温渺惺忪的睡眼间还染着羞怯,忍下那股如毛头小子一般的躁动,只如犬类一般嗅了嗅皇后身上的香气。


    ……真的好香。


    他说:“放心,再多睡会儿,朕什么都不做。”


    便是这样抱着,安静望着皇后的模样,他都觉得满足。


    屋檐上雨水滑落成小型瀑布,正当温渺想再闭眼睡会儿时,却忽听屋外传来了有些模糊的喧哗声——


    “……有人……林子里……”


    “快、看看……”


    “……是谁?”


    “叫……师父来……”


    那些对话被雨水冲得七零八落,具体听不清是什么,不等温渺问出口,乾元帝便抬手用温热的掌心遮住了她的耳廓。


    属于男人的手宽大厚重,骨节分明,青筋微凸,掌心生有粗糙的厚茧,那是常年征战、手握刀剑而留下的痕迹,粗粝却又充满了雄宏的气势,却在此刻化作绕指柔一般,小心翼翼为温渺挡去了外间的声音。


    有种别样的温柔。


    原先的哄吵与雨声同时远离,以至于床榻之间,她只能听见帝王沉着有力的心跳。


    “睡吧。”


    温渺确实还有些困倦,她顺着皇帝的力道枕在对方手臂上,耳朵被捂着,不多时便重新入睡,安宁惬意。


    ……


    一个多时辰后,凌云寺内厚重的晨钟声响起。


    天色渐亮,日头挂于松林之上,下了有一会儿的秋雨逐渐消停,只留山间石阶上发潮的湿痕。


    温渺再醒来时,身侧已没了拥着她的乾元帝,她起身踩上柔软的绣鞋,又用提前浸湿、热度正好的巾帕洗漱收拾,这才披了件兔绒斗篷,推开了那紧闭的木窗。


    咯吱——


    窗开了,厢房外潮湿的空地上,乾元帝身着一身玄色劲装,长发束起,恍若征战沙场的将军一般,手中握有一柄长刀,将其耍得威风凛凛,好似能从中窥见尸山血海中走来的凶煞之气。


    温渺看得出了神。


    那银白的刀刃裹挟千钧,自操持者手臂下压的瞬间贴着旁侧草丛滑蹭而过,零星沾染上露珠,又瞬间向上,挥洒出半截弯月形的水汽,陡然前倾。


    铮!


    是刀锋轻颤的声音。


    温渺拢着胸口暖融融的斗篷缓慢地眨了眨眼,这才瞧见那指向自己的刀尖上落着一朵不知名的米白色野花。


    秋日寒凉,又经过一场雨,这朵生错了季节的野花颤颤巍巍被乾元帝的刀刃挑起,赠予了窗扉之后有着琼姿花貌的丰腴美人。


    温渺笑了一下,“是给我的吗?”


    虽是这样问着,但那双手已经做好了接过的准备。


    “还望皇后不嫌弃它寒酸。”乾元帝也勾了下唇角,没给温渺靠近刀刃的机会,便手腕偏转,正好叫那米白的野花落到了温渺的手掌心里。


    温渺:“进来擦擦汗吧,别着凉了。”


    雨后的潮意顺着敞开的窗户丝丝缕缕传递至室内,温渺小心拢着花,从御驾随行的箱箧中翻出一本书,将那花瓣上的露珠、雨水全部擦干,这才将其平展,夹于书页之内。


    她整个动作的过程都很细致,就好似手中捏着的不是寻常路边的野花,而是宫中专门培育出的昂贵品种。


    乾元帝收了长刀,从另一侧走进屋内,如大型犬一般黏到了温渺身后,搂着腰,下巴垫着对方的肩头,以一个绝佳的视角欣赏温渺手中的动作。


    “一朵野花,皇后也这般小心细致?”


    这话说的,总叫温渺觉得其中有几分酸劲儿。


    只是一朵花而已。


    温渺偶尔会对乾元帝过分强烈的占有欲而感到无奈与好笑,她继续着手中的动作,并不抬头地熟练回应:


    “……这朵花是陛下送的。”


    从做好了接受皇帝感情的那天起,温渺便也做了余生相伴的觉悟,因此不管自己心中的情意到底动了几分,她都会很自然地做出这些举动,一方面是不愿意浪费对方的心意,另一方面则是想要维护他们之间的感情。


    ——这是一种无关记忆,潜藏于温渺本能的反应。


    这样的温渺,怎么能叫人不喜欢呢?


    原本还对这朵被皇后温柔捧着的野花,心生读妒意的乾元帝瞬间就被安抚好了,他哑声唤着“皇后真好”,待温渺结束了手里的事,两人才一起坐下准备用今日的雍食。


    近来皇家人礼佛,凌云寺内准备的都是斋饭,口感清淡,乾元帝自觉皮糙肉厚,吃什么都行,只是见那寡淡的菜触到了温渺的唇瓣时,忍不住心生歉疚。


    温渺仅一眼就知道乾元帝在想什么。


    她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东西,“陛下,偶尔吃吃斋饭,也有一番滋味的,而且……”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没有那么难养。”


    昨晚睡梦中窥见的那些记忆里,温渺发觉自己好似也挨过饿、忍过寒,只是等她想要细究过往画面时,却被送出了梦境,心中怅然空落。


    乾元帝低低应了一声,瞧着斋饭沉默片刻,总结道:“但朕想将皇后养得极好。”


    温渺莞尔,决定换个话题,她给乾元帝夹了块豆腐,问道:“陛下喜欢吃吗?”


    “……喜欢。”


    乾元帝想,真的没办法具体分辨自己到底喜欢吃什么,只要是皇后给的,他吃到嘴里都犹如珍馐,哪里会有不喜欢、不好吃的?


    于是,今日陛下寻找偏爱食物的环节又失败了。


    温渺吃饭文雅秀气,饭量也没那么大,等她用完后,乾元帝很自然地将那份剩下的饭端过来,准备一同吃掉。


    温渺愣了一下:“陛下,那是我吃过的……”


    此前在宫中进餐形式与眼下不同,故而这情景也是温渺第一次见。


    乾元帝倒是好整以暇,仗着此刻屋里只有他们两人,吐字清晰道:“朕连皇后的水都喝过,吃几口皇后的饭便不行了?”


    温渺瞬间满脸酡红,面容秾艳如盛开的牡丹,却也挡不住眉眼间的轻恼羞愤,“随你吃去!”


    ……这人简直过分流氓了!


    凌云寺内的僧人一贯有早课,老老实实礼佛的众人也将跟着念经祈福,对神佛不见几分敬畏的乾元帝饭后招手,叫徐胜进来,好将那些有关于睿亲王妃赵氏的过往说予温渺——


    “乾元二年夏,睿亲王府内三等侍女明春打碎一盏琉璃灯,被王妃赵氏杖四十,当场而亡,对外称病故,尸体埋于王府后院。”


    “乾元五年冬,睿亲王身侧侍从端午拒绝向赵氏告知王爷去向,被当众打死,对外称端午冒犯主子,后被睿亲王寻人下葬,以金银安抚了其亲眷。”


    “乾元七年春,赵氏差人将府内三等侍女张莺的活契改为死契,给睿亲王世子收为通房,一年后有孕,因月份大喂堕胎药而亡,埋于王府后院。”


    “乾元十一年秋……”


    徐胜手里拿到的东西,均是前一夜承影卫提早整理好的,其中许多内容进行过删减、简化,免去了其中的丑恶腌臜,却也足以叫人见得赵氏身上所背负的命案。


    正如温渺所想,诚如赵氏那般随意张口将县令之女说为贱籍,本身便是此行的惯犯,只是对方所行之事远比温渺想象的更为恶劣可怖。


    就像是一把刀,将这个时代藏起来的恶事刨开,鲜血淋漓地敞开在了温渺的面前,叫她有些猝不及防。


    ——即便这已经是经过简化的内容,而那些事实,将会比之更残忍数倍。


    时代的差异性对失忆后的温渺造成了冲击,她胸口闷痛,愣愣回想着徐胜说出的话,眨眼间便顺着侧脸落下一滴温热的泪。


    那是一条又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可、可在这里,怎么就如此不值得珍惜呢?


    见温渺面色发白,乾元帝立马让徐胜出去,小心握住温渺的手,轻轻抚拍着对方的后脊,以作安抚。


    “……别怕。”


    乾元帝喉咙中哑了哑,他深知温渺从前所处的世界是多么和平美满,如今骤然得见大楚盛世下的阴暗面,定然会心中难受,生出反感的情绪。


    可他又不得不这样做。


    他想要温渺与大楚结下更多的牵绊。


    乾元帝将静坐在凳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温渺直接抱到自己怀里,小心拢着对方耳畔的碎发,低声道:“从前他们无处伸冤,但这回不一样……”


    他吻去了温渺面上的泪,在对上对方怔愣的眸光后,说:“这一回,他们的冤被你看到了。”


    大多世家、官员都不会插手管的,被大楚唯一的皇后看在了眼里。


    那些命在这个时代或许并不值钱,可温渺在乎。


    ……那是无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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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判罪 天气好些,便送她回家吧


    承影卫是乾元帝手下最为精锐、仅存在于暗中的队伍, 自皇帝坐上太子之位时,他便已经开始着手组建、训练这个暗卫营。


    而今已然是乾元十一年,承影卫成立至今超过十年,其中暗线遍布京城大街小巷, 官员、世家的府邸, 甚至早在数年前便以京城为中心, 向外延伸, 凝成巨网笼罩在整个大楚的全部阴暗角内。


    这张网越铺越大, 越铺越密,时至今日,也结下了累累硕果,这才有了足以呈至温渺和乾元帝面前有关于睿亲王妃赵氏的“罪证”。


    一张薄薄的纸, 满页灰黑的墨, 却记载了几条悄无声息消逝的生命。


    温渺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她靠着乾元帝, 脊背上传来了来自男人手掌中的热度,一寸一寸似是拂去了那股涌至她周身的寒凉与悚然。


    她忽然有些害怕, 却又因失忆而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怕什么。


    是怕这里被轻贱的人命?还是怕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轻贱旁人生命的上位者?


    最终, 那张写满罪证的纸被重新收了起来,乾元帝拢着温渺, 两人坐于厢房内的软榻上,窗户半开, 露出了远处层层叠叠的会灵山。


    静默许久,温渺开口:“我……想做些什么。”


    “皇后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是乾元帝给她的答案,自始至终都不曾变过。


    午后,凌云寺内的主持过来为温渺把过了脉,说这是陛下亲自交代过的, 直言温渺如今身体没什么大碍,只需继续好生养着,少受寒、少忧思,至于失忆一事急不得,得顺其自然。


    等号完了脉,乾元帝有公务处理,温渺则向陈晚秋询问了一些有关于睿亲王妃在府中时的行事细节,又拿了陈晚秋写好的信交给近卫军统领张继,好叫对方安排将其送至青州渠县。


    “麻烦张统领了。”温渺含笑道谢。


    张继顿了一下,双手接过,躲开了皇后娘娘的视线,“是臣应该的。”


    等温渺做完这一切后,抬脚走于凌云寺间,却忽停不远处几个小沙弥低声交谈,说是日出前在山林中发现了位摔伤的师父。


    ……日出前?


    温渺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醒来时听到的动静。


    不等她询问出声,早就打听过一切的挽碧“诶呀”一声拍了拍脑袋,苦恼道:“瞧我着脑子,先前还想着同娘娘说一嘴的,没想成从陈小娘子那里出来就忘了个干净。”


    温渺:“是他们说的那事吗?”


    “是,”挽碧点头,“今早我去取斋饭的时候,听那里的小师父说的,今早他们挑泉水时,发现了摔晕在山中的慧能……就是裕亲王。”


    “裕亲王?”


    挽碧继续道:“就是昨日寻娘娘说话的那位,寺里的明觉大师医术了得,去瞧了一眼,说是本就摔得厉害,还在林子里冻了一宿,不知是伤到了什么地方,走不了路也说不成话了,后半辈子……怕是就要这样了。”


    温渺张了张唇,一时间没能说出来话。


    明明前一日还好好的,怎么就给摔成这样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浮至温渺心头,她忽然问:“昨日裕亲王送的木盒还在吗?”


    拾翠:“在呢娘娘,先前被奴婢收起来了。”


    “帮我找出来,我想再看一下。”


    “是。”


    不多时,拾翠将那木盒重新递给了温渺,她接过打开,木盒里还是躺着那只精致的玉佛,玉料剔透,慈眉善目,恍若正垂眼瞧着那芸芸众生。


    挽碧问:“娘娘是想看什么吗?”


    温渺摇头。


    她不曾在这盒子与玉像中发现任何存疑的地方,可那股萦绕于心间的古怪却没能散去分毫。


    算了,多想无益,或许真的只是意外吧。


    ……


    会灵山凌云寺内的沉沉的钟声响了停,停了响,青烟袅袅,在又一次紧挨着的秋雨后,大楚皇室的礼佛活动彻底结束,扬起旗帜的御驾缓缓调转方向,向京城而去。


    陈晚秋与拾翠、挽碧同乘一辆马车,待到京城的第二日,被近卫军看管起来的睿亲王妃赵氏便被送去了大理寺,由大理寺卿进行审理。


    那日京中又下起了雾蒙蒙的秋雨,街道被染湿一片。


    睿亲王、睿亲王世子、陈晚秋以及其余王府众人均在大理寺内,拾翠作为皇后娘娘的身边人对陈晚秋进行陪同,并严肃着一张脸告诉大理寺卿皇后娘娘要求他如实判案。


    屋外雨水落在檐子上哗啦啦缀成晶莹的丝缕,屋内睿亲王妃赵氏跪于堂下,失了往日贵妇的姿态,狼狈又苍白。


    最初面对陈晚秋的指证时,赵氏见堂上不见今上与皇后,心中微微放松。


    她想着自己从前出生世家,还有王妃的头衔,想着从前下位者瞧见她卑躬屈膝的模样,便嘴硬反驳,想要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还重新整理了凌乱的鬓发,吐字清晰地诉说自己的“冤屈”。


    睿亲王窝囊好色,且不善言谈,气得脸颊胀红,却结结巴巴不知如何反驳。


    陈晚秋默不作声,只沉默望着满嘴谎话,看似从容的睿亲王妃赵氏。


    直到拾翠从袖口中掏出一张卷起的纸递交上去,赵氏面上的从容才随着大理寺卿的话而一寸一寸褪去。


    乾元二年、乾元五年、乾元七年、乾元十一年……每一年对应的人命被记录在案,让赵氏陡然失去了辩驳的能力。


    大楚如今的律令或许并不够完善,但其上早有规定:为死契者,婚嫁、转卖、生死皆归于主家;为活契者,可自行赎回自由身,犯事不论大小,严禁主家私下惩处,需将其送至衙署进行裁决。


    时至今日,大楚百姓的生活相对安稳富足,尤其以京城为例,仆从买卖多以活契为主,而睿亲王妃从前在府上私下处死的几个均为活契,此番清算倒也算是罪加一等。


    若是在乾元帝继位前,各大世家相互鼎立,权势慑人,想要借机捞出一位“无罪”的世家女,惩治一群“犯上”的刁奴并不算难事。


    但十几年的科举制足以改换京中态势,而今世家没落,这份判决落在赵氏身上,便也成了实打实的罪过——没人能救她了。


    她呆呆跌坐至堂下,手指发颤,而大理寺卿已命手下去睿亲王府内,按照纸张上记录的地点,将那些藏于地下的尸首挖出来。


    京中的雨水好似更大了,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睿亲王府的后院被踩得乱七八糟,泥泞至极,数年前掩埋的尸体重见天日,被收拢起来送到了大理寺。


    证据确凿,赵氏再无反驳的余地,接下来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直至大理寺卿彻底判了她的罪,赵氏骤然回神——


    “不、不能这样!我是王妃!我可是睿亲王妃!”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我是睿亲王妃!是先帝和先皇后亲自定下的睿亲王妃!”


    “你们知不知道?我乃赵氏女!我赵家从前伴先帝左右,曾出过贵妃!我父亲是赵承先、兄长是赵术!你们快去赵府喊人啊!”


    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彻整个大理寺,除却睿亲王世子满目仓惶,冲上前去嘴里不停唤着“母亲”,其他人面上并不见悲痛——


    睿亲王丝毫不遮挡自己脸上的幸灾乐祸,只拊掌说“活该”;王府众人低着头,但足以见得其周身溢出几分放松和忪怔。


    陈晚秋紧抿着唇,心中感慨自己好运,竟遇上了皇后娘娘,若非没有凌云寺那场际遇,恐怕她往后也会成为埋在睿亲王府后院的一具旧尸……


    在嘈杂声中,端坐于堂上的大理寺卿做了最后的判决:“睿亲王妃赵氏强将活契改为死契,府内私自处死仆从,欲逼清白之人沦为贱籍……证据确凿,依律贬为庶人,判处绞刑,决不待时!”


    砰!


    赵氏彻底软倒在地,“完了……都完了……”


    可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不过是几个卑微的贱奴,吃穿一辈子的银钱比不上她发髻上最便宜的簪子,她凭什么不能打杀?儿时在赵府上时不也如此?下等人的贱命如何需要被她看在眼里?


    赵氏想,她没有错!


    她只是行事大意叫人抓了把柄,她应当一开始就杀了陈晚秋,她如果再小心一点,绝不可能落入今日这幅境地……


    无人知晓赵氏在最后的生命阶段里在想什么,当一切了事,陈晚秋暂被安排在京中客栈休整后,拾翠回宫,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转述给了温渺。


    彼时,后者正盖着暖和的软被,斜靠于榻上听得津津有味,她腰腹、脚底垫着热乎乎的汤婆子,用于驱散月事带来的酸痛难耐。


    拾翠:“娘娘放心,此番一切都很顺利,赵氏已被定罪,近来便会进行处决;陈小娘子暂时被奴婢安顿在了京中的客栈休息,奴婢瞧着她状态很不错,就是那位睿亲王世子……”


    温渺微微蹙眉,“他怎么了?”


    拾翠面上露出几分厌恶,“那人中途想要为难陈小娘子,说陈小娘子诬陷他母亲,欲想动手,被奴婢拦下了。”


    温渺立马握住拾翠的手,面色有些凝重:“你们两个小姑娘可曾受伤?当时应该再叫几人陪着你一同去的。”


    拾翠一顿,认真道:“娘娘奴婢没事的,您忘记了,奴婢从前可是习过武的,保护陈小娘子绰绰有余,万万不会叫她受伤的。”


    “你呀……”


    温渺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拾翠的额头,带有几分无奈与纵容,“我的意思是叫你也保护好自己,谁受伤我都会担心的。”


    这样的话温渺并不是第一次对拾翠和挽碧说,她总是希望这两个小姑娘也能更在乎自己一点。


    站在另一侧的挽碧也笑道:“是呀拾翠姐姐,娘娘最心疼我们了!你可不能轻易受伤!”


    “娘娘,我知道的。”


    拾翠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这才继续说了后续——


    经过这一遭,陈晚秋早已经熄灭了从前的情动,只想事了后回青州渠县,老老实实地当她的县令之女,帮助爹和师父处理县里的诸事。


    赵氏被贬为庶人、处以绞刑,但她的儿子确实是无辜的,当年被强改为死契、饮堕胎药而亡的张莺一事,睿亲王世子并不知情,故而他依旧是世子,但却没了母亲做依仗,加之睿亲王待他不算亲厚,往后如何大抵也是难说了。


    温渺颔首,柔声道:“等雨停了,天气好些,便差人送陈晚秋回家吧。”


    “是,奴婢会安排好一切的。”


    顿了顿,温渺又补充:“唔,到时候偷偷给陈晚秋塞些盘缠银钱吧,别被她发现了,这个年岁的小姑娘到底脸皮薄,我怕她不好意思。”


    挽碧笑道:“娘娘真好,您对谁都如此温柔!简直像是天仙下凡!”


    温渺失笑:“这便算好了吗?”


    只是她力所能及的微末之事,就好似向外洒出了几滴水一般。


    拾翠点头:“娘娘,是顶好的。”


    好到偶尔拾翠、挽碧想起,都会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梦的程度。


    她们何其有幸,遇见了这般温柔善良的娘娘。


    温渺眼中闪过忪怔,她抬眼望向拾翠和挽碧,在短暂的思索后,心中逐渐明了了一个打算。


    ……或许,她能做的这类“微末之事”,还有很多?——


    作者有话说:不知不觉50章了!撒花!跳跃!转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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